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海伦 作者:卢小狼 秋天快结束时,我离开家和赵欣住在了一起,那是一座男女生混住的筒子楼, 走廊里白天必须开灯。赵欣的室友只是偶尔回来拿拿东西,为了保留她在这个房 间的另一半权利,她在她的床上堆满杂物,她的铺盖翻转着盖在那些东西上,露 出大片棕色的水渍,简易席梦思外的塑料膜还没有撕去,上面积满灰尘,象抽了 脂肪的皮肤。 闲暇时我会怡然自得在各个房间里串门或者和楼下值班的老头下象棋,在他 们眼中我或许是一个吃软饭的小混混或者家境不错的花花公子,事实上我觉得自 己是某个组织的成员,当然我不会告诉你我所属组织的名字和事业,因为我在其 中只是一个走卒,上面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就象电影里一样,我收了两个小弟, 一个叫马灰,他就在50米以外的路边开小杂货店,身材瘦高,眼神忧郁,鼻子下 有一撮小胡子,他常常提着编织袋到楼里拣塑料瓶;另一个叫肥九,他妈妈是学 院的教授,教了半辈子高等数学课,肥九长的五大三粗,行动笨拙,样子是那种 一看就让人讨厌的,眼睛斜视,脸上长满粉刺,鼻子上架了一副硕大的金属框眼 镜,在整个冬天他都会穿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坐在太阳下面吃苹果,温暖的阳光 使他发出轻微的哼哼。 在下第一场雪的下午,我站在走廊尽头抽烟。我的身边卷起一股米色的旋涡, 趁我不备时用她米黄色的胳膊从背后抱住我,而我正在看外面的孩子堆雪人。 “不,你不是我的。”我说。“那又怎样呢?”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 “我管你是谁!”我知道那个声音来自一个暗紫色的嘴唇,她不是我经常亲吻的 那个带着黑边眼镜的古板女孩。我回过身拉着她走进房间,屋里窗帘缝透过一丝 刺眼的白光,墙角的暖壶发出吱吱的声音,暖气片里也传来令人紧张的砰砰声, 她一边抽烟一边把一只冰凉的手伸进我的衣服,微烫烟灰落在我的脸上,迷住我 的眼睛。 后来是一阵警笛声惊醒了我,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她似乎刚刚离开不久, 在梦中我还听到她关上房门的声音,我爬起来,感觉两腿象煮熟的面条一样柔软, 我穿上衣服,打开房门,听到楼下人声嘈杂,马灰正提着编织袋走过来,“下面 有个人摔死了,走廊头的窗户就能看到。”他说。我走过去,把头伸出窗户,一 个穿着米黄色羽绒服的人趴在雪地里,几个穿警服的人正站在旁边说着什么,我 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我啊啊的呕吐起来。马灰跑过来扶住我歉意的说: “对不起,忘了不告诉你了。”“没什么,马灰。”我说,“我大概是吸进了太 多凉气的缘故。”我拉上窗户,跑回房间,迅速的把刚才那些用过的卫生纸收集 起来烧掉,刚烧完赵欣就进来了。“哦,你在干什么?这么大的烟。”她生气的 说。“哦,刚才,你从外面回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顾作镇静的问。“刚 刚看见一辆警车开出去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有些不耐烦地问。“你脸色 不太好,你觉得不舒服?”“我知道还问你!”我大声对她吼,她吓的一声也不 敢吭了,叹了一口气坐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一半身体开始翻杂志。我扫干净那些灰 烬走出去,马灰还站在门口,“老兄,你知道吗?这件事可能和你有关系呢……” 他说完后狡猾的看了我一眼。“什么,什么事情?”我装出一种很迷茫的样子。 “就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幸好现在没有人知道。”他有些不满的说:“咳,对兄 弟你还装什么?我什么都看见了。”“哦,”我很生气,有些不满地说:“这和 我有什么关系,我连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哩……”“你们在说什么?”赵欣 从房间里厌恶地伸出脑袋,她眉头紧皱,脸上的肌肉聚在一起,“你不冷吗?” 