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红伞 作者:独孤雁 相识,相知,相爱。然后可以伤感与别离 ——作者题记 她总是会听见那个男人呼唤她的声音,穿越亚热带葱茏的雨林,如一颗纯洁 的露珠,散播在她腥松潮湿的梦中,清凉而朦胧,那个男人,那个穿着军装手握 钢枪的男人,在1979年的夏天。 她正在田地里辛勤的劳动,一个曾经来自上海的姑娘,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个 南国边境的村庄劳苦的生活,阳光很毒,她轻轻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湿漉 漉的头发紧紧的贴在面颊上,很热,很痒,她却很喜欢这样,这样总是可以使她 想起那张明朗生动的面孔和相拥时那温暖的感觉。腹中的小生命又开始不安分的 蠢蠢欲动起来,她似乎感受到周围热辣辣的目光。黄昏将近,夕阳成为远山那一 片浓重的剪影,火烧云鲜花一样的盛开,她突然有了想哭的感觉。 她是来自上海的知青,她来到这里,结婚,生活,十年了,她很少想起上海, 结婚以后,上海更加成为一个遥远的梦,甚至她连做梦的勇气都已经失去。 梦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南京路的霓虹,外滩迷人的落日,她轻轻的眯起 眼睛,在旋目的色彩里编制着属于自己的梦,少女时代,她时常做着关于一个男 人的梦,好象是一直下雨,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没有伞,雨打在他温 热的面颊上,升腾起一片透明的透明的雾,那墨绿的色彩,好象是裹着青纱的梦, 他安静的走着,面孔刚毅而安详,她飞奔着跑过去,把一把红色的雨伞,轻轻的 打在他的头上。 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忽然流出了滚滚的泪水,他静静的握住她的手,谢谢,他 轻轻的说,她温情的注视着,眼中泛起幸福的潮水。 每一次,她都是这样,茫然间在月光下惊醒,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开过她身边, 她咯咯笑着,红着脸跑回家,父母会有一翻疼爱的埋怨。 他就好象是一个不断流血的伤口,在她爱情的记忆里幸福的疼痛着。 就象在南国的村庄,当她已经在这里结婚生子,上海的红色风暴已经成为淡 漠的记忆的时候,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第一声火炮的轰鸣之前,他随着部队开进了 她生活的村庄,乡亲们用全部的热情迎接着他们亲爱的子弟兵,他是那一个排里 最强壮的战士。二十岁,嘴角还残留着一层淡淡的绒毛。他们五个战士,很热情 的帮助她的丈夫,那个强壮而粗鲁的农家汉子干活,他是里面最沉默的一个。她 带着笑容为战士们送水,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风趣的开着玩笑,她很久没有感到 这样快乐。 她曾经是这个村庄最美的姑娘,现在她依然是这里最美的女人,丈夫虽然粗 鲁一些,可还是很憨厚的,她是知道了父母在上海被揪斗致死的消息以后嫁给他 的,从此日子就象南国潮湿的空气,在一种郁闷的情怀里缓慢的流淌着。 他始终是沉默的,在她递给他水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谢谢。那 碗水只是微微润了润他的嘴唇,就被他轻轻的放在地上,她的笑容凝固了,她感 到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荡漾着一种奇特的忧郁。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她似乎看见 了他坚毅的面孔上纵横的泪痕,她甚至惊异的以为他真的哭了。仔细一看,只是 因为他的眼睛太明亮了。 以后的很多日子里,在没有站岗任务的时候,她总是看见他在村边的草丛里 寻找着什么,找到了,就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上,默默的凝视着,冷漠的眼神里 充满了温情。