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漏 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新令狐冲和喵喵请我喝酒,我很感动。喝了两瓶啤 酒,竟然醉了,没吃饭倒在他们家大屋的长沙发上吐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倒酒,肠 子胃心肝肺全吐出来了。从此真就只剩个空皮囊了,空空的,可是既然不死,还得 跟你们一道活着。 上个月,持续大约两周的时间,我胳肢窝里的那颗瘊儿疼。走路,换衣服,打 球……一不注意碰着,它就针扎一样让我疼。我说了,说我胳肢窝里瘊疼,可除了 我奶奶关切地拿出“肤轻松”药膏要我敷上并嘱咐我多喝点水外没人当回事,他们 都以为我只是这么说说,用来表达心理上某种厌倦、烦闷、痛苦情绪。 周一的时候早晨起床,我觉得有些异样,瘊没疼,一摸,没了,我胳肢窝下边 没瘊了。就像瓜熟蒂落一样谢掉了。没瘊真舒服。 昨天晚上(周四),在令狐和喵喵那儿两瓶啤酒就把我灌醉了。 我胳肢窝底下那个瘊是干吗的你真不知道吗? 是酒漏。 从知道自己身上长着酒漏之前我就听说过酒漏的事。 我们邻村西厢房,有个人长了个酒漏,叫绍熙。是绍熙,西厢房的,我是苏家 塘的,我们俩小村离着不到二里地。绍熙长酒漏,喝了酒胳肢窝底下湿,越喝越湿, 喝多了滴滴哒哒往下淌水。人却没事。对酒精有特殊免疫力。嘿嘿。农村,农村你 还不知道呀?逢上酒场,客人全软到桌子底下才叫喝好了。所以绍熙就逞大,村里 红白喜事都叫他去陪酒,他有酒漏他怕谁?他到了客人准全灌趴下,那真是威震一 方了。可从出道儿到收场也就三四年光景吧?他小妹子出嫁那天用大碗喝,喝了两 碗就醉死了。人们说绍熙这人急脾气,三年把一辈子的酒喝够了,喝够了就死了呗! 长大以后我不爱讲故事了,酒漏反正就是上边儿说的这么回事。 初中一毕业,我是上了高中,同班同学有的上了中专,也有的直接跟建筑队出 门儿当小工了。过年的时候上黄村王永强家玩,坐着坐着大婶竟端上一桌酒菜来, 永强他爸说:来,马一,头一年上俺家来,咱爷儿仨喝两盅!我一看什么呀这是? 拿我当大人陪啦?我虚岁才十七呀!可事实证明,从那年起,在上谁家去都是这阵 势——咳,也难怪,没过两年,我那帮同学都成群结队娶了媳妇,可不成了大人了? 就从那天开始,我知道我也长了个酒漏。我们仨人喝了差不多一瓶白酒,我们 衡水老白干呀,67度,永强他爸喝得多些,我和永强一人有二两酒。第一次喝酒, 二两白酒不算少了,人家一劝心里紧张着呢,喝完了就觉得胳肢窝湿淋淋的,什么 感觉没有! 骑上自行车回家去,我谁也没说。那是年初七,离年前西厢房绍熙猝死还不到 俩月。 高中三年,我一直说自己胃不好,其实我哪胃不好呀??一顿我能吃下两头小 牛!嘿嘿。不过我也没戒酒,只是不比你们多喝酒就是了。 唯一的一次,我最好的朋友刘伟人惹了学校的准痞子式人物金虎,没有办法请 金虎喝啤酒。金虎他们三个人,让伟人轮着敬,伟人以前最多只喝过两瓶啤酒,他 人又傻老实,那一次被灌了九瓶,我和李正下去抬他的时候都不认识我了。那次大 家都敢怒不敢言,一星期后,我取了三条干毛巾,塞到胳肢窝一条,口袋里两条, 单刀赴会去请金虎喝酒。 金虎说咱是喝白酒呀还是喝啤酒,我说咱衡水人撒泡尿也比啤酒度数高呀,还 喝啤酒!金虎说靠,这些年上山打猎什么样的狼狗我没见过,还真没见过你这样花 脸的狗熊。那次还是喝衡水67,我轮着敬他们,从六点半喝到晚上十点,吐得酒馆 满地跟猪圈一样,金虎钻桌子底下,他们宿舍老五趴到桌子上睡着了,剩下他们老 七一个个大哥大哥叫着端起碟子跟我碰杯,我说你丫还喝个屁,呆会学校大门一关 你们哥儿几个就睡马路吧!一人身上唾了口唾沫我就回宿舍拧手巾去了。 高中毕业我只上了个中专; 上中专第一年得了结核性胸膜炎住了一个月的院,在很长一段时间身体虚弱; 出院不久,我老爸想起来向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包办婚姻说不,抛下我娘我们三 口人领着别人跑了; 毕业以后连续变换工作,没挣到什么钱,好几年了没混出个人样; ……算了,不多说了,其实你都知道。一次次倒霉,一次次垂头丧气。我不知 道酒漏的消失跟我脾气的改变有没有关系,也许这么长时间不喝酒,它见跟着我意 思不大就又转到别人那去了。本来我跟绍熙一样,可以成为一个传奇人物,可是我 没有。说我怯懦也好,说我达观也好,反正早早地我就不狂了,我不在乎。 这一辈子的酒,我还是留着这一辈子喝吧。有人爱轰轰烈烈,我也不是不爱, 而且也不是没机会,可我就是愿意这么赖活着。 今天一上班,新令狐冲问我:“那几天你说什么来着?你胳肢窝底下有颗瘊儿 呀?呵呵,你说怪不怪,这两天我也长了一颗。”我淡淡地一笑,说我那一颗早掉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