喜玛拉雅玫瑰 作者:卢小狼 十八世纪以前,印度有一块儿地方,那里固执的人们依然供奉着卡利女神— —黑暗及毁灭女神,他们保留了那些灰暗、残忍、血腥的宗教仪式,在十七世纪, 这里以一个不洁的女神命名为加尔格达。数百年来这座城市始终笼罩在神秘的诅 咒之中,而城市本身也让人厌恶,新建的高楼很快就会显得破旧失色,种下不久 的草坪和树木会一个冬天里全部枯死,街道尘土飞扬,肮脏,行人稀少。城市的 周围是干旱的被沙化的土地,原先的沼泽地变成了一个个干涸的口子。在另一方 面,这里仍然保留了浓厚的殖民地色彩,有很多当地人仍然显露出一丝欧洲人的 血统。 在二十一世纪的最后一年,原本可能是空气清爽、阳光灿烂的冬天没有到来, 天气反常的闷热潮湿,不合季节大风把一批一批垃圾刮回城市,不用多久就赶跑 了几乎所有慕名而来的旅行者,而当地人也被可恶的天气所影响变的脾气暴躁和 易怒。只有来自M 国的L 博士静静的躺在旅馆里的软床上,房间里充满了玫瑰花 的香味,L 贪婪的吸取这种香味,感到心旷神怡。常常有蛇路过L 的房间,它们 贼头贼脑地吐着信子爬过L 的软床,甚至从他的身体上爬过去,L 从来不去理会 它们,因为安静是相安无事的最好办法。他知道玫瑰花的香味来自于喜玛拉雅西 南侧山脚下天文台,或者那并不是一个天文台,只是建成了天文台的样子,没有 一个国家的科学家会把天文台建在不适合观测天空的地方,何况那座巨大的建筑 似乎是在一夜间出现的,L 博士在事情发生的一周后得到了消息,自称喜欢冒险 的他立即赶到了印度,他之所以待在加尔各答仅仅是因为人们宣称卡利女神要重 新把仇恨的种子撒播在喜玛拉雅山脉,而卡利神殿便在加尔各答。那堵阴沉的灰 墙的下面开着一道更为恐惧的门,门扇上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装饰,门顶上耷 拉下来的艳绿色的写满怪异字符的布条。每到清晨那道门都会自动打开,发出的 吱嘎声可以传出很远,门里所看到的只能是模糊不清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没 有人有勇气往门里望上第二眼。但是整个尼泊尔和印度的东北部都笼罩在了那座 堡垒所散发出的玫瑰花香味里。 L 醒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飞行员已经不停的在外面按喇叭了,外面风沙 依然很大,L 费力的从床上爬起来,他长的很粗壮,有一张象老虎一样令人敬畏 的面孔,他的头发披在后面,这使他看起来更加威严。他从窗户上伸出脑袋说: “不要再按了,你这个混蛋,我马上就出来。”飞行员小声嘟囔着说:“是你自 己要求我天黑前叫醒你的。”L 幸运的租到了一艘低空飞艇,虽然已经是过了报 废期的老家伙,可还是要比最快的地面交通工具快很多,他完全可以不慌不忙的 赶在上午前到达那座神秘的堡垒。 风已经停了下来,L 惬意的坐在飞艇上听音乐,“嘿,兄弟,你给老婆交代 后事了吗?”飞行员不怀好意的问。L 看了他一眼说:“你最好闭嘴。”“哦? 你的睡衣可真漂亮。”L 的确穿了一件有些象睡衣的袍子,飞行员破坏了他的情 绪,他关掉音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睡衣。”L 发呆的看着窗外飞快 后退的远景。但是他突然听到一种呼吸的声音那个声音来自于他的身后,“你还 有其他同伴吗?”L 问飞行员,“没有了,兄弟。”“哦,可是我听到了第三个 人的呼吸声。”“嘿,那是你太紧张了。”“不,我确信。”L 解开安全带,他 踉踉跄跄的走到后舱,从一张蒙满灰尘的巨大海报下拉出一个小人来,事实上是 一个小女孩,她脑袋很大,头发蓬松,穿着一件非常简单的灰色袍子,或者只是 一个挖了洞的口袋。L 拉着她走到飞行员的面前,“她是谁?”飞行员有些惊疑 的看着她说:“小杂种,你是怎么跑到我的飞艇上来的,知道我怎么对待不速之 客吗?我通常把他们从窗户里扔出去。”小女孩恐惧地试图挣脱L 的大手,当然 这是无济于事的。L 回到后舱座位上,他对飞行员说:“好了,没你的事儿了, 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吧。”