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锁店 作者:卢小狼 我始终暗恋着张雪,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是我们相约去附近的一个城市 买书,那时她看起来还只是个刚刚逃离学校生活的小丫头,坐在公共汽车的油箱 上,把头埋进膝盖里。她小声嘟囔着对我说话,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我还没 有恋爱过,这是我第一次和男孩子出来玩,我喜欢看书,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 自己一个人呆着,我不喜欢一个人出门;我喜欢红色的花,我喜欢兰色的床单。”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情绪化的小女孩,不过我知道她在撒谎,她的内心总是在矛 盾中纠结着,这种想法使我试图去探索她的内心世界。我已经有了女友,她开玩 笑地称她为嫂子,我和女友住在一起,她常常去我家玩,我们起初是把她当作小 妹妹看待的。 那天我们分开各自回家后我突然觉得有一点点失落,为了解释这种失落,我 对自己说,你又在回忆你的青春时光了,它们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啊。说完后我立 刻给张雪打了电话,问她是否安全到家了,今天是否觉得累。女友回来后因为一 天劳顿显得焦躁不安,她打碎了自己最心爱的杯子却把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我 们吵架了,她用一切所能想象出的话语来嘲讽我,把最恶毒的语言之剑刺向我的 灵魂深处,或许我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争吵,但是那天我却丝毫也不能忍受,我 象发疯一样用头把房门撞裂,用椅子砸碎了书柜的玻璃。后来我独自一个人跑到 了街上找朋友喝酒,一夜未归,女友并没有追究这件事情,她也许被我的暴躁吓 住了,或者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争吵是难免的。 我常常偷偷地去看张雪,并以兄长自居,有时我们走在一起就象一对青梅竹 马的恋人那样,故意说着一些孩子话,而这些话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之感,我感觉 我们也许在童年时代就在一起了,或者是我闯入了她过于漫长的童年时代,在那 里入乡随俗,我们一直分享着一种孩子式的友情,我不敢冒然扮演出一个情人般 的角色来,可是那样会让我们的关系中断吗?我不知道。 我在接待外来的朋友或者去见一个陌生而重要的人时,站在我身边的往往是 张雪而不是我那个当医生的女友,她的事业心很强,总是在单位下班几个小时后 才会回家,她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医院的食堂凑合的。张雪喜欢参与这样的活动, 她爱热闹,在陌生人面前她如鱼得水,青春焕发,反应机敏,语出惊人,我不得 不停下来听她滔滔不绝的说话,无限深情地注视她年轻美丽的面庞。我一点也不 在乎她抢了我的风头,对我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她的快乐是我和她在一起时唯 一想达到的目的。 那些所见的人当中也有一些是我根本就不想见到的,包括那个农民诗人文山。 文山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跛子,他以一个农民知识分子的身份进文化站,然后又到 文联工作,他带着这种丝毫不让人敬佩的经历四处招摇,据说他每天都在的士高 舞厅坐到半夜,给他买两杯啤酒他就会蹒跚着冲进舞池,丑态百出,照理说这种 行为是猥琐和耻辱的,但这恰恰成为他热爱生活的一个标志,尽管他从来没有能 力去表达一些更深层次的思想或者从中悟出一些可以称之为真谛的东西,只是搜 集一些民谣和创作一些浅显的打油诗。他在聚会中总是故意嘲弄自己,把自己放 在一个供人取笑的位置,对恣意汪洋的才华者他总是故意装出嗤之以鼻的态度, 然后拼命地宣扬着自己只是个下里巴人的身份。 