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狐 作者:大阳 一 我从湖雅医学院毕业之后,就很不情愿地在茅草镇医院做了一名乡村医生, 那年我二十岁。 茅草镇是清泉县最偏僻的一个小镇,离县城有二百多里,全镇只有九千多人 口,镇里只有一条窄窄的、全长不足五百米、呈南北走向的小街,镇政府设在街 道南端的一座小山上,而镇医院则设在街道北边的一座小山上。在这条小街的旁 边有一条宽不过五米,但却是当地人引以为骄傲的小河,叫茅草河。茅草镇之名 也是因这小河而来。 因为偏僻,茅草镇便有了自己的热闹方式——赶大集;也因为偏僻,茅草镇 便有了与外地不同的文化爱好——看皮影戏。那时,县城大部分人家都已经拥有 电视机了,而茅草镇许多人却还不知道电视机为何物,他们那时最热衷的仍然是 看皮影戏。因为赶大集和看皮影戏,茅草镇的许多故事便总与这两种场合连在一 起。 我要叙述的这个故事也毫不例外地与这两种场合有些牵扯。 我是在赶大集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个叫梅静的女人的,那时许多人都叫她梅 癫子,也有人直接叫她狐狸精。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当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女人 日后会对我的生活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茅草镇赶大集的密度是比较大的,每三天就有一集。我到医院报到后的第二 天就碰上了赶集。那时,我虽然因为分到了茅草镇当了一名乡村医生而心中不快, 但比我先分过来二年,又被院长周大华安排跟我同睡一个寝室、同样是湖雅医学 院毕业的刘伟却一个劲地开导我,说像我们这样没有什么靠山的人,虽然读了个 大学,但也要认命,不能心气太高了,否则就会没法活。刘伟的家就在茅草镇下 面的一个小村庄,刘伟似乎对自己的处境非常满意,也似乎是一副愿意终老茅草 镇的架势了。不过,从刘伟的话中,我听出院长周大华是很欣赏他的,而他自己 虽然口头上说没有什么所求了,实际却已经在谋求副院长的位子了,他对我的热 心也似乎带着一种培植自己势力的意思。因为我与刘伟也是初次见面,这些想法 我当然不会跟他说。报到的那天晚上,刘伟就跟我说话说到十二点多钟,第二天 一早,刘伟就告诉我,说今天赶集,要好好地陪我到集上去看看。 我不好拒绝刘伟的好意,加上报到时,院长周大华就跟我说过,说我报到后 可以休息两天才上班,所以,也正乐得有个人陪我到街上逛逛,所以,刘伟一说, 我也就欣然同意了。 医院离街道尚有一段距离,只有一条很烂的马路与街道相连。茅草镇赶大集 的人数之多是出乎我的预料的,我们走出医院大门,便发现就在这条烂马路上, 也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农民刚从地里摘出来的南瓜、冬瓜、茄子之类 的瓜果,也有布匹、服装、五金之类的东西。穿过那条烂泥路,再往街道走,人 数越来越多。街道的中心位置是镇供销社的几个门市,那里更是人山人海了。每 个门市的大门口都摆满了各种摊贩,不但有叫卖各种货物的,也有卖小吃的、玩 猴的、玩魔术的,人们一个劲地叫着、喊着,仿佛这里是一个大剧院,他们积蓄 的力量都是为了到这里来发泄的。 我第一次在茅草镇遇到这种场面,虽有些稀奇,但因人太多,空气弥漫着一 种难闻的汗馊味,所以还是催刘伟赶快离开了那里。我们从小街上出来之后,刘 伟又带我去看了镇政府,镇政府的规模跟镇医院差不多,只是房子最近粉刷过一 次,略显亮堂一些。从镇政府出来之后,刘伟问我感受如何,我说没有什么感受。 我老家也是住在一个小镇的一条小街上,赶集的事见得太多了。刘伟见我仍无多 大的兴趣,便说带我去看一个场面,我保准会有兴趣。我说,那也不一定。 刘伟便带我走上了一条沿河的小路,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她今天来不 来,应该会来的……我不知道刘伟自言自语是些什么意思,便对刘伟说,你是带 我去看你女朋友吧?刘伟一脸神秘:别乱猜,我哪里就有什么女朋友了,我带你 去了之后你就知道了。