那个飞行员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他对L 很不服气, 他也是个坏脾气。 L 停了一下,他看了看对面这个小女孩,“你是谁?”他已经耐心的问了很 多遍了,那个女孩看着他,一言不发。“好吧,你什么也不要说,我跑了几乎半 个地球来到这个鬼地方,刚才是那个混蛋开着喇叭吵我,现在你又象个哑巴……” 那个孩子仍然看着他。他似乎有些忘情和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连飞行员也为他 的情绪所惊疑,他咕哝着:“科学家都是疯子。”L 是乘坐海底隧道快车来的, 它带着那种在黑暗世界里不计后果的疯劲儿,这股疯劲儿也传染了L 博士,他痛 苦万状地皱着眉头。那个小女孩没有说话,她晃晃悠悠走到L 的后面,从座位下 面拿出一只盛满奶的奶瓶,高高的举了起来。她终于说话了:“我们同去一个地 方。”L 表情痛苦的低下头,仿佛极力避免着什么东西进入他的记忆。 在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的时候,温度已经很高了,飞艇正在经过途中的 最后一片庙宇,L 要求飞行员以一米的高度穿过街道,路两边已经人影攒动,背 景是小的神殿和出售纪念品的小店。在街头他看见一尊卡利女神像的复制品,这 个女神像看起来并不象传说中的那样邪恶,她那四只著名的手臂无力的下垂着, 她的脸部的表情也显得痛苦和悲伤。就在那座神像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飞艇发 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后坠到地上,大家惊魂未定的从它里面爬出来,发现飞艇的底 盘已经震裂了,飞行员痛苦的看着它,简直无法相信,“天哪,我该怎么办……” L 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会对此事负责的,等我回去,我会向你的公司承担责任。” 这时,他们听到了铁索铰链的声音,应该是那扇神秘的大门已经打开了。那个小 女孩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她抱着奶瓶开始狂奔,L 跟在她的后面,他难以想象 一个小女孩能跑的这样快,他们穿越过镀金的庙宇、窄窄的街道和敦实的房子, 一直跑到城市的边缘并且远离它。 那个城市已经在喜玛拉雅的山脚下,抛开了各种建筑的阻碍,L 已经看到了 那壮观的耸入云端的雪山,同时那强烈几乎让人窒息的玫瑰的香味也铺天盖地的 袭来,L 有些懊悔,因为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了飞艇上,这下他真的要去找那 家公司赔偿了。他听到了小女孩厚重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的声音, 他甚至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快速的循环,他也听到了巨大的、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的风声。 在到达目的地时L 感到再跑一步他的肺就会炸掉,因为玫瑰的香味好象固态 的残留在他的肺里,并且堆积起来。他站了下来,小女孩也停了下来,她对他的 止步表示不解,L 笑了笑说:“我需要,你知道,我必须镇静一下。你先进去吧。” 小女孩走进了那扇可怕的门,而L 靠住灰墙喘着粗气,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却 无论如何也点不着。他感觉到空气中的氧气很少,或者氧气与其他什么气体结合 了,这种结合能够维持人体,却无法与碳结合。L 扔掉香烟,鼓起勇气,准备走 进堡垒。 在那个巨大的建筑里看不到天空,但一个小型广场被一种朦胧的黄色光芒照 亮,L 能够看到以雕像作为装饰的喷泉,木棉树,还有大片盛开的玫瑰;花园旁 边的长条椅,他感觉自己走进了天堂的花园里。但是他对这一切又是这样的熟悉, 似乎他曾经坐在那舒服的长条椅上,欣赏那些美丽的花朵。