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局为重 说完这句话,沈净峑就走了,随着他的离开,十三门的会议也“圆满结束”。 去商王墓的事已经被提上议程,而作为东道主,方家当然会在出发前好好招待 各位来客。 沈岚被安排跟林露住在一间,现在却坐在太一和周玉戈的房间里,愕然地看着 太一从盒子里取出的东西。 那是一件武器,被分成了两截,每截长一米多,俱是青铜锻造。其中一截底部 有柄,上面缠着似龙非龙的纹样。另一截上的纹样与这一截刚好可以衔接起来,但 顶部却是兵刃部分,呈井字形,刃口泛着寒光,看着就十分锋利。 太一左右手各执一截,轻轻掂了掂,似笑非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再也见 不到自己的武器了,姓尹的居然替我找到了。” “咔哒”一声,两截在他手里合二为一,竖起来时,一下子达到了近三米长。 “方天画戟。”周玉戈坐在窗台边,含着棒棒糖朝他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这种武器不太好使,很少有人能拿这个用于实战的,不愧是太一大人。” 沈岚这才有点回神,看了周玉戈一眼:“怎么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仔细想想, 好像从听了姓尹的说了那个故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了?” 周玉戈的视线仍然落在窗外,夕阳的薄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他覆了层膜, 看着没什么,却跟周围隔着距离。“之前我还可以欺骗自己说姓尹的那个故事是他 随口瞎编的,可是现在他连太一大人的武器都拿出来了,我也只有承认他所说的都 是事实了。” 沈岚心想确实,那个故事太过离奇,说出去顶多会被人为姓尹的想象力丰富, 怎么可能有人当真?现在太一手上的武器倒是给他撑了把腰。 “不过,就算承认他故事说得是真的,你也没必要情绪低落吧?”她站起来走 到窗户边上推了他一把:“没事儿装什么忧郁啊,到底怎么了?” 周玉戈看了一眼她投在玻璃上的投影:“只是忽然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了而已。 这么多年来,我拼命的求知,只是为了找一个结果,可是现在结果摊在眼前,居然 是这么让人尴尬。” “尴尬?” “没错,尴尬。不是太一大人那样完全的物人,也不是你这样正常的人类,我 居然是个连性质都不明确的存在。”上次听鬼面说起太阿剑的事情后,他好不容易 才把自己归到非人的行列,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是没有立足之地。 非人非物,他才是真正的怪物。 沈岚这才意识到症结所在。周玉戈是个很认真的人,善于思考,善于探索,但 这样细腻的心思也容易敏感。毕竟追寻了几千年,这份执着一直坚定而难以撼动。 但现在却在姓尹的一番话下产生了动摇。 自我怀疑,自我否定,找不到目标。恰如他现在的位置,面前的光明近在咫尺, 可终究隔着一层玻璃,无法触及。 “玉戈,”她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想得太复杂了,反正不 管你是什么属性,都是我们的同伴嘛。” 周玉戈眼神闪了闪,垂下眼盯着自己搭在窗台的手指,声音忽然冷了许多: “别说得这么亲热,不过是暂时搭个伴而已,以后分道扬镳了,连朋友都算不上, 还谈什么同伴?” 沈岚的笑脸僵住,搭在他肩上的手拿了下来。 也是,之前她也有过对他不信任,现在凭什么对他提起“同伴”这个称号?萍 水相逢而已,恰好目标一致就搭个伴,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直到沈岚的手机响了起来,才算是打 破僵局。 她掏出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等看到署名才知道发信人是她大 伯沈净峑。 “那个……大伯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她讪笑了一下,朝太一点点头就快步 出门了,简直有点像逃跑。刚才周玉戈那样子实在让她无法适应。 “哟,小玉戈,没想到你还挺重感情啊。”太一把方天画戟拆下来放进盒子里, 谑笑着扫了周玉戈一眼。 周玉戈一愣,转头瞪他:“你一这么叫我就没好事儿,现在直接讽刺上了?” “怎么是讽刺呢,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他走过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对你而言,这么长时间能称为同伴的也就只有工布三兄弟了吧?可惜当初跟你 最要好的太哥死了那么久你也不知情,够打击的吧?所以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要什 么同伴了是不是?” 周玉戈抿了抿唇,没做声。 “真是让人失望,三千年的时光就培养出了你这么个脆弱的家伙!”他忽然站 起来,伸手捏住周玉戈的后颈往前一送,“嘭”的一声,周玉戈的额头撞上玻璃窗, 脸颊几乎快要挤变了形:“看清楚这上面你的脸,不管多少年过去,不管你是人是 物,你就是你。抛去姓名,剔去身份,骨头不折,就还能站在这世上!你到底在彷 徨犹豫什么?可真给我丢脸,以后都不好意思再跟你同路了!” 周玉戈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投影,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挤出一丝笑容:“太一 大人,这话……可真不像一个奴隶能说出来的。” “嗤!”太一松了手,转身朝门口走:“随便你,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还是那 句话,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你还是躺回古墓里去吧!” 