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老爷的女人们 作者:绿肥红瘦 自从上次夜里庆家老爷被人看见从寡妇宝斋家偷偷摸摸的出来,这庆家大宅 子里就再也没安生过。 说来也是。庆家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可算得上是名声在外、数一数二的大户。 庆府的深宅大院里要想“金屋藏娇”藏多少藏不下,可这庆家老爷也怪了,什么 年轻貌美的女人没见过,偏和一寡妇不清不楚。亏的这庆家祖上还曾因寡妇守节 被皇上立过贞洁牌坊。可有人也道出了那么一点点道理,说自从庆老爷的二姨娘 王怀凤进了门,那个泼辣劲儿啊,庆老爷也是脱身乏术呢。 这男人啊,还就得紧紧狠狠地盯着,要不然顺着腥味就跟去了!王怀凤说这 句话的时候口气带着明显的冷嘲热讽,辛辣味儿足以呛的每个人都心里憋屈。话 呢自然是撂给庆老爷听的。那大堂上正襟危坐的除了庆老爷,自然还有正室白素 心大奶奶。庆老爷只得低眉顺眼,尽着二姨娘闹,也再懒的辩解。白素心发话了, 二妹妹,外人说话扑风捉影的,咱自家人可不能跟着起劲呢。伺候了老爷这许多 年,咱姐妹谁不了解老爷的为人。再者说,这上上下下紫禁城里,老爷的威信还 是有的。庆老爷高兴听得素心替他解围,容不得二姨娘插话便训斥说,还是大奶 奶明事理,你日后还不得多多学着! 说起这庆家大奶奶,您只需听她的话音,便知道白素心出身不同一般女子。 白素心的确也出身望门,生的端庄贤淑,知书达理。当时和庆家喜结连理可的确 也风光了一场。人们都说这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只可惜这么个吐气如兰的妙龄闺女进了庆家门,三年五载也未见生出个一男 半女来。庆老爷也是无奈,也是厌了大奶奶如此娴静的脾气,偌大的院子总是静 悄悄的听不得半点动静。也真如王怀凤所说,男人就顺了那腥味去了,在那万紫 千红的烟花地方认识了王怀凤。王怀凤可不同了那大奶奶,身子肥厚,天庭饱满 地塥方圆的一脸福相,云雨之事更是不在话下。这大奶奶长了日子肚子也没有动 静,庆老爷就想了,若把这王怀凤娶过门来做小,一来街坊邻居还有素心都说不 出什么,二来凭王怀凤的身子骨,为庆家开枝散叶总也不算是难事吧。 王怀凤来的时候可是大摇大摆昂首挺胸的踏进庆家大门的。可这二房的总比 不得大房里头的,所以场面略显单薄了些。庆老爷说了,就你的身份地位,还敢 和素心攀比。素心虽说不能给我添得膝下子,可素心却是大家闺秀望族出身。哪 象你,烟花巷子出来的总是不知分寸。王怀凤听得老爷这样说,总是怏怏的心里 憋气,王怀凤可算记住了这比帐,并且不由分说的把这比帐清清楚楚划在了大奶 奶头上。想有朝一日这口气必先出了方解心头之恨。 自从这二姨娘进了门,这庆家宅子终于热闹起来。每天早上必是她的房里吵 吵闹闹的,不是嫌丫头洗脸水倒热了,就是嫌丫头梳头笨手笨脚。丫头喊,二姨 娘,用膳了。二姨娘,更衣了。这王怀凤便皱着眉头喊:二姨娘二姨娘,谁不知 道是二姨娘啊,你口口声声的怕别人不知道啊。素心经过王怀凤门前,也只是叹 口气,当没听见了事。 素心有时候还是没明白过来这家里已住进了另外一个女人,老爷也早已不再 属于她一个人了。早早的总是为老爷暖了被子,可是等啊等的,等到被子暖了凉, 凉了暖,才知道老爷已不是从前她爱过的庆生了。门庭鞍马稀疏,又怪不得别人。 素心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老爷不过了,那穿金戴银,俗不可耐的王怀凤又懂得老 爷什么呢。她知道老爷重得名声,以孝为先。这后继无人为大不孝,庆生娶了怀 凤做二房,常常歇在二房里头,那也是事出有因。她想,庆生心里还是爱着自己 的吧。 素心不与那怀凤争辩,只是默默地打点宅子里的杂务,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 条,老爷的衣物也都是素心置办、拆洗、给老爷替换。日子久了,素心的心却盼 的越来越冷。