刘伟一脸的神秘成了我猜不透的迷,我只得乖乖地跟在刘 伟的身后。 我们沿河边走了大约三百多米,看见河道旁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冲积平地,平 地也不过一二百平方米,我们去时,平地上已经围了好些人。我指了指平地对刘 伟说,你就是带我来看这块小坪的?刘伟还是神秘地笑笑:你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我们终于走到了平地,到了之后,我才感觉到平地上的人们是围着在看表演。 我在镇供销社的大门口已经看过好几个表演了,因此不想往前面挤,便对刘伟说, 这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可刘伟非要拉着我往前面挤,并说这种表演与 我刚才在镇供销社看到的绝不一样,我不看会后悔的。我受了刘伟的怂恿,便也 用劲地往前面挤。终于,我看到了刘伟所说的表演: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披头 散发、全身一丝不挂地在坪中央舞蹈着,她的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身上虽然满 是污垢,但仍可以看出其身材是匀称的。她的头发长而黑,胡乱地散落在她的脸 上,脸上也有好几处污垢,但我仍能隐约看出这是一张美丽的面孔。因为一丝不 挂,她那丰满的乳房和乳房下面那属于女人最隐秘的、覆盖着浓厚“茅草”的东 西便都暴露无遗。她的舞蹈是杂乱无章的,她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时而放声唱 些我们听不懂的歌曲,时而又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似乎根本意识不到有这么多 人在围观她。只是,我感觉到她那双眼睛却在不时放射着一种奇异之光。那是一 种什么样的光呢,我一时也说不清,我感觉到那光虽有些迷离,却似乎可以将人 的灵魂击穿。再看那些围观者,他们中虽大多数是男人,可是大家居然没有一点 难堪的神色,一个个都把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敏感部位,一个劲地起哄,大声地 喊着:梅癫子,再来一个;梅癫子,再来一个。围观者当中甚至还有十来岁的孩 子,他们似乎也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了,有的竟跟着大人们起哄。我虽是个学医的, 对于女人体也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地点看到 以这种方式呈现在我面前的这个赤裸的女人,我仍然感到非常非常的稀奇,脸也 一下子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怎么样?精彩吧?稀奇吧?刘伟紧贴着我挤在一起,有些洋洋自得地说。这 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地问刘伟。 这个女人姓梅,叫梅静,也是从外地分过来的,原来是镇中心小学的教师, 后来碰到狐狸精,就癫了。据说她是一个独生女,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就去世了, 父亲在她上小学时也去世了。因她癫后经常一个人赤身裸体地到街上来乱走,学 校起初也派人看管她,她一出来,就让人把她抓回去,强行给她穿上衣服。可她 等看管的人一走,又把衣服脱掉出来了,学校也没办法,便在学校旁边给她买了 一间原来被人用来做牛栏的房子,每回一把她抓回来就往那间小房子中送,送多 了,梅静便也自己知道往小房子中去了,久而久之,学校也就不再管她了,让她 自生灭。刘伟还告诉我,梅静基本上每一次赶集都会赤身裸体地到街上来,每一 次到街上来之后,都会引起许多人的围观,因为梅静到街上来的次数多了,看的 人也多了,人们便也习以为常了。 你说她是碰到狐狸精之后就癫了,这有什么依据?作为医学院的毕业生,我 对同是医学院毕业的刘伟跟我大谈狐狸精的故事感到很奇怪。 