我看了她一眼,回到房间,把几天来积攒的塑料瓶拿出来递给马灰,她重新回房 躺在床上,重新保持了刚才的姿势。我感到心烦意乱,在房间走来走去,不时碰 翻房间的东西。“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吧?我怕把你憋坏了。”赵欣尖刻的说。她 总是把我的不安和自己联系起来,那些事情大多是与她无关的,而是事情上当我 真正讨厌她的某些作为时她却浑然不知。 在我准备睡觉时她又叫了起来,“嘿!你怎么又不洗脚就上床呢?”那尖利 的声音使我的脑袋直嗡嗡,“我没有出门呀。”我辩解说。“没有出门?!你的 鞋子上满是黄泥,你越来越喜欢撒谎了……”赵欣伸了个懒腰,摘下眼镜,眼框 上显出两个圈,她把眼镜放在床头说:“我不管你了,算我倒霉吧。”我上了床, 被子里象冰窖,赵欣没有脱毛裤,毛裤也是冷冰冰的,挨着什么感觉也没有,我 把头背向她,眼睛盯着屋角,似乎看见屋角还有一团卫生纸,心里一惊,又实在 懒得去管它。“关掉灯吧。”赵欣说,我转过头,她已经闭上眼睛。我没有起来 关灯,好象根本没有留意她的话,天花板上有发黄的水渍,和铺盖上的水渍不同, 这些水渍显然年代更久远,已经形成了可供联想的图案,形成这些水渍原因是因 为楼上的隔壁是公用水房,总有些不自觉的忘记关水,所以在天花板的那片总有 湿漉漉的一层。暖气片又传来砰砰的声音,好象什么人在砸核桃;走廊里有沉重 的脚步声,在某个地方停下,打开暗锁,又安静了;窗户上有一层水汽,是否结 了冰花我看不清……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关灯,赵欣的睡相很吓人,眼睛闭着, 眉头紧皱,我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惊肉跳的,我爬起来把灯关上,在床上躺了一会 儿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让肥九在楼下帮我看着人,然后把赵欣存在屋里已经出味一包垃圾从窗户 里扔了出去,我看到那个大黑包在台阶上弹了一下后散裂在雪地上,里面有件东 西掉了出来,是一块椭圆型的棉垫,上面有红褐色的血迹,肥九一跳一跳的跑过 去,拣起那包垃圾和棉垫扔进垃圾箱,然后邀功似得上楼来找我。他推开门坐到 我对面的椅子上,把生了冻疮的肥手放在暖气片上烤。“你闯祸了!哥哥。”我 厌恶的看着他,“什么我就闯祸了,你知道我做什么了?”肥九眨眨眼睛,颇有 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中午太阳出来,雪开始融化,屋檐垂下的冰凌也开始融化,从窗户看就象在 下一场太阳雨,而向上却是明净如水的天空。地上有些地方已经干了,但还有些 地方雪没有融尽,赵欣没有回来,她大概生气了。初冬的雪后温度会迅速回升, 被雪掩盖的脏东西就会显露出来,我下楼去找马灰,希望他能把他看到的事情经 过告诉我,可是没有找到他,他的小杂货店开着门,一个穿着棉袄的脏孩子趴在 玻璃柜台前看里面的棒棒糖。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那个小孩子也一直趴 在那里看,并且嘴巴里不停的数着。“你数清了吗?”我说。“如果你数对了, 我就买一根给你吃。”他看了我一眼,走过来抱住我的腿,然后坐在我的脚上, 张着嘴巴咬我的腿。“你的大人呢,你怎么在这儿?”我有些惊慌地问,这时进 来一个可怜兮兮的男人,他抱起孩子,歉意的朝我笑了笑就出去了。又过了一会 儿马灰才进来,他看见我吃了一惊,“刚才那个男人和小孩你看见了吗?他们就 是死者的家属。”“哦?呵呵……”我冷笑了一阵说:“马灰,你别想吓我,我 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天下午我实际上感觉是睡了一觉,海伦的死和我无关。” 说完后我吓了一跳,我脱口而出了那个名字,海伦是我的师姐,我们一起在铁四 中美术考前班学过画,我们考上不同的大学,其间通过几封信,后来联系就少了。 马灰笑了笑说,“我知道,我当然相信你,我只是告诉你说他们是死者的家属。” 可是他的笑分明是假笑,他的话也带有讥诮的腔调,傻子才会听不出呢。他继续 说:“事情迟早会清楚的,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一起的,我当然是倾向你的。” 