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豆角在阶梯教室 作者:马牛 豆角和菜园子没关系。豆角是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女孩儿。 她总来得很早,开始还认真听讲,可半小时不到,就瞌睡了。她想,她瞌睡 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像朵蔫掉的花儿。 先生起初声音还可以,可半小时不到,就成了梦呓,他已经睡着了。他伏在 讲桌上的头显得出奇地大,像个冬瓜。 豆角和先生会这样,是因为,阶梯教室常常就他们两个。一个学生,一个先 生。 学生先瞌睡,却迟迟睡不着,想一朵花儿蔫掉的样子。先生看了,受到感染, 就以极快的速度进入睡眠。 于是,教室就很静。听得见豆角的凉鞋偶尔与地板的摩擦,从先生嘴里一扭 一扭跑出来的苏东坡,或者“日长如小年”。 外面,脚步声四起,豆角就会从最后一排走上讲台,拍拍先生的肩膀,说, 先生,下课了。然后他跟她走出教室。有时拍肩膀不管用,就用自己修眉的小摄 子拨他的胡子。先生的胡子不很长,但一直留着,这让豆角想起收到的那几封未 署名的情书,明知看也白看,就是不舍得扔掉。先生醒来,摸摸下巴,发现胡子 还剩很多,也就不见怪。然后跟她走出教室。 那年夏天,豆角穿白裙,很简陋的淡紫色凉鞋,背一个粽子样的包。有时路 上几只蝴蝶围着她飞,她就想,一定是那包的甜蜜形状惹的祸,罪不在香水,不 在自己的女儿身。不过,也难说。想来还是难说得好。 那年夏天,先生穿一件年轻人的T 恤,上课却不来年轻人的精神。他有时甚 至穿拖鞋,这让豆角受不了。她把身子绷紧,双手背后,再踮起脚尖,伏到先生 耳边悄声建议:明天买鞋。先生精神一抖,呵斥道,这丫头,净说些混帐话! 还是趿拖鞋来。豆角发现自己的建议没成效,找到师母。她对师母说,先生 光着脚板在校园走动,不大雅。第二天他就穿了袜子,趿拖鞋来。她对师母说, 先生趿着拖鞋在校园走动,不大雅。于是他就穿凉鞋来。穿了凉鞋的先生见到豆 角,不大好意思。他把脚伸给她看,她说挺好,不再臭烘烘。不过,每次她还坐 最后一排。 那年夏天,先生和豆角在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除了睡觉,还聊大天。先生问, 丫头,你最喜欢什么?她说,喜欢的很多,水煮花生、云、雨天的电影院,等等 等等,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先生听了哈哈大笑,要她细细道来。豆角看了一会儿 天花板,说水煮花生吃起来咸咸的,像眼泪的味道。云像我的连衣裙,在那么大 的天上飘忽不定,很可怜。某个雨天的电影院,像个日记本,记着我和一个男孩 的分别史。哦,对了,我记得那天我不停地吃水煮花生,眼圈红红的,像只兔子。 先生听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豆角,豆角一脸平静,没哭。他小吃 一惊。接着就哈哈大笑。她给他一拳,问他喜欢什么?他说他喜欢一个一个的字, 三五成群的词,小分队一样的短句,当然,还有杀伤力极强的长句。豆角听了, 觉得他像个将军。她要他细细道来。他就说,长短句,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一 经排列组合,就会带出节奏。沿着这种节奏起起落落,像冲浪。写一篇文章像谱 一支曲子,又像进行一种体育锻炼。豆角补充说,也是一次作战。先生笑了,像 个被人夸奖的孩子。 后来他在她幽香的本子上,拉出一长串他的所爱。那些名字长短不一,有繁 有简。豆角说最好的例子是庄子和博尔赫斯。 13:27 2001-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