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波霸 作者:卢小狼 结婚不算小事,张雪在二十六那年轻轻松松就把自己嫁了。按说这个年龄嫁 人刚好合适,少女的灵气还没有丧失殆尽,全身都是新鲜,女人味十足,修饰一 番便风情万种;距离中年还有几年光景,父母还未退休,哥哥刚好事业小成,没 有负担和拖累;自己工作逐步稳定,单位也相当体面,这使得她常常有时间和条 件出入有品位的消费场所,咖啡厅、音乐厅、电子阅览室等等……这一切都暗示 着张雪价值不菲。作为女人,她矜持的象一朵水仙,牢牢地把在坚硬的鹅卵石上, 亭亭玉立在素气的青花瓷碗中。可是她就在结婚的前一周,曾经叹了一口气,对 自己的密友赵欣说:“看来我只能这么将就着把自己嫁了。”赵欣和我复述这句 话时,强调了看来、只能、将就这几个词,她有些嫉妒地对我说:“什么叫贪心 不足,比如张雪,她就是占了便宜还卖乖,她未婚夫长的帅不说,还是个小军官, 现在这样的货色紧俏地狠啊!”我笑而不答,因为觉得自己了解张雪,我们之间 存在着一种微妙地关系,它不象亲情那样诚实,也不象友情那样纯洁,不过我们 也没有爱情的纠结,这种感觉心里明白,却说不清楚。张雪结婚那天我们的关系 发生了变化,她看到我和赵欣时,先走到了赵欣面前说:“欣姐你来了。”然后 又把头转向我说:“姐夫你坐吧。”她这一手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过去她 是叫我哥叫赵欣嫂子的,这无疑预示我们的关系又淡了一层,起码她在内心已经 注意了这一点。赵欣那天表现地犹为虚伪,她真把自己当成了人家的姐姐,说着 一些不咸不淡的鸟话,末了还掉了几滴眼泪,我对着窗户抽烟时,她恰好摘下眼 睛用一张餐巾纸小心地擦拭。一群贺喜的人进来后赵欣及时地破涕而笑,还不停 地朝张雪使眼色,好象她们真是同处闺阁多年的姐妹,弄我也不禁迷惑起来。 去送张雪时一个主事着成全了我不和赵欣坐同一辆车的愿望,我们分别坐进 了两辆车子,我那辆里坐了六个人,虽然都是瘦子,我还是感觉自己钻进了罐头 里,动弹不得,象一尾沙丁鱼。那个司机也许觉得红包给的不够满意,在路上一 路牢骚,说这样超员车子免不了要大修,何况他是刚刚修好的,他踩了数十次急 刹车,我们六个叫苦不迭,我感觉自己的肋骨要挤断了,鼻子被一个伙计的胳膊 肘捣地生疼。车停时赵欣已经站在酒店门口了,她正和几个穿着鲜亮的少妇蹦蹦 跳跳地踩气球,我下车时头晕目眩,赶忙用力吸了一口气,立刻蹲在地上呕吐起 来,几个人走过来说:“你怎么还没喝就醉了。”我强忍着胃里的翻动站了起来, 勉强地笑了笑。赵欣走了过来,她笑地前仰后合,我生气地看了她一眼,向前走 去,即使她追上来也不理会了。 这时身后发生了一阵骚乱,人们围到了彩车前不停地起哄,我转身凑了上去, 刚好看到新娘张雪正拎着婚纱,鼻子一把泪一把向外逃,那个狼狈的新郎呆在车 边,尴尬地扶着车门。“哎呀,新娘跑了……”有人喊到,张雪从我身边擦肩而 过,几个人从我身边跑过去,他们拦住了张雪,象几只捕食的鬣狗一样把她团团 围住,有几个人上手扯住了她的婚纱,张雪抬起腿来踢打,露出一截红色的底裤, 她红色的尖靴子差点让她坐个屁股蹲。我跑过去把他们推开了,张雪默不作声地 蹲到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我身后的衣服被人拉了一下,差点被拉倒,我扭 过身看见一个小伙子,他已经被人抱住了,他嘴巴里不停地咒骂着,另一群人则 把我拉走了。根据当时的记忆,张雪在我身边跑过时苦怨地朝我微笑了一下,但 后来她告诉我她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背运显然没有到头,我在入席时和新郎的几个战友坐到了一起,他们个个彪 悍放肆,用我听不懂地地方话交谈,主持宣布可以开始用餐时他们都没有动筷子, 而是把酒杯换成了小瓷碗,其中一个人端起一碗酒走到我面前,用半生不熟的普 通话劝酒,说是感谢我对刘亮平时的照顾,可刘亮 ***是谁我根本不知道。我谦 卑地接过酒碗用嘴巴沾了沾就放下了,他突然显得激动起来,表示我无论如何应 该把这一碗酒喝完,我连连摇手表示自己不会喝酒,他把酒碗端了起来自己一饮 而尽,然后又倒了一碗喝干,随后又倒了两碗把一杯蔑视地端到我的脸前,我连 连点头如同捣蒜,那酒入腹辣地我流出眼泪。他们几个相视一笑,不再劝我喝酒, 倒是不停把菜夹到我面前的盘子里。那碗酒使我天旋地转、心跳加速,视野中一 片朦胧,人声嘈杂就象几只苍蝇钻进了我脑子里。 