我一点也不信他的话,还是很生硬的说:“你说吧,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他 呲牙笑了笑,“你自己干的事情自己还不清楚吗?我们是朋友,没必要把事情搞 僵吧。”我扑上去,揪住他的头发朝墙上撞了一下,咚的一声,他垂头丧气的坐 下说,“就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吧,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总可以了吧。”我 说:“这样也可以,那个女人一定是自己死的,她在学校就神经兮兮的,时不时 装神弄鬼一下,再说她在艺术上也没什么成绩,毕业这么多年一张画也没有卖出 去过,这样的生活和死去有什么区别呢?”马灰点点头,满脸是暧昧的笑容,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我用食指点住他的脑袋说:“你要当心,马灰, 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吗?你要当心。” 在院子里,我看到肥九坐在花池边吃苹果,花池里的冬青树上雪还没有融化 尽,我走到他身边抓起一把在手里捏着直到它变成水,“肥九,你妈妈还没有回 家作饭吗?”他抬起头,满脸都是委屈的泪水,“你怎么了?兄弟,谁欺负你了 吗?”肥九擦了擦眼泪说:“不,不是,你看到了吗?雪就要融化了,我感到很 伤心。”我拍拍他的肩膀,“肥九,你知道那天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吗?”肥九 又抬起头看看我,他说:“我当时在你们那一层的厕所里拉屎,出来时看见那个 女人正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她看见我就开始跑,跑到窗前跳了下去,蓬的一声, 我感觉震动很大。”“她从谁的房间里出来?”我问。“从你的。”他说。“从 谁的房间出来?”我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问,肥九吓的不敢吱声了,“你干什么!!!” 我感到脑后被什么击打了一下,头晕眼花,我扭过头,看见肥九的妈妈拿着一只 长把雨伞正对我怒目而视,我知道她是个难缠的家伙,就往楼洞里走。那个老女 人追上来,“想走?先说清楚!”我不敢回头,拼命跑回房间反锁上门。屋里很 冷,我只有躺在床上才能保存一点体温,那个暖气片总是温温的,什么作用都起 不了,开始的时候是一直漏水,找来热力公司修了几次,最后他们可能把管道的 阀门关掉了。我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但却一点也不想动。 “开门,开门——”是赵欣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她把门踢的咚咚响,我趔 趄着走过去把门打开,她一下冲进来,“大白天干么反锁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事!”她歇斯底里的向我大叫,我有些慌乱,“神经病!”她一边掀起床往下看 一边咒骂着。我想到走廊里去,但是一头撞在一个大个子身上,“且慢,朋友!” 那个人拉住我,“我是咱们市公安局的,想问你几个问题。”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站住了。 警官走后,赵欣似乎抓住了我的把柄,变的更嚣张起来,“恐怕也是事出有 因吧……”她撇着嘴说,“真出事了可别连累我哦。”她说话时脖子伸的很长, 似乎有东西难以下咽。我冷笑着抽烟。赵欣继续说:“我早知道了,你根本就不 是什么艺术家,你是个骗子……”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艺术家了?” “你是没说过,可过去每次我去找你你都在画那个女人,现在你那些画呢?到哪 儿去了!”她不等我思考继续说:“别想了,其中一副画一直挂在雅典人酒吧里, 但今天那个地方已经转租了,你的画连框一起扔到街上,一个老头拣回家烧火去 了。”我迷惑的说:“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早就不画了,我的画也从来没 有人买过……你说那副画上面画的什么。”