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理文手记 ------最后的莫希干人 作者:麦理文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个该死的想法象个脱落的灯泡在我混乱的脑袋里忽明忽暗地晃来晃去,我停 下来透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找到一点头绪,但这显然无济于事,我的头脑里只是在 轰轰地嗡响,就象附近有一部大马力的明斯特5500型发电机在欢唱,那使我想起了 去年炎热夏天在科威特哈达维发电厂里难忘的经历,我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和十 二台那样的大家伙呆了整整四个月,那是为了检查调试它们的组件,让它们更好地 工作,就象牛仔们在群山环饶的弗吉尼亚牧场里调教他们的野马一样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里描述的情景,我的确很喜欢那样的山区生活,悠 闲而有节制,特别是在那天高云淡的日子里,坐在牧草堆上看着大片的牛群象 溪云般在山间缓缓流动,自由的风掠过我的耳际在落日的金色余晖里追逐嬉戏,拉 低帽沿闭上眼,然后再来一大口清凉的燕麦啤酒,这真是棒极了。 嗨!集中精神,伙计!我知道自己又想的太远了。 危险的幻觉只会让我的精力不知不觉地从我虚弱的躯壳里溜走,然后用不了多 久我就会变成这里的又一具纪念品,就象九千年前西非部落的人们处理他们对已逝 者的思念一样——他们逝去亲人的躯体都被在自然的热力曝晒和干燥下风干了,最 后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安静地躺在考古学家的贮物柜里,分门别类的打上标签,挤挨 在一起透过厚厚的玻璃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打发无聊的漫漫岁月,连婴儿也不能例 外,而这一切的开始正象我现在所面对的一样。 一只难看的褐色角蜥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它滑稽地弓着 身体,只用前后两条腿站着,突然间它更换了自己另外的两条腿,慌慌张张地从滚 烫的沙地上逃走了,它那浅浅的足印在热浪里轻轻晃动着,不一会就在空气里蒸发 了。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悲哀,比起幸运的角蜥我只有两条腿,而且它们现在已经 好象不再属于我的身体了,虽然它们已经麻木了,但我知道我埋在沙里的两只脚一 定已经面目全非了,就象高级餐厅里火候刚刚好五分熟的小牛排,这真是糟透了。 不久前汗湿的衬衣已经完全干透了,只是它现在象一件硬梆梆的中世纪甲胄一 样套在我的身上,让我很不舒服。我无力地低下头,白晃晃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 睛,一些过去的生活片断象灰烬里不甘心的火星一样纷纷在我眼前闪过,星星们越 来越多,难耐的燥热让我努力想挣脱我的躯壳,我知道我的意识已不再属于我的身 体,令人厌恶的嗡嗡轰鸣更加扩散到我的四肢,接下来它变成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 的刺耳的金属声音,越来越响,象涟漪一样在我无助的脑海里漾开来,我知道,我 终于——快要解脱了—— 铃——铃铃——铃- 铃铃—— 张开眼,我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看着天花板,我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还好它还是和平常一样正常,并没有变成我所担心的皮革或是别的什么,直到发现 我仍然躺在家里舒服的床上,我心底掠过一丝庆幸。我摸索着拿起我床头的手表, 黑暗里它绿色发光的小指针显示着现在是凌晨一点钟。 谁的电话?我似乎仍然没有完全摆脱刚才的梦魇,屋子里热极了,闷热的空气 里有一种淡淡的焦糊味道,该死的空调,它又坏了,在北京这漫长的夏季里它已经 坏了五次了,而且它的金属内脏在厂家维修员的殷勤劝说和解释下已经完全彻底更 换过了两次,这真让我有些气短。 我起身下床来到客厅,打开灯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坐在沙发上拿起 了电话。“喂,喂,你好,那一位?”我大大地喝了一口矿泉水,它让我的身体舒 服了一些。 “喂?是麦理文吗?喂,快来我家看看,快——,我,我让你看看一些东西! 一些奇怪的东西。” 听电话里的声音那是林日升,他是个医术很好的脑外科医生,也是我最好的朋 友之一,去年刚辞去圣班尼斯医院脑外科主任医师的职务从美国回来,在北京与人 合资开了一家设施先进的外科医院,他这人平常为人成熟而达观,在医院里的手术 台上更是一个沉着镇定的专业医师,不知有什么事情让他这样惶恐紧张,我决定和 他开个玩笑。 “喂,老林,你可别让我半夜看你医院解剖室里的内脏标本,我可受不了那个 刺激。” “不是,哦,是,是内脏,不过在墙上,在………,反正你来看了就知道了, 我肯定那是生物的脑组织切片!而且我有很大的把握肯定那是人类的器官组织。不 过这真是…。这又不太可能!” “哦?是么?