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祥路的按摩女妖 作者:卢小狼 一 一小时前还显得生机勃勃的那束光现在已经消失了,窗户上挂着有遮阳衬布 的赫色窗帘,透过缝隙看到的只是天的灰蓝色。外面一直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 是院子外面在修路。一直能听到人声嘈杂,不时猝发出一两声巨响,震的玻璃咯 咯吱吱地晃。 杨丽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她听到走廊上有沉重的脚步声,她的 两个同伴到广场上去了,她们走的时候告诉她如果运气好的话晚上就不回来了。 杨丽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来自县郊的乡下,脸色黑红,有一双粗大的笨手和一 对肥硕的乳房,这种样子到广场上也是一无所获的。不过她有的是力气,可以把 来按摩的人捏的嗷嗷乱叫,她也不在乎顾客摸她的乳房和屁股,事实上她根本不 懂得按摩技术,在黑乎乎的按摩室里,没有人会考究这一点。 按摩室附属于一个劣等浴室,几经改造,仍然去不掉锈迹斑斑的色彩,按摩 床是生铁条焊接成的,上面蒙了皮革,散发着油腻腻的味道,天花板上吊着一只 昏黄的小灯泡,在过堂风里晃来晃去。“只剩她一个人了吗?”一个带着眼镜的 皮肤很黑的大个子穿着短裤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那个孩子答 应着:“是呀,老板。”“那就算了,我还是换个地方吧,她长的比我老婆还丑。” 大个子沮丧的说,“我在这里花钱是图享受的,总得看过眼呀。”“可是你朋友 已经替你付了钱。你还是试试吧,总比挨打舒服。”小孩油腔滑调的说,“我可 以交待她为你服务的好一些。”“哦,她能怎样服务,我看着有点害怕呢……” 大个子摇摇头,“早知道这样我才不来呢。”他似乎很不情愿的躺在按摩床上。 杨丽走过去,拉上布帘,捋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请问老板要中式还 是泰式呢?”大个子狐疑地看着她,她的手粗糙无比,手指象一根根小萝卜,指 头尖上光秃秃的布满了黄色的茧子,手腕关节粗大,上面刺了一个黑色的繁体 “爱”字。杨丽的手一接触到大个子的皮肤,他立刻跳了起来,他把脑袋伸到帘 布外大声吆喝:“伙计,伙计,我不要这个女人,她的手象把锉子。”那个小伙 计象阵风一样跑了进来,“老板,我们的小姐都出去了,真的只剩她一个了,您 慢慢适应好吗?”“不,我才不信,那还算什么按摩室,我要自己找了。”大个 子披上床单走到外面,“唔,这里有个门,是不是都躲在里面呢。”他走过去拧 开门,里面堆了一大堆土豆、萝卜、白薯还有大白菜,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老板这里是储藏室呀。”小伙计说。“真的没有小姐了。”大个子还是不信, 他走到走廊里,拧开最近的一个门,里面冒出一股玉米粥的味道,还有煮青菜的 味道,一个煤球炉上放着一个黑糊糊的铁锅,那里正在熬一大锅玉米粥。“我们 的厨房。”伙计笑嘻嘻地说。“哦,怎么可能……”大个子嘟囔着重新回到按摩 室,杨丽正坐在沙发上看满屏雪花点的电视机,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杨丽说, “姑娘,中式和泰式有什么区别呢?” “中式四十分钟,泰式一个小时。”杨丽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她漫不经 心的走到床前,抱住那个人的脑袋晃来晃去。“你晃得我头有点晕。”大个子说。 杨丽停了下来,她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拉了一下,然后用力往回送,大个子的骨头 发出咯吧咯吧的声音。“我的天,你是在替我接胳膊吗?”他叫道。