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三度 作者:萧波 导言 情欲、金钱、权利,永远是人类无法挣脱的禁锢,但是在这些背后我是否可以 看见一些更加值得珍惜和拥有的东西? ——譬如幸福。 一、 1999年夏天有一段时间我心情特别糟糕,和处了四年的女朋友宛若说分手就分 手,风向转的比汽车轮子都快。分手那天本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然后猛灌几瓶青啤 醉倒在灯红酒绿的上海街头,要是醒过来还是觉得不爽就干脆跳进黄浦江里凉快凉 快,如果不幸被哪个见义勇为的老大爷救上来就当我为他免费提供了一回良心发现 的机会。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努力想哭却发觉比叫自己笑还难,我买了两罐青啤但 是刚喝了一口就反胃,至于跳黄浦江的想法我在考虑了三秒钟以后终于放弃,理由 是为了维护整个社会的稳定,同时不想给上海市政府添麻烦最后白白便宜了那些满 街找骨头的记者。 百无聊赖中看看时间还早我打了夏天的手机——这个家伙是我高中的同学,最 铁的哥们之一,当时在一家效益不错的国营公司跑销售混的比我强不少。 电话接通夏天那小子半死不活的声音在我耳朵旁边响起来:“喂,谁打的我的 手机?” “你爸!”我没好气的说,自己也不晓得火气怎么会这么大,照理我这个时候 应该有一种心灰意冷,万念具焚的感觉才对——至少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人小说里都 是这么胡诌的。 “我你爷爷!”夏天大概没有听出我的声音,以为是谁吃饱饭找他麻烦立马拉 高嗓门回骂。 要是在平时我会哈哈一笑说:“你小子中风啦,大哥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可是那天晚上我也中邪了,冲着电话大叫一声:“去你妈的!”不等这个家伙 反应过来啪把电话挂了。旁边公用电话摊的老太婆冲我直看,顺带又瞄了我左手的 青啤两眼。 我扔下电话钱,那个价值一元的钢崩在玻璃上跳了两圈滚落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来,本以为能够凉快一些可是上海晚上的风都是热的,打在脸上象 烤的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咕哝了一句什么,仰脖喝了一口啤酒重新挤进拥挤的人 流里,漫无目的的跟在一群十六七岁的学生后边。 本来我还可以找其他人,比如小郭,或者是老贾。虽然毕业一年多以后不少哥 们纷纷告别单身生活和女朋友一起幸福的飞向爱情的坟墓,但依然能够坚守阵地的 也不少。如今,我也再次回到人民的怀抱中。 不过挂了夏天的电话以后我就放弃了再找别人的念头,想想不就是被一个女人 给甩了么?天没有塌,黄浦江没有干,我又没有死,何必象一个奶油小生似的找人 诉苦发泄? 但是我又不愿意回家,说老实话那间破屋子我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感到胸闷, 要不是看在每个月只有两百租银份上我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加不要说居然委屈自己 住了一年多。没办法,五分钱也能憋死英雄汉,在我没有登上福布斯以前就只能将 就一点了。 今天是礼拜天,街上人特别多,不少年轻的男女搂搂抱抱从我眼皮底下晃过去, 最叫我恶心的是两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孩勾肩搭背“老公老婆”叫个不停, 叫我直起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连小孩都这么开放了?我那么大的时候最多也就是给隔壁班级的女生 递递纸条,或者花半个晚上写一首连自己也读不通的朦胧诗夹在圣诞卡里托哥们偷 偷塞进她的书桌里。 尽管不想回家,可是有意无意我的脚步还是朝回家的方向走着。从这儿到我住 的中山北路公交车走走停停大概要一个小时,步行没试过,也许今晚是个机会。 我每走一段路就勉强自己喝一口青啤,然后站在路牌底下研究半天——上海的 马路比蜘蛛网还要复杂,不少开了几年出租的司机都有找不到南北的时候。等我看 到中山北路高架时差不多已经十一点。 我拐进一条马路,街两边大多数的店铺都早早关门下锁,亮灯的全是那些几乎 通宵营业的发廊,穿过这条街再走不到五分钟就能到我租的那间破瓦房了。 忽然拷机响了起来,是何胖子的号码,不晓得这个家伙深更半夜找我有什么事。 我左右张望一眼,正巧旁边一家叫做“蒙娜莉莎”的发廊外摆了一部投币电话。我 走过去扔进一块钱,接通了电话。 “喂,哪位?”何胖子的声音。 “我,楚南。你找我什么事儿?” “一个朋友送了我几张申花和曼联的球票,想叫上你小子一块去。”何胖子大 学毕业以后进了公安局的经侦队,小子拉风的模样不得不叫人感叹世事无常两重天, 连胖子也有走运的时候。 这段日子上海滩炒的最火的既不是股票也不是邮票,而是曼联对申花的球票。 在虹口足球场门口那些黄牛把票价翻到了南天门照样有人抢着要。何胖子手里的几 张球票想也懒得多想,百分百是人孝敬的。 “好啊,”我说,心里想为什么不去?反正不用自己花钱买票,当然也犯不着 感激何胖子,就当是在帮他一块腐败,一块堕落分担他的罪孽吧。 约好了碰头时间地点我挂了电话正准备抬脚,一个在旁边一直看我打电话的女 人忽然轻声细语的问我:“老板,你要不要洗个头精神一下?” 一听口音我就知道是安徽妹,实际上这里的小姐绝大多数都来自外地,上海的 女人都跑到酒吧和宾馆里去了。 如果将来我真的能够当老板要招员工的时候第一个考虑的对象一定是发廊里的 那些小姐小妹,因为她们最忠实的贯彻着商场里至高无上的原则——顾客就是上帝。 在她们的眼里每一个潜在的消费对象都是“老板”,甚至也包括我这个工资不到八 百的穷光蛋。 酒精开始发挥效用,我的酒量比国家队前锋的香港脚还臭,半罐啤酒就能起化 学反应,现在脸上一定是红光满面。