酒店里响起了音乐,是林忆莲的《没有人抽烟》,前奏的鼓点让我热血沸腾, “……洗心革面,已经戒掉杂念,已经战胜考验……”我突然无地自容,我看到 张雪和新郎在桌间迂回,她提着长脖子的酒壶,身后一个红旗袍小姐端着托盘和 他们形影不离,张雪走路有些跛,可能是刚才她踢人的时候受了伤。哎,自由的 女人,可怜的女人,一旦进入婚姻的圈套,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张雪虽然已经二 十六岁,却依然是少女般情怀,现在嫁了这样一个莽汉,又两地分居,岂不成了 线杆上的风筝,飞不走,也着不了陆,只等得风吹日晒成了残花败柳,对我也只 能是镜中花水中月。想到愁处我端起酒杯自斟自饮了两盅,惊得四坐以为说错了 什么话,个个语塞目瞪,不知如何是好。张雪和她的新郎过来敬酒时我面红耳赤, 醉眼朦胧,我觉得自己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象梗了副鱼骨,而鱼还留在嘴巴 里,卡住了不安的舌头,让我咽口唾沫都觉得困难。所以我感觉我只是站起来啊 啊了几句,连自己也不知所以,可是每个人都说我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至于我 说了什么却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只说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提。赵欣那天象只发怒 的小公鸡一样冲了过来,当众给了我一嘴巴,她怒斥我不知廉耻、低级下流几乎 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我挨了她一巴掌后原地转了三圈,象个中弹的士兵一样直 挺挺的躺在地上,我毫无反抗能力,只想睡觉。昏昏欲睡中我看见新郎对着张雪 立正行了个军礼,然后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他嘴唇发抖,睚眦欲裂,几次挥起重 拳都被张雪拦住,最后被那几个兵哥哥架出酒店,推上了出租车,赵欣扔给司机 十块钱说:“随便拉到哪儿,钱花完了就把他从车上推下去。” 那个司机把我拉到一家冷饮店,那个司机说没有零钱找我,但是他本人绝不 欺负醉鬼,他把我扶进冷饮店找到一个面对大街的橱窗前,让我坐到一张高腿椅 子上,我点了一份冰淇淋后就走了,那份冰淇淋上插了一把小红伞,我对着那份 富士山,一直凝视着它融化成尼罗河。西下的太阳刺地我睁不开眼睛,我的脚不 能着地,麻木的象装了一对假肢,屁股坠到了圆凳的后面。小红伞斜躺进棕色的 黏液里,那粒绿色的樱桃开始失去鲜亮的色彩,我用一把小勺子一点一点将它捣 碎成绿色的森林。 我一直在那个橱窗里趴到天黑才回家。家里没有开灯,肚子感到饿,脑子突 然清醒了,在回忆白天的经过时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我对张雪说了什么,我给赵 欣打手机,关机了。我倒在床上对自己说:“睡吧,明天就没事了。”半夜我因 干渴醒来意识到:赵欣这个晚上没有回家。她的手机还是没有开,这代表我们的 梁子还没有解开,她连让我错的机会也不想给。我懒得给她娘家打电话,如果她 在,我们不免会吵架,如果她不在,问题就更大了,她妈妈会要我连夜就过去, 她的姐姐姐夫们也会连夜到我家里,搞的四邻不安。还很有可能她在她家人却说 她不在,然后要挟我在某个时间前一定要把人交出来。我又要睡着时移动电话响 了,我跳起来抓起手机,却是张雪打来的。 “我只是看你是否睡觉了。”她说。 “哦,没有,赵欣还没有回来……”我支支唔唔地说。“你怎么还不睡觉呢? 啊?你丈夫呢?” “呵,他醉的象一滩泥巴,我打他耳光他都不醒。” “那好吧,张雪,看在我们从小就认识的交情上,你实事求是告诉我,今天 白天我说了什么?现在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少装蒜了,你自己办的好事,他很生气,才喝醉了,他整个晚上都没有搭 理我,就是一个劲儿的喝酒,害的我新婚之夜满世界打电话找人聊天。” “你说什么啊?好象是我造成的,这不关我的事情……”我说:“我当时喝 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相信别人也不信啊,好在本姑娘清白无暇,真金不怕火炼,我是处女我 怕谁?