哎呀,张小阳呀张小阳,我说你就不要问这么多了,入乡随俗嘛,到这茅草 镇来了,你就得入这茅草镇的俗,有些事你知道了就行了,不要盘根究底。我再 告诉你吧,这个梅癫子还生了好几个崽了呢。刘伟又告诉了我一件让我更感惊奇 的事,全然不顾我们的谈话可能被旁边的人听到。 “早两个月还养了一个哩,据说被人背到城里去了。”果然我们旁边有个四 十多岁的汉子主动接过了话头。 “那……那是谁跟她生的呢?”我问。 “谁都可以跟她生,哈哈、哈哈……”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大笑起来,并引 起了周围的一阵哄笑,围在中间的梅静似乎也受了这笑声的感染,刚才还是哭着, 这时竟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笑使我感到十分的茫然,也感到十分的恐怖。都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我无心再看下去,拉着刘伟离开了围观现场。 二 我与刘伟在茅草河边上的那次观看对我后来在茅草镇的工作、乃至对我的一 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我那晚回到医院后,虽与刘伟又闲谈了许久,可我的脑海中晃荡的尽是梅静 的影子。我再三地问刘伟,你到底相信梅静是因为狐狸精缠身而癫吗?刘伟在与 我一起观看时就对我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做法表示了不满,见我仍再三追问此 事,便恐吓我,说梅静是狐狸精缠身,如果我多管闲事,也要担心被狐狸精缠住。 刘伟还煞有其事地告诉我,在我到茅草镇来之前,也确有一位从外面分到镇农技 站工作的青年被梅静身上的狐狸精迷住了,还吵吵闹闹着要跟梅静结婚,后来还 多亏了他的一个在县里工作的亲戚帮忙,把他调到县城工作,这幕闹剧才没有再 演下去。 我问那个调走了的青年叫什么名字,现在到底在哪个单位工作,刘伟告诉我, 他叫孙永富,现在县农机局工作,并说孙永富现在已经结婚,崽都养了。刘伟不 愿与我过多地谈梅静的事,故意把话扯开,又跟我谈了一阵医学院的事,就呼呼 大睡起来了。可我那晚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一整晚浮现的都是梅静的影子。 我觉得梅静的癫决不会像刘伟所说的是狐狸缠身那么简单,梅静也决不会是 一个简单的女人。我从小就有强烈的猎奇心,上医学院二年级时,有人跟我打睹, 说我如果敢在堆放着数十具女尸的解剖室呆一夜,他就输给我五百块钱。我的这 位同学的父亲是个大老板,有的是钱,而我那时父亲刚刚去世,母亲又重病在身, 正是缺钱花的时候,便果真在解剖室呆了一个晚上。后来这事虽然被学校发现, 没收了我赢得的那五百元钱,但学校却了解了我的家庭困难,额外给了我每月一 百元的生活补助,对我来说,这也算塞翁失马,因祸得福了。应该说,是梅静的 美丽和她的传奇再一次激发了我的好奇。我那天晚上等刘伟睡觉之后,一个人躺 在床上就构思了关于梅静的无数个为什么,比如,她虽然是个独生女,她的父母 也去世了,但她就没有别的亲戚了吗?她分到茅草镇来之后多长时间才癫的,她 没有癫之前的情况怎样?她为什么会癫,真的是刘伟所说的被狐狸精迷住了,还 是另有隐衷?梅静癫之前谈过朋友没有,如果谈过,这个人是谁,他在跟梅静谈 朋友的时候是否发现了梅静的某些不正常的地方?梅静每天是这样赤身裸体地出 现在茅草镇的街头难道真的就从来没有人过问么?刘伟还说梅静已经生了几个孩 子,这些孩子现在都在哪里,他们都是梅静和谁生的?刘伟所说的与梅静一样差 点被狐狸缠身而幸亏及早调开的孙永富当时到底是怎样被梅静身上的狐狸精缠住, 他当时的情形到底怎样,他为什么会想到与当时已经癫了的梅静结婚?除了孙永 富之外,还有别的人爱过梅静吗,他们是谁?我一整晚都沉浸在这种种假设与推 理之中,越想越着迷,越想越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作。 正好院长说了我还可以休息一天,一大早,我就对刘伟说,我想请他带我再 去看看梅静。刘伟瞪着一双很怪的眼睛看了看我,说道:“你没有被狐狸精缠上 吧,没这么快吧?