在一次单独的会面中他甚至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嫖娼,“我们先去喝几盅,然 后去泡着热水澡,就在澡堂旁边的美容厅里有几个洗面的姑娘就是干这营生的, 你一坐进那里她们就会主动询问你是否要特殊服务……”我厌倦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呢?”“呵呵,接下来就在美容院的楼上,那里有几张藤床,那是特殊 安排,躺上去会吱吱嘎嘎地响,不过这样才够刺激呢。”“哦?那你是不是常去 啊?”我离开了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让他自己在街头踯躅,他竭尽全力也追不 上我,因为他是个残疾人啊,事后他丝毫没有因为我的无理而减少他对我的热情。 他的老婆住在乡下,是个粗胖的女人,嘴歪眼斜,说话时喘着粗气,心地却象发 面一样柔软,她每周都会带着女儿,乘上拖拉机到城里来,不过她大多数时间是 在县委门口的小广场上度过了,县委那个门槛对她来说是高不可攀的。文山在周 末总是在办公室里和几个同事打牌,他要到牌局散后喝几杯开水才会慢腾腾地走 出大门唉声叹气地去接待他的家人。 在张雪生日那天,我送给她一只做工精致的银戒,并非是因为我买不起更好 的,而是担心太贵重的她不肯收,同时我特意在一家咖啡厅里订了座位,准备与 她共进晚餐。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咖啡厅的玻璃墙上贴 满了广告,我被深深包裹在羽绒服里,看到外面昏黄的飘雪真是畅快,在仿古的 路灯下那些坠落的雪花象濒死的蛾子。张雪迟到了,在我们约定的那一刻进来的 是一群少年,他们一下使这个安静的场所变的嘈杂起来,“哈,我们今天一定要 一醉方休。”一个高个子少年说,他穿着黑色的瘦风衣,手里捏着一朵被冻成紫 色的玫瑰花,一个穿白色棉甲克的长头发女孩跟在他后面,纤细的手扯住他背后 的束带,那个男孩回过头,从身后抱她,把下巴埋进她栗色的长发里。张雪还是 没有来,那群少年已经分散的坐开了,他们在黑暗的灯光里形如幽灵般的洒脱, 浓郁的咖啡香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熏醉了吧台的小姐,她打完哈欠后开始对每 个人微笑。我最后不得不离开我的位置坐到门口的桌子上去,长久的望着玻璃墙 外的雪光。门开了,一阵寒风吹跑了我眼前的菜单,门口温暖的潮气迅速凝成了 白色的水雾,张雪正是出现在那片水雾之中,她顶着一头白雪,深蓝色的呢子大 衣紧裹着柔和的曲线,她的围巾是白底色的墨绿色碎花,她就象一只插在蓝水晶 瓶里的荷花那样站立在门口。我惊谔于她的美丽而一时间失语了,她象一只从河 中上岸的水鸟那样抖掉头上的冰屑,把手包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对不起,我来的有些晚了,在路上堵车了。” “哦,没关系,不过下雪还是让人感到快乐的。” “对了,你不介意我带个朋友来吧,你们其实也认识的。”她有些不自然的 说。“他去买烟了,马上就到。” “唔,当然不介意,是你的男朋友吗?我会很高兴认识他的。” “啊……?不能算是吧……”她可爱的眨了眨眼睛,“他一来你就知道了。”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影子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惶恐地左右张望着,他穿着 那种闪闪发亮的劣质皮西服,高领毛衣松垮的露出粗大的脖子,他看见我们就滑 稽地向我们走来。 “哈罗,多么美好的夜晚啊。”他的语气充满了做作和戏噱,“这个地方真 是有情调啊!我感觉自己身价倍增了,哈哈……” 他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张雪的身边,把他的脏脸凑到她的脸上去看,张雪有些 紧张的躲开了,她小声说:“你的烟味真大,你中午身上的酒味到现在还很呛人。” 他的眼中充满了淫亵,他把脸转向我,脑袋一晃一晃,故意作出有些醉意的 样子,“我饿了,累的要命,今天虽然是个好日子,可是我的小鸽子让我受累了 ……” 电话响了,晚上十点钟,杨周周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抓过电话,把话机扯的 撞到了墙上。