她在远方注视着这一切,她惊奇的发现他的眼神里流动的温情,竟 然与那个梦中的男人握住他的手的时候惊人的相似。这时突然有一只蝴蝶,从草 丛里飞出,在他的身边长久的回旋。一只,两只,草丛里飞满了斑斓的蝴蝶,他 的目光紧紧的追寻着蝴蝶的踪迹,他笑了,如孩子一样,其实他就是一个孩子。 她在远方静默的看着,终于笑了起来,又仿佛看见了春天的潮水。 他听到她的笑声,他慌忙的站了起来,手还是紧紧的捧着,她走过去,穿过 碧绿的野草和飞舞的蝴蝶,来到他的身边。她看见他的手里,不过是一只缓慢爬 行的蚂蚁。 她咯咯的笑了起来,好象少女时代梦醒的感觉一样,他满脸通红,仿佛茫然 不知所措。 你很喜欢蚂蚁吗? 蚂蚁很可爱 可爱? 这个词语是那样的熟悉,她想了起来,那是中学时代的一篇课文,题目叫 《谁是最可爱的人》,内容是关于解放军的。那个关于雨中绿军装男人静默的行 走的梦,就是在中学老师满怀激情的朗读课文的时候播种的。 她说,你是最可爱的人。 然后她就飞一样的离开,好象少女时代一样。 他呆呆的站立在草丛里,只有斑斓的蝴蝶,在一片碧绿中欢乐的飞舞。 他凝视着那只依然在缓慢爬行的蚂蚁,终于又一次笑了。 他喜欢蚂蚁,很久了,他的故乡是一个古老的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棵苍老蓊 郁的梧桐。梧桐树下有一个蚂蚁窝,也许和这梧桐树有着同样的年纪,童年时候 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搬一只马扎,坐在梧桐树下,甜甜的看着这些小生命的劳作。 或者轻轻的掰下一块窝头,放在蚂蚁窝旁,看这些小生命填饱肚子,他总是会有 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有一天,他做了一个关于蚂蚁的梦。他看见蚂蚁在自相残杀, 黑黑的死了一片。他在喘息中惊醒,枕巾被泪水打湿了一片。第二天,梧桐树下, 果然有一片黑压压的蚂蚁的尸体,他惊愕的跑出去,看见一群戴红袖章的人正凶 神恶煞的砍树,为首的人振振有辞的说这棵树有一百岁了,是四旧,他看见小蚂 蚁们慌忙的逃走,有的被无情的踩死,他发疯似的阻拦,却被红袖章无情的推倒 在地,他坐在地上哭了,孤独而无助。 那是他最后一次痛哭,中国以后特殊的生活教育了他,他很早就不再是孩子。 以后,参军,训练,奔赴前线,这些过程是这样简单,和其他战士一样,他 的怀里总是揉搓着一封翻看了无数遍的家信。他还是时常寻找蚂蚁,以致于在一 次站岗的时候被连长发现了,连长是一个严厉的山东人。此时却是静静的看着他, 目光里竟然有几分柔和,他还是怜惜的捧着那只小蚂蚁,他生怕这个无辜的生命 遭到伤害,连长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的离开。 因为连长知道,这是一个孤独的城市男孩,所有的战士都知道他的孤独,只 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孤独。 第二天吹起床号以后,连长召集所有战士训话,排长说,还有一个星期,我 们就要开赴前线阵地,我们是一只英雄的部队。从抗战到抗美,我们从来就没有 打过败仗,我希望所有的战士们都记住,你们应该怎样做一个真正的军人,说完 这些话的时候,连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昂着头,并不回避连长精光四射 的目光,他甚至听到了身旁战士们的心跳。 连长是他最敬重的人,所有的人都知道排长是一个坚强的人,排长是抗美援 越时期的老兵,从越南丛林到西贡的巷战,美国人的轰炸机与南越人长满刺刀的 陷阱使他不到四十岁的容颜过早的苍老憔悴,他敬重连长,却是因为他是全排唯 一一个见过连长流泪的人。 那是一个月郎星稀的深夜,他起床小解,吃惊的发现连长在月光下看着一张 照片默默的流泪,照片上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他知道那是连长的未婚妻,连 长为了部队三推婚期的事情,早已经成为部队学习的楷模。那个姑娘也就因此等 待了连长十年,每当连长的未婚妻来信,报信的战士总是飞跑着把信交给连长, 连长也就憨厚的笑着,为战士们读信,那总是部队最欢乐的时刻,连长布满皱纹 的脸上憨厚的笑容,总是让他羡慕不已。 