每日逢和老爷、王怀凤厅堂里坐坐,花园里转转的时候,王怀凤总 是不给大奶奶一个好脸儿。老爷也不再处处维护着素心,常常站在中间左右摇摆。 再看看那王怀凤,虽不是花容月貌,可毕竟是大好年华,哪象自己已是徐娘半老。 近日又听说二姨娘已知有喜,素心一面为老爷高兴,一面又暗自垂泪,知道自己 希望全无,后来干脆在家摆起香火供起菩萨,整日清心寡欲,吃斋念佛起来了。 王怀凤自知有了庆家的骨肉,更是扬眉吐气。庆老爷自然也是喜出望外,处 处照应二姨娘,全顺了她的性子来。王怀凤就趁了机会见缝插针。说,若儿子出 生了,老爷必要将我扶正。姐姐现在又吃斋念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干脆让她 到庵里念好了。老爷盼子心切,顺了她也说,好,扶正,扶正就是了。王怀凤自 是心里乐开了花。 可这择心仁厚的大奶奶和尖酸刻薄的二姨娘却全然不知,老爷却在此时有了 另外的女人。可毕竟道听途说,素心心里想着她自是懂得老爷的,想老爷处处教 人三从四德,口碑极佳,怎会自己先破了规矩?再者老爷虽多年未和自己同过房, 可老爷人前人后毕竟是尊敬自己的,家里上上下下大事小事都和自己商议,应该 对她还是余情未了。二姨娘则是认定自己已让老爷一家人丁兴旺,谅他也不敢到 外面拈花惹草,况且又是一做裁缝活的小寡妇。于是这谣传无人感兴趣,便说着 说着也就凉了一半儿。 那叫宝斋的寡妇,大奶奶和二姨娘也都见过,甚至邻里街坊时常走动,甚是 熟稔。那妇人年纪尚轻,明眸皓齿,清瘦。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股雅致高贵之气。 加上手巧的很,绣活更是一流。素心除了平日里念经之外,又懒的听怀凤耍闹, 便以做衣裳为名常常邀了宝斋家里来坐。慢慢的,素心便也不提防宝斋,开始向 宝斋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素心念叨着老爷原来对她如何如何好,夫妻二人如何 恩爱。宝斋只是微笑着听着,低着头只管做自己的活计。有时候宝斋也会插上一 句,说,大奶奶的心事宝斋也懂,虽说宝斋早年丧夫,可也尝过男女之爱。大奶 奶对老爷的爱,宝斋体会得了。素心一听宝斋这么说,更是感动,妹妹果真懂得 我的心事?这么多年来我为何还呆在庆家大院里受人奚落的吃斋念佛,为何不直 接削发为伲离了这红尘算了,不是姐姐没胆量,而是,而是我依然爱着庆生,想 呆在他的身边,能远远看着他,替他宽心解忧,照顾饮食起居也就心满意足了。 哎,到如今,也就宝斋妹妹还懂我一片苦心罢了。宝斋笑笑,说,姐姐别烦心, 宝斋替你和老爷用心做几件衣裳就是了。素心便高兴的拿些活给宝斋做,想一个 寡妇家,真是不易。 宝斋的频频到访让王怀凤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赶上一日宝斋走时让王怀凤 碰个正着,王怀凤就摊开架子吆喝开了:这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传的还不够是吧, 倒把狐狸精死命往家里引来了。 素心笑笑,二姨娘这是什么话,宝斋自是干净清白之人。做人不要尽显刻薄 了,还是积点口德的好。 呦,怎么,大奶奶嫌我刻薄了,是啊,我是出身低下,可我毕竟还大着肚子 呢。庆家的兴衰大业怎么也没指望上你呢。我看啊,还是你给自己多积些阴德, 养个一男半女才好。 素心不急,二奶奶是用自己的肚子栓住老爷,老爷并不爱你想你也是知道的。 王怀凤一听自是气急败坏,好啊,嫌我碍眼了是不是,我…… 没等王怀凤的火冒出来,素心便说,素心从未觉得二姨娘碍过眼,因为,我 本就从未正眼瞧过你。 宝斋在旁听着,异常的冷静,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最后欠了欠身, 说,二姨娘有孕在身,可别动了胎气。大奶奶为人择心仁厚,二姨娘宽厚些才是。 于是别了大奶奶和二奶奶,转身离去。这王怀凤气的浑身颤栗,想着该如何出气。 素心却望着宝斋的身影,想这个女子怎么如此心闲气定?