“喂,你在哪里?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嘘——,不要说话,我在街上,这个城市在下雪了,我想让你听雪片落地 的声音……” “……” “听到了吗?我感觉身边有千万只蝴蝶在飞舞,那些扑簌扑簌的声音,你听 到了吗?还有笑声,那是几个下晚课的孩子在打雪仗,在马路上已经可以淹没脚 踝了,还好我穿了小靴子。” “现在是十点了吗?啊,我一直在找你,我可能把你的呼机都打的没有电了, 你一次也没有听到吗?” “哦,我把它丢到家里了,你打了很多吗?天哪,我妈妈一定烦透了,她一 般早早就睡觉了,我不是告诉你只需要打一次就可以了吗?” “可是,可是我很想和你说说话……” “哦,你知道说什么呢?每次电话都是我在说话,你就象个闷葫芦,好几次 我都以为你离开了,谁知道你还一直傻傻地在哪儿呆着呢,我就要放下电话时你 却又说话了,可是你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几句话就又不吭气了……” “那是因为我不太会说话,我只想听你说话……” “哈,傻瓜,那你打过来如何?我的卡上已经没有钱了。” 昏黄的公路边,一个蓝色的公用话厅里,那个女人已经成了一个雪人,喀哧 喀哧,她不停地跺着脚,已经在电话厅踩出一个小坑,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小型街 心花园,秋千承载着积雪在风中摇摆,她身陷于宁静之中,在楼宇之间,雪花折 射出奇异的光晕,随着风向那些光晕在空气里漂浮着。她把手拿到嘴边,哈出一 串串的白气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哈,为什么这么久,我快冻死了,雪越来越大了,我都看不出路在哪里了?” “我刚才修了一下电话,刚才被我拉到地上,这里还是很热,我只穿了件背 心短裤和你说话呢。” “哈,真想通过电话线嗖地钻过去,你那里足有30度吧,没有冬天的地方也 好也不好,好在我现在还不是很冷,对了,昨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困呢?每说一 句话都要打个哈欠,可是还不肯挂电话,我的手都握麻了,可最后你还是什么也 没说,我一放下电话就睡着了,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我昨天?我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样累……”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今天我去约会了,一天约会了两个,一个是 诗人,一个是作家,晚上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吃了晚饭。那个诗人是个跛子,那个 作家,哈哈,他是个充满幻想的家伙,总是觉得自己很年轻,喜欢搞些年轻人的 小动作,今天他偷偷地送给我一枚银戒指,我看得出他既兴奋又害怕……” “……”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或者你吃醋了?” “哦,没有,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可是……” “……” “你继续说吧,我一直在听呢,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呵,你又在口是心非了,吃过饭后他们两个都想对方先走,然后只留下一 个人送我回家,所以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就展开了舌战,谁都不肯让步,呵呵,你 猜猜最后谁占了上锋?” “……” “呵呵,他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先走,最后我把他们都甩了,当然是结过账 以前,我说,我有事情,要先走一步,你知道那个作家的眼神吗?