我打量了这个女人两眼,她看上去年纪跟我差 不多大,皮肤很白,穿着性感的黑色低胸露背衫,若隐若现的乳峰看上去很是丰满。 她的脸上画了淡妆,染过的头发随便的盘在头顶有些湿飘散着洗发水的香味,大概 是刚刚洗过头。 说实话,她比我的女朋友——也许应该说是前任女朋友宛若长得要漂亮不少, 这也应该是做发廊小姐基本的条件。男人到这种地方如果说单单是为了花十块钱干 洗一下头除了他们的老婆以外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半夜的风吹在我发烫的脸上,心底莫名其妙的一阵骚动,忽然想到那个关于风 吹旗动的禅宗故事。自己居然在这种场景下想起这些多少有点对不起那位得道的高 僧,好在他是高僧必然也明了这种景遇底下正常的年轻男人需要的是什么。 我没吭声,扔了啤酒罐走进了发廊。这家发廊的规模并不算太大,分里外两间 当中的门用布帘隔着。外间摆了四五把黑色的皮革椅是给客人洗头坐的,但都没人。 两个无事可做的小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里放的碟片,我扫了一眼好象是成龙的 一部动作片。 那个招呼我的小姐跟在我后面走进来,殷勤的说:“老板,坐。” 我拣了个看电视比较舒服的位子坐下,那小姐用一次性杯子泡了杯茶递给我。 我没喝,说不渴就放在了一边,鬼知道这种发廊里的东西干不干净。 小姐就开始给我洗头,据说干洗是温州人发明的,起先在广东风行后来从南往 北,由东向西火遍大半个中国。第一次干洗的经历还是夏天这小子带着我的,他读 大专所以比我早一年毕业,头一个月赚了点工资就拉我到他家后面那条街上的发廊 里干洗,说这是一种廉价的享受。 以后我就喜欢上了这玩意,每回觉得头发痒的时候就花十块钱到那家发廊里 “享受”一回,毕业以后自己租了房子从姑姑家搬出来这才很少去了。 我点燃一根烟,眼睛盯着电视里的成龙被人象老鼠似的撵得满街乱窜,嘴巴里 跟小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小姐说她姓楚,从安徽来上海有两年了,这家发廊就是她老乡开的。我说巧了 我也姓楚,五百年前是一家。小姐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那我就管你叫楚大哥喽,我说 行啊,小楚,我还没妹妹呢。 那以后楚大哥可要常来看看我呦,小楚说。我说没问题,自家的妹子我还能不 照应? 冲头的时候,小楚忽然问我:“楚大哥,看你挺累,要不要到里面按摩一下?” 我用干帕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点点头没说话眼睛盯着小楚丰满的胸口。 二、 小楚把我带进里间,灯光很暗,两道挡板把屋子隔成三间门口都有布帘拉着。 我在当中一间的按摩椅上坐下,脚翘在对面的凳子上点亮了一根烟。 小楚把椅背缓缓放下,我的身体渐渐地躺倒,幽暗的灯光里只看见亮红色的烟 头在燃烧。我深深吸了一口烟,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的非常厉害,毕竟是第一次走 进这种地方,我竭力伪装的老练和平静一些,不想被人看破。 小楚坐了下来,她的脸正对着我头顶,胸口贴到了椅背。我和她开始都没有说 话,小楚滑腻的手指在头上轻轻的按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闭起了眼睛。 想想真是他妈的,女人有什么了不起?象我对宛若灰孙子一样伺候着最后还不 是被一脚蹬了。可只要有钱,我就可以让比宛若更漂亮的女人乖乖的伺候着我,返 回头来想今天宛若甩了我不就是因为嫌我没钱,没出息吗? 如果说我有钱,我爹妈不是插兄插姐而是什么局长、董事长,宛若肯跟我分手? 到时候怕我用脚踹她她都不会撒手。 可我没钱,我是无产阶级的子弟兵,搁早二十年满街的姑娘都会追我,可现在 她们都去追大款了。宛若算不错的了,肯和我这个穷小子谈了四年朋友,可这也正 是我现在更加感觉到绝望的地方——连宛若这样我原以为不贪慕虚荣的女孩子最后 都走了,我还能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真正的爱情? 也许是有的,但和我无关,我是癞蛤蟆,永远也不必奢望能够吃到天鹅肉。 小楚的手忽然解开我衣领的扣子探到了里面,在胸口上揉动几圈以后手指轻轻 按在了我的乳头上。她低下头,嘴唇碰触到我的耳朵轻声问:“楚大哥,你睡着了?” “没有,”我回答,感受到胸口传来的一阵阵刺激头不自觉的靠在了她的脸颊 边。 “你的烟快烧光了,”小楚说,嘴唇在我的耳朵上轻轻的蹭动。 我抬起手,烟头已经烧到了过滤嘴,手指一阵发烫。我把烟丢到地上,伸出两 只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大拇指在光滑的皮肤上缓缓搓动重新闭上眼睛。 小楚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任由我渐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的下体开始发生 反应,一点一点的朝上扬起。 以前我跟宛若也做过这种游戏,她甚至会用舌尖来舔吸,但那也是她所能给我 的最后底限,四年的时间里我们没有上过床。她说要留到婚礼后的晚上,我一点也 不怀疑她的决心,可是那天晚上的新郎绝对不会是我了。 小楚的手退了出来,扣上了衣领的扣子。我嘘了一口气,有点失落,觉得自己 其实还想她多来会,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楚大哥,我看你这人不怎么爱说话?”小楚站起身子说。 “还好,”我随口敷衍,目光看着她走到我的脚那端。 小楚用手抬起我的右腿然后在我搁脚的凳子上坐下,我的双腿架在了她的大腿 上,正夹住她的腰。 我以为她准备给我捶腿,就又点了一根烟,可是小楚的身体却徐徐下俯最后贴 在了我的身上。 