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夺 作者:烟花简 对面楼下房间的灯亮了,漆黑的夜里散发着迷离的香。还有一个月就要离开这 个城市。我父母总算满意了,我总算可以和他们团聚。他们为了事业,让我独自在 这里渡过了寂寞无边的高中生活。家里成了死党的聚点,每天他们走了之后,我感 觉寂寞得快要窒息。打开所有的灯,关上刚才吵闹的音乐,找出童年时流行的音乐, 试图在里面寻找温暖。然后站在窗口看那个和我一样寂寞的女孩。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否和我一样。我感觉她也需要温暖,盛夏总裹着一床毯子的 女孩,她应该和我一样渴望温暖。 我站在空调的出风口,干燥冰凉的空气快要将我凝固其中。我知道我无处可逃。 我宁愿沉溺其中。 我看到她身旁高高地堆着凌乱的书,手里还有一本,黑色的封面,像夜一样。 轻轻地坐起身来,短短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然后她站起身来,点烟。伸长的左手夹着一支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看到 她的脸上有破碎的微笑,和闪光的泪。我的心被刺痛。烟灰从指尖散落下来。她伏 下身,躺在凉席上,紧紧地蜷着身子,把头蒙在毯子里,轻轻地颤抖。耳边开始有 凌乱的哭泣声,穿透整片漆黑。 当她重新伸身体的时候,我离开窗台,向去那个房间。 敲门声打破了之前的寂静,这样的深夜,我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任何声音,我不 想吵醒睡觉的妈妈。虽然她总是对我大喊大叫。 流过泪之后,丝绪像清澈的湖水,心空了。我缓慢地走着,似乎任何的不小心 都会有跌倒的可能。 我看到门外那个陌生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微微地颤抖,然后停了,他开 口说话之前,我把食指放在唇间,然后,他说,你好,我叫雨森,这是我的电话。 他递过来一张雪白的纸片,上面有几个寂寞的数字,和他的名字。 我继续看着他,等待他即将说出的话。我希望你能给我打电话,这对你有帮助。 我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和我一样的寂寞。我把纸片放进睡裙的兜里,我想,或许, 我会打的。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然后我看到他转过身留下的孤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地走道 里,留下一丝寒冷的气息。我喜欢。 我重新躺在凉席上,裹着毯子,继续看书。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害怕在黑夜中入睡,以前常常在半夜惊醒,一身冷汗。在慌乱中打开所有的灯, 还是寂寞,恐惧,无处可逃。 黑夜总是在颓废的文字中迅速地穿梭着。天开始发白,我合上书,爬上窗台。 这个喧嚣的城市还在沉睡中。低下头,我看到房间镜子里,我的脚趾在欢快地打着 拍子,想唱歌,可是我忘记了快乐的歌词。我知道我的清醒已经不能再继续。 重新躺在冰凉的凉席上,刺骨的寒冷。我不知道为什么,懂事以后对寒冷特别 敏感,有时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能感觉到虚幻的温暖。我把毯子紧紧地裹在身 上。早安。 天发白的时候,那个房间的灯熄了。我在窗前站了一晚上,寂寞快在将我摧毁。 我真想知道像这样的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会怎么样。寂寞的爱情,结局总会有人受 伤。我不知道是我还是她。我希望都不要,我们几乎是同一个人。 我想一直这样看着她,黑夜到白天。看到她模糊的微笑出现在沉睡的脸上。我 想让她一直沉睡。我喜欢她的笑容,淡淡的甜蜜。不需要思想。 又被妈妈吵醒。天空已经昏暗。头很疼。她在家里走来走去,大吵大闹。耳边 全是她每天叨念的那样带刺的话语。我不想和她吵。尽量克制着自己。 昏昏沉沉地走进卫生间,我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疲惫的脸,像一朵还没绽放就 已经凋谢的花,为她悼念。把头埋在水里,温柔的窒息感淹没了我。抬起头之后, 冰凉的水滴从脸上滑落下来。 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这是现在我最喜欢的食物。我想我快要中苹果的毒了。 冰凉,混合着清新的酸,甜。还有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发出的甜美的声音。 你想好没有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这样天天黑白癫倒的,一直下去怎么行?妈妈 把手叉在腰上,露出那样沉闷的表情,望着我。我讨厌她这样。 我知道。