他走进了一道长廊, 长廊的尽头依然是花园,还有冒着水汽的池塘,池塘很大,靠近L 的是绿色的, 远处已经是灰色的。脚下是类似于中国江南的那种青色的石板路,上面长着苔藓, 在塘边又有一排排建筑,所有这些都在一个巨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屋顶下面,简 直就是一座室内的城市。L 感到了风,他大概走进了一个风口,一阵阵强劲的大 风正从未知的地方刮过来,它们凉爽清新,犹如冰山里湍急流下的雪水。L 昂起 头,他的头发在大风中狂放的自由飞舞,他白色的长袍在那淡光中好象一面飘扬 的旗帜。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一种游丝般的声音传导到L 的耳朵里,他愣了一下, 走进一座并不高大的建筑,这是一间超大的会议室,长条桌边坐了一对老年夫妇, 一个抱着婴儿的美丽女人,还有就是那个穿灰色袍子的小女孩。那个年轻女人看 着L 平静的说:“我们的第二个孩子诞生了。”L 微笑了一下,但是他节制住他 的情绪,因为每个人都是如此平静。那个老人说:“我再也无法笑了,因为我担 心自己或许在死的时候也见不到你哩。”L 找了一个较暗的地方坐下,梳理着自 己的头发,他很想仔细去看一眼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只是朝那个小女孩做了个可 爱的鬼脸。那个年轻的女人继续说:“虽然这里和玫瑰星球没有什么两样,但是 我希望你能够留在我的身边,象地球人那样,我也希望得到地球人那样的爱情。” L 冷笑了一下,“这恐怕并不容易,你们曾经不是认为他们是劣等种类吗?”那 个老人严厉的说:“我现在仍然这么认为,他们好斗、狡猾、残忍、自私,他们 从掌握文明起就开始逐步的毁灭着自己,他们的创造仅仅是为了更好的享受,我 对他们了如指掌,所以可以肯定,你所说的拯救他们毫无意义,我们呆在这个堡 垒里,想象着人类世间发生的事情,他们的优秀者虽然已经意识到将来所发生的 不幸,但是却表现了一种消极态度。”L 的妻子说:“不要再说了,父亲,L 才 回来呢,他刚刚回到我们身边。”“是的,今天是我们的玫瑰节,我们应该高兴 些。”L 看着那个小女孩,她天生一张孤独的面容,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那件 散发着玫瑰香味的袍子和不沾泥土的靴子把她打扮成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形象, 她是L 的女儿,但是现在,她的眼神陌生,表情麻木,L 终于相信,女儿的童年 的确对每个玫瑰节的到来尤其敏感,的确养成了沉默不语的习惯。L 站起来从女 人手里接过已经睡着的婴儿,他对大家说:“我想出去走走。”然后他把头转向 他的女儿,“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好吗?”在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后面的三个人开 始窃窃私语,“他已经象个地球人了。”“这简直糟透了。”“他不会习惯我们 的生活了。” 他抱着婴儿跟在女儿后面沿着池塘散步,另一边就是成片种植的玫瑰,“孩 子,你过的好吗?”女儿抬起头有些吃惊的望着他。“是的,你并不理解我为什 么这么问,因为这是地球人的方式。”那个女孩露出微笑,她和父亲的距离近了 一些。她已经显露出一些女孩子的天真,“可是,我走过地球人时,我感觉他们 很脏,他们有些人看起来很可怕。”“那是因为你碰巧去了较为原始的部落,在 地球的文明地带会有很多你意料不到的惊喜,但也有很多你意料不到的危险。” “哦,卡利就是这么说的。”“哪一个卡利?”L 有些惊奇的问,小女孩好象是 无意中泄露了什么一样捂住嘴巴,她很可爱的对她的父亲说:“我刚才说什么来 着?谁是卡利?”L 并没有被女儿的谎言激怒,而是慈祥的看着她,他说:“卡 利玫瑰星球的科学家,当我们到达地球时,按照宇宙公约我们不能作出任何有损 这个星球的事情,但是卡利不这么想,她要为玫瑰星球建造一个巨大的玫瑰园, 当然这也是为我们考虑,否则我们无法拥有这样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卡利制造 了大量的病菌,她走进地球人的群体,成为他们的图腾,这个宫殿让地球人吃尽 了苦头,他们建造了200 个地球年,建好的那天所有的工匠都被处死,而那些记 载的资料也全部被毁掉了。