我有些发懵,她的乳房正压在我还来不及偃旗息鼓的下体上,又酸又麻。 小楚侧过脸,把一边的面颊贴住我的小腹,双手抽开衣服的下摆再次伸了进去。 这回的感受比刚才的更加香艳刺激,小楚性感饱满的身体几乎和我是全方位的接触, 兴奋的感觉象潮水一样涌来。 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管他妈呢,我花钱到这儿来原本就是找刺激的。而昏暗 的灯光,闭塞的小间更教我的双手蠢蠢欲动。我费力地探出左手伸进她胸口的衣襟, 先碰到的是胸罩,但这个玩意根本阻止不了我勃发的欲望。我用手指挑开一道缝隙, 食指和中指艰难的探了进去。 我听见小楚的喘息声音,她不仅没有抗拒,反而微微抬起身躯配合我的动作。 我的手指有了更大的空间,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她的乳头。我轻轻揉动,感觉到它硬 了起来,我用右手同时抚摩她裸露的后颈,两腿紧紧夹住她的腰。 小楚的身体在我身上微微的蠕动,一阵阵摩擦我敏感的下体,我感觉到它已经 笔直的竖起,身上好象有一团火燃烧起来。 没有说话,没有其他的声音,我只能听到小楚的喘息和自己粗重的鼻息,隔壁 蓦然传过来几声轻微的骚动,不晓得是哪位志同道合的仁兄正在享受同样的刺激。 我粗野的把左手完全插进小楚的胸罩,五根手指捏住了她饱满滑嫩的乳房。 小楚低低的发出一声呻吟,腻声说:“你坏死了!” 我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她圆润的乳房,没有回答,也许她对每一个顾客都会做这 些事情然后说着这么几句同样的话。这是她的职业,她依此为生,除此之外没有任 何意义。 我的下体一热,她的双手按在了上面,既而上下抽动。强烈的兴奋感觉几乎令 我没顶,我曾经好几次在A 片里看到类似的情形,但是没有想到居然真的这么消魂。 她的手越来越快,我逐渐有了要射的冲动。我的手指这个时候已经从她的胸口 退了出来,紧紧抓住小楚的肩头用力的揉搓。 “帮你放出来好不好?”她低声问。 我哼了一声算是同意,毕竟这样的话难以启齿,我终究不是什么老手,始终感 到心虚。 下体的刺激越来越强烈,忽然一热,终于不可抑制的喷射出来,瞬间我的内裤 湿了一片。我猛的抽搐了两下,身体逐渐松弛,她的手也变的轻柔。 我满足的松了一口气,奇怪的是在极端的兴奋以后自己却感觉到一阵空虚,身 体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我点了一根烟,裤子湿漉漉的难受。 小楚的手移到大腿上轻轻按摩,我没有了刚才的强烈反应,心里蓦然涌起一种 罪孽感,可笑的觉得自己好象做错了事。 我是一个大学毕业的法学学士,周围人眼里的老实人,今晚居然会待在这种地 方,让一个发廊里的小姐释放自己的欲望。我一直自诩清高,却其实和别的男人没 有什么两样。心底的不安和负罪感觉愈来愈浓郁,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急 于离开这个地方。 “小楚,我有事要走了,多少钱?”在沉默中犹豫挣扎了几分钟我鼓足勇气说。 “楚大哥再坐会儿,还早。”小楚说。 我当然不相信她是真心留我,我拒绝说:“不坐了,我约了朋友。”这是一个 拙劣但有效的借口,小楚哦了一声站起来说:“那下次楚大哥再来我给你多按一会 儿吧。” 我敷衍说:“没问题,我下回一定要你补上,今天多少钱?” “台费二十,小费楚大哥随便给吧。”小楚说。 我心里一松,原来以为要花一百块,那可相当我八分之一的工资,而且还必须 扣除房租、饭钱和车钱。 我从皮夹里拿出一张五十块递给小楚说:“不用找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里一 般的规矩是二加二,我当时多给了十块钱。 小楚看了一眼钱,甜甜的一笑说:“谢谢楚大哥。” “不用,”我说,理了一理衣服,有点掩耳盗铃的味道却发现裤裆那里竟然湿 了一小片。我有些尴尬,只好把衣服拉了出来用下摆遮掩住,转身走出小间。 “楚大哥,有空再来呦。”小楚跟在我身后出来说。 外间的日光灯刺着我的眼睛,在黑暗里待久了我反而不习惯光明。 “好,我有空就来看你,”我敷衍说:“我是你大哥嘛。” 不敢观察外间其他人的反应,我几乎是象逃避瘟疫一样的离开发廊,走到了外 面的街上。 马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现在已经超过十二点了,只有路灯还亮着。 一阵晚风迎面吹拂过来,透着一股清新和凉意。我的脑子醒了醒,长长吐了一 口气,走进深沉的黑夜里。 三、 第二天一口气睡到快中午,我没有马上起床先坐着点了根烟,腿有点酸应该是 昨天留下的后遗症。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屋子里又闷又热。 礼拜五和公司提前请了假,因为今天下午有一场面试,好在我们公司的考勤制 度松松垮垮,所谓的请假就是和主管打个招呼就行了。 我吐了一口烟圈,心里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经不 起诱惑?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堕落,一下子成为了社会阴暗面,和那些我以前鄙视的 社会渣滓没什么两样。 或许我还比他们其中某些人高尚一点,因为至少我是在花自己的工资,而他们 用的钱怕就没这么干净了。但这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起床后到公共澡堂泡了一会,洗的时候手上比平时多用了一些力,潜意识里似 乎是想把昨晚的事情也从脑子里揩去。但是身上的污垢可以用水和香皂洗干净,心 底的记忆却是无能为力。 我心不在焉吃完午饭,换了一身西装出门。面试安排在下午三点,对方是一家 生产防盗门的外企,近两年在大陆市场的销售和知名度越来越高。 面试我的是一个看上去比我大几岁的年轻人,大概花了半个多小时问了些俗不 可耐的老问题,诸如为什么要跳槽?对我们公司有什么印象?