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的故事 作者:凡文 (1)村里的驴 每个村里都会有几头驴子,它和马、牛在数量上永远保持着相对平衡。 它们之间想必是计划好了,比马稍多,比牛略少。 马是衣锦还乡的秀才,属于权威人士,它在村里晃膀子,人们羡慕地议论纷纷。 牛是苦干家,寡言寡语,它从街上走过,人们尊敬地评头论足。驴则不同,人见了 就想笑。不但走路蹦蹦哒哒 ,还有驴脾气。爱大鸣大放,是个什么事都想说说的 主。村西的驴一叫,“啊-啊”。村东的驴听到了,跟着起哄,本来宁静的村子, 让它给搅乱腾了。马们牛们都气的默不作声。 驴日子过得不富裕,没有马漂亮的鞍鞯,也不像牛那么苦,从早到晚,嘴里嚼 着那点草末。偶而能吃上顿玉米粒、黄豆粒,驴就知足了,高兴地仰起头高歌一曲。 人们不喜欢驴,也不讨厌它。少年的驴淘气,顽皮,爬泥墙头,上柴垛。 中年的驴脾气大,不大好使唤,尥蹶子踢人是常有的事。人们照样能宽容它, 闲来无事,逗逗它,开开心。驴老了,就只有让人烦的份了,少皮没毛不说,有的 还瘸条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人看了,心里能舒服吗。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界大了,什么驴也会有。贵州的驴是只说不练的货 色,庞然大物,没真本事。我家乡王家坡的驴头头能文能武,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除有点小性子,没坏毛病。只要它乐意,什么活都干,干什么像什么。 驴会拉磨,眼睛上盖块黑布,对着它耳朵说,可爱的驴,去旅行吧,一路好山 好水好风光,千万不要乱讲,让村西王五家的驴知道了,会和你抢呀。 驴高兴了,甩着尾巴,不声不响的一圈圈拉磨。直到你一吆喝“住”,它才停 下,摘下黑眼罩,还感激地眼泪汪汪。 常言说“好马跑不过赖驴”。现在只重结果,不计过程,驴是吃香的。 驴能跑,还能犁地,只要事前给它几个玉米棒子,大啃过后,就变得精神百倍, 弓起腰拉犁,大汗淋漓,不收工不解劲。 驴虽然有倔脾气,只要你摸着它的性子,它还是忠心耿耿的,人往往更缺乏耐 心 .我见过许多卖力干活的驴,却没见过寿终正寑的驴。一头老驴死了,谁会把它 埋入黄土,还立个坟头。老驴的肉不好吃,破损的驴皮可能熬胶。村东李四家,院 子里有口大锅,专门熬驴皮。全村驴都怕李四,见了他好几天吃不下草。惹不起, 驴们远远躲着,李四家门前很少有驴粪蛋。对于青壮年的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人们早就垂涎三尺。 人还是卸磨杀驴的多! (2)草驴 庄稼地里的活,永远干不完。耕耘,播种,收获,都是母亲一人忙碌。 我和弟弟年龄小,只有添乱的份,起不到半点作用。农忙季节,父亲从城里赶 来,象征性地在田间地头遛一遍,除了烧火做饭时多添一瓢水,能给家里带来的只 是迎来送往的客人。三五天后,他又回到城里,我们娘仨还是住在王家坡。 种田需要牲口,父亲在家时,母亲和他商量多次买头毛驴。驴耐劳,好喂养, 吃草也少。最好是草驴,脾气会好一点。我知道毛驴吃的是草,什么是草驴?难道 浑身长草不成?我许久想不通,又不好意思问。生长在农村的娃,连草驴都不知, 人们还不笑掉门牙,说我是不识稼穑之徒。 自从听父母说过,我的心里就一直盼着家里买头毛驴。 夏天,学校放学早。太阳高高挂在天空,并没有比中午少几分火热。空气中漂 浮着尘埃,吸到干渴的喉咙里,有点火烧的感觉。树梢一动不动,知了在绿叶间扯 了嗓子大喊“热啊——热啊”,我无心顾及它们,急匆匆地往家跑。这并非我讨厌 学校,而是收音机里讲评书《杨家将》的时间快到了。 我非常爱上学,自从第一次踏进学校大门,就把理想写到了课本上。上好学, 做个体面的城里人,顿顿白面馒头,漂着肥肉片的菜汤,我做梦都想的事,这也是 我上学的惟一目的。每天放学后,我躲在家里,耳朵凑在收音机上,听完评书《杨 家将》,才背起柳条筐去地里挖野菜。 《杨家将》中的人物我最熟悉不过了,余太君像二队的王奶奶,和蔼可亲;杨 六郎像当队长的李大叔,指挥着三百多口人,还有队里的二十多头马和牛;杨宗保 更像表哥,英俊潇洒。八贤王、王强等等,他们都活生生在我身边。昨天,杨宗保 去穆柯寨借“降龙木”,话不投机,叫一个武艺高强的姑娘抓了去。我关心杨宗保 的安危,飞快地赶回家。 打开铁锁,抬开木栅栏门,走进院里,听到了粗重的呼气声。我好奇的四下找, 院东的草棚里拴了头毛驴,灰色的,到我下巴颏高,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怯生生 地瞅着我。两只长耳朵前后左右转动,尖尖的脊背有条黑黑的线,像衣服上的拉链。 两只前蹄轮换着刨土,地上有了个坑。我轻轻走近,它吓得直往墙角躲,晃动脖子 上亮闪闪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驴看我,我瞧着驴,彼此打量着。 毛驴的尾巴左右甩动,很明显是一头小母驴。半小时一晃过去了。杨宗保借到 了“降龙木”,还白捡了个好媳妇。杨宗保因祸得福,我长长出了口气,叫上伙伴 柱子一块去挖野菜。村外的田地里,哪里长什么菜,长什么草,我蒙眼睛都能找到。 我挖了半筐绿油油的狗尾草,一定合驴的胃口。 我没有在沟底里逛荡,搜寻水窝里的小鱼。回到家,我拿着一把青草,递给毛 驴,它伸长脖子,用灵巧的嘴唇叼过去,大嚼起来。几把草过后,我们混熟了,它 渐渐靠近我,吃我手里的草。毛绒绒的长脸蹭在我脸上,怪痒痒的。驴的目光变得 温和,眼角挂着泪珠,一只黑苍蝇站在上面,我挥挥手,把苍蝇赶跑。大大的驴眼 眨了眨,晃晃脑袋,打了响鼻,喷了我满脸鼻涕。 我赶紧躲开,去找洗脸盆。 太阳落山了,母亲收工回家。我问:“娘,咱买了头什么驴?”娘说是草驴。 我又问了三遍,母亲不耐烦地看看我,转身去生火做饭。我得意地想着,终于知道 草驴就是母驴,母驴也是草驴。对于驴为什么姓草,大慨是随它娘的姓。 从此,草驴就在我家长住了。晚上,它站在草棚里睡;我则躺在北屋的土炕上, 梦中常听到驴在打响鼻和悦耳的铃铛声。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