但是这里的地球人还是记住了卡利,他们崇拜她、敬 畏她同时仇恨她。”女儿吃惊的张大嘴巴瞪着她的父亲。他们已经走过了池塘, 又是一片宽阔的玫瑰园。L 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但卡利无疑是最伟大的科学家, 没有她我们早就灭亡了,她带领那些地球人开凿了这个伟大的喜玛拉雅洞中之城, 然后用死人的尸骨作为肥料培育出能够生长在岩石上的玫瑰花,并且她为这个山 洞带来了来自于地壳深处的能量,使我们拥有光能,我们排出的废物使玫瑰继续 生长。所有这些构成一个完整的生存体系。” 女儿凝视着L ,她慢吞吞地说:“可是,可是卡利还是死了。”L 说:“是 的,所有人都会死去,但是我们的进化使我们的大脑在躯体消亡之后还能保存很 久,卡利也是这样,她的大脑一定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小女孩的眼睛一 亮,她说:“是的,我知道她躲在什么地方。”随后她又觉得自己说错了,她有 些惊慌的看着父亲。“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见陌生人。”L 慈爱的看着女 儿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她曾经是我的老师。”女儿笑了,她说:“不过 我们还是去看看卡利吧,她现在是我的好朋友。” L 感觉他们已经走到了那座山脉的中央,因为洞中的城市已经到了边缘,他 看见了一个掩映在玫瑰从中的洞口,洞里有向上的阶梯,L 和他的女儿一起走上 去,他感到一汩汩寒意从上面流下来。在他们走到阶梯的顶端时,L 看到红色边 框舱门里的兰色夜空,这是一个由飞行器改装的小屋,它在洞中之城的另一个出 口上,同时也镶嵌在喜玛拉雅山的峭壁上。在屋的中央有一个硕大的象毛公仔一 样物体,它有些象蜘蛛,但有六条不同颜色的腿,它的身体是那种毛茸茸的兰色, 前面分布了一些按钮和透镜,这些无疑要起到接收和发送的作用,只有在腿的末 端才利用了仿生学的原理,做成圆滑的触角状,此刻它是悬浮着的,卡利的大脑 应该就在其中,L 尊重的说:“卡利,你好。”卡利过了很久才回答。“你好, 见到你真高兴。”L 说:“我根据你的遗愿为地球做了很多事情。”卡利发出一 阵似乎回荡于金属缸里的笑声,她说:“谢谢你,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感到平静一 些,我曾经伤害过他们,L ,你是善良的,不象其他人。”这时L 怀里的孩子被 刚才那阵笑声惊醒,大哭起来。卡利说:“他的哭声好象是地球人。”小女孩从 怀里拿出一瓶奶递给L ,L 沉默着把奶嘴塞进婴儿的嘴巴,他立刻不哭了。L 说: “卡利,我的女儿,已经懂得了关爱,这是地球人的美德,但是对于玫瑰星球的 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卡利的大脑开始思考,她似乎被难住了,没有人能 够很具体说出到底应该怎样活着,但是卡利用她的触角亲热的缠住女孩的手臂, 因为她对善良更有信心。在他们身后的窗户上一颗巨大的星星在闪烁着,那是他 们的故乡,卡利经过千辛万苦把它从浩瀚的宇宙中找出来,把它的影像固定在了 那红色的窗口上。 在L 回到M 国的第二天,他接到喜玛拉雅山脉发生巨大雪崩的消息,那个神 秘出现的天文台一样的堡垒被千万年的冰雪再次覆盖了起来,L 知道,他的亲人 们收集了足够的氧气后重新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是一个月以后,L 接到一 个需要他暂时离开M 国的任务,他离开的第二天他的女助手收到一束写明是送给 L 博士的玫瑰花,嫉妒的女助手把那束随手扔到了阳台上的角落里,可那束玫瑰 不知不觉地在混凝土上生根并且疯长,它们很快就包裹了那座被命名为喜玛拉雅 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