你不记得就算了,不过你得小心点赵欣,我挂电话了,再见。” 第二天中午回家前我就作好了准备,我知道赵欣如果在家一场争吵是不可避 免的,搞不好她还会撒泼骂街。我在进家前就把先把脸沉了下来,不过很快我就 解除了戒备,赵欣没有在家,我慌了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我又没作过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歪,哪家的男人没有个喝醉了说蠢话的情况呢?我必须坚持并且永 远坚持自己没有错,就算真的说错了,也是醉话,刑法上还有过失犯罪这一条呢, 再说我能说什么?就算我说了“张雪我爱的人是你”也不犯法啊,谁会没个红颜 知己呢?我和张雪真没到那一步,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多是白天,图的是个嘴 快活,真有机会我没胆量,再说张雪聪明的象个母孙大圣,她太知道什么时候变 鸽子什么时候变豹子了,想沾她的便宜不止要有胆子,还要有智慧,我是两样都 不沾,只能借助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望梅止渴而已。想到这儿我犹豫地拿起电 话拨通了赵欣娘家的电话,果然是她妈妈接电话,但这次她对我异常热情,就象 我第一次去她家一样,闲扯了几句后话题转到了年轻时的事儿和赵欣早死的爹。 她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好成了一个人,她丈夫天天总是偷偷把粮食从牙缝里省下来 给她吃,这还不够,赵欣她爹十年没有添置过新衣。在第一次听时我就厌倦了, 但这次我耐着性子听到“可惜日子好了他却死了”。过去我可以不听她讲恩爱, 因为赵欣自己也不爱听,她妈一说她就反驳:“爸爸活着的时候你想到这些了吗? 你还不是天天骂他!”这个反驳证据确凿,赵欣说过她爸妈在她上高中时闹过离 婚,那时她已经成人,对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要不这件事,她兴许现在已经有 了周游世界的条件,她高中是优等生,是考名校的料,但后来只上了一个本市的 走读。“造物愚人啊!你看我现在象个白痴。”接下是一声叹息。到这里她的话 只是说了一半,接下来她要靠挖苦我来得到满足,她贬低我时眉飞色舞,巧舌如 簧,唾沫星子乱飞,而我只能咬紧牙关的忍耐,我想如果那天我说了什么,那最 好是我的宣言,从此我不再受这个女人的气,我不再忍受令人厌恶的生活。我想 从此以后,赵欣再也别指望挖苦丈夫时看他逆来顺受的样子了。 关于赵欣失踪这件事情,我一点也不着急了,她妈妈暧昧地态度表明她也许 正躺在床上偷笑呢,这是两个女人的阴谋,她们的目的就是看我接下来会怎么办, 她们希望看到我急得团团转,到处打电话的情景,不过这次她们注定要失败,我 会采取一种低调的方法来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我可以耗着,她不是玩失踪吗? 我就不找了,任她去吧,打定这个主意后我突然兴奋起来,我为自己煮了两包快 食面,吃完后我脸上带出一种洞察分毫地微笑,似乎赵欣就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 我,我已经知道了她的藏身之所。 傍晚下班时我干脆没有回家,径直去了老郭家,老郭是我们那茬人中最后一 个单身汉,自己住了一套房子,不大不小,两室一厅。那厮属于悠闲阶级,屋子 里收拾的花里胡哨,大到家具电器,小到毛巾茶具,都精心设计。老郭待人接物 不做作,大家都愿意和他玩,他总是随叫随到,也不会半途退场扫大家的兴,若 是大家还不尽兴,还可以到他家里去玩牌到通宵。真皮沙发,满墙的麦穗子,迷 离的灯光,淡淡的茶香,让人感觉置于一个堕落之乡,没有异性相伴也绝不乏味, 几个大男人喝喝清茶听听音乐,或者小寐片刻,感受到空调器的微鸣,要的只是 安静和自由,要得是回味一下单身时的乐趣。但老郭这人也不是完人,他喜欢炫 耀自己的自由,喜欢恶作剧,比如你这边老婆不停地打电话,他那边偏偏拉住不 让你走,你要是真走了,他会取笑你一年以上,直到你有新的把柄掌握到他的手 中。 我和老郭是铁哥们儿,依然不能防止他不捉弄我,这次我不怕,只要他不撵 我走,我就呆他家里了。