我很流利的回答了这 些提问,在介绍以往工作业绩的时候毫不脸红的夸大其词,几乎把自己说成一个只 懂得埋头苦干的青年才俊。 譬如那人问我负责过的CASE里最大的标的是多少?我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告诉他 接近一亿,实际上当时我只负责帮我们的经理把这个案子的起诉状递到了法院,剩 下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看见那人眼睛里流露过一丝惊讶,知道他被我震住了,其实面试就象搞促销 一样,老实人永远没有市场,只有能够把一分功吹嘘成十分的人才能无往不利。 那人面试完以后又来一个女的,好象是他们公司的人事,和我谈了一些关于工 资待遇方面的问题还不时用笔在我的申请资料上写什么,我觉得有点戏了。当中她 问我的薪资要求,我考虑了两秒决定抬高原来的价位,于是告诉她说至少要一千八 ——这已经是我现在工资的两倍还多了。 说完以后我关注那女的反应,但是她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把数字记下就没有更多 表示,我不禁有些忐忑的想是不是我的要价高了点? 面试结束以后我在静安寺周围转了一圈,以往这个时间我通常正准备去接宛若 下班,现在不用了,我自由了。 但是这种自由带来的副作用就是空虚,六点多我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回家倒头就 睡,换下的衣服裤子也没洗。 第二天上班屁股还没坐稳当,隔壁审计科的老刘就笑呵呵的跑过来找我。他先 在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坐下,然后很关心的问:“小楚啊,你今天晚上没什么事 吧?” “怎么,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说,用一种调侃的口气掩饰我对他的厌恶。 这个家伙是典型的国有企业科室职员,每天上班能用一杯茶几张报纸打发一个上午, 领导来了就装模作样低头在报告纸上写他的党员思想报告。等领导走到身边的时候 他装作才发觉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说书记,我正打算给组织写一份学习心得呢,您请 先过目看看有什么不妥? 领导拿起那份报告看了两眼随口夸赞他几句而后提出一点小问题以显示领导的 不一般,无论那些意见是真知灼见还是屁话,老刘同志一律照单全收,点头哈腰的 迎合。 “不是,”老刘有点尴尬的冲我笑笑说:“今天晚上排到我值夜班,可正好我 儿子学校要开家长会,我老婆她——” 每个月轮到这个家伙值班的时候他总能不凑巧的遇到一点事儿,好象老天爷就 存心和他作对似的。于是我们这些刚进公司一两年的年轻人就无一例外的成了他猎 取的目标。 “没事,我帮你值班吧。”我没让他罗嗦下去,否则她老婆不是生病就是出差 了。 “那真不好意思了,小楚,”老刘的脸象炸开了花一样,“下次轮到你的时候 早两天招呼一声,我替你值回来。” 我没吭声,心里当然不会真相信他到时候肯这么做,无数历史证明一旦轮到老 刘补班的时候他家里多少又会出点事。 老刘屁颠颠走了,我埋头开始看今天的报纸。 值夜班是我们公司特有的制度,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武装部里的枪支和财务部 的现金被盗。 公司武装部有一间专门提供给值班人员的小屋子,不仅有电视还装了空调,另 外可以免费到楼下的餐厅打一份客饭。 所以我并不介意值班,至少这里的睡眠条件比家里好,而且还有免费的晚饭供 应,明早又能多睡一个小时,我何乐而不为?当然我不会跟老刘这么说,就让这家 伙领我一次情吧,尽管十分廉价也聊胜于无。 下午夏天打电话过来,说晚上有事想找我聊。我告诉他我今晚值班,所以最好 改天,夏天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会说要不你溜出来两个钟头,我们就在你单位附近找 个地方一边吃一边聊。 听他口气好象真有事我答应了,反正晚上有两个人值班,我打个招呼出去一会 也不是什么问题。 五点钟下班铃一响办公室里的人象兔子一样朝外窜,劲头和早上不可同日而语。 我平日的速度也不赖但今天因为要值班所以并不着急,慢悠悠的收拾完桌面,拿了 茶杯夹着中午买的《读者》才出了门。 老金比我早到值班室一步,他是技术部的骨干,三十多岁看上去瘦小精干。人 还不错,是我在公司里看到的少有老实人之一。 我和老金打了一个招呼,老金一愣问怎么是你,不是老刘吗?我回答说是老刘, 我和他换班了。老金哦了一声没再言语,捏了一根牡丹在那里猛抽。 在值班日志上刚把名字填上,我腰上的拷机就响了——是夏天到了。 我接通他手机没好气的说:“哥们,你也太快了一点吧?奥运会怎么我们国家 没叫你去?” 他的单位到我们公司至少得半个钟头,这小子准是溜班了。 果然夏天笑呵呵的说:“我中午就出来了,在网吧里都泡到现在了。你还不快 滚出来?” 我想了一下说:“你先到那家‘红运火锅’点上菜等我,我最多十分钟就到。” 那个火锅城我带夏天去过一次,这小子认得。 “好,你快点。”夏天催我。 “晓得了,”我挂了电话,从烟盒里拿出根“红双喜”递给老金说:“金工, 我一朋友在外面等我吃火锅,我得出去两个钟头,辛苦你顶一下了。” “去吧,没事。”老金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说:“别喝醉了。”他知道 我酒量不好。 我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公司。 四、 刚进红运火锅就看见夏天远远朝我挥手,我在他对面坐下。 “我叫了点东西,你看看再点点什么?”夏天说着扔了根牡丹给我。这小子常 年兜里揣着两包烟,一包三五是应酬时候用的,另一包通常是牡丹,留着自己私下 抽。 夏天比我大两个月,个子不高但很敦实,据说大学时候练过健美。