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吧,小红鸟 二十多天前,我和蒋琳燕在乡下的白杨林里遇见一只受伤的小红鸟。 这只鸟有点奇异,通身的毛都是鲜艳的红色,长得很像喜鹊,但比喜鹊小。 我们从地里挖了几块红薯,收集枯枝败叶生起火来烤,小红鸟不知在哪受了敌 人的袭击,一头栽在阿蒋(蒋琳燕是南方人,她说我可以叫她阿蒋,但是她周围的 人并不这样叫。她以为一说阿蒋我会首先想到祥林嫂的短命儿子阿毛,可我先想到 的是金庸小说里的阿紫、阿朱--对不起,我这阵儿老爱说她的事。)身后,挣扎了 几下,没能再飞起来。它腹部有伤,翅膀上掉了许多羽毛,有只脚可能也折了(它 多倒霉!) 这一带白杨林里只来过麻雀、喜鹊、燕子,至多也不过有啄木鸟、布谷光临, 哪见过这么漂亮的小鸟儿?这下可把阿蒋高兴坏了,小心翼翼地把小红鸟捧在手中, 取纱布包扎上伤口,又是喂水又是喂面包屑,献了一番殷勤,把小红鸟吓得直发抖。 小红鸟被带回学校,和它阿蒋姐姐一起关在女生楼3166室。阿蒋用硬纸板做了 一个小篮子,里面用碎花布垫得很松软,然后吊在她的铺顶上,给小红鸟做临时的 家。小红鸟头几天情绪很低落,不想喝水也不想用膳,整天蜷缩在窝里一动不动。 阿蒋还真行,虽然非亲非故,可还是像亲姐姐一样对小红鸟耐心照料,不急不躁, 比跟一哥在一起时风格高多了。一天到晚除了上课、吃饭几乎寸步不离寝室,咳, 早知如此,一哥干吗就不变只鸟呢? 几天以后,我到3166去时,阿蒋拿几张报纸铺在床上,把小红鸟放在上面,小 红鸟单爪着地,另一只脚向身体一侧尽力抻出,然后把一扇翅膀渐次展开,像打开 小折扇。如此像舞蹈演员一样活动了一回筋骨,开始一蹦一跳在报纸上练走路了。 阿蒋抬头看我,一副庖丁刚解完牛后得意洋洋的样子,阿蒋还小呢,才十七岁,长 得也不难看,你可以想象她那时的神态一定是很可爱的。我得不失时机地赞美她两 句,阿蒋爱听这个,整天替我归纳她的七大才情八大优点什么的。 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好象是圣经里边的,我记不太清了,你凑合着听。 说古代有个叫圣凯文的使徒,一天,他正站在窗前看风景,打了个呵欠伸了伸 懒腰--笑什么?圣徒就不打呵欠啦?圣徒也是人嘛!(对不起,阿蒋在笑。) 正在这时,忽然飞来一只小鸟--别打岔!谁知道是不是红颜色的?再打岔不讲 了。 小鸟正好落在圣凯文伸出的胳膊上,还以为是根树枝呢,小鸟开始在他的手臂 上筑巢了,它要在这里孵出它的儿女。善良仁慈的圣凯文于是一动不动就这么伸着 臂膀,直到有一天小鸟的后代生出来了,圣凯文站立而死。 我说阿蒋呀,你真像圣徒一样善良!真像圣徒一样富于爱心和奉献精神! 阿蒋都高兴死了,她问我你这是编的吧,我说不是,圣经里的,可是我神情诡 秘,就像真是编的似的。我知道她虽然嘴上说我骗她,其实心里还是挺美的。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二十几天来小红鸟在阿蒋的悉心养护下日见康复,我也 经常去3166看看,买点鸟食,也顺便给阿蒋捎点小恩小惠,比如巧克力、奶糖什么 的,因此每次我给小红鸟送鸟食,阿蒋总是很高兴。 小红鸟刚会试着飞那两天,阿蒋兴奋得都不知怎么着好了,把我叫去让我一起 分享快乐。阿蒋双手捧着小红鸟,轻轻往空中一抛,大喊一声"飞吧,小红鸟!"小 红鸟扑棱棱紧张地扇动翅膀在寝室里飞起来。