现在他却看见连长在落泪,默默的落泪。他就静静的站在连长的身后,连长 默默的流泪,他默默的站着,两人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训话结束了,站岗的时候,他狠狠的踩死了所有他看见的蚂蚁,他的脚微微 颤抖。 她说,你很可怜他们,因为你就象他们一样,说这话的时候,她就站在他的 身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他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明亮。 他看着她,村里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对他说话,因为他的沉默。 夏日的季风轻轻的抚摩着小村,他的身边是一棵不知名的苍老蓊郁的树,落 叶如雨。 他问,这是一棵什么树。 她说,你为什么要知道,你不会在这里很长时间,你就要走了。 他说,因为那些蚂蚁,我必须知道。 她说,这棵树在壮族语言里是爱情的意思,在这里站在一起的人,必然会白 头偕老到永远。 他默然不语,她问:你相信吗? 他说,我只相信,战争就要开始了。 一声另人心悸的电闪雷鸣,天空阴沉下来,很快大滴的雨打在他的脸上,如 泪,他如松一样的站立,还没有到换岗的时间,他必须站立下去。 她轻轻的拿出一把伞,壮族特有的红雨伞,轻轻的打在他的头上,雨水一滴 一滴的从他的面颊上滑落,她问,你是在哭吗? 他没有回答,他早已不懂得哭泣,只有一种温热的情怀在心里久久的回旋, 他知道那是涌动的血。 她轻轻的擦拭着他脸上的雨水,那雨水分明是暖的。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我 只知道你心里很苦,她说,就象我的过去一样。 他说,我要换岗了。 她感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回到家里,她的男人血红的眼睛火辣辣的看着他。 她的男人看见了刚才的一切。 她只是淡淡一笑。 她的男人问:那把伞呢? 连长找他谈话,他还是沉默不语,一样的缄默,连长很严厉,他很委屈。连 长告诉他,我们是军人,我们的使命是战斗。 他一直沉默,最后才缓缓的说,我很佩服您,连长,但是没有哪一个姑娘会 等我十年,我也从来没有相信过。连长,告诉我,什么是军人。 军人当以国为家,军人当战死沙场,军人当无七情六欲,军人当无儿女情长。 军人是一颗飞驰的子弹,他的归宿就是枪膛。 连长热烈的讲述着,他惨然的笑了,他说,我们不过是一只可怜的蚂蚁。 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昂然离开,他的身后是连长的沉默,眼前阳光 一片。 走过那片碧绿的草地,她就在那里等待,仿佛宿命的安排。 她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伤痕,那夜那个男人的怒吼与毒打,全村的人都可以 听见。她始终没有哭。 她笑了,他也笑了。 他说,那棵树死了。 为什么? 因为闪电。 它没有死,以前它是死的,你来了以后,它活了。 现在只有一堆烧焦的木头。 只要有你在,它就活着。 她轻轻低下头,面颊绯红,就象少女时代一样。 我一直在做着一个梦,蒙蒙的雨天,我为一个男人打起一把红伞。他流下了 滚滚的泪水,可你的泪早已经干了。 深夜的时候,他又看见了落泪的连长。那个姑娘的面容依然美丽动人,连长 看见了他,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他就站在那里。 他告诉连长,连队的很多战士都收到了女友的绝交信,因为要打仗了,连长 问,你呢?他说,我没有女友。 连长问,她呢? 他说,我们是尖刀连,我只想着,我怎样背着炸药包冲上去,然后炸掉敌人 的暗堡。 连长点点头,拿出一个信封:这是她给我的信,来部队第一天的时候我收到 的。我一直没有看,我想打完仗以后再看,为了这封信,我会奋勇战斗。 他说,我知道。 连长说,你很少说话,你不应该很少说话。 他突然想对连长说很多,他最后还是没有。 我能说什么呢? 退学那一年,我才十五岁,我离开学校,几年以后参了军。 