他看上去很 文气,带了一副金丝边眼睛,不过开口要不了两句就暴露了痞子本性。人算不错的, 虽然说喜欢吹牛,但不是什么要不得的毛病。 我最看不惯这小子的就是特小气,用他老妈的话说就是可以把五分钱夹在屁股 里走到南京路也不会掉下来的主,要让他掏口袋请客比抓拉登还难。 我接过烟点上,随手在菜单上勾了两道菜交给旁边的服务员,问:“有什么事, 你说吧。” “我辞职了,”夏天低声说。 我一愣,虽然以前经常听他这么叫唤但雷声听多了我就当老天爷吃坏肚子不小 心又要放屁,没料到这回他居然动真格的了。 说实话,第一个辞职的应该是我才对,当年刚毕业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莫名其妙 就被骗上了现在的贼船,说什么试用期本科生月薪八百,试用期满加到一千,另外 还有效益奖金、季度奖、年终奖什么的。我没多犹豫就签了五年的卖身契,如今后 悔也来不及。 当时公司许诺说试用期满了加两百,可实际上只加了四十块,理由是效益不好, 控制成本;至于效益奖、季度奖那都成了没影子的事,年终倒是多发了一笔钱,刚 够我买来回江西老家的火车票。 相比之下夏天的情况算不错的了,每天在单位里混混日子月底总有2000来块进 帐,效益好的时候还能多拿几百块。去年过年他们单位发了双薪,差点没把我眼红 死。 可夏天不怎么满足,这小子总觉得在国营企业里跑销售是屈才,隔三差五要拉 我到人才市场转一圈,说非外企不嫁。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就今天,”夏天摁灭了烟头说:“我把辞职报告交给科长的时候他特惊讶, 拼命想挽留我,我没答应。” 我知道这多半是假话,出于场面的挽留或许是存在的,但加上“拼命”两个字 就未必了。我没说破,淡淡的问:“你家里知道了吗?” “还没说,不过迟早要知道的。”夏天说。 “你找我就为这个?”我问。 “当然,”这小子又点了一根烟神采奕奕的说:“哥哥我终于逃出生天,开始 崭新的事业,难道不应该庆祝吗?” “应该,”我举起啤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仰头喝了半杯下去,这时候菜上来了。 我一面把菜扔进火锅一面继续问:“下家找好了吗?” “当然找好了,是一家外企。”夏天的酒杯已经空了,他重新倒上一杯回答我 说。 “是干什么的?” “做保险,”夏天说,眼睛一亮一亮的:“我盯上这个行当快一年了,那是绝 对的朝阳产业。 你知道二十一世纪中国最火的产业是什么吗?不是IT,那玩意全是泡沫堆的, 是保险——中国有十三亿人口哪。“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不明白他的理论是从哪里批发来的,有多少可靠性?眼睛 瞪着他问:“你要去做保险?” “啊,怎么?”夏天望着我问。 “没什么,只是这个行当很难做,淘汰率有多高你知道吗?” “知道,”夏天很自信的喝下第二杯酒说:“可我觉得那也是要看谁去做?也 许开头几个月会吃白板但只要坚持下去摸到规律我一定没问题。你知不知道给我们 上课的那个人以前一个月能赚多少?” 说到钱,他的脸上全是兴奋的光彩。 “多少?”我随口问,其实心里一点也不感兴趣。 夏天没直接回答,伸出了五个手指头在我脸前晃了晃。 “五千?” “五千?”夏天得意的一笑好象这钱是他挣的:“是五位数,大哥,人家一个 月少说也是一万多,交的税比我们拿的工资还多。” “这点我相信,”我看他的样子有点危险,完全是头脑发热的症状,出于朋友 立场婉转的提醒他说:“不过毕竟是极少数人,大多数未必那么幸运,否则全世界 人都去卖保险了。” “切,”夏天嗤之以鼻,说:“我看那家伙也没什么了不得,人长的象个小老 鼠,说话象乡下农民,真搞不懂他居然也能挣这么多?” “人家必定有人家的本事,不是你从外貌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我苦口婆心 的劝他,努力想让这个家伙的思维回到正轨。 “所以,连他都行,只要我肯下功夫再加上点运气就没什么不行的。”夏天根 本没听懂我话里的意思或者是虽然听明白了却完全没往心里去。 我知道他没救了,也许我和他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是悲观主义者而他是乐观主义 者。就拿他想干保险这件事情说,我考虑到的是风险和失败,可这小子满脑子想的 都是怎么赚大钱,就好象全世界的人都端着钞票等和他签合同似的。 也许他是对的,人终归要多往乐观的方向憧憬,否则会活的太累。 但在我看来他实在不是做保险的材料,首先他的心不够黑,脸皮没有厚到家, 这是销售员的天敌;另外这个家伙多少有点木呐,很难想象他能够把别人骗的晕头 转向然后感激涕零的签下合同。 夏天看我没说话,意犹未尽的伸手拍拍我肩膀,很够义气的说:“兄弟,等我 摸熟了门路就带你一起做,我们兄弟有财大家发。” 我很感激他还能想着我,但是这一天我想是不会有的。 埋头喝了一口闷酒,夏天看出我情绪不怎么高,又扔过来一根烟问:“兄弟, 好象不太开心吗?” “没什么,”我暂时还不想告诉这个家伙我和宛若的事。 “告诉你一件有劲的事,”夏天点上烟,笑的忑贼:“前天晚上我在家里手机 上收到一个电话,我接起来问他是谁,那个王八蛋居然说是我爸爸,你猜我是怎么 回答的?” 我一听开头就极力的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勉强绷紧脸装出很好奇的模样问: “怎么答的?” 夏天得意洋洋的说:“我对着电话大叫一声‘我是你爷爷’!那家伙一下子就 蒙了。” “后来呢?”我想知道接下去他会怎么编,低下头喝了口酒掩饰住自己越来越 忍不住的表情。 “后来我一口气从他爷爷骂到外公外婆,那个家伙骂不过我只好把电话挂了。” 夏天总算吹的不是太离谱。 “那家伙是谁你弄明白没有?”我很辛苦的忍着笑继续问。 “没有,不过我越想越火大,拿起家里的电话就反打过去,那边一接我就大骂 一声‘去你妈的傻鸟’!没想到听见一个老太婆声音说:”你妈傻鸟‘!“ 我前仰后合的爆笑起来,几天来第一次心情这么舒畅,一边喘气一边笑着说: “不好意思,兄弟,那个电话是我在公用电话亭打的。”