阿蒋拍着手仰着小脸看,真像灿烂阳 光下一朵盛开的小花。可是小红鸟的身体还没有复原,不一会儿就撞到墙上一头栽 下来。 我说这怎么能算飞呢?你还是再多疼疼它吧。阿蒋一脸的不高兴,"就是会 飞了,你没见它刚才飞过了吗?" 小红鸟能飞了,在寝室里飞来飞去,有时还在别人的床铺上拉团小屎,以作纪 念,阿蒋的舍友们建议她给小红鸟买只笼子。那几天阿蒋对我却好象有意避开小红 鸟的事似的,不知怎么,好象也不太欢迎我去她寝室玩了。当然,每逢只有我们三 个在屋时,阿蒋还是会捧出小红鸟,"小红鸟,来,飞给一哥看。"小红鸟飞得一天 比一天灵巧起来,自由优雅的穿梭在寝室里悬挂的毛巾、衣服、风铃之间,样子美 极了。这时,阿蒋还是会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又蹦又跳,笑成一副弱智兮兮的模 样。但是,笑完闹完以后,阿蒋还是会面露忧色。而一旦小红鸟再一不小心撞上寝 室里那些"路障"(这种时候越来越少了),阿蒋会把它抱在怀里,像黛玉葬花一般 对着小鸟煞有介事地说上一番, "小红鸟啊,你看你怎么还没好呀?……难怪一哥 老说你飞不稳,再安心养几天病吧,放心,一哥不会赶你出去的,别看他面目这么 狰狞,他这人其实挺善良的……你在屋里飞还这么瞎撞,外面的风雨你怎么吃得消? 再说,再遇见敌人怎么办呀?……" 阿蒋好妹妹,我要是给你讲悲欢离合都是宿因所构,缘生则聚,缘灭还散,心 无所住,打破执着即能灭绝烦恼,你这么聪明一定听得懂的,况且你也读过那么多 书,这道理恐怕你自己已经知道。可我们谁也并不因此就能成为高僧,而且我就是 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高兴就是高兴,悲伤就是悲伤,像个孩子一样善良,像个孩子 一样纯真,连你那点小小的狡狤都是孩子式的。你有恩于小红鸟,又那么喜欢它, 可你不肯侵犯它的自由,这真是一个难解的矛盾,这是只有像你这样的好阿蒋才有 的矛盾,我真佩服你,我也因此更加喜欢你,可是,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我想只能是这样吧,我不先说放掉小红鸟,由阿蒋自己选择,如果她觉得放飞 小红鸟太难过,决定把它留下来,我不说反对。 今天早上,在我们收留小红鸟的第二十三天,阿蒋跑来找我,眼睛红红的,规 规矩矩站到我面前,对我说:"一哥,咱们去把小红鸟放了吧,它飞得满好了。"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吧,上午我有两节听力课。还到那片白杨林,你再烤红薯给我吃吧。" 小红鸟,我现在可以对你说了,我们把你关进屋里,一开始就是为了帮你重新 回到天空飞翔,要是养好了伤却把你关进笼子,那简直是趁人之危,况且凭你阿蒋 姐姐和一哥的脾气,我们谁都不喜欢笼中的鸟儿,它们怎么还能叫鸟呢?徒有鸟的 身体,而没有自由,从不飞翔,它们还是叫鸡更合适。 高飞吧,小红鸟!山巅、草场、原野、海滩……那里才是你自由的天堂,别怕 会有风雨,别怕会有灾难,这样飞翔着,你就会为自己是一只小小鸟而不是一只寄 人篱下的鸡感到踏踏实实的喜悦! 高飞吧,小红鸟!我要是生而为鸟也会像你这样飞翔的,其实就是这时我也挺 愿意飞上天去送你一程的,可是不行呀,你阿蒋姐姐正趴在我怀里呜呜呜地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