我十五岁,我却好象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会忧郁,甚至还会得精神病,我们 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语文课代表,就是那时侯疯的,那时侯全国在闹革命,她 就在操场上不断的跑,振臂高呼着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物质,很快,她就死 了。他是我那时侯唯一喜欢过的女人,她死了,她死了以后,我尽量不去学校, 那里很乱。批林批孔,反击右倾,我还是走了。我很少说话,因为那以后,动动 嘴伸伸胳膊,我好象一个可怜的木偶。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在那棵烧焦的树下,寻找那些可爱的蚂蚁,又是一个月 郎星稀的夜,他很少来这里了。 从那一次与连长的谈话以后,他尽量躲着她。有时在村里看见她,也只是低 头匆忙的走过,她却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不在乎旁人的冷眼与嘲讽。 闲言碎语开始多了起来,农村妇女,对于这样的事情总是很热情的。她还是 一如既往的表情,她的男人已经泄气了。 因为那天,面对她男人的毒打与辱骂,她只说了一句话。 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 他的连长找她谈话的时候,她昂着头,这样对连长说。 连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天夜里,他静静的自言自语,在那棵烧焦的树下,风一样的轻柔,却再也 不会有落叶如雨,他却想落泪。 那些可爱的蚂蚁都没有了。 一个声音轻柔的传来,你在寻找那些蚂蚁吗? 她站在他的身后,泪光晶莹。 他拘谨的站起来,她缓缓的来到他身边,微笑就如那夜的月光美丽动人。 他说,你不应该来这里, 是因为我们不可能吗? 我很快就要走了! 我知道。 我们有纪律。 我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 她握住他的手,他慌忙把手抽回,她又一次握住他的手,紧紧的握着,他再 也无法挣脱,他可以挣脱她的手,却无法挣脱她的心。 他流泪了,她轻轻的吻着他的泪水,她问:你中学里的语文课代表真的死了 吗? 他说,我还活着,也许我明天会死,但是我今天还活着,今天以后,我会永 远活着。 他的泪水是甜的。 她甜甜的笑了。 他问:你笑什么。 她突然惊喜的把手指向远方:看!蝴蝶! 就是那片草丛里,那些蝴蝶在月光下斑斓的飞舞。 他们紧紧的拥抱,他们欣慰的看着,他说,蚂蚁死了,可是蝴蝶还活着。 当他们从一阵狂热里清醒以后,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的泪水已经冰凉。 他说,只有这一次。 她笑了,我记住你的绿衣,你拿走了我的红伞,这就够了。 她的男人知道了这一切,她告诉的。她说,我们只有这一次,这一次已经带 走了我的心。 她的男人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她说,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喜欢那个比我小十岁,穿着绿军装的男人,他就要上前线,他带 走了我的红伞。 她的男人找到了连队,战士们排成一排,连长大吼:站出来!他坦然的走出。 在连长的办公室里,他轻松的承认了一切。 他说,我会处理好的。 连长阴沉着脸。 一阵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处分很快下来了,他觉得很幸运,他毕竟还有上前线的机会。 战友们和他疏远了,他在床前轻轻擦拭着钢枪,他们马上就要走了,他们的 部队是先头部队,他们连是先头部队的尖刀连,他在尖刀连的尖刀排。 连长来到他的面前,很久才说,你要给我证明,你是个真正的军人。 他说,我会在战斗结束以后,让您幸福的读那一封您未婚妻的信。 