老郭看见我时迷迷瞪瞪的,他告诉我他中午喝多了,这 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晚上我不想喝酒,和老郭聊天就是快乐的,他这个人 很懂得如何让大家开心。但今天老郭给我倒了杯水拿出香烟放到茶几上后就要我 自己随便,自己躺到沙发上打瞌睡,不冷不热的和我搭上两句。我觉得有些无聊, 佯装要走,可能他觉得有些对不住我就强打精神坐了起来。“兄弟,我发现你气 色不是太好啊。”这句话表明着老郭已经基本正常了,他就是一张乌鸦嘴,不贬 低人很难开口。果然老郭又说:“是不是老婆跟人跑了啊?”说完后他又躺了下 去。“我早就说了,女人不可靠的。” 我没有接话,他接着说:“心爱的女人结婚了,新郎不是你,你当然郁闷, 不过你的勇气倒是蛮经典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好象话中有话啊。”我问。 “没什么意思,你自己还不清楚?”老郭半躺着给自己点了支烟。“虽然昨 天我没去,不过这种事情总是传的很快的。” “他们说我什么了?”我有点生气的说:“昨天我确实喝多了点,不过对自 己还是有把握的,我不记得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啊。” “呵呵,我估计就是这样,酒后吐真言,你昨天应该是真说了,男子大丈夫 说了就说了,我想说还没对象呢,不过你不该在人家婚礼上说啊,你让张雪今后 怎么做人呢?”他幸灾乐祸地笑了。“我还听说,张雪在下车时哭着跑了,你还 差点和人家打起来,这婚结的,不过说实话,你们倒真是一对性情男女。” “这是造谣,是我差点被人打,要是你看见一个弱女子被几个大男人扯来扯 去的你不上手吗?起码的正义感啊。” “要是在街上遇到这事你敢上吗?还不是绕着走,你怎么变虚伪了,看来还 得给你灌点酒你才会诚实起来,可惜我今晚是真不能喝了,人老了,喝点酒就受 不了了。”老郭说,他叹了口气,把半截烟掐死的缸子里。 “我到底说什么了?你提示一下,我现在感觉特别好奇。”我说。“我能对 张雪说什么呢?再怎么说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不应该那么冲动啊。” “我不能说,我说了那就叫传闲话,你还是自己好好回忆吧,我请你喝粥吧, 不喝酒了。”老郭坐起来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越追问他,他越不可能告诉 你,我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那还等什么?我都快饿晕了。” “就去,就去。你这是图什么啊,这边把老婆撵走了,这边又没地方吃饭。” 老郭笑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穿上鞋子。“就咱们俩个啊?” “喝个粥还用一伙人吗?再说这样还能省钱呢!”我说。 我和老郭嬉闹着下了楼,就近找了一家粥屋,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我们要了 几个小菜和一盘油炸馍片,老郭皱着眉头,这闻闻那瞅瞅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 我不管那么多,自己吃了起来。突然老郭低声嘘了一下,我抬起头,看见他手指 的方向有一个女人背朝着我们。那个女人腰板挺的笔直,长头发披散在肩膀上, 一条灰色的装饰围巾搭在身后,是张雪!我站起来想过去被老郭一把拉住了。他 一脸严肃地小声说:“你要过去,我立马走人。” 我坐下继续喝粥,心里却犯了思量,为什么她结婚第二天就一个人在这样一 个小地方吃饭,老郭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他低声说:“兴许人家在等那口子呢, 你这要过去,那人回来非打起来不可。”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不愿意承认自 己错了,就争辩说自己只是想过去看看是不是她。老郭奸笑着说:“不用看,肯 定是,不过我们得假装没看见,你老婆还没找到,别再出岔子了。” 看到张雪我的脑子里又开始狠命地寻找昨天的经历了,想到挨张雪的那一耳 光,我立刻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个新闻值得老郭取笑我三年,好在他还不知道。 我和老郭对调了座位,背朝着张雪我才感到有点塌实,反正现在她就是仙女我也 不去招惹了,我丢不起这个人啊。