定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王怀凤气也生的有理。原来有个不会生蛋的鸡死命占了位子不放已经够心烦 的了,如今又出来个什么寡妇,想是联合起来和她斗了。老爷晚上一来,王怀凤 便扎到老爷怀里抹眼泪,老爷开始还心疼,怕她伤了孩子。一听是说那寡妇宝斋, 便心情烦躁。王怀凤哭哭啼啼地说老爷啊,你可得替我做主!这家里上上下下哪 个还不敢欺负我啊,亏我还怀了你的骨肉。那白素心,竟然说我不爱老爷,老爷 啊,您不知道怀凤多爱你呢。还有那狐媚子宝斋寡妇,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媚样, 细眼睛尖下巴的,她呀就她呀,也被那白素心堂而惶之的领进家来,联合起来欺 负我呢…… 好了好了,庆生显然不耐烦,净小肚鸡肠,妇人见识。素心的为人我不知道? 那宝斋寡妇,清爽怡人,不过是过来做件衣裳,你就别瞎算计了。 天气骤冷。素心叫宝斋给老爷缝件厚些的狍子。二姨娘临盆在即,也捎带着 给二姨娘缝了件。没想没过几日宝斋便送了过来,老爷的衣裳真是手工一流,流 苏及刺绣都工工整整,称的上是上品。素心称赞说,瞧瞧妹妹这活做的,真是羡 刹姐姐呢。若姐姐也有这般好的活计,果真得让老爷穿上我亲手缝制的衣裳。 宝斋笑笑,说,妹妹做的就是姐姐做的。老爷穿上妹妹做的衣裳就是穿上姐 姐做的衣裳。因为……宝斋抬眼看看素心,突然叉开话题,哎呀,这颗扣子怎么 没缝好呢,真是粗心。我再来补补。 素心听着宝斋刚才的话话外有音,便试探着问,妹妹,姐姐直率,想问你句 话。 姐姐请说。 前些日子风传妹妹和我家老爷…… 素心话未落音,宝斋手一抖,便有一滴豆大的血从指头肚里冒出来。素心忙 说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宝斋把手指放口里吮吸着,说不打紧,兴许是这几日赶老爷的衣裳累的,有 些吃不消呢。顿了顿,宝斋又说,姐姐多虑了,素心姐姐待宝斋情同姐妹,宝斋 哪能做出对姐姐不敬之事,那哪能在理呢。 素心听宝斋这么说一下子便豁然开朗,说,那就好,那就好。 宝斋想,那白素心是性情中人,王怀凤夺了庆生去她不计较,因为她明白凭 王怀凤如何也抓不住老爷的心思。可若是自己,宝斋若明明白白的和她争了,她 还能如此心闲气定么。那白素心受礼数束缚太深,爱虽爱着,却总少了那么一份 果敢和轰烈。之所以还这样委曲求全的活着,也全是靠着这么一点点想头吧。想 到这里,宝斋又有些不忍心,心烦意乱的,干脆抛在一边不去想它。 王怀凤的身子越来越笨,临盆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了。整个庆家上上下下都 张灯结彩喜形于色。老爷自然不在话下。庆老爷的儿子庆喜在一个飘雪的冬日果 真天遂人愿的降生了,庆老爷估计着,这庆家万亩良田硕大产业终于后继有人了。 兴许,庆喜的到来,预示着庆家往后风调雨顺、繁华似锦呢。 庆家少爷一出生,大家都去捧那小少爷了,宝斋的事自然也无人顾及,似乎 从来未曾发生过一样。 虽说这庆喜是王怀凤的骨肉不假,可老爷偏偏把这稀罕骨肉让大奶奶带着。 说什么二姨娘自己就不知道收敛,怕把这孩子也教坏了。王怀凤开始还闹腾闹腾, 后来也徒了清净,拿出空余的时间和其他的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去了。白素心膝 下无子,自是疼极了这么个白白净净的小人儿。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 了。庆府里的丫头妯娌们把大奶奶对喜少爷的疼爱都看在心里,称赞大奶奶贤淑, 不嫉恨王怀凤对她的不好不说,还这样疼爱小少爷。可那王怀凤却嫉恨自己为庆 家生了儿子却还是低人一等,顺心不顺心的就来大奶奶房里头闹一出,以解怨气。 可谁也不曾料想,这庆喜好端端的长到不满周岁,突然一场热病,几天就折 腾没了。王怀凤自然哭天抢地,说大奶奶嫉妒她生了儿子,活活的将她的儿子弄 死。老爷整日皱紧着眉头唉声叹气。