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暑假一结束我就去你说的那个学校上学,你 安静一点行不行?我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从她身旁走过。坐在凳子上,继续啃我 的苹果。然后她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叨唠。我的脸上刻着无所谓。我感觉到心里的汹 涌。我知道我一直在酝酿一个疯狂的想法。我想我会真那样做的。 抱歉,妈妈,我不知道到怎样才能让我们都不受伤害。我听到心里不停地重复 这句话。我的心一阵阵钝痛。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受到任何伤害,尽管她做了 太多错误的决定,一直伤害着我。可是无能为力。我是自私的。 她开始重复以前的事。她总是逼着我回忆那些我拼命想遗忘的疼痛的过去。我 恨她这样做。非常恨。 我看到镜子里的我失控地捂住妈妈的嘴。然后拿起桌上的刀刺向她。一刀一刀。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不断地涌出来,喷在我洁白的睡裙上。眼眶里有温暖的泪。还有 可怕的微笑。 我把嘴贴在妈妈冰凉的皮肤上,然后我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妈妈,你知道吗? 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的错误的决定,一直在不停地扭曲着我的灵魂。我愿意为你们承 担我即将带来的痛疼。我必须这样。 她的目光黯淡下来,从愤怒变成悲哀。然后闭上眼睛。身上全是黏稠的血液。 无处可逃。 我想起那个电话。 是雨森吗?我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在话筒里回荡。我是简宁。 我知道你会打电话来的。我听到电话那头有喧嚣的音乐。 我能去你家吗? 当然,欢迎你来。我去接你吗?透到那些躁动的音乐,他的声音始终寂寞。我 的泪继续无助地滴落着。 那你半小时后来接我好吗? 我拉上所有的窗帘,蜷缩在角落里,死亡带来的寒冷无法抗拒,静静地等着敲 门声。 打开门。我看到简宁苍白的脸被凌乱的泪水浸湿,脸被凌乱的头发掩盖,洁白 的睡裙上有腥红的血液。孤独地站在门口,房间里一片漆黑,散发着寒冷的血腥味 道。我不知道这之前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我抱起简宁,离开了这里。她的身体 冰凉得可怕,比我想像中还要单薄。 当我们出现在我家的时候,喧闹静止了。 我把简宁抱进我的卧室,放了水,让她洗澡,找了我的干净的衬衣,递给她。 她像孩子一样,顺从地走进卫生间。里面安静得只有水声。我一直站在门口,我怕 她会有事。然后,我听到她无助的哭泣。我的心被她的哭声撑开一道道伤口。我重 新回到了客厅。 我看到阿非他们疑惑的眼神。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女孩的突然出现,还是她身上 斑驳的血迹,或者她脸上没有擦拭的泪痕。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言语,只 是不停地抽烟。然后他们说他们有事先走了。房间重新恢复了明亮和安静,空调还 在不停地释放着寒冷。里面的那个女孩却在不停地释放着阴郁的寂寞。房间渗透着 里彻底的寒冷。但是我心里溢着隐约的温暖。 我重新回到卧室的时候,她已经穿着我的衬衣,盖着我的棉被,安静地入睡了。 她的脸湿润而苍白,眼角有泪。我坐在床边看着她。房间里充溢着她头发和苹果的 香味。 醒来的时候,天空昏暗。简宁不在了,我躺在床上,身上温暖的棉被还有简宁 的气息。我跑遍了所有房间,没有任何简宁的痕迹。她家里的窗帘全拉上了,散发 着死亡的味道。 我站在她家门口。我只能听到凌乱的敲门声。简宁应该不会在这里。可是她去 哪呢?这个假期从没见她出过家门。我一直在想她也许没有朋友。她会去哪呢? 又重新回到家里。阿非他们来了,他们开始不停地打听简宁。我不知道怎么回 答他们。家里又开始昏天黑地。我一直坐在楼道的阴影里,我怕简宁回来又走了。 地下全是凌乱的烟头和空酒瓶,还有从家里渗透出来的音乐。简宁重新站在我 面前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面目全非。她似乎是从昨天晚上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 房间回来,脸上像一朵疲惫的花,穿着我的那件洁白的大大的衬衣,还有仔裤。我 焦急地问她,你去哪里了?她像个孩子似地看着我,我看到她脸上有泪在闪烁,头 发挡住了一只眼睛,没有说话。我把她领进客厅,她跟在我后面,在我旁边坐下。 阿非他们在黑暗中看着他,他们的眼神让我不安。简宁问我要烟,然后她沉默地抽 烟。我们都看着这个寂寞的女孩。灭掉烟之后,简宁问我有苹果吗?家里冰箱里总 是放着很多青苹果。我想我彻底爱上苹果了。我扔了一个苹果给她。可是她没有接。 苹果重重地落在地上。 阿非捡起苹果,笑着,扔进垃圾桶。重新从冰箱里拿了苹果递给简宁。我们看 着她快乐地啃着苹果。