老郭坐在对面不时的挤眉弄眼来挑逗我,向我 传达一些虚假的信息,然后自己吃吃地笑着,这就是老郭最大的快乐,要说他这 个人真没什么坏心眼儿,很多时候都天真的象个孩子。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慌忙接通了。 “你在哪儿啊?” “我还在单位加班。” 她在我的后脑上拍了一下,“当着我的面你就说谎。”我跳了起来,看见张 雪正笑咪咪站在我身后,“啊……啊,你看这儿吵的,我没听出来是你。”我说。 “少来了,你们一进门我就看见你们了。还有你!”张雪指着老郭。“我出 嫁那天你没有到场,现在看见我还假装不认识。” “关我什么事啊,我的礼金让人捎去了啊,你知道我从不参加那种场合的, 应该照顾一下单身汉的情绪嘛。”老郭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比一般人高贵,你结婚我也不去,连礼金都不给捎。”张雪一边说一边 拉了张凳子自己坐下了。 “我结婚?我结婚肯定谁也不通知,自己的事儿叫那么多人干吗?再说我暂 时还不想结婚,你现在结了,感觉怎么样?”老郭笑着说。 “别扭,特别别扭,今天一天都是应酬他们家里的人了,主要是送那些外地 来的亲戚回家,他爸妈象两根木头,他弟弟象个流氓。”张雪说着扑哧笑了。 “你们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跑吗?” “哦,对对,昨天就是他弟弟揪我衣领吧。”我插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跑 啊?” “是呀,不过你可别招惹他,我看到他那圈朋友都是不要命的主儿,我是连 看都不看他,这种人还是少打交道的好。昨天我下车的时候,按照规矩他得给我 鞠躬,但是他想给我敬个军礼敷衍我,我当然不能答应,人能这么死板吗?” “那你怎么自己跑出来喝粥呢?”老郭问。“他是不是吃饭、上厕所、洗澡 都得先敬个军礼啊?” “咳、咳、咳……他和他爸又喝蒙了,他妈在隔壁打麻将,让我在家作饭, 这不是开玩笑嘛!再说他家连个青菜叶都没有,只有从饭店拎回来的剩菜,都是 肉类,这几天吃的我脸上都长螨虫了。”张雪笑的咳嗽起来,她一边说一边把脸 凑过来让我看她鼻子边的碎皮屑。“我干脆就出来了,反正做了也是我一个人吃。 你们两个怎么凑一块儿了,赵欣还没有回去吗?” “别提她了,提起她我就上火,我怎么她了,她一天都没回家,一恼我去公 安局报个失踪,看她到时候脸往哪儿放。”我咬牙切齿地说:“有本事她老别回 家,我就搬过去和老郭一起住。” 老郭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别,你别想,我单身就是图个清净,再说我也 不想老打光棍,你搬过去我的条件就得打折,再说咱们非亲非故,两个男人住一 起显然比一男一女住一起还让人说闲话。” “哈哈……你倒打一耙啊,你自己捅了漏子还比谁都有理,不过我喜欢!” 张雪大笑起来,“你们俩个可以住一块,本来就象啊,都够变态了。” “别胡扯了,你也别笑,结婚这事真要小心谨慎,不过张雪的这场婚姻看来 不错,她一开始就把门市头给撑起来了,不象你,一开始就窝囊,结果一直翻不 了身,结果这辈子都要受压制。”老郭看着我,丝毫没有被我哀求的目光所打动, 他只管说他自己的。 我不理他扭过头对张雪说:“你觉得快乐吗?我怎么觉得结婚就是……” “不错啊,不就是两个人住一块吗?再说我那口子还是个大兵,他过几天就 回部队了,那时我就自由了,同时我还独立了,我一个人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吃 什么就吃什么?我一个人住一套大房子,里面设备一流,我现在想起来就向往地 不得了。” “要是寂寞地时候请想起我。”老郭故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一个 人的时候常常有这种感觉。” “哈,你敢吗?破坏军婚可是犯法的,你就不怕法律的严惩?我估计老郭你 没这胆子,估计他还行。”张雪指了指我。 “我不怕,反正我就这样了,要是判几年能和心爱的人一起也值得,就是不 知道你同意不?”我说。 “看来你还没到山穷水尽啊,你还有心情说笑,老婆都找不到了,还敢贫嘴。” 张雪笑着说。“你还不快把赵欣找回来好好过日子。” “我已经山穷水尽了,不过这些说了也没有用,不如喝酒吧,我出酒钱。” 我叹了一口气。“拿三瓶啤酒来。”