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惊醒 “好。。好。。好嘿!进去了进去了!!!” “我说你丫小点声,别让张大妈又投诉我们整一制黄贩黄窝点似的,看球就看 球叫那么淫荡干吗。”我从电脑前探出半个头来对正在看球的李胖不满地说。 “傻逼噢。。。不是说的你不是说的你我说这球呢。” “放老实点!!!” 门铃大作。我们停止打闹,面面相窥。 把收房租的张大妈应付过去以后李胖再没心情看球我再没心情写东西,两袋土 豆似的滑落在沙发上。“这张大妈也甚凶狠,三天催了六次房租。”“三个月没交 换你上你丫怕是会更狠。” 李胖翻着白眼心有余悸地说。我明白他是给催怕了。 “快了快了,赶明儿我家两老前脚出国探亲咱哥俩后脚就回江门换上房。” “三个月前你不也这么说?我还以为深圳这边不行了你那边还能有个窝往里带 女的呢,谁知道一住这就大半年不挪窝。。。” “做策划你丫还想住宾馆不成?”我做当头棒喝状。 “宾馆不敢指望起码也得有热水洗澡的吧?你闻闻我这身上都什么味儿了!就 这也得八百块钱一个月!”李胖声音比我还高。 “。。。少废话,等把这个案子的策划费扒出来我请你桑拿,到时候你洗个虚 脱我都不管。” “你丫就省省吧!” 说实话这个案子确确实实是不好做的,在VCD已经臭了满大街的当儿竟然还有人 逆市而动冒天下之大不韪上VCD的项目,瞎子都看得出来不是嫌活得太滋润就是有精 神病。一个月前接案子的时候李胖就严重警告我说做这种野鸡项目小心收不到钱, 宁愿再挨两个月的饿也别揭榜。我不相信的结果就是当我们千辛万苦熬了一个月的 夜把案子做好以后那家公司竟然清了盘,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门前孤魂野鬼般游荡的 全是和我们一样怒气冲冲的债主。“他们欠你多少?”一个头发凌乱双眼血红操着 满口台山乡音的中年肥胖男子义愤填膺地问我。 “一万五。” “我这左手里就攒着二十万呢!” 我低着眼睛左冲右突出来,只用了三个字回答焦急的李胖:“省省吧。” 收不到钱不直一文的我和李胖于是继续挤在这间连热水都供应不上的十六平方 米公寓里混日子,并且把钱包里为数不多而且数目还一天天递减的钱继续往复印铺 子里贡献。我们广东话里管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叫“望天打卦”。这么叫含义何在 我也不清楚,不过用来形容我们俩这时候的生活和心态就非常适当,简直是神来之 笔。我们一般的作息是睡到下午才起床,刷牙洗脸找朋友同学老乡各色人等递履历 表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给我俩干干,绝大多数努力是不果的,意料之中。接下来就 千方百计地看能不能在他/她身上蹭出一顿饭来,有人抹不开这个脸的话那晚饭就有 着落了。但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挨饿。现在的人都比鬼还精。 “你。。。大学毕业以后都干过些什么工作?”挨了一个月的饿后一个朋友的 同学的同乡的小舅子在他那堆满了印刷废纸的办公室里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满脸 菜色的我。 “是是是除了广告没干过别的。” “噢也就是一骗子对不起对不起,说走了嘴。” “是是是。。。啊不是,我不是拉广告的不会骗人我只是负责给上钩的人设计 遗容。” “这么说吧,我们是搞印刷的---就是给上了你们钩的人做遗容的---这么说还 行呵?”小舅子豪迈地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姿势好比武松饮酒。“我接过不 少广告公司的单子,一看就知道他妈的纯粹是骗钱。” “是是是我们这行的确泥沙俱下龙蛇混杂逼切需要整顿加大力度严打不止。” “不过我还是很需要一个懂设计的人才,你也应该理解印刷厂里有个设计人员 是很重要的。” “是是是我理解我理解。” “来我这干的话呢,一个月千把块钱少不了你的。干好了还有提成,奖金花红 年底另算。这条件怎么样?还行?” “行行行行行行。” “那你什么时候能上班?” “马上!!!” 当我把这个消息晚上和李胖分享的时候发现李胖也找着了工作,无独有偶也是 在一家印刷厂干,对于我们念了名牌大学四年的广告专业最后沦落到当印刷厂的小 工这一事实曾经心比天高的李胖表现出了惊人的宽容,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你看看满 街上跑的民工下岗工人准下岗工人应届毕业生都是抢饭碗的手慢点这碗饭还轮不到 你吃呢,“不说别的了吧,起码把房租奔出来再往后打算。”临了他说。 “那是那是,”我附和着说,“谁叫咱们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经济状况稍有好转吃了一顿几乎吐血的饱饭以后我们就第一时间先把房租缴了, 张大妈眉开眼笑地接过拖了三个月的租金---2400块钱以后就否决了我们说的那一大 堆抱歉话,还不时斩钉截铁地判断我们两个以后“一定有大出息,瞧小李这脸长的 叫福相。” “看见了吧?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李胖一边堆着笑跟张大妈周旋一边小 声的咬着我耳朵说。 “不奇怪,---不定哪天你当了全深圳第一的广告人我都不奇怪。” “怎么说?” “换了我就不行,光瞅这老虔婆就恶心。” “呵,有你丫的!” 深圳的印刷事业发达到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形容绝对不过份。一个偌大 的工业区里面百分之七十的厂房都向阴沟里倒着油墨,整个珠三角的印刷商有八成 集中在小小一块弹丸之地上,仿佛这里有全珠三角八成的印刷业务。实际上是没有 的,蛋糕做来做去都只能这么大甚至有萎缩的趋势人却越来越多,这就决定了竞争 的激烈和残酷。今天机器还在转动当老板的就得为后天甚至大后天的转动四出撕杀, 印刷机和玻璃厂水泥厂炼钢厂的锅炉一样,停下来的损失开工也补不回来。我所在 的这家规模不算大的打着公司旗号的土匪厂子经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管他叫经 理的那个比我只大一岁的油头青年除了下午,其他时间我还没见过他在办公室里出 现过。工资也渐渐的发得不准时起来,从开始的一个月发两次到现在两个月才发一 次。李胖的处境比我好不了多少,他那间印刷厂因为开工不足,裁员的乌云已经在 办公室的上空滚动聚集。象他这种新手在裁员大潮中总是站在最前线的弄潮儿,虽 然说班还是照上公司的电脑还是照用于私人用途,但李胖和我都业已感觉到我们的 饭碗是朝不保夕。果不其然,在三个月后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们分头接过了内 容都是两千块钱的遣散费红包。公司倒闭,我们失业了。 “你说咱们,啊,咱们怎。怎么就这么倒霉。”李胖喝高了,躺在地上涎着脸 对我说。 “我,我,我哪说得,上来。”我舌头也大了。 “当初刚毕业那时候咱们多潇洒呵,工也不,不打,就。就就来深圳创,创业, 想着当小老板,这一呆就大半年的。。。” “咱们还是拿,拿一一等奖学金的。。。” “奖学金有有个屁用!” “我说,三年级那阵子你丫怎么愣是不跟隔班萧萧好?她可是系花啊!”我又 开了一瓶啤酒,一口干了五成,喘着粗气问。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呵,”李胖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口齿 总是异常的流利,即便是在酒后,他仍然可以在这上面保持高度的清醒。这是在大 学我们同室时期就已暴露的特征。 “我就不信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跟着又大吼了一句。 沉默了一会以后我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 “你丫哭了?” “。。。玫瑰,咱们回江门吧。这日子我顶不住了。” “。。。” 我没说话,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剩下的半瓶子酒。李胖最后还是挺不过酒劲儿, 哽咽着在地板上毫不客气摊成个大字形。用我们的遣散费买回来的一箱啤酒差不多 都只剩下了空瓶,在房间里到处毫无规则参差地滚动散落。楼下卖酒的那家小店的 收音机里,莫文蔚正起劲地唱着那首回家。 我忽然想起,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我常常做同样内容的一个梦,梦里我坐在舞台的正中央,有节奏地敲打着大学时 我那套只有一个通鼓的爵士鼓,台上射灯耀眼金蛇狂舞,围绕周围的全是看不清面目 正在摇头晃脑陶醉不已的摇滚乐手。我对他们很陌生,陌生到害怕的地步。台下的黑 暗里无数条手臂如林树立,无数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看上来。我只能认清其中的一双, 那是属于她的。 梦到这里就嘎然而止,屡次如是。我屡次从梦中惊醒,脸上挂满泪水。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