哈,那真是太 复杂了,既像一只杀红眼的斗鸡又像匹沮丧的骆驼,他说话都变结巴了,哈哈… …真有趣,他们两个被留在了咖啡厅里,两个大男人在那样的地方面面相觑,这 可真是太滑稽了。” “……” “你要是还不说话我就挂电话了,一直是我在说话了,你烦不烦啊……” “不,不要……” 一道闪光划过墙壁,停留在墙壁上,在过期的挂历上聚成一团光晕,然后缓 缓地移到杨周周的脸上,他头发凌乱的象茅草,眼睛由于长期在黑暗之中在光的 照射下狭成了一条细缝,泪水流了出来,滑过下巴,滴到光秃秃的膝盖上。房间 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电话就在墙边的椅子上,他蹲在那里,另一只手疲惫 地扶在墙上。 “可你一直不说话是为什么?我是在和一个哑巴说话吗,是不是?要不是为 了在这雪地里多呆会儿,我才懒得理你呢。” “我,我……” “你什么呀,你这个人真没劲,我想走了,你还有话要说吗?我要挂电话了, 我困了,又冷又困。” 她环顾着周围,花园里的小松树已经被雪包裹严实,象一排站立起来的白熊, 头上电线上的一块积雪被风吹下来,打碎在她的肩上,碎屑溅进她的脖子里,她 打了个寒战。 “啊,我真的不行了,我的脚已经失去知觉了,如果再呆十分钟我就会冻死 了,你有什么话快说呀……” “……” “够了,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我真的要走了,我没有拿家里 的钥匙,这么冷的天,我不能让妈妈半夜起来给我开门,她现在一定已经担心了, 再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还没有给他们机会对我说生日快乐呢。” “什么,你说什么?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难道我什么都需要告诉你吗?我们是什么关系,呵呵,我们相距两千多公 里,连面都没见过呢,你凭什么要求我必须告诉你我的生日。” “呵呵……,那就不要说,反正我已经是知道了。” “那又如何呢?我真的要回家了,妈妈在等着我呢,我真的要回家了,现在 是打不到车了,我只能走路回去了,你没有事了吧?” “没有了,生日快乐。” “谢谢,再见——” “再见——” “晚安——” “晚安——”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杨周周从床上拿起长裤套在腿上,他又迟疑了一下,看 看电话究竟还会不会重新响起。他穿好裤子站起来,把灯拉亮,随手拎起一件衬 衫套在身上,他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体格健壮,相貌英俊,脸部线条坚毅,穿 戴整齐后他重新坐到床上,直立身体,双臂分别扶住床沿。 城市里的时钟打过12点以后他再次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后匆匆地开 门出去了。几分钟后他走出肮脏的便道,来到已经被露水打湿的街道上,这道小 街的路灯已经坏了一半,两边是已经关门的五金店和弹棉花的作坊,空气里弥散 着不远处夜里小吃摊上的酒气,他小心地走在路中间,因为路边已经汇聚了店铺 里泼出的脏水,倒影出扭曲的灯光来。 “你现在总是迟到!”一个严厉的声音从窄街的尽头传过来,他没有说话, 循着声音看过去,那里已经站着好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了。 我的新婚前夜是在一个小镇上度过的,那是我女友的老家,整个下午我从筹 备婚事的繁忙中解脱出来,在旅馆里穿着衬裤和袜子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迎亲的朋友则在隔壁的房间聚赌,张雪作为伴娘却时不时从我女友的家中跑到旅 馆里来,她在门外的走廊上徘徊,面无表情,不时的透过窗帘朝屋内张望。 夜幕降临时我被告知第二天必须手持一束新鲜的红玫瑰去迎娶我的新娘,我 套上裤子,穿上皮鞋,把毛线帽套在头上几乎盖住了眼睛。这是一个封闭的小镇, 我很难想象自己究竟应该去哪里找新鲜的玫瑰,我走出旅馆来到昏暗的大街上, 两边是青色的窗户很小的高墙,那些微弱的灯光在夜未深时就熄灭了,只剩下寒 冷的路灯在发蓝的夜空里。那年久失修的狭路上是松软的积尘,几个相貌凶狠的 三轮车聚在路边避风,他们大多穿着那种铁路上旧式大衣,脑袋缩在围领里在寒 风里轻轻地跺着脚,脚下升起一团团灰色的雾气。