杨丽象只小 母鸡一样咯咯地笑起来。 大个子最后还是拉住杨丽在她胸前摸来摸去,他感觉还不错,杨丽的乳房象 一对装了水的橡皮球,而且是捏不破的,并且她一点也不避让,一直都是大方地、 微笑地看着他。随后他的手转向了她的臀部,在那个有深沟的地方着陆,然后缓 缓上移,目的地本来是柔韧的腰部,却在腚沟逐渐变浅的地方停下了,他的手在 那里触到了一个有尖儿的东西。“那是什么?”他惊奇的说。“是一颗牙齿,一 年前长出来的,最开始还以为是痔疮。”杨丽不以为然的回答。“哦,怎么可能 长在那里呢,你在骗人,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大个子放开她。翻过身子把屁 股撅起来,“我倒是真的长了痔疮,如果你能帮我按下去,另外给你一百块钱。” 杨丽笑了笑说:“那怎么可能?我没有那样的本事。”她在那个男人背上胡乱捶 了几下说:“好了,时间到了。” “哦,不会吧,我觉得没过多久呢?”那个男人有些生气的说。“我觉得你 只是随便在我背上挠了几下,另外你好象还扭伤了我的胳膊。”“就这些,时间 到了,对每个顾客我都是这么做的,还想做就要付钱,不过一般没有人有过这样 的要求。”杨丽冷淡地说。“因为接下来价钱不好算。”“这我相信,你是不讨 人喜欢,不过今天我心情好,所以才不那么挑剔。”大个子坐起来看着杨丽说。 他从枕头下拿出烟盒递给杨丽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根说:“抽支烟休息一下, 我们继续。”“不行,我看你还是乖乖的去前台付了账再来吧,免得呆会儿惹麻 烦。”杨丽把烟放回他的烟盒。“什么?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你刚才为我服 务时不是去厕所了吧,我看你是去吃饭了,你刚才打了个饱嗝,都是咸菜味,你 还接连着放了好几个屁,估计是吃多了红薯稀饭吧,这样糊弄顾客以后怎么发展 生意呢,我看你们趁早关门吧。”杨丽把床单一摔,板起脸不理他,自己坐到沙 发上去了。 大个子觉得脸上无光,又凑了上去,蹲在她身边,把眼镜摘下来用沙发巾的 一角擦拭,然后他戴上眼镜,似乎是威胁地说:“我其实是个牙医,你不能这样 对我,今天白天我一共拔了27颗,镶了15颗,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屁股根里 那颗大牙拔掉!”说完后他狠狠地朝那个女人的屁股根那儿打了一拳,而女人灵 巧的把屁股朝上欠了欠,于是牙医感觉自己象打到了一个尖朝外的钉子,“我的 天,那是什么,你在那里别了一把刀子吗?”牙医握住自己的拳头,他的手背已 经开始流血了,他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可是他在心里却产生了一种畏惧,他 站起来把手放到嘴边。杨丽也站了起来,她腰后面聚起了一大团皱折,而裤脚上 移的露出了脚踝,在她臀部的上侧露出一个乳白色尖状物,尖斜朝下穿透了棉布 裤子。“你看见了,的确是一颗牙齿,不过这是它第一次咬人,大概因为你是个 牙医吧。”杨丽笑着说。“你要能帮我拔掉它就太好了,那天我和我丈夫搞事儿 时差点把他那玩意儿给废了。”说完后她指指床上的一个小槽,这个槽就是专门 为我设计的,我只能用在下面的姿势。 二十分钟后,杨丽跟着双腿发麻的牙医去他的诊所,天已经彻底黑了,好在 还有月亮,那些修路的工人也都下了班在路边的窝棚里喝玉米红薯稀饭。他们把 路基挖的很深,周围用铁钎刮的平平整整,在边上看起来象一个正在挖掘的巨大 长条型陵墓,“还有很远吗?”杨丽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路边高低不平,她 觉得越来越难走了。“嫌远就回去呀,不是我要你来的。”牙医很自负的说: “除了我,没有人会帮你拔那颗牙了,他们只会建议你去找外科医生或者骨科。” 