然后我说,简宁,乖,吃完苹果去洗澡,然后睡觉,好吗? 她微笑点头。简宁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核,使劲地扔出窗外。晚安。她作了一个晚安 的手势,寂静地走进卧室。 阿非说,你打算让她在你这里呆多久? 我会带她去上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知道吗?她每次出现都像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你们为什么这样看她。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她不过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就算是那样,那个人也不是你。你会给你带来劫难的。 那么她注定会是我的劫难。你们作为我的朋友应该要对她好一点。 我们会对她很好的,你还是小心点吧。 简宁从卧室里探出头来,给我找一件衣服吧,身上这件弄脏了。我找了一件和 她身上一样的棉布衬衣。然后她满意地走进浴室。 阿非他们走了。客厅里只有寂静的我和杂乱的音乐,我蹲在地上不停地抽烟。 我不知道明天简宁会不会又不告而别,还会回来吗? 简宁用毛巾擦着湿湿的头发走进客厅。她站在卧室射进来的灯光里,他们走了 吗? 嗯。 他们不喜欢我是吗? 他们和我一样喜欢你。我告诉他们我要带你去上海。 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家人在那里。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去任何一个你喜欢的城市。知道吗? 我们必须得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要在一起?我们都还有我们自己的生活。简宁扬起脸,渗透着冷漠, 问我。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一样寂寞。我们一样期望温暖。 简宁点了烟,朝窗台走去。然后她转过头来。你就是从这里知道的吗? 嗯。我低下头。吸了一口烟。我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可是我第一次在那里看 到那个房间之后我就已经失去自由了。我们是彼此的幸福。我们应该在一起。 我没有幸福,我也不是你的幸福。简宁的话冷得要把我冻僵了。然后她回到卧 室。沉重的关门声把我留在黑暗的客厅里。空调还在不停地释放着寒冷。 我走进卧室的时候,简宁裹在棉被里轻轻地颤抖。我不知道怎样挽留她。无助 地抱紧她,吻着她。 不走好吗? 简宁摇着头,然后她把头埋下去。 为什么?你不能这样不管我。我们是一起的。你不能夺走我的幸福。 你的幸福与我无关。我不能留在这个城市里。 我们一起走好吗?我们会幸福的。 我没有幸福,也不能带给你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自己的幸福。 我没有这个权力。 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幸福。 她重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固执的潮湿。你最好收回你这句话,否则我杀了你。 那你杀我好了。 简宁沉默地流泪。 为什么你不杀我?你可以杀我的。 我不能再负担那种罪恶感。而且有一天你收回它的。 我继续吻她。我痛恨她的固执。想在身上多留下一点她的气息,能在她身上留 下我的痕迹。然后我们坐在床上抽烟。我看到黑暗中简宁苍白的皮肤发出刺眼的光 芒。刺痛我的眼睛。 我的心一直疼痛。简宁会让我溃烂。我拿起烟头狠狠地按在简宁的背上。她扬 起脸,脸上是残酷的微笑。 你疼吗?你疼吗? 简宁一直沉默地微笑。她的笑直穿我的心脏,彻底的疼痛。我换了一块皮肤重 新按下去。简宁低下头,她温暖的眼泪滴落在我手上,那一块皮肤开始冰凉而刺痛。 你疼吗?你知道疼的。简宁扬起头,脸上有破碎的微笑和温暖的眼泪,散发着 悲哀的气息。她总是这样让我措手不及。我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重新把她抱紧。 窗外的天空深邃的蓝。惧怕清晨。我知道清晨的阳光会把我的简宁带走。 这个燥热的清晨令我绝望。我和简宁去到火车站,我帮她买了火车票。还有从 家里冰箱里带来的冰苹果。她还是穿着我的衬衣和仔裤。她的脸苍白得像蒙上去的 一张纸,轻轻一碰就会破,湛出鲜红的血液。我拥住她。 给我写信吗? 不。忘了我吧。简宁推开我。我们从此分离。 我摇着头,看着简宁寂寞的身影消失在火车里。再也找不到了。 终于可以离开了。这里留给我太多罪恶的记忆。我必须实现我的诺言。 我独自坐在寂寞的客厅里,空调还在猖狂地释放着它的寒冷。对面那个房间只 有黯淡的窗帘。阿非来了,递给我一张报纸。 昔日富商简**和前妻被其女简宁杀害,简宁于昨日跳楼自杀。 第二天我去了上海。我想给他们带去一点幸福。而我的幸福已经跟随简宁坠毁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