别开玩笑了!老林,一定是你白天在医院里看的多了,出现了幻 觉,要不就是嫂子林太太煮杜仲猪脑汤给你补身体,不小心蹭了一块在厨房的墙上 了。” “没错!它是在墙上,不过不是在厨房里,而是在浴室的墙上,在石头里! 林日升的声音突然又回到平日镇定的情形,而且带着不容质疑的语气,从电话 里还可以隐约听到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急促地说着什么,那是老林的太太——秦素 音,一个赋闲的小提琴手。 “镇静一些,这没什么,”我隐隐觉察到林日升没有开玩笑,而且整个事件有 一种神秘妖异的气氛,我不想让他们夫妇担心,于是我尽量用轻松的口气继续说道 “别担心,这可能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你还告诉了谁?” “我刚才还给钟汉和罗小鹏打了电话,可是钟汉在南非,罗小鹏在上海开研讨 会,都不能过来,他们都说你以前也有过一些类似的神秘经历,或许可以帮到我。” 钟汉和罗小鹏都是我们大院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钟汉是个自由撰稿人兼 摄影记者,常年在各地采风,或者在一些国际私人机构和媒体的赞助下拍摄专题风 光照片和战地新闻图片,而罗小鹏是一个崭露头角的海洋生物学家,曾经在国家级 学术刊物和美国科学杂志上发表过多篇论文,特别是对海洋藻类的研究颇有建树, 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或电话里交换一些工作和生活中的心得体验和奇闻异事,或者 交流思想上的人生感悟。 “好吧,我尽量马上到,你先安顿好素音,有什么变化马上通知我。OK?” “行,老麦,你可得快点来,我先把素音送到酒店,一会儿在我家见面。—— BYE !” 我搁下电话,飞快地穿好衣服,拿上相机,记事本和一些物品,匆匆走出了家 门。 林日升的家在城北的怡海花园里,走三环路车程只有二十分钟就到了。我到他 家的时候,他刚刚把秦素音送到附近的酒店安顿好回来,当他打开房门让我进去的 时候,我看到房间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映着客厅里光亮的大理石地板泛着雅致的米 黄色,在墙角里摆放着一些热带观叶蕨类植物,一个简约的现代主义金属雕塑立在 客厅通往卧室的小走廊边,那里的墙上挂着一幅印象画派的风景画,虽然屋里开着 空调,但林日升还是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你来看这些。”他看到我进来就径自走到客厅边的一扇门前,对我说道。 我跟着走了过去,探身从那门口进去,这是一间卫生间,有一面大镜子,一个 黑色云石台面的洗手盆台,一个浴缸,浴缸里的水还没有放干净,马桶边上有一部 深蓝色挂墙式电话,角落里是用玻璃墙围起来的淋浴间,墙上的四壁都是大理石, 在柔和的灯光下呈现出淡米色,上面有一些均匀分布的不规则天然花纹,我回过头 说道“在哪里?老林。” 林日升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指着洗手盆台面下的墙上说,“你看,就在那里!” 我有那么一刻又在怀疑老林开我玩笑了,但是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俯身蹲 了下去。 洗手台下光线较暗,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我还是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在我正打 算起身时,我隐约看见在我左手边墙角的那块石板上的纹理和旁边的有所不同,它 是一些奇怪的花纹,比其它石板上的颜色深些,图案也更复杂,那是一些繁复而不 规则的线团纠结在一起,可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内脏,也没有什么该死的 切片! “就是这里,在那,你看那些纹路,”老林这时候也蹲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把 手电,他把手电拧亮,光柱射出去,最后停在那块石板上。 “这一切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你看这是脑页的切片,旁边的摺皱线条是大脑皮 层,还有下丘脑的一部分,它们都被圈在这个不规则对称的椭圆里,那是颅腔,仔 细看,你还可以发现颅骨间咬合的接缝,就是那些缝隙,那是眉骨部分,只是奇怪 的是这些突起,可能是创伤后留下的骨刺,中间偏右前方的那个部位有个奇怪的异 物,应该是个神经瘤,可怜的人,他以前一定很痛苦。”林日升不断的叙述着,我 无法打断他的话,他不愧是个杰出的脑外科医师,只是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些是事实, 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些花纹而已,是石头!“这只是巧合而已。”我的腿有些麻木了, 我想站起来。 “不,这绝对是真的,我断定!”林日升一字一句的说道。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