我朝进其中一个人招手,他跑 了过来,我这才发现他灰色灯光下显得多么委琐,他的头发显得硬邦邦的,直立 在脑门上的一片光亮之中。 “我想找一个家鲜花店,你知道在哪里有吗?” “鲜花店?你要去哪儿?”他显得有些迟钝,但依然掩饰不住他对这桩生意 的兴趣。 “我要找一家买鲜花的商店!”我说。 “这个我不大清楚,我带着你去找找吧……”他一边说一边朝一辆三轮车走 去。 “不,不,那要找到什么时候,要找多久,现在太晚了。” “不会的,你看,那边亮的地方就是市区了,我们到那里去,肯定不会落空 的。” 摩托车轰鸣的马达声回荡在青墙之间,震落了屋檐上的悬挂的垂冰,刺骨的 冷风从车厢的缝隙里钻进来,钻进我的头发和脖子里。车厢后面挂着布帘飞了起 来,象一面黑色的旗帜,我在布帘下看到身后正在缩小的亮光,那是我刚刚离开 的旅社。 我的妻子拿到玫瑰后不以为然,她随手把它丢给了站在她身后的张雪,她站 起来,用手撩起了婚纱的一角,我看到了她露在外面的一圈绿色的毛裤。在微鼓 的小腹上几根上好的竹片隆起了她的酥胸,在那上面是艳粉的花朵,细密的网格 上吊带松垮地挂在肩头,那网格下是肉色的秋衣。她的发髻在穿堂风里也纹丝不 动,粉黛下蜡黄的脸色突起了左腮的黑痣。她一行走就颤颤巍巍,一如戏台上悲 伤无语的青衣。 一辆摩托三轮撞开院门冲了进来,在院子里划了个弧形,刚好尾巴朝着门口。 黑暗里一个大汉跳了出来,说着费解地方言,他拉开车厢后面的黑布从里面扯出 一个被绑着的女人来,她踉跄着跪到地上,头发遮住了面部,那个大汉粗暴地抓 住她的衣领,把她拖到里屋,丢到一个正在打瞌睡的男人面前,他指了指自己胯 下,对惊慌失措的杨周周做了一个猥亵地笑容,然后就出去了。 那个女人抬起头,那张脸似乎在发笑,她的嘴巴肿了,鼻子下面是黑色的血 痂,眼圈有一个是乌青色,她张开嘴巴,用膝盖向前挪动。他节节后退,就象一 只雏猫遇到一只割了喉管的家禽,恐惧而好奇。 “啊——”她叫道,然后闭上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脖子上的赘肉也随 着唾液的吞咽律动着,她试图把捆绑挣开,于是身体前倾,双肩向前缩紧,这种 徒劳无功的事情她一直做了十多分钟才平静下来,她跪着挪到墙角坐了下来。 杨周周走过去蹲到了她的身边,同时做出了随时逃跑的架势,他伸出手解开 了那个女人的衬衫的第三粒扣子,第四粒,一只软绵绵的乳房从乳罩里脱落出来, 黑色的乳头粗糙地象一只木头塞子,他解开了第五粒,这样她的整个前胸就敞开 了,她的躯体在腹部以上分成两截,下面象一只鼓胀的皮球,底裤上的粗腰显出 红色的勒痕,她肚脐很浅,这种坐姿使它翻出一个小鱼嘴的形状。他扯开她的皮 带,从脚下把裤子扯了下来,那两条被脂肪添满的粉腿暴露出来,她没穿鞋子, 脚上只剩下一对起着毛球的尼龙短丝袜。她的内裤的束带下有狰狞的黑毛呲将出 来,两腿之间的结合部出奇的肥厚。他扯下她的内裤,翻出带血的加厚纸巾丢在 一边。 “啊——”那个女人轻声的叫了一声,她睁开眼睛,并未惊恐,杨周周的胯 下撑起了薄薄的短裤,象一只重心在前的弹簧。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而是盯 住她,嘴唇轻轻地颤动着。“啊——”她似乎突然醒悟过来什么,大声喊叫起来。 杨周周转过什么,他从褥子下摸出一把匕首蹲到那个女人身边。“如果再叫就杀 了你……”他说。 “我还是个处女,你不可以太过分。”她说,然后扣上衣扣从他的身上站了 起来,走到窗口从窗帘里向下望。“那些车子没有一辆是我喜欢的。”她指着楼 下的一排轿车说。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他站起来,喘着粗气,一瘸一拐地到屋门口去接水喝。 我与文山彻底决裂是在我的婚礼上,那天他喝的酩酊大醉,跛着一只瘸腿挨 着桌子向客人敬酒,在酒精的作祟下,他在我的婚礼上公然向张雪求爱,并说了 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张雪羞恼至极,她在墙上摔了一个酒瓶要和文山拼命,我 借机叫了几个朋友架起文山,把他扔进酒店门口的水洼里,他在那泥水里又哭又 笑,然后痛痛快快地睡了一个下午。醒来后他又来到酒店里,再次喝醉,临走时 他嬉皮笑脸地向我索要医药费,我象一只发怒的公鸡一样推开他,然后就抄起家 伙动了手,由于他的腿脚不灵便,又醉意朦胧,我将其打翻在地,骑在身上,掰 断了一根手指。