说完时人快滑到桌子底下 了。 夏天的嘴巴张的比河马都大,半天才蹦出一句:“你他妈病啦,开这种玩笑?” 我摇摇头,一个劲笑,心里在同情那个管电话摊的老太婆。 夏天看着我自己也笑了起来,肆无忌惮拍着桌子说:“你小子也太阴了,害的 我这两天老在琢磨是哪个混蛋跟我过不去?” 我和他一碰杯子,喝干了酒,把话题扯开了去。 这顿火锅吃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各付了四十块钱。出了火锅城天已经全黑,我 和夏天分了手,带着几分酒意走回公司。 还没到公司大门口,就看见里面的办公楼和厂房一片漆黑,门口围了不少公司 里的人好象在商量什么,直觉告诉我出事了。 五、 我看见老金也站在门卫室旁边,便走过去递给他一根烟低声问:“金工,出什 么事了?” “刚才不知怎么搞的公司突然断电,供电局的人在查原因。”老金回答说。 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公司同事问:“有多长时间了,有没有人问过我?” “快一个钟头吧?刚才马科长有问过,我说你留在值班室里了。”马科长是公 司的保卫科长,退伍军人出身,公司莫名其妙的突然断电他自然要赶到现场。 我心里一松,向老金道了谢。擅离值班岗位不大不小也是一个麻烦,万一让人 事科知道了,又要纠缠不清。 二十分钟以后电通了,供电局的说事故原因是一只耗子钻进了变电间造成了短 路。大伙见没事了便闲聊了一会逐渐散去,那个马科长对我和老金交代了几句也骑 着助动车回家了。 第二天照常上班,我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午饭后我正在办公室和几个同事玩升级,人事科长老耿一摇三摆走过来问: “小楚,有空吗,有点事儿我要找你谈谈。” 我有预感,他找我准没好事。我把手里的牌晃晃说:“耿科长,能不能等我打 完这副?”那是一手好牌,不打可惜了。 “好,好,”老耿和气的答应,然后就站在一边看牌。 一圈牌打完,我把位子让给了老刘,跟着老耿进了人事科。老耿让我在他办公 桌对面,他自己也端了一杯茶坐下。 “小楚啊,昨天晚上断电的时候你人在哪儿?”老耿的脸看上去和颜悦色,但 从他的眼睛里我咀嚼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看来事情穿帮了,老金应该不会告密,这家伙是好好先生一个,事不关己高高 挂起。可是除了他还有谁知道我出去过?难道说有人碰巧在火锅城里撞上了我?我 的脑袋里飞速运转,脸上神色不变回答说:“我待在值班室里,怎么有什么问题?” 老耿的嘴角牵动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说:“小楚啊,可有人看见你昨晚在红运 火锅城里哦,你要知道值班时间是不能擅自离开岗位的,这个公司可有规定。” 看来真是有人昨晚看见我了,不晓得哪个家伙吃饱了饭撑的这点小事也要报告, 当是早三十年吗?我哼了一声,没说话。 老耿以为我默认了,他微微笑起来,语气听上去十分恳切的说:“小楚啊,我 知道你是替老刘代的班,可既然代了就应该做好啊?你平时的表现都不错,我们人 事科正打算向张总推荐你,可你怎么就出这档问题了呢?” 我还是没说话,看着老耿厚厚的嘴唇上下翻动。值班时间出去一会没什么不得 了的,虽然公司是有规定可实际上很多人都会开小差溜出去几个钟点。我不过是运 气不好撞到了枪口,但那又怎么样?最多吃一个处分而已。在我们这种公司要开除 一个人比叫夏天掏钱请客还麻烦。 老耿见我一直不开口,反倒越说越起劲了:“小楚啊,你进公司时间不长,还 不明白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严重性。幸好是一次停电事故,可要是万一着火了怎么 办?要是有人想盗窃我们武装部保管的枪支弹药怎么办?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呦。” 我耐不住他絮絮叨叨,打断他说:“耿科长,我知道我犯了错误,我愿意接受 处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不如痛快一点,最多下个月勒紧裤腰带过 日子。 “你有这个态度就好,”老耿满意的点点头,依旧是一脸笑容的说:“我看这 样吧,小楚,你回去写一份检查明天早上交给我,这件事情就算到此为止。你要明 白我是在帮你哦,要是让公司的领导晓得你这事,那可真要吃处分了。” 妈的,这个老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上回老耿托我替他兄弟在法院里找关系打 离婚官司,我没搭理他,只是表面敷衍过去,结果老耿的侄女给判给了女方,让老 耿感觉很失面子。为这件事情他跟我板了三个月的面孔,现在是借机会示威来了。 不过看在他处理的不算过分,我没有再和他计较。他喜欢向我卖好也由得他吧, 总得给他一点心理满足。实际上象他这种人我也懒得计较,白白浪费口水和脑细胞。 古话说夏虫不与冰语那就是这个意思。 “谢谢耿科长,”我努力让自己的脸上表现出感激的模样,一种虚伪的感觉连 自己也觉得恶心:“没事我先回去上班了。” “好好,”老耿点头说,我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他又叫住我:“小楚!” 我回过头望着他,老耿的面带温和诚挚的笑容说:“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以为 我有什么,其实我也是职责所在啊。” “我明白,”我冲他点点头说:“谢谢耿科。” 回到办公室牌局已经散了,我拿出几页报告纸点起一根烟琢磨着检查书。从小 到大这玩意洋洋洒洒写过上百遍,打架、逃课、没做功课各种理由都有,渐渐就摸 出一条规律——虽然检讨的目的不一样,但是格式和用语却相差无几。 首先是总起,给错误简单的定性,然后就叙述事情经过和造成的不良后果。