牙医说完后走到了前面,为了表现身手敏捷他还跳过了几条大沟,不过杨丽也是 轻轻一跃就跳过去了,最后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停住了,树后斜靠着一辆自行车, 车后架上绑了一个小箱子,“就是这里了。”牙医挥了挥手说,他走过去把车子 扶正,把箱子从上面搬了下来放在地上。“趴到后坐上吧。”他说着打开箱子, 从里面拿出一支针管和一把闪闪发亮的钳子。“按照规程我们先施行麻醉,可以 减少一些痛苦。”杨丽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你的诊所,原来你是一个游医呀。” 牙医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件白大褂套在身上。这时有几个散步的行人模样的人在路 边站住了,“瞧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异口同声的说,可是一阵穷风吹过的沙土 把他们的眼睛都迷住了。“真是见到了鬼,他们看起来比鬼还古怪,我们还是快 走吧。”他们说完揉着眼睛走掉了。恍惚中还有一个矮个子悄悄地蹲下身子偷看, 他趴到一堆土坷拉上,黑黢黢的衣服在月光下映出蓝色的影子来。 杨丽趴到自行车的后架上,捋起上衣,裤子向下褪了一点,露出上半截屁股, 那颗奇妙的牙齿正长在沟沟中央,伸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向上偏翘。牙医麻利的在 她屁股上打了一针,然后在上拍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啪啪”声,“活动一下肌 肉,便于药物吸收。”他说。“你可以先提上裤子,大概需要十分钟药物才能生 效。”杨丽拎上裤子,绕着树转了两圈。“这是什么树?是大槐树?”她说。 “是呀,上百年了,市政上不敢伐,就留在这儿了,还有人在这里烧香呢。”牙 医说。“不过逢集市我总在这里摆摊儿,哦,今晚是月圆之夜。”杨丽转到第三 圈时扑通的倒在地上,“我想是麻药起作用了,我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她一 边说一边用手把身子支着翻过来,“可以开始了。”“哦,不要急,我要给器械 消消毒。”牙医拿出一个酒精灯,用打火机点着,那点小火苗在风里发出“呼呼” 的声音。他把箱子里的器械一件件拿出来放在火苗上烧。“好了。”牙医说, “我现在可以开始了。”但是此时杨丽已经连上半身也开始麻醉了,她尽最后一 点力气把裤子褪下来一点,昏迷了过去。 二 “啊,真是热的要命呀!”一个醉汉趔趄着走在路边,摇摇晃晃着靠到一棵 树下,他想象着有一瓶凉水拿在手上,摆了一个一饮而尽的姿势。作完这些后他 扭过身扶住树嗷嗷的呕吐起来,他吐出了没有消化的玉米红薯稀饭,把树根染黄 了一大片。“她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月亮多么美呀,多么安静,多么亮堂, 灯光把她的新房照的春天般的温暖。可是为什么她家宴席最后一道汤是玉米红薯 稀饭呢?”于是他闭上眼睛,把那白亮的月光吹灭了,眼前化为一片漆黑,漆黑 的象他身上的大衣一样。 醉汉倒在地上,深夜里他被冷风吹醒或者是被身下的某件硬东西硌醒了, “那是什么?”他嘟囔着,从身下把那个东西摸出来,这时月亮的颜色已经变的 很淡了,空气里充满白色的雾气。“好冷啊。”那个人发着抖说,他翻过身象一 只匍匐的青虫那样弓起脊梁,最后很费力的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手上拿的那个东 西,发现是一根两寸长带尖的骨头,他胡乱把它装进宽大的裤兜里。“不知道几 点了,明天我还要给学生上课呢。”他自言自语的说,“我要快些回去才对。” 他跑了起来,他跳进了修路者挖的路基里,他的脚步声在那条大沟里发出嗵嗵嗵 的回声。 他跳过学校大门的栅栏,笨重地落在水泥路上,“是谁!”传达室里传出老 孙头梦里一样沙哑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虚张声势的咳嗽。