经过那次打斗,我身上的暴戾性格被彻底发掘了出来,我经常为 一件小事暴跳如雷,妻子被我吓的瑟瑟发抖,有时候她不得不回娘家去躲避。在 婚后我们失去了性生活,在举行婚礼的当天她来了月经,并且一下持续了一个月, 断断续续,厕所的纸篓里总能看到那些暗红色纸垫。 文山有一段时间一直举着他那只裹纱布,打着夹子的手指在各个领导干部办 公室里出没,但是由于他自己也劣迹斑斑,没有人愿意帮他的腔,他只好一边慨 叹世态炎凉一边滚回他的窝里,赖在里面不肯上班,说是被我弄断了吃饭的家伙, 不想活了。歇了半月后他又耐不住寂寞,悻悻的去上班,只是沉默了许多,再也 不象从前那样故意弄出一些卑贱的事情来。他的妻子在他受伤期间过来照顾了他 一段时间,事后在他的再三努力下留了下来,在政府大院作些扫地、锄草的杂活。 张雪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原因是有一天我在她下班的路上截 住了她,我质问她文山的话是否属实,她先是勉强地笑了,然后又悲悲切切地哭 了,却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了她一个耳光,她随即奉还了一记,然后她象只 疯狂的小兽那样和我在大街上撕打起来,在我顾及脸面的前提下她占了上风,我 的鼻子被抓破了,嘴唇红肿的象一只裂开的茄子,我一边逃一边吐出带血的唾沫, 好在她只追了几步就停下了,只是在原地凶狠恶毒地咒骂着。 那几天我白天不敢出门,一直呆在家里等伤势好转。看书,听CD,象一个温 和的大学生那样安静,我的妻子在这种情况下搬了回来,不过我们还是不说话, 她依然在单位的食堂里吃饭,只是我的平静增加了她的胆量,她敢于在我面前唉 声叹气了。我们在睡觉时都各自穿着毛衣,各自盖着各自的被子。 但是没有过很久文山突然发迹了,他的一个庸俗至极的剧本获得了省文联和 某企业联合举办的新戏剧剧本大赛的一等奖,名利的突然降临使他有些不知所措 了,他在镜头前抖若筛糠,结结巴巴,这些都成为向他加以是个只懂得写作的作 家美誉的理由,他一时间成了风云人物,被专门安排进了宾馆的套房进行封闭写 作,他的妻子为了不打搅他又回到了乡下,而他常常在宾馆后面幽静的树林里散 步,有时他长时间的站在街头一动不动,高大发福的身躯就象比萨斜塔。 铃铃铃…… 杨周周从院子里跑进来,他抓起电话,却没有听到声音。 “说话呀!”他大声吼道。 “……” “说话呀,你这样算什么!” “……” “要是谁欺负你,我可以去替你杀了他,可是你要说话呀!” “……” 他一拳打在墙壁上,震下一片石灰,在地上摔成碎片,他从腰里抽出一把匕 首,扎在放电话的椅子上。 “说话,求求你了,你在哪儿?” “……” “你一直这样,小心我会杀了你的,我会杀了你的,我会去的……”他的手 在空中挥舞着,他用手指去抓墙壁,抓出深深的痕迹来。 “嘟——嘟——嘟” 他砸碎了电话,从床底下抽出一只书包,斜挎在肩上。“杀了她,杀了她… …”他一边默念着一边向外冲,门口一个男人想拉住他,被他早有准备的用一只 椅子砸翻了。然后他迅速的掏出刀子放翻了门口另外两个想拦住他的人,其中一 个人被割断了喉管,血喷了他一脸,迷住了眼睛,角膜被染的通红。他跑了街道 上,想和以前一样若无其事的把刀子扔掉,但是那把刀就焊在他手上一样丢不掉。 他看到路边五金店里惊恐的人们,听到他们恐惧的喊叫,他下意识地感到自己应 该去车站,不管是火车站还是汽车站,他都要拼命奔跑,但是那把刀子依然丢不 掉。从城市的暗角里暴露出来使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同时还有一种浮出水面 的快感,城市对他来说犹如一座空城,他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嘈杂,只是觉得在 楼宇间飞翔着批着斗篷的天使,她们的身上闪着银光,或许应该是云海里的美人 鱼吧。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无人之境,四周又变成了嶙峋的山崖,而他正站在 最高的顶峰,他举起手中的剑,竖起在头顶。 “啊——啊——啊——” 我再次遇到张雪是一个毫无生气的聚会上,一个高个子的军官坐在她身边, 对她细致入微的呵护着,他们甚至相互夹菜,毫无顾及地吃对方盘子里的东西, 她对每个人矜持地笑着,似乎根本就不认识我了。