接 下来就用一两百字站在理论的高度进行自我批评和教育,最好联系当前的大好形势, 说明自己的错误足以给社会带来灾难性的危害,所以一定要防微杜渐,当然也少不 了感谢老师或者领导的帮助,最后则必须以一个有为青年的名誉保证决不再犯,努 力成为新时代的标兵和先锋。 通篇的用语要庄重严谨,不能用太花哨的词语。尤其是在认识错误的时候一定 要勇于剖析自己灵魂深处的污垢,要把自己贬的体无完肤,千万不要去强调客观理 由,而是拼命在主观上挖掘原因。 这样写出来的检查立意才够深刻,自省才够真诚,效果自然就不同凡响。 有了以往总结的经验,小小一篇检查自然为难不住我。不到半个小时,一千多 字的书面检查一气呵成,我点上最后一个惊叹号,把钢笔扔在桌子上长出一口气。 正欣赏着自己奋笔疾书出来的千字雄文,总经办的小吴拿着一叠文件走进我们 办公室。这小子和我一块进的公司,交大毕业的高材生,不晓得为什么会上了这条 破船,据说是想混个上海户口吧。 不过小吴和我的交情不错,他住公司的集体宿舍,经常到我那儿去玩,晚了就 干脆在我的破瓦房里过夜。在公司里,他也是少数几个我看的顺眼的人。 他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到我那儿放下一份合同说是张总要我审。我扔下 检查拉着他说走,出去抽烟。小吴半勉强半乐意被拽到外面的露台上,我给他点上 烟。 小吴说小楚你是不是在写检查?我说是啊,你也知道了? 小吴冲我一笑说你的事连张总都知道了,我能不晓得? “张总怎么知道的?”我问。 小吴嘿了一声说:“耿科长刚才找过张总,把你的事全和他说了,还说准备给 你吃一个记过处分。” “怎么,要记过?”我问:“刚才耿科长没跟我提过啊?” “他怎么会跟你提?”小吴不以为然的说:“他要等你交了检查才会说,这叫 拿贼先拿脏。” 他妈的耿麻子,居然涮我玩,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小吴扔掉烟头拍拍我肩膀说:“哥们,检查可要好好写啊,我先给你透个气, 耿科长说打算叫你在下个月的员工大会上做公开检讨。” “我操!”我愤怒的把烟头砸在地上用鞋跟狠狠捻平。 “王八蛋,”我破口大骂,早就晓得老耿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老狐狸居然 阴到这个地步,一面在我这儿立牌坊,一面到张总那儿当婊子。当面人背面鬼,狠 到家了啊。 看来他是对上一回的事情念念不忘,如今总算给逮到机会了,可我楚南也不是 好惹的主。 小吴看见我脸色有点怕人,好象有些后悔跟我说的太多,他又递了一根烟给我 说:“小楚,消消火,犯不着跟耿麻子过不去,全公司谁不晓得他是笑里藏刀的老 狐狸?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忍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 “我明白,谢谢你告诉我。”我朝他点点头。 “可不是我告诉你的啊,是你自己不晓得从哪儿听来的。”小吴诡笑说。 “对,”我也一笑说:“张总的事你怎么晓得?就算晓得了也不能到处乱传啊?” 小吴嘿嘿一笑说:“我先回办公室了,你别太在意这事。说到底谁叫你有把柄 落在人家手上?” 我没说话,拍拍他。 小吴灭了烟先走了,我一个人继续在露台上呆着。 忍下这口恶气绝对不是我的性格,说实话我并不在乎吃个处分或者是朗读一个 检查什么的,这类事情我以前不止一次的经历过早无所谓了。可我实在咽不下老耿 的这口气,这小子做的也太绝了,把我整个人当猴子耍。 我要是一声不吭认了我就不是楚南了,平时我很好说话,见谁都和和气气,也 从来不夹进公司错综复杂的明争暗斗里。可这不代表我楚南性格软弱可欺,他耿麻 子想爬到我头上掼尿盆还嫩了点。 把烟灭了,我有了决定,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六、 我拿着刚写好的检查走进老耿的办公室,他正埋头看着解放日报,左手边照例 是一杯浓茶。 “小楚,这么快就写好啦?”老耿丢开报纸满脸堆笑的说,那模样活脱就是一 个笑面虎。 “我刚写好,打算请耿科长先过目。”我声色不动的说。 “好好,”老耿伸手想拿我的检查书,我带着一缕冷笑把手里的检查撕成碎片。 “小楚,你这是干什么?”老耿一愣,小眼睛藏在厚重的玻璃镜片底下忽闪忽 闪惊疑不定。 “耿科长,你知道人渣两个字怎么写吗?”我的两只手撑住桌子,俯视着他冷 冷问。 老耿脸色一变,他从我的态度里似乎嗅到了一点气味,但仍然努力保持着镇定 问:“你是什么意思?” “刚才我在卫生间碰到谁了,你知道吗?”为了避免连累小吴,我扯了一个谎。 “是张总,”我不等老耿开口继续说道:“他问我昨晚干吗去了?还安慰我说 年轻人记个过没什么了不起,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原来你已经准备给我记过, 是不是?” 就算他是老狐狸也想不到我敢当着面扯这么大一个谎,而我谅他也不敢要我和 张总当面对质。老耿的脸有点走形了他急忙解释道:“你听我说小楚,这件——” “得了,”我轻蔑的一笑,突然间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堂堂人事科长是何其的 渺小和卑微,“你不是还打算叫我在员工大会上公开检讨吗?耿科长,你做的真绝 啊,不是张总问我,我还蒙在鼓里呢。” 老耿目瞪口呆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说不出话来,我得势不饶人继续说道:“耿科 长,用卑鄙来形容你实在是在侮辱这两个字,你想整我就明马明枪的来,我接着; 象现在这样当面人背面鬼,跟我玩阴的,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何必呢,跟我一 个小职员过不去?怪不得人家说人事科长不干人事呢?” 我这段话慷慨激昂全篇不带一个脏字,把老耿呛的一喘一喘。也该他倒霉,正 巧我失恋没两天心情最恶劣的时候送上门来,不拿他开涮那就对不起我小时侯的语 文老师。 