我对店员说。 “我是一滴酒也不喝,并且你喝多了我也不让你在我家住,还不去送你。” 老郭说。 “我等会就走了,估计他们快醒了,为了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我只得暂时 委曲一下自己。”张雪说。 我没有理会他们,自己起开瓶盖猛喝了一口,昨天那几杯白酒又涌到了嗓子 眼儿。 第四天早上我得到证实赵欣确实躲在娘家,她的一个邻居无意中出卖了她, 他碰到我时吃惊地问:“你不是出差了?”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应付的回答他 我只是回来拿一些文件。他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老看见赵欣呆在娘家。”听 到这个消息,我悬了几天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嘴角挂上一丝得意的微笑,我意气 风发,上班也觉得轻松多了,下班时我迟迟没有回家,一直躲在办公室里打游戏, 饿的时候就到单位门口的小饭店里吃上一碗面。 老郭这个人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才好,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随时可能出现 在你的身边,你需要他的时候就哪儿也找不到他的影子,手机不在服务区,家里 叫不开门,三天来不知道他是有意躲着我还是也失踪了。那天晚上我去找了另一 个朋友,我们一起喝酒,骂老婆,骂到兴头上我们一起去唱卡拉OK,我们找出几 盘老歌拼了命的嚎。十点钟的时候他准时回家了,丢了一张钞票让我找个陪唱的, 我觉得不好意思,就把钱塞还他和他一起出来,送他上车后我钻进一家网吧。我 一直希望在家买一台电脑,再装上宽带,但是赵欣却不同意,她恶狠狠地说电脑 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我们家最需要的不是电脑,应该是套大房子,所以我只能 在单位或朋友那里用电脑,为此经常要看脸色。但是钻进网吧后我又觉得确实没 有什么意思,因为网吧里大多是些孩子,里面烟雾缭绕,吵吵闹闹,我待了半个 小时觉得透不过气来,那些看见我不常在线的网友可能把我删了,半个小时一个 人也看不见,我只得悻悻地离开了,这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地方可去了。 第六天是周末,我睡了一天,傍晚时我接到张雪的电话,她说他丈夫回部队 去了,她随便寒暄了几句,然后约我到一个小咖啡厅去。这件事让我有些意外, 我狐疑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就朝楼下冲去,一路上我都很惊慌,觉得怀里揣了两 只兔子,它们随时可能蹬开我的胸腔跑出来。出租车停到咖啡厅门口的时候,我 又开始犹豫了,我去见张雪合适吗?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蹊跷,张雪好好的怎么可 能约我呢,正想着我已经走到了门口,只得推门进去。一进门我最先看到的是赵 欣,她正和张雪说笑着,一看见我立刻把脸板了起来,低下头去。张雪笑嘻嘻地 看着我,打了个手势要我坐下。我没有动,尴尬地站在原地,我听到赵欣小声和 张雪嘟囔:“你看看,他总是象个傻子,连句话也不会说。”这对我来说是一个 良性讯号。我小心地坐到赵欣旁边,她白了我一眼说:“谁让你坐这儿了!”我 咬牙红脸,竭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但还是忍不住笑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矛盾就这么轻易的化解了,这全是张雪的功劳,这个体贴的 女人,是她避免了一场持久、尖锐、恐怖的家庭战争,后来她对我们各打了五十 大板,大到两国之交,小到邻里关系,古到牛郎织女,今到杰克露西,我和赵欣 听的心服口服,无言以对,连连称是,当时就发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礼让 三先,家庭也要讲艺术等等,那天晚上张雪成了一本家庭关系的百科全书。