“是我,小王呀。”他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就蹑手蹑脚地走回那排平房里去了。他 身后的雾气笼罩了城郊的角落,在每个亮灯的窗前打着旋儿,最后它似乎钻进了 高高的早已熄火的烟囱里,或者隐匿进了湿漉漉的树林中,或者紧紧的贴在护城 河面的薄冰下。 我再也能不象昨天那样喝酒了,王老师醒来时想,今天是个新的开始,他从 抽屉里拿出小镜子,用水把头发梳成光溜溜的,然后用一把小剪刀把胡子修剪整 齐,这一切完毕后,他又站到窗前读了一会儿英文,好了,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他再次提醒自己。他拿起课本准备提前到教室去。课间操时 间还没有结束,王老师是后两节的自然课,他走进教室时看见只有几个孩子趴在 课桌上,其他孩子则在教室外面疯跑。“下课时间你们应该运动,这样你们后两 节课才不会瞌睡。”王老师对趴在桌子上的孩子们说。“我们不喜欢你的课,你 上课就象梦游。”一个孩子一边用脚踢课桌的腿一边说,其他孩子都跟着笑了。 “哦,那你来讲好了,恐怕你现在就在梦游吧。”王老师竭力让自己不发火,作 为一种妥协他说完后把头扭过去,装作看课程表的样子。直到上课铃响过教室里 安静下来很久后他才扭过头,“上次我讲到哪儿了?”“我们也不知道呀。”那 些孩子可爱的回答。王老师一点也不生气,他说:“那好吧,我们就从我画到的 地方开始讲吧。” 教室的玻璃被那些孩子的哈气模糊了,屋子一角的炉子冒着一屡细细的烟, 另一角是几把扫帚和一把残破的木质三角板,粉笔头散在那里。教室后面的黑板 上是半年都没有变样的黑板报,每个班上都要出一两个绘画方面有点才能的孩子, 但这个班上却没有,那块黑板报还是因为应付检查由王老师自己画的。王老师觉 得有些轻飘飘的,大概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他没有讲多久嗓子就开始哑了, 于是他坐下让孩子们自己看书。他总听到好象有人在敲窗,或者是风吧,外面光 秃秃的树枝在摇动,远一点高高的红旗也在扑啦啦的响。他看了看屋顶,教室是 那种有屋脊的老房,房梁是没有去皮的松木,有一块儿残破的树皮耷拉在空中, 房梁上的铁钉变成了赫色。孩子们心不在焉的翻着课本或者干着其他事情。 真的有人在敲窗,王老师看见窗外有一个矮小的人影,他推开门走出去,看 见一个穿军大衣的中年人,正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你找谁?”王老师问。“哦, 我找南南。”那个男人呲着一口黄牙。他一定喝玉米红薯稀饭没有刷牙,王老师 心里想。“你是学生家长吗?”他问。“是呀,我是他爸爸。”那个男人眨眨眼 睛说。王老师转身把头伸进教室,“有个叫南南的吗?你爸来找你了。”教室里 发出一阵哄笑,一个瘦瘦的男孩子绕过讲台怯怯地走了出来,“老师,他……” 他还没有说完,那个小个子男人蹿过来一把把他拉到一边,“到这边说吧。”说 完他迅速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子照男孩脖子上砍了一刀,那个小孩倒在地上。那个 男人扔掉刀子,“我要他们家断子绝孙。”他一边发抖一边说。他转身想走,但 是没走几步就瘫在地上,王老师冲了过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插进了那 个男人的脖子,然后又本能的抽了出来,鲜红的血喷到了他的脸上,立刻就凝固 了。啊,我成一个英雄,那个年轻的教师想,昨天晚上我还是一个被恋人抛弃的 可怜虫,她不但羞辱了我,还牵连了我的爹娘,我那可怜的爹娘,现在还在城里 的菜市场卖红薯吧!她瞧不起我们整个教师队伍,觉得我没有出息,多少年汇集 起来的东西,被她几句话就抹杀了吧!那位开窑厂的工头儿子不就是开着一辆面 包车来了,在一家酒店招待了整个学校的教师,难道我的那些伙伴们都很快乐吗? 他们没有喝过酒吗?