不过痛快是痛快了,我也明白这下等于把老耿得罪到家,公司肯定是混不下去 了。 “你,你——”老耿气的说不出话来,另外一面他到底不是从头坏到脚的小人, 多少有些心虚。 “我怎么?”这个时候我反而平静了,脸上挂着微笑欣赏着老耿的面目表情说 :“我就后悔为什么当时不让我同学想办法把那点财产全判给你弟媳妇?” “你他妈的混蛋!”老耿终于发作了,脸上的青筋一蹦多高。 既然决心不在这儿待了我根本就不会怕他,他那样子唬谁啊,他越光火我越开 心。我故意用很亲切的语调说:“耿科长啊,别说粗口,您可是公司干部,传出去 对公司影响不好。” 老耿一省,他极力克制住怒气瞪着眼睛问我:“小楚,你还想不想干了?你知 不知道我随时可以开除你?” “理由呢?”我微笑着问。 “你侮辱领导,擅自离岗,拒不改正——”他一口气说下去。 我不耐烦的说:“耿科长,你别忘了我是公司的法律顾问,劳动法我不比你少 知道,你刚才说的除了擅自离岗外都有什么证据?而按照公司规定擅自离岗两小时 好象也没说要开除吧?” 老耿面色铁青,恨不得要一口吞了我,厚厚的嘴唇颤抖着愣说不出一句话。 “不过你放心,我不为难你,”我的口气和缓下来说:“我会立马打辞职报告, 但是走前面我还想送点东西给你。” 老耿象傻瓜一样看着我,不晓得我打算干什么? 我瞄了眼他手边的茶杯,微笑着拿起来缓缓倾倒在他面前的报纸上说:“你不 配喝水,你只配喝尿!” 我已经手下留情没把茶水泼在他脸上叫他凉快一下,老耿暴跳起来叫道:“兔 崽子你——” 我放下杯子平静的说:“耿科长想打架?我奉陪,反正我马上要走了,无所谓 公司领导的影响。” 实际上我有些渴望耿麻子按捺不住跳起来动手,他那身板两个我也不怵。老耿 毕竟还有理智,他用手指朝门一指说:“滚出去,否则我叫保安。” “你还可以打110 ,”我说,目光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相架,“那是你儿子吧, 挺可爱,但怎么觉着一点都不象你呢,回去问问你老婆?” 在他回过味前我飞快的走出办公室,背后传来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能够想象老耿此刻的心情,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刚才竟然会这么恶毒,恐 怕老耿更是没想到。这和我一贯的为人也大相径庭,也许是在宛若和老耿双重的刺 激底下终于爆发了出来。 我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座位上,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然后用刚才写检查 剩下的报告纸打了一份辞职报告。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找工作想跳槽,却没想到这么 快又是这样一种方式离开的公司。 我把辞呈交给我的主管孙经理,他一看见抬头便诧异的望着我问:“怎么了, 小楚?” “没事,只是在这里干的没味了想换个环境,”我轻描淡写的回答。 他显然还不晓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沉吟一会试图劝说我:“小楚,你找好下一 家单位了吗?” “还没有,”我实话实说:“不过我不打算在公司耗下去,我正好可以乘这段 空挡休息一下。” 孙经理还想劝我,我打断了他说:“别多说了,孙经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您是一个不错的领导,这一年多跟着您也学了不少东西,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在这儿 混下去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孙经理问我。 “马上,”我微笑着回答。 “这也太急了一点,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多考虑两天,不要一时冲动。”孙经理 拿着我的辞职报告说。 “不用了,”我摇摇头回答说:“孙经理,我有事先走了,手续明天再来公司 办。” “小楚,”孙经理看了我半天忽然徐徐道:“你走了也好,希望你能早一天找 到好工作。” “谢谢,”我和他握了一把手,然后跟办公室里的同事说了声再见,拎起自己 的包走出门。 在公司底楼的过道上我又撞上小吴,他看我拎着包以为是出门办事就问我去哪? 我说我辞职了,现在回家。 小吴也是一怔说:“小楚,你太冲动了吧,因为耿科长?那不值。” 我和他走到公司的大门外,点起烟,把刚才和老耿的交锋告诉给了他,小吴听 完苦笑说:“看来是只能辞职了,不过也没什么,凭你的学历本事到哪儿找不到八 百块的工作?” “小吴,你也早点走吧,这儿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刚 进来的时候雄心勃勃想要干出点人样,至少三年内混个科长什么的,可现在却这样 收场。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相反我觉得自己走晚了,白白在这儿浪费了一年多的 时间。” 小吴点点头也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不同于你,再怎么也得熬满三年啊?否 则光为办集体户口的违约金我就受不了。我真有点羡慕你,说走就能走,还整了一 回耿麻子。” 我有点落寞的摇摇头没说话,我是开心不起来的,丢掉这份工作下个月的生活 也成了问题,难道还要老爸从江西汇款过来救急? “祝你好运!”小吴握了握我肩膀,我微笑着说:“你也一样,等咱们都混了 点人样出来一块到金茂凯悦喝咖啡。” 那是以前我和小吴闲聊时候许的愿,小吴用力点点头。 我轻轻挣脱他的手,掉头走进公司外的人海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