周玉戈捂着脸颊转头,看到他要出门,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去守着我家主人啊,难道继续对着你这张死人脸啊。” “……沈岚只是去见她大伯而已,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吧。” 太一已经出了门,听到这话,又折返回来,扒着门沿露出半边侧脸,笑得颇有 几分邪魅味道:“这你就错了,这世上只有我这一个男人能让她相信,其他的都不 能掉以轻心。” 周玉戈“嘎嘣”一声咬碎棒棒糖,揉着脸颊含糊不清地拆台:“可是她现在已 经把我当同伴了,应该也挺信任我的吧。” 太一眯了眯眼:“待会儿再来跟你‘详谈’……” 其实沈岚有很多事情想问沈净峑,但这两天却没见到他,甚至连个能联系上他 的方式都没有。 想起这点,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挺可悲,二伯不见了,大伯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自己就像是个孤家寡人。好在现在他主动提出了见面。 为了保险起见,沈净峑将地点设在了自己车里。黑色的二手广本停在院子一角, 旁边就是个种着松柏的花坛,倒也算隐蔽。 快天黑了,风大了些。沈岚身上穿着林露借给她的呢绒外套,在车屁股后面犹 豫了很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把领口拉链一拉,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大伯。” 沈净岑坐在驾驶座上抽烟,见她进来,捻灭了烟头,点了点头。 车里的暖气很足,沈岚却觉得手脚发冷,视线扫了一眼后视镜,自己的神情也 够僵硬的。 “那个人就是太一吧?”很久之后,沈净峑忽然开口问她。 沈岚一愣:“您知道?” “嗯,你二伯都告诉我了。” “二伯在哪儿?”她几乎立即就嚷了起来。 沈净峑看了她一眼,眼神近乎无悲无喜:“放心,他很好,过段时间我叫他来 见你。” 沈岚这才松了口气,之前无论多少人跟她说二伯没事都没有大伯说的有分量。 沈净峑的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顿了顿,又道:“你大 伯母过世了。就在今年年初,癌症。” “什么?”沈岚惊诧地看着他:“您怎么没通知我跟二伯?” “没什么好通知的,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这类消息了,人生也不过就这么回事 儿。” 沈岚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伯母在她心里已经没什么印象,可 毕竟是一个亲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剩大伯一个人,这一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好了,该说的家事说完了,现在说正事。”沈净峑的脸融在渐渐昏暗的天色 里,看不分明,只有声音平淡如初:“商王墓你不能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沈岚蹙眉,太爷爷、二伯,现在是大伯,所有人都只抛出一个结果,却从来不 给她答案。她忽然有些气恼,嗓门也大了一些:“大伯,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一定会去!” “合理的理由?”沈净峑忽然转头看她,眼神凌厉如刀:“理由就是你根本不 适合做这种事!” 沈岚怔住。 “你自己想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会跟同龄人一样开玩笑,会跟买古董的顾客讨 价还价,会跟你二伯没大没小……看着比谁都坚强,比谁都开心,可是事实呢?遇 到事情你也不过是个什么主见都没有,什么用处都没有,一事无成的懦夫!从你父 母过世后你就是这幅样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过,你越是拼命地在所有人面前做好, 就越做不好。这一路要不是太一和周玉戈,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这样 的你凭什么去商王墓?别把自己真的当成太一的主人,你没人家那本事!” 沈岚的脸一阵青白交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觉手脚越发的冰冷。 沈净峑喘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我听说你把跟小春的婚事给取消了, 那就是个纨绔子弟,我不反对,但是还是会给你找别人联姻。别急着抗拒,这是为 你好,说到底,你只适合被保护,完全没有能力保护任何人。” “轰隆”一声,车顶震了震,像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上面。紧接着一只手在两 人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敲了敲,沈净峑一愣,就见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拉开门拽出 沈岚就走:“就知道别的男人都不可信,主人您还是跟着我比较可靠。” 沈净峑立即就想下车阻拦,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到显示的名字,只好又坐回 来接电话。 “喂,尹先生。” “净峑老弟,听说你去见侄女儿去了?” 沈净峑握手机的手一紧:“嗯,聊些家常而已。” “哦,这样啊。”姓尹的闷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要阻止她去商王墓呢。” “怎么会……” “那就好,她不去,太一怎么会去呢?净峑老弟,可要以大局为重啊。” 沈净峑看向被太一拉着渐行渐远的人影,抿了抿唇:“我知道……”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