绝不是这样的,大家都不快乐,校长一直在笑,他只喝了一 杯就推说自己一到冬天容易犯哮喘病。而刘主任象往常一样劝大家喝酒,他大概 只是为了借酒消愁吧,否则怎么会吐的一塌糊涂。李老师是一直暗恋我的人,可 惜我不喜欢她,而她自己也结婚并且生了两个孩子,昨晚她一直看着我苦笑,祝 福的话她一句也没有说,连笑容都那么勉强。而我,昨天我走出灯火辉煌的酒店, 却没有立即离去,我看到客人逐渐走散,并且看着她和那个男人把剩下的酒和糖 果搬上汽车离开为止。 王老师拿着那件利器在讲台的桌子上刻了一个大大的“刀”字,然后把它扔 到屋角,然后他嘴角两边上翘,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他若有所思的抬起头对孩 子说:“下课后你们自己放学吧。” 三 刘宝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他要等同学们离开后封了火才能走,他是生活 委员,长的敦敦实实,眼睛很小。炉子冒出的煤烟呛的他一直咳嗽,他活好煤糊 在煤火口上,又用屋角的一根火柱扎了一个眼,直到看出红色的煤炭。炉子发出 吱吱的声音,一股白色的水雾混着难闻的气味弥散开来。 刘宝没有回家,他的爹娘在苹果园不远的麦地里支了一个大塑料棚卷炮竹, 中午饭就是在那里吃的。刘宝远远就听到他家的黑狗欢欢在叫了,刘宝在田埂上 跑了起来,欢欢也象箭一般冲了过来,到他跟前又掉过头往回跑,在松软的土地 上跑出一溜烟儿。 “娘,中午吃什么?”刘宝一进棚就问,他已经发现锅并没有放在门口的煤 球炉上。塑料棚里感觉比外面温暖许多,地上有许多模糊的光影,晃的刘宝头晕。 娘不理他,独自在大棚里转来转去的忙着,“娘,中午吃什么?”刘宝又问了一 遍。“死鬼,就知道吃,你姐姐走了,哎呀,看来谁也指望不住。”她说完后一 屁股坐在地上,“你姐姐跟红军那个小子跑了,今天早上就不见了,你爹去车站 撵了,你在这儿看着,我去马路边看他们是不是在去城里的汽车上。”说完她又 爬起来披上件棉袄跌跌撞撞顺着田埂跑了。 刘宝坐在大棚里哭了一会儿,泪水流在脸上扎的有些疼,他站到大棚的门口, 一阵风立刻把他的泪水吹干了,感觉脸上紧绷绷的。红军是给爹娘帮忙的外地人, 瘦的象把柴,总是不洗脸,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人走掉。姐姐是个勤 快的姑娘,头发有些黄,发尖上开了岔,脸上却是白白的,冬天里总是冻手,手 指象一根根紫箩卜,天一暖和就痒的钻心,把手皮都挠出了血。刘宝坐到大棚边 上,那里最暖和,他觉得手有些痒,莫不是姐姐把冻疮留给了他。他用力挠了几 下,挠出了几道白痕。风吹的大棚扑嗒嗒响,刘宝坐不住了,他觉得有些饿,他 从桶里舀出一瓢水倒进锅里,又倒进去一些玉米芯,放在火上后他重新回到大棚 坐到地上。他从口袋拿出一根带尖的骨头,这象是一把匕首呢,他想,或者是老 虎的牙齿吧。他用那颗牙齿在干燥的泥地上画了一个太阳,又画了一把手枪。 “小孩,就你一个人在?你家大人呢?”一个声音传进来,刘宝吓了一跳, 欢欢没有叫,他走出来,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口,欢欢不知道哪里去了,“你们 有事吗?”刘宝问。“没事,吃过饭没事干,出来溜溜弯儿。”那个男的说,然 后用一种奇怪的笑容看看那个女人,上身来回晃了晃。“嘿,小孩,你手里拿的 什么?”那个女人惊奇的问,“拿来我看看。”刘宝刚想说不,那个男人已经走 到他面前把东西夺走了。 “好象是一颗牙,小孩,这是什么牙?”“我,我不知道。”刘宝心里有些 慌,虽然是白天,但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人来,要是欢欢在这里还可以壮壮胆, 可现在它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哦,真漂亮,要是在上面钻个眼儿就能挂脖子 上了,要是野兽的牙齿还能辟邪呢,可惜不好钻。”那个女人拿在手上仔细的看 着。“那没问题,我认识一个牙医,他有工具。”