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孤独的日子 一 宿舍的地板被燥热难耐的老大用几脸盆水泼得湿淋淋要流成河时,我正躲开明 媚得烤人的春晖蹲到窗台下的角落里。瞟了一眼卧拥罗衾的老三下意识地冒出一句: "这几天快把我虚空死了。"话一出口,如电光石火,吓了自己一个激灵,马上在心 里发愿:必须要换一种方式生活了。 一周前开始,为了备战自学考试,我几乎停止读一切小说和散文,冻结了阅览 证借书卡,更不洗衣服。但糟糕的是我一如既往缺乏那种无人强制的情况下为考试 用功的能力,实际节省下的大部分时间既没有学自考,反而连闲书也读不成。空白 的时间里在平时不敢多羁留的乒乓球台前消磨的多。此外,我在宿舍像水里风里的 草木一样呆着,我响应同学号召到女生宿舍去玩并跟他们去看电影,我请女生小芳 吃饭……更多的时间说不上是如何打发的,但终究也打发掉了。 这一切也许是春末的特殊气候做祟吧。胖胖的同学小蓝跟我一样,有一天我正 玩着命打球,小蓝没精打采地游逛过来。我挥拍问他玩否,他心不在焉地摇头。问 有什么事,他双手在胸前一摊,回答:升温了嘛! 二 莫非果如叔本华所说,人就在痛苦与无聊之间逡巡摇摆?强迫自己学自考书的 欲望产生痛苦,逃避痛苦后无聊趁虚而入?那么既然痛苦和无聊是人生的自然两极, 他们实际上就没有什么不可忍受。只是,忍受痛苦可以使人伟大,因为它指向于欲 望的实现,欲望愈大,痛苦愈烈,成就愈大;而无聊却有损无益,,无聊正如通货 膨胀时的纸币,形式背后并无物的支撑,一时蒙蔽了自己的心灵,在时光面前却注 定一文不值。 眼下,我的生活就像很小时侯做的那些梦,我常梦见四周都是一片大人的脚印, 每个脚印都是深深的无底洞,一不小心就会一脚踏入其中一个,胆战心惊、如履薄 冰地走路,一次一次反复下坠。现在想来,生命之初在梦中那种眩晕失重的体验不 正是预示了今天在虚空无聊的无底洞中挣扎的悲剧吗?一直在追求卓越,却始难以 逃脱平庸,也许这平庸在命运的大帐簿上早已注定了。 对于这世上的某一些人,过孤独的日子是一种能力,能够多大限度地忍受孤独 决定了他最终将在多大程度上超越平庸。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发现自己日渐丧失着 一种修炼了很长时间才得到的那几分宝贵的忍受孤独的能力。闲暇时我变得更习惯 于在宿舍里活动感受和别人在一起的生活气氛而不是躲在下铺望着上铺的床板想像 铁道上的路轨和枕木;发愁时我变得更习惯于找两个朋友在小吃部喝啤酒,而再啜 饮二两老白干深夜独自溜大街几乎不可能,那样会嫌累,甚至也许会有些怕;以前 我总是在黑暗里瞪大眼睛力求看的远些,现在我宁愿闭上眼逃避黑暗;以前我不倾 诉,少哼唱就能防止歇斯底里式的失声叫喊,现在不倾诉也得换个人扯淡,而不说 话时就要不停地哼唱来占住嘴巴,我是一个不为簪组束的浪子时,总有欢喜和痛苦 可以使我刻骨铭心,而丢失了孤独的日子,"这几天都要把我虚空死了!' 有一天中午醒来,我泥一样瘫在上铺,抻着脖颈往窗外看,春雨后的天空清爽 怡人,槐中路上新绿的小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阳光和心情一样好。老三踩在凳子 上一边望着窗外一边说些以"我有时候想"、"我常寻思"之类短语打头的多少带点性 灵天真的话。我一时性起,说溜溜去吧。 我和大孟、老三、老七骑车出去"踏春",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到了南郊到处 有海一样的麦田的地界。回来时遇上了大顶风,我们只是在那时猛增蹬着自行车, 此起彼伏敞开丹田之气唱"路见不平一声吼"或者"走四方"之类的歌。这次旅行是我 试图找回孤独日子的开始。 其效果也恰如陈染所描绘的:"当我的脚步声像一只绝 望的黑鸟栖落在某一处陌生的土地上时,我的新鲜的思想便会同墨蓝色的月光群群 升起。" 三 当晚, 我刚冲了头,半躺在大孟的下铺,头搭在上下铺之间的铁栏杆上。屋里另 外只有老三和他的女朋友。老三盘膝坐在床铺上。拉风箱一般喝出呼呼拉拉的歌声, 五音不全,而且毫无节奏感,音乐天赋跟他半斤八两的我也有一搭没一搭随着他瞎 唱。 老三说他每唱一首老歌,那歌流行时的心境总会重现人会跟几年前的那个自己 同喜同悲,我心里暗想其实准不一样呢,老三竟还这么郑重其事的说起来,仿佛是 他自己的新鲜感受似的。忽然,"三嫂"开始唱了,唱她心里的老歌。那是几首忧郁 伤感的调子,歌词都是宋代的花间词那般哀怨凄清而美丽的诗句。我极少听过她那 么个音儿地唱, 粗犷而略 沙哑,一首接着一首,歌声在没有掌灯的宿舍里飘荡、 颠扑、碰撞。中间他俩有一些谈笑,而我却再不发一言,因为听头一首歌的时候我 已双臂垫在脑后硌得骨头疼的铁栏杆上,两眼湿湿。 老三说的那话真是好,那时我们三个人都有沉浸在各自的老歌里,昔日的忧伤 在歌声里悄无声息地重现,结了疤的伤痕裂开一道细细的缝,挂出一滴红红的,观 音泪一样晶莹剔透的血珠。我想起了《撒哈拉的故事》里的毛小子米盖,尽管老三 他俩像荷西和三毛对待单身时的米盖一样对我友好而爱护,但我毕交易会比米盖更 一无所有,而且我地未来的态度都那么悲观、消极。我一下子觉得自己从来没那么 孤单过,"三嫂子"那粗犷而略带沙哑的歌声如菲薄的剃须刀片般割疼了我的肌肤, 我一下子觉出了真实的痛苦。 我要逃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去书里面偷我的颜如玉。只有那里是我的乐土, 只有那里能收留我抚慰我超度我。 四 我所皈依过后又被我伤害过尊严的孤独日子在我的心灵忙乱得无家可归时重新 陪伴了我。这时我才蓦然明白了,孤独其实早已看中了我的某一点脾气,所以终不 肯弃我,它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只是我自己不肯回头。 找回孤独的日子,就是找回自己的浪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