部队走的时候,是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天边现出一道美丽的彩虹,乡亲们 热情的送行,她也来了,见到她以后,人们象躲瘟疫一样躲着,他背着枪在部队 里,低着头,他只想快一些离开,他想也许这里的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切不 过是一场梦而已。 她焦灼的搜寻着他的身影,她看见了他,却看不见他低垂的面庞,他知道她 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她忽然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乡亲们都惊愕的看着她,她大声的呼喊着。 连长说,部队加快速度。 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她喊着,我喜欢你! 他默然不语 她说,记住那把红伞。 他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勇气。他终于转过头来,他大声的喊着:我记着, 红伞! 她流着泪水笑了,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苍茫的群山里回荡着。 一声嘹亮的信号弹,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 他们疯狂的冲锋着,不断有战士们倒下,美丽的热带雨林为越南人提供了天 然的战场,他开始恐惧,但随着炮火的轰鸣,恐惧的心渐渐麻木了。 他记不得自己打死了多少敌人,也记不得自己炸掉了多少碉堡。天擦亮的时 候他们攻占了阵地,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他们受到了上级的表扬,全连 的损失已经过半。 连长已经牺牲了,当时那颗炮弹在他身边爆炸,连长紧紧的把他压在身下, 背上血污一片。 他感到连长的身体渐渐冰凉,他喊着连长的名字,他说连长你不要死,你还 没有读嫂子的信。 连长断断续续的说,你嫂子的信,你读给大家听吧! 打退了敌人五次进攻以后,敌人开始象饿狼一样的退却了,他们得到的命令 是监守阵地。 趁着短暂的间隙,他们整理了连长的遗物,那封信保存的很仔细,还没有开 封,他打开信,哽咽的读了起来,读着读着,所有的战士都哭了,只有他强忍着 泪水。 那是一封连长未婚妻的绝交信。未婚妻告诉连长,她已经结婚了,从珍宝岛 到抗美援越,她已经等连长打完了两场战争,她不能再等下去。 他突然发现连长的眼中流下一滴晶莹的泪。 他没有哭,他只是轻轻的合上了连长的眼睛。 天黑以后,敌人的反击开始了。 兄弟部队还没有赶到,阵地被敌人包围,成吨的钢铁倾泻在阵地上,战士们 一个个阵亡,他的身上多处中弹,很多次敌人已经要冲上阵地,他们硬是用石头 把敌人砸了下去。 整整一夜,敌人的炮弹几乎把阵地掀翻。电台被炸坏了,他们与部队失去了 联系。 天亮的时候,敌人惊奇的发现,他手握着机枪,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山下。如 一座伟岸的雕塑。 他们将敌人在这个阵地整整拖住了一天一夜,为兄弟部队的赶到合围赢得了 时间。 战斗结束以后,他们连全部阵亡,他全身上下中弹三十五处,却始终没有倒 下,有位首长知道以后激动的说,这就是中国军人的精神。 他们连的战士最后都记了功,惟独他没有。 他的尸体,被运了回去,经过她的村庄的时候,他苦苦哀求部队把他的尸骨 留了下来。有个处理过那件事情的领导考虑再三,终于同意了她的请求。 他的尸骨,就埋葬在村口那片草丛中,阳光一样的灿烂,蝴蝶一样的斑斓。 只是再也没有小蚂蚁。 蚂蚁已经死了,只有蝴蝶还活着。 她把那只红伞,插在他的坟头上,村里人看她的眼光也渐渐的变了,她的丈 夫也默许了她所做的一切。 下雨的时候,她会静静的站在坟头,红伞的色彩还是那样鲜艳,雨水顺着红 伞滑落,如泪。 她灿烂的笑了。 她已经有了骨肉,他的,她生了下来,养大,她的丈夫对这个孩子很好,终 于有一天,当孩子长大成人的时候,她带孩子来到了坟头,她握着孩子温暖的手, 缓缓的说 我为你讲一讲绿衣和红伞的故事吧! 孩子使劲点点头。 斑斓的蝴蝶依然迎风飞舞,终于有一只小蚂蚁,在草丛里轻轻探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