那个男人每说一句话都要晃一 下。刘宝眼巴巴的看着那颗牙,他突然也很喜欢那颗牙齿,应该钻个眼儿挂在脖 子上,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个男人突然转过身,用手指在刘宝头上弹了 一下,“看什么看!”他故意拿出一副凶狠的样子,瘪起嘴巴,用舌头顶起左脸 的那块伤疤。 “你怎么这么狠,吓唬小孩子。”那个女人一边把牙齿放近口袋一边笑着说。 “我这算凶吗?我只不过吓唬一下他,可昨天在路沟里有个女人被杀了,死的还 新鲜,裤子褪下来,在腚沟上开了个眼儿,就象一颗子弹打进去了,可是解剖尸 体的法医又什么也没找着,他们说是在大槐树下杀的,再拖到那里,真新鲜,开 枪杀人还要把人家裤子扒下来,还在那个部位开枪……”那个男人讲的津津有味, 他说到脱裤子的时候刘宝脑子里轰的响了一下,他感觉胸中有口气透不出,想用 手指甲扣硬玻璃,小鸡鸡碰到了硬邦邦的棉裤上。 “你看她干么?”那个男人又用手指头在他后脑勺上弹了一下,“你也想死 呀!”刘宝吓的钻回棚里,那对男女也跟了进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女人问。 “好象是做炮的,亏他们想的出,在这地方做炮,炸了倒是不伤人。”那个男人 说,“做炮呀,我可不在这儿待了,吓人。”那个女人说,她看了看刘宝问: “孩儿,你爸妈呢?”“他们回去吃饭了,一会儿就回来。”刘宝说。 “呵,看来你还是不怕我,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个男人说,“你听说过皮 带帮吗?”“没有,我不知道。”刘宝摇摇头。“怪不得,到底是乡下孩子。” 他说着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粗糙的纹身,然后又从腰里抽出一把刀子把手边一 个编织袋扎个一个洞,一股黑色的粉末流了出来。“好了,我要在这里办点事, 你出去给我看着人,敢有人进来我就宰了你。”刘宝感觉心里一紧,他倒不觉得 那把凉冰冰的刀子插到身上会很难受,但他还是出去了,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 “别跑,就站那儿,我瞧不见你也不行。”男人说。 炉子上玉米稀饭已经在翻滚了,刘宝过去打开了一条缝,一股热气冲到手上, 感到很舒服,他真想立刻进去拿碗出来舀一碗喝,嘴巴上都是干皮,轻轻一撕, 一股血流进嘴巴里,腥腥的有些发甜。他看见那个男人和女人抱在了一起,他立 刻不敢看了,把头扭过去,一只瘦长的老鼠从他面前窜过,吓了他一跳。锅已经 大开了,玉米稀饭鼓着气泡把锅盖顶的一跳一跳。爹娘不知找到姐姐没有,如果 找不到,整个冬天爹都会耷拉着脸,娘也会动不动就摔盆砸碗,他这样想着,感 觉自己又要哭了。锅盖终于被顶在了地上,刘宝走过去把锅端了下来,火已经乏 了,他拿起火钳把煤球从炉子里夹出来放在地上,然后拎着火钳去树下夹一块新 煤。当他夹着煤球转过身时,看见大棚门口阴影贴近地面的地方闪着点点荧光, 并发出吃吃的声音,他刚想叫什么,那股荧光已经进了大棚,并且象幽灵一样在 大棚里划出一道亮光,接下来是更亮的光,白色的,蓝色的,还有红色的,刘宝 拼命的跑了起来,他听到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和沉闷的爆破声,当他停下来时, 他看到塑料棚已经熔化的只剩下一个黑色的铁架,木床和碗柜还在烧着,一汩汩 黑色的浓烟正在冲向晴朗的天空。这不怪我,爹回来不会认为是我不小心点燃了 火种吧,现在应该多叫几个人来,他已经想好了瞎话,是皮带帮的人把大棚炸掉 了,他顺着娘离去的路线哭喊着跑了起来。 最先赶过来的是欢欢,它恐惧迷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嘴巴里呜呜的叫 着,叼着一块烧焦的红薯,绕着那堆冒着红光的废墟转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