只可怜白素心更是没了清净日子,自己埋怨 自己害死了庆家唯一的独苗儿不说,又整日受王怀凤的欺负。王怀凤干脆就当着 老爷和大奶奶的面儿打开天窗说了亮话,要我再生可以,老爷先得把那白素心休 了!白素心盘算着,白家和庆家乃世交,庆生又是爱着自己的。俗话说的好,一 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总不会果真把我休了。可庆老爷还就狠心给大奶奶下了逐客 令,说,素心啊,我也是有心无力。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庆家断了香火?一来二 去,白素心身心憔悴,不几日便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这一病,也就宝斋惦记大奶奶,三天两头的过来陪大奶奶说说话。素心说, 宝斋妹妹,我这整个人整颗心整辈子都给了老爷,你说我有罪是不是,怎么落了 如此下场?想当初我嫁进庆家,就爱上了庆生那双眼睛。那时侯我就想了,我生 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漫漫一生,我就爱他一人了。再者说,白家大小姐嫁了 又被休,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他把我休了。 宝斋听着不禁潸然泪下,大奶奶可不能断了生的念头啊,爱着他,你就得好 好活着呀。 红尘之事,我看的开了,素心说,死有何惧呢。只是我到死才明白了一件事 情。 什么事情?宝斋问。 庆生其实不爱我,也不爱怀凤。他其实不爱任何女人。他最爱的,是庆家这 个姓,庆家的声望,庆家的产业。可就算如此,我还是爱着他的。 庆家大奶奶的死是宝斋早就预料到的。一个人断了生的念头,是什么灵丹妙 药也救不得的,只可惜如此一个好女人,就这样草草了结了自己本应美好的一生。 可是又真的值得么?象自己这样干冒风险也值得么?白素心死心塌地爱着那个男 人,到头来走了没了又抓住了什么?同样为了一个自私的男人,女人的命运真的 该如此凄苦么。 大奶奶的死着实让庆生痛心疾首,想着素心生前的好和自己对素心后来的寡 淡,庆生追悔莫及,终日躲在素心房里不思茶饭。庆家开始盛传是二姨娘生性刻 薄,逼死大奶奶。再加上想念夭折的儿子,老爷对其置之不理。王怀凤终于承受 不住,变的疯疯癫癫。 看着庆家接连的天灾人祸,儿子夭折,夫人丧命,姨娘痴傻。本来兴旺发达 的庆家几乎一夜之间破败。下人们私下都说大奶奶是庆家的镇家宝,没了大奶奶, 庆家也就从此颓败了。庆生道,素心啊,算我负你,你为何如此惩罚于我?! 如今站在庆家萧条的大院里面对孤零零庆老爷的还有一个面容清秀,举止优 雅、性情柔韧的女子——宝斋。宝斋面对着庆生站着,一只手轻轻放于略微突起 又不被人注意的腹部。她说,老爷错就错在不能珍惜,或者说珍惜错了东西。如 今宝斋前来向老爷辞行。 宝斋,庆生哭泣,难道你也要离开我么? 怎么,事到如今,老爷您还容得下宝斋我吗?宝斋现在离开老爷也是老爷口 上不说心里头却在想的事情吧。我是了解老爷您的,甚至甚于素心姐姐。我若留 下来,老爷还不是天天忧虑哪一天被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若到那时您的名声何在? 宝斋落个不贞的名声不怕,怕是老爷吃不住吧。老爷如何使得庆家这块烫金的牌 子上沾了灰尘? 庆生不做声,许是默认了。宝斋冷笑,我这一辈子,不求名分,但求真爱。 只是负了素心姐姐一人。素心姐姐命苦,死了什么也没抓住。我比素心姐姐勇敢, 比素心姐姐清楚,所以比素心姐姐幸运。宝斋低头看看自己突起的小腹,说我想 素心姐姐泉下有知,也定会原谅我懂得我的,毕竟我们同是女人。 可不是么,庆家大奶奶说的对,庆生不爱任何女人。他最爱的,是庆家这个 姓,庆家的声望,庆家的产业。可就算如此,我,还是爱着他的。 谁让我们就这样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