我的妻子与我重归于好,我与 文山重归于好,他离了婚,找了一个未婚的老处女,那个女人常常用惊愕的目光 看着我们装疯卖傻,小心翼翼地听我们说话。 在另一个酒场上我们共同结识了一名警察,他真是个健谈的家伙,整个过程 他都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一些道理和不为人知的事情。 “我对女人早就失望了,因为我见过的太多了,什么女人我没见识过呀,脾 气温柔的、暴躁的、阴阳怪气的、小心小胆的、水性杨花的;虚荣的、势力的、 狡猾的、深藏不露的;爱和婆子吵架和说坏话的、在单位上爱和领导套近乎的; 不过也有贤妻良母型的,不过太少,碰上了就是你的福气。” “……” “现在的小女孩就更不得了了,器官还没发育健全就失身了,我那次抄了个 淫窝,你猜猜怎么着,一查身份证,全是18岁以下的,还有几个连身份证都没有, 还不到办身份证的年龄呢。什么?家庭条件不好?你可别这么说,家庭条件不错 的也有啊,最多的都是家庭条件一般的,现在人是越穷越有志气,又臭由硬,因 为她就没经历过好生活,就没睡过软床,就没下过馆子,所以就没这需求了。” “……” “当警察也不容易啊,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目标太大呀,谁都看着你 呢?你敢出轨就有人拆你的台,你敢犯事照样抓你。再说干我们这行危险性太大, 只不定哪天就挂了,连个家人面都见不上一眼。这可不是胡说的,前几天去南方 考察学习,有一个同行说,他们那里有同事还是个小伙子,还没结婚,深入进一 群黑社会里,不知道怎么着,也可能太看不惯黑社会的暴行,有一天连挑了三个 然后冲到街上,这下可好,差点被自己人一枪给毙了,哎——你说这理到那去说 啊——本来是人民警察,一下子沦为在逃犯了……” “……” “感情?千万别和我提感情,我也是结了三次婚的人,还不一样都离了,文 山你是文化人,就该多结几次婚,否则怎么会有生活积累呢?可是千万别和我说 感情,这个话题让我发笑,我的第一任妻子是二婚,我第二任妻子是初婚,第三 任呢?还是二婚,现在我离开她们了,感觉轻松愉快,我想我近两年不可能考虑 婚事了,劳民伤财。那事要是瘾的慌也好说,只要你有点钱,什么事儿办不了啊, 不过快过年的时候可别去,危险,我们就趁那时候下手的多,逮住你你就亏大了。” “……” 我最初见到杨周周时被他吓了一跳,因为他是破窗而入的,当时我的妻子正 躺在我的怀里,我们兴致刚起,他就象一只黑鸟那样从天而降,然后拉开灯,冷 冷地看着我们。 “呵,兄弟,你想要什么?都没有问题,不过别伤害我们。”我怯怯地说。 “我在找一个女人,她说话声音很好听,大概23岁的样子,喜欢打电话,喜 欢下雪,喜欢和诗人和作家一起扎堆儿,不过她在内心是鄙夷他们的,你知道她 在哪里吗?”他的声音沙哑威严,眼神中带着杀机,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哦,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我真不知道你要找哪一个?” “是呀,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线索,前年12月23日是她的生日,她和一个 瘸子诗人还有你一起吃的晚餐,你不能否认这件事情吧……” “哦,我想想……”我装出有些糊涂的样子,然后豁然开朗了。“有、有,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嗯,那个瘸子现在两条腿已经对称了,你想和他一样吗?” “哦,是真的吗?”我抑制不住兴奋的说,“他以后要拄拐而行了。” “还是少说些废话吧,我的耐性是有限的,再罗嗦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好吧,我只知道她和一个当兵的走了,具体去哪里了我也不清楚。” “是一个军官。”我的妻子从被子里伸出脑袋说。 “军官不是当兵的吗?”我反驳她说,“我哪里说错了。” “可是,可是人家是个军官呀……” “在我眼中穿军装的就是当兵的,不管他是个头还是个小卒!” “……” “够了,我会找到她的,回来再找你们算帐……”他说完后就消失了,就象 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