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开始的地方 苏家塘村那么小,被绿油油的庄稼地包围着,遥遥地望去,树荫间露出几处红 砖墙和蓝瓦屋檐,活像湖心里漂着的一处小岛。这"岛"的最西北角上是琴奶奶家, 琴奶奶一儿一女,女儿嫁得很远,儿子在东北走街窜巷爆玉米花,后来,娶妻生子, 也留在异乡不回来了。 琴奶奶经常坐着火车去住儿女家,她家的门一年到头用那" 古代"的锁头锁着--那种又长又扁像个小枕头的老锁, 拿根铁棍儿往里一插就算锁 上了。琴奶奶那几间破土房后头,还有一处闲置的房基,房基后便是田地了,棉花、 豆子、高梁┄┄湖水一样,风一来高低起伏洪波汹涌。 琴奶奶房后那处闲置的房基上,生长着高大的榆树、槐树,刚几岁的小枣树, 还有两个小人儿终日在这树间嬉戏、玩耍。走近了你就会看清这两个小人儿一个是 我,一个是吉良。村里人都知道吉良我俩最相好,一天到晚一块玩,从来不打架。 吉良家离琴奶奶家很近,"琴奶奶的房后头"是我们俩内部的一个专用名词,是我们 最常去玩的地方,是童年时代无可替代的乐园--要是我俩后来能有点出息,这里简 直可以比鲁迅小时候的百花园了。 琴奶奶房后头只不过是一处房基,可想而知地方不大,也没什么玩具设施,幸 亏我们那时侯小,所以徜徉其间,才不觉狭隘,也幸亏小时侯想象力大,正好弥补 空间的小和没有玩具的枯燥。 琴奶奶房后头第一有趣事便是开火车。这块地上房子虽拆毁多年,东、北、西 三面还依稀看得出颓圮的土墙。吉良和我拿来铲子,开始对这溜土墙进行施工改造。 我们挖出座位,座位与座位之间留出小桌,小桌旁边套个小四方洞作烟灰盒。房基 到下面的田地是一个很高的斜坡,斜坡上挖出一排排小土窝儿,是上下车时蹬的踏 板。西头的矮墙是火车头,骑在上面的是司机,东头的歪脖子槐树是火车的最后一 节, 另一个爬上去摇旗儿。西头的司机见车尾巴上摇旗儿的一摇红领巾,嘴里就" 蒙儿--蒙儿--""库--库--"开车了。 车一开动俩人就扔下不管了,飞也似跑到座位 上变成了乘客,一人折一根树枝干棒儿插到嘴里当香烟,吸一会儿折断一截,最后 剩下"烟头儿"规规矩矩放进"烟灰盒"里。 坐着坐着又开始广播,"各位旅客,石家 庄车站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下车┄┄" 每年清明一到,"老鸹虫"家族从地里爬出来,黑的小的叫"老鸹虫儿",黄的中 不溜大小的叫"老鸹金",红褐色最大的叫"老鸹银",又叫"老鸹娘娘"。小孩们捉来 喂鸡。在琴奶奶房后头挖老鸹虫是吉良我俩的另一件乐事。挖老鸹虫时有几句歌诀 念给它们听,"老鸹虫儿哎,开门儿哎,给你爹给你娘上坟儿哎。"老鸹虫们是大孝 子,一听儿歌知道天暖和了,手忙脚乱往外爬,三爬两爬就爬到我家的鸡肚子里去 了. 有一天,我和吉良望着小枣树又突发奇想,种一棵小枣树能结出那么多枣,要 是把老鸹虫种在琴奶奶房后头会不会长出老鸹虫树,结一树小老鸹虫呢?那天午后 上学前我们种下二十多只老鸹虫,过了几天不但一只都没有发芽,扒开看看全都不 见了。 我知道每一个小孩都富于天真的想象,但是像我和吉良那样的小孩,一点儿都 不善长偷瓜摸枣,打架爬墙,缺少农村孩子的野性,而总是借助简单的真实道具找 一些静悄悄的游戏生活在空想的世界里,可能还是有点特别。直到十几岁,我们还 把槐树身上的刺一枚一枚扎起来,插在大雨后的土台子上,说那是我们的花园;我 们一起幻想着在琴奶奶家的房后头挖一个洞住进去,也不用回家了,也不用上学了, 在洞里画画、编蝈蝈笼拿到集上卖了换馒头过日子;我们把纸宝一一写上古代的人 命,一个朝代分成一拨,或者一本书里的人物一拨,让他们开兵见仗,来个关公战 秦琼,要麽岳飞打杨六郎。 上小学的时候,我和吉良是全村小孩中成绩最好的,考试不是他第一我第二, 就是我第一他第二,可是现在伙伴们有的发财了,开着小汽车神采飞扬,有的长胖 了,一个人能装下我们两个,最不济也成家立业,有了娇妻爱子,好象只有我们俩, 一个肩抗萨克斯管,满世界东游西逛,吹奏着那支幽香孤寂的《茉莉花》,另一个 怀揣一杆笔,懒懒散散,想用功却老也打不起精神来。石家庄这几年也出息了,树 起了几座高楼大厦,我站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时常想起琴奶奶房后头那些游戏, 感觉直到现在,自己仍然是骑在那一溜土墙上,开着那列想象中的火车,毫无目标 和方向,这么多年从没有真正奔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