在结 束时赵欣就作了件相当艺术的事情,她突然从屋子的角落里拎出一只旅行包来, 她神秘地朝我一笑,把旅行包背到身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毛线帽套在头上, 变成一个颇为怪异的形象。“亲爱的,我要出门,我已经买了车票,你去送我吗?” 我吓了一跳。“你要去哪儿啊?”“我要到上海去一趟。”赵欣冷冷地说。“车 已经快开了,其实你不必送我的,我打个车自己走就可以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觉比那天醉酒还离奇,还刺激,赵欣给予我一个比张雪 更来劲的诱惑,她的背影隐匿进一块红色的铁器中,消失在城市的夜幕里。我感 觉象作了一个噩梦,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张雪在我身后笑了起来。“牛!真没 想到,她比我更牛!”她戏噱地说,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不出来吧,承认 自己看走眼吧!”我不满地甩开她的手说:“这肯定是你们商量好的,这个主意 也是你出的,赵欣根本就没这手段,打死她都想不出,你们早就来了,然后预谋 出这个圈套让我来跳,你以为我会怎么样,我会伤心欲绝?不可能,我现在除了 有一点点吃惊外什么也没想,我敢说赵欣根本没去上海,她只是回她娘家了,好 了,现在你就明说吧,为什么你们串通起来捉弄我,你觉得很有趣?” “我发誓真的不是我出的主意,我真的不知道赵欣要去上海,不过我看她那 架势象是真的,要是你不相信,可以追过去看看。”她还在笑。 我一下彻底明白了,女人的诡计往往让你防不胜防,出乎意料,她们挖空心 思就是为了让你难过,让你如坠入无底深渊,老郭的恐惧是正确的,他有这悟性 一定是前世修得。比如张雪,她在我的面前,无比生动,她快乐地跳来跳去,简 直就是波光上的月亮,首先是她明亮的眼睛在闪光,接着是紫色的风衣和灰色的 长围巾在风中飘荡。她一会挺胸,一会弯腰,肢体动作令人眼花缭乱,两只手臂 向企鹅奔跑那样摆动个不停。我走过去抱住她,不顾她象鳝鱼般地挣扎,她用里 掰我搂住她腰,按在她的腹部纠交叉在一起的手,如何能掰的开,最后她干脆不 动了。“好吧,看看你想干什么?”她说。“你胆子见长啊。” 亢奋过后我突然觉得丧气,我无法述说自己的感觉,只是感到一种醉酒般的 匮乏,我的手缓慢地伸开,张雪大大方方的挣开了。“呵,你现在罪加一等了。” 她笑着说。 我奇怪地看着张雪,这个女人着实让我迷惑,她就真真实实地躺在我的怀中, 红光满面,我毫无怀疑地余地,只能在心中喟叹自己这么多年都白活了。张雪似 乎发现了我的疑惑,她直起上身坐在我的腿上,摸着我的脸颊说:“你不要奇怪, 也别害怕,不会有人知道的,你看你象个犯错的孩子。”我仰了仰头象舒展一下 背上的酸痛的肌肉,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她突然有些怜悯 我了,温柔地搂住了我的脖子说:“不必为我担心,我比你看的更透,其实爱情 就象一根甘蔗,你嚼的时候发现很甜,但你不可能把它吃下去,只会越嚼越没有 味道,最后你不得不把它吐了,然后你需要结婚,但是结婚后我感觉自己就象羽 毛一样轻盈了,我可以飘到哪儿是哪儿,这才是我最想要的,结婚其实是最大的 自由,全看你怎样去对待它。” “别和我说这些,我听不大懂。”我说。 “我发现其实你还是很勇敢的,我敢担保你的内心比我还野。”她得意地说。 “不,不是的……”我说。 “是的,你知道你在我的婚礼上说了什么?”她调皮的用手指在我的鼻子上 狠狠刮了一下,几乎把我的眼泪都刮出来了。她从我的身上跳下来,站到我前面, 学着我当天醉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指住我的鼻子。“张雪,今天我才发 现,你的乳房比赵欣大的多啊!”我几乎要把胃吐出来了。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我睡过了头,太阳照到脸上也全然不觉,一只春天的苍 蝇落到我的鼻尖上,惹的我打了几个喷嚏。不用作早饭,不用挤公交,不用拿着 计算器加减乘除,不用向讨厌的人微笑,迟到就迟到,挨批就挨批,这些将都不 再是我生活的关键。我被电话铃声吵醒,用浓重的鼻音与之对话,电话里传来尖 利的女声,“我是赵欣啊,我找了一家医院,隆了一对比叶子媚还大的,我现在 是超级波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