赵欣冷笑了一下,“你装什么装?” 她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我起身走了出去,带的椅子咣铛咣铛地响,我听见那 个女人在身后歹毒的说:“警察为什么不马上把你带走!” 我打算再去问问肥九,但他的妈妈堵在门口对我说,“以后不要来找我的儿 子,今天我看见你欺负他了。”我心虚地说:“阿姨,你知道我是和他玩呢?” 她不依不饶,故意作出一副厉害的样子说:“有那样玩的吗?你看我们孤儿寡母 好欺负呀,要知道九儿的几个表哥都在公安部门呢!”我讪笑着说:“我知道呀, 您千万别生气,不信您问问九儿我平时对他如何。”肥九从里面走出来,只穿了 毛衣毛裤,庞大的身躯使他的腿反而显得细了,他拉开他母亲扶在门框上的手, “妈妈,我只有一个朋友。”那个女人甩开肥九的手,嘟囔着“贱种,欺负你都 不知道呢……”她进到里间不出来了。我坐在肥九家的沙发上,他家客厅很简陋, 比较新的家具只有沙发和一张低茶几,墙上还贴着年代久远的老挂历,墙角有一 张掉漆黄色的课桌上面放着红色的铁壳水壶和几只杯子,半截的粉笔头散落了一 地。“告诉我,九儿,除了你已经告诉我的,在此之前你还看见了什么?”肥九 低下头迅速说:“我看见7 号房间门口煤球炉上烧的水开了;5 号房间的门口放 了一蓝一红的两双拖鞋,绯红色地毯从门下缝露出了一条;听到4 号房间的两口 人在吵架,并且有人摔了东西;在走廊尽头的窗外有一只灰色的鸽子在雪花中扑 棱着翅膀;马灰在走廊上来回走了几趟,他似乎很焦急,大概是一个空瓶子也找 不到……”“你看的这么清楚?谢谢你,哈哈……”我强装笑颜,笑的浑身发抖。 问题在于他坚持说看见那个女人确实是从我房间里出来的。那个警官虽然仅仅问 了出事当天我在干什么,听到和看到了什么,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已经在怀疑 我了,赵欣又在落井下石,鬼才知道雅典酒吧里怎么会有我的画,我从来没有听 说过这个地方,也没有哪个朋友发达到开酒吧,他们大多转了行,去干装修或者 油漆,或者象我一样什么都不干。在离宿舍楼不远的地方我看见了上午在马灰店 里的那对父子,他们站在路边,前面铺了一张写着黑字的白纸,我想过去看看, 腿却一步都挪不动,一出大门就发抖,只能远远的站在门口看,楼下传达室的老 头回来了,他没等我问就说话了。“多可怜呀,好好一个家庭给毁了,哎,那个 小孩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说完后摇摇头,回他的屋子里去烤火了,要是 平时他一定会缠着我说个没完,但是今天他似乎也觉察到什么,和我没那么多话 说了。 天黑后我回到房间,赵欣歪在床上,用枕巾蒙住头,可能是呼吸不顺畅,她 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把枕巾拉开,帮她把手从胸前拿开塞进被子里,“假仁假义!” 赵欣在梦里说,她说完又睡着了。被子里很冷,我觉得又躺进了冰窟窿里。 赵欣吵醒了我,她鬼鬼祟祟的在房间里游荡,我听见她摸索着在房间里小解, 然后是穿羽绒服的沙沙声,最后她拉上拉链打开房门出去了,门发出象呜咽一样 的声音,我懒得睁开眼睛看,不过天似乎已经快亮了,外面很远的地方有叫卖声, 我不愿醒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但我还是睁开了眼睛,窗外有白 色的月光照进来,我清楚的记得昨晚并没有月亮,房间里无比安静,木头家具不 时发出那种正在衰老的咯吱声,而水管突然发出的长长的闷声就象房间里开进一 辆火车。床下又传出悉悉嗉嗉的声音,应该是一只寂寞的老鼠,它大概在我的床 下晨练呢,我砰的敲一下床板,便安静了,可过一会儿又响了起来。我拉开灯, 趴在床边把头伸下去,只能看到几双横七竖八的鞋子和一大卷纸,我把那卷纸拉 了出来,在床边展开,那是一副铅笔淡彩的速写,描绘了同一个女人的几种不同 姿势,但都有一个窗户作为背景,在画的一角写着标题《月光下的海伦》,我心 里砰砰地剧烈跳动,觉得一阵晕眩,几乎要把昨天晚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天亮后不久那个高个子警官就又来了,他敲门时我正穿着毛裤站在窗前抽烟, 我打开门他就不客气的走了进来,“房间里的空气很不好。”