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锅熬菜 我爷爷的表哥去世,我受命回去参加葬礼。那位大爷爷生前我只见过一两面, 实在不怎麽认识,于是我朝发省城,中午没误了吃大锅菜,上了份子钱,后晌就三 百里故乡一日还了。行程匆促,旧时风物无暇多看,倒是两碗家乡传统的大锅熬菜 令人大快朵颐,觉此行之不虚。 大锅熬菜,多麽亲切!再没有哪道菜比它更平常更熟悉,让我们百吃不厌,引 我们忆起旧日的时光了! 也许过去农村实在是没什麽好吃的,白菜粉条加豆腐丸子再添上一勺葱花肥肉 的帽儿,油星子哗啦啦漂一碗,庄稼人做梦也想不出还有比这更能解馋过瘾的美食 了。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大锅熬菜都能有肉、有炸丸子,平常日子的大锅熬菜不过是 白菜、粉条,多少加一点腥油,比干嚼腌萝卜疙瘩滋味丰富一点而已。--听老人说 最艰苦的岁月就是白菜也吃不上呀,红薯叶、苜蓿叶乃至榆、杨树叶,清水撒把盐 一煮,日子一长吃得人肚皮都发绿,那也叫大锅熬菜! 经典的大锅熬菜只能在家里有重大活动时才有福享用。二十年前村里盖房没有 掏钱包工的,全村壮劳力不用通知齐上阵,有了红白事也一样,这既是乡里间的情 义又是无形的社会契约。新房上梁的日子,丧礼的当天中午,不用说主人家要管顿 饭借以酬谢众人表一表感激之情了,这麽多人吃什麽呢?大锅熬菜!大门口临时支 案板,砌锅台,板凳腿、碎劈柴、树枝子熊熊烈焰烧起来。白菜一小车,粉条一麻 袋,丸子一笸箩,扔进油锅一搅和,掌勺的章荣爷爷大喊一嗓子,"开饭喽!" 你看吧,主人家的院子里砖头垫着长木板当桌,秫秸箔、凉席当凳,老乡们纷 纷落座,这时你不由得要想,当年梁山好汉劫富济贫回到山寨吃庆功宴也就不过如 此吧?而不必等你吃完,负责端菜的傻海生的长方木托盘上齐排着十几大碗已来到 你身后,"回手!回手!不够的回手!"大锅熬菜吃到这份儿上是不是真吃出点境界 来了?所以吃过的人们都会同意这样的说法,现在什麽都不缺了,我们平原乡村里 那种大锅熬菜,你想做却不一定能做出那个味儿来了--就是做出那个味儿来你也不 一定能吃出哪个味儿来喽! 前几天去某市出差,中午躬逢盛筵,一番番觥筹交错终至酒兴阑珊,山珍海味 们也都见了底,领导说:"一人来一碗大锅熬菜吧。"我闻之窃喜。不一会儿,比酒 盅大不了多少的小碗儿端上来了, 食之寡然无味,大失所望。过后想起了"橘生于 淮南而为橘,生于淮北而为枳"的道理,方知此大锅熬菜非彼大锅熬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