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故事 神圣的千禧年到来之前, 不瞒你们说,我已经对原来以为没问题的l米70的身 高不报什么实际的指望了。如果还要说成长,至多只能是再多读些书,多走些路, 看能否在其他方面有所补偿一一当然严格说来那些都是两码事。所幸的是我幸好还 有个兄弟,生于八十年代,他正处在成长的现在进行时,这相对又是件令人欣慰的 事。 我兄弟在我们小时候一直是我的附庸,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一起在棉花地 摘棉花时我们总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地玩成语接龙或者对歇后语;每次割苜蓿时 我总是盗用《杨家将》、《岳飞传》的俗套信口诹出长篇联播来糊弄他……总之, 我兄弟在我的带领之下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童年。 话说我兄弟后来随全家迁入省城,而我独自一人留在家乡县城继续读高中。待 到我考入省城,全家团聚,我兄弟已到了“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的年纪。个 头雨后春笋般噌噌噌眼见着长,兴趣特长等诸方面也已经显出与我的不同了。 最典型的是我闲书看多了,耽于幻想,不喜侍弄机械,而我兄弟闲来无事就爱 搜罗些电器零件拆拆卸卸,乐亦在其中矣。有一回我的车子闹毛病,自以为侥幸看 出了门道,从邻家借来扳手、钳子,大动了一番干戈最后竟无济于事。正气急败坏 的时候我兄弟不知从哪晃荡出来,摸着鼻子端详了一会儿,“咣”“咣”两脚搞定, 气得我差点没当场晕倒。 此外,我在我兄弟那个年纪早已是驰名全校的瘸腿将军,语文老师拿着当宝贝, 数学老师巴不得我自动退学算了。可是我兄弟上初中了居然还没偏科,虽说在老家 勇夺全乡第一的威风已然不在,但门门功课都还说得过去。 倘若我兄弟的成长故事一直这么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本来就没什么故事的成 长经历就更平常了一一不过对我们家来说那就再理想不过了。事实上是在我兄弟读 初中的时候出了点岔子,我搞那命运多舛的老爸突然不顾一切提出要向已经维系了 二十余年的封建包办婚姻说不。 我当时正因胸膜炎住在医院里,母亲去诉过两回苦,我根本不信。而我兄弟却 亲历了老爸背叛家庭扫地出门的全过程。据说当时老爸领来的那妇人经常纠集她昔 日的狐朋狗友在我家放着录音机狂歌乱舞。我已无从得知我十几岁的兄弟把自己关 在他那间逼仄的小屋里却、混乱的气氛与母亲那巨大的悲哀的悲哀时,内心是如何 陷入无边的烦闷和迷茫之中。 我出院以后,我活泼、外向、无忧无虑的兄弟已经变成一个和我一样八竿子打 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整天不是戴着耳机摇晃着脑袋听外文歌曲,就是一头钻进街 上的电子游戏厅把键盘敲得劈里啪啦玩我见所未见的《帝国时代》。我们弟兄的气 质看上去更相近了,而事实上正是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是我兄弟的精神领袖,我以 前给他打气用的那些极富鼓动性的话语再无法使他斗志昂扬。我们的沉默相似,但 我们沉默之下各自固守的世界却分明相去日远。 我兄弟后来的学习一落千丈,初中勉为其难地毕业以后,进了一所小中专。他 对音乐和电子游戏的兴趣依然如故,尤其是后者,几乎使他沦落到玩物丧志的境地。 现在,亲友们谁见了都要软硬兼施规劝他一番,而我兄弟对付这些自有他四两破千 斤的巧招:挨批时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转过身去一如既往。事实上,连我都 不能与他沟通,别人的努力就更是枉然了。我随手翻过他买的价格昂贵的电脑软件 杂志,知道那个虚拟的花花世界其实也同烟酒、小说、足球一样可以使人忘忧,而 我兄弟不吸烟不喝酒,也没别的嗜好,所以他沉溺在这里面自有道理。没道理的是 不该动辄玩到半夜乃至夜不归宿。假如他已经长大成人就是夜不归宿也是他的自由, 可是他明知道年近八旬的奶奶含辛茹苦的母亲都会为他彻夜难以入眠却仍能够我行 我素,谁又能说他已经长大呢? 我时常思索我兄弟的成长故事。我从前一想到他,心里总像嚼糖一样甜滋滋的, 觉得有些事我不成了而他就还成。是什么使我兄弟后来没能按照家庭和社会所期望 的样子走下去呢? 怨不顾大局的老爸,在我兄弟最需要和谐、幸福的时候反而让家 庭变得混乱、残损,还是怨我兄弟胸无大志、好逸恶劳,抗拒不了压力和困惑呢? 是无法逃避的命运注定我兄弟年少时该有此一劫,还是社会果真像摇滚歌手们唱的 那么糟糕年轻人的迷惘与消沉已不值得大惊小怪了呢? 归根到底,我无法为兄弟指点迷津,原因是我自己也在迷津里。 成长,咳,你们看成长容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