他微笑着说,“打 开门来晾晾吧。”我低声下气地说:“是的,我也快窒息了,房间太小。”我拿 过裤子想穿上,“不必那么着急吗?”那个警官嘲讽地说:“你穿紧身裤刚好能 突出你的身材。”我下意识的看了看,发现其实自己的体型已经象个中年人了, 小腹微微的凸起着,胯前鼓鼓囊囊,毛裤的前开门露出浅兰色的秋裤。“把衣服 放下吧!”警官提高了声音。“你已经不需要它了。”我很配合的放下裤子,试 探着问他:“你的意思是……”“请你和我走一趟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 傲慢的说。“不行!”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不能毫无理由就和你走,你没 有权利。”他轻蔑的看了我一眼,“你最好自己走,让我架着你那就不好看了。” 他身材魁梧,几乎要高我半头,眼神象老虎那样锐利,在我正在思考如何对付的 时候,他拉住我的胳膊,迫使我和他一起走,我想反抗,但他只用一只胳膊就让 我不能动弹了,下楼时他又一次制服我的挣扎后恶狠狠地威胁道:“算你运气, 我把手铐丢在车上了。”走廊里有人伸出脑袋来看,他们吃惊的看着这一幕,他 拖我到二楼时终于被我挣脱了,我奋力朝楼下跑去,那个警官在后面大喊,“截 住他!”我已经跑进院子,马灰正在门口拣垃圾,看见我冲出来,他似乎早有准 备的把院门关上了,从铁栅栏外对着我笑。我顾不得多想,和那个警察在院子里 绕着花池兜圈子,他个子太大,跑起来远不如我灵活。我绕过他重新跑进楼洞里, 他跟在我的后面,我听见后面有一大群人跟了上来,他们哄笑着一起追了上来, 最后我爬到了楼的顶层,顺着那个嵌在墙里的铁梯爬到楼顶,我看见肥九正孤零 零的站在上面,我对他喊:“肥九,快拦住他们。”他没有动,迷惑不解的看着 我,我跑到了楼顶的边缘,这时那个警官也气喘吁吁的上来了,后面陆陆续续又 跟上来很多熟悉的面孔,“不要再向前走了!”我大声喊,“否则我就跳下去。” 那个警官做了个手势,大家都停在他的身后,而肥九正好站在了我们中间。警官 并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他模仿着电影里警察的口吻说:“你这样作是毫无意义 的,对自己和整个事情都无济于事。”我又朝楼边缘挪了一步。警官终于摇了摇 手,“好吧,我现在向你道歉,我刚才太粗暴了,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很多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现在结论还没有出来,这一切还在调查中。”他说完后 虚伪的笑了一下。“不是我。”我绝望地说:“那天下午我一直在屋里睡午觉,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说了,事情还在调查中,一切都好商量。” 他点了一只烟抽,“你应该理智些,配合我们是你唯一的出路。”他也有些紧张, 我看到他的腿在可笑的发抖,“那我们就在这里说吧,我不会和你走的。”我逐 渐镇静了下来,警官身后的人们似乎开始转向我这一边,或许是为了给警官一个 台阶下,或许是什么阴谋,他们小声的说了一些对我有利的话,警官扭过头,开 始和他们商量起来,我知道这可能是个警民联手的好机会,他们更愿意抓住这个 难得的机会。也许他们商量的时间太久,或者这些人意见产生了分歧,他们竟然 为我争吵了起来,还有几个中立的人笑的发出了声音,他们摇着头,作出一种很 无奈的表情。我穿着毛衣毛裤可笑的站在高楼的一角,寒风吹的我直打哆嗦。我 缩成一团蹲了下去,清鼻水不知不觉的流到嘴巴里,感到一股甜腥味。我搂着膝 盖,把下巴也放在膝盖上,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们。肥九仰着头,谁也不看,嘴 里念念有词,他正在犹疑,到底应该过来还是过去,他已经在我们中间的那段距 离里来回走动了数次了。终于,他在反复走动中离我这边越来越近,最后他走到 离我很近的地方,用他那只肥大的,生满冻疮的手放在我额头上,然后轻轻一推, 我的双臂松开了膝盖向后舒展,我看到了远处倒着的楼房,于是我象一袋笨重的 垃圾那样朝楼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