你小子该不会有什么窥阴癖吧?医学院毕业的,至于吗?” 我觉得刘伟看我的那种眼神比茅草河边那些围观梅静的人的眼神还要怪,而 且他说的这些话对我也是伤害,但我们毕竟也只是认识才两天的同事,而且,我 是新来乍到,刘伟是本地人,人熟路熟,我也犯不着得罪他,所以,我只好低声 下气地求他。刘伟大在我的再三请求下,答应带我再去一次,不过要到下午才行。 这是我求刘伟的事情,我当然也只好同意。 那天上午我一个人呆在寝室就一直是心烦意乱的,随手拿出一本医学书胡乱 地翻看了一阵又蒙头睡了起来,但看起来是睡了,脑子里却依然在胡思乱想着。 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吃饭后,我就催刘伟出发。可刘伟鬼里鬼气地非要睡 什么午觉,害得我又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苦等了刘伟二个钟头。 下午,我们还是先去了第一天去过的那块河边平地。梅静果然还在那里,果 然还是一身赤裸,只是她已经不象先天赶集时那样手舞足蹈了,而是静静地坐在 地上,独自说着毫无章法的语句。梅静的身边也远没有先一天那么多人了,只有 几个小孩拿着一些棍棒在逗她。 梅静已经癫了好多年了,住在镇政府边上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实际上对 她的裸体早已看惯了。我敢说,我们茅草镇九千人起码有六千人看过她的裸体了, 只有下面一些村子里的人和外面来的人对她还有兴趣。刘伟边走边对我说,我知 道刘伟这是在借机发泄着对我的不满,我故意装作没听见,由他说去。 我们走近了梅静。梅静一见我们走近,实然又像吃了什么兴奋剂似的从地上 站起,手舞足蹈起来。昨日因为人多,我们停留的时间也很短,所以我并没有完 全看清梅静的五官。我必须承认,梅静的五官有一种令我震惊的美丽,这完全是 我多年来一直十分喜欢的那个喜欢唱伤情歌曲的台湾女歌星的面孔,据说那个台 湾女歌星后来也是裸着身体去世的。梅静的美丽使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脸 上不愿离开。虽然,她仍然在胡乱地舞蹈着,但我发现她用她的目光快速地睃了 我一眼,转尔又迅速地离开了。就是这一眼,我感到她已经觉察到了我对她的关 注。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感觉到了梅静的目光中传递过来的是一种清醒的信息, 我的心强烈地抖动了一下。 “这个女人没癫。”我非常自信而又坚定地对刘伟说。 “这个女人没癫,那你就癫了。”刘伟惊异地看了看我,说。 我无法与刘伟理论,也不好与他理论,就说我想去看看梅静住的房子。刘伟 又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说道:我担心你小子迟早会被这个狐狸精迷住。我不知 道刘伟说的是梅静本人还是正附在梅静身上的那只所谓的狐狸精,总之,我感到 刘伟已经在内心把我也视为一个神经不太正常的人了。 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刘伟还是带我去看了梅静的住房。梅静的住房座落在镇 中心小学旁的一个小山谷,山谷中长着密密的树木,如果不走近看,还发现不了 这山谷中还有这么一间小房子。小屋是用土砖彻成,上面盖着茅草,只有一条门 与外界相通,门虚掩着。我说既然来了,干脆进去看看。但刘伟说什么也不肯进 去,而且还不准我进去。刘伟的理由是镇上的人都说,那小屋里满是狐气,人去 了会要倒霉的。 房子的周围没有什么显眼的东西,只有一个圆形的花盆引起了我的兴趣。那 只花盆放在梅静的房屋旁边,花盆里有几束盛开的玫瑰。怎么,这梅癫子还养花? 我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几束塑料花。 “这梅癫子的房屋门口放个花盆干什么?好像是地下党接头的暗号似的。” 我好奇地问刘伟。 我看见刘伟的脸刷地红了,似乎他与这花盆花有什么关系,又似乎我随便问 的这句话点到了他的什么痛处。 “你真是会胡思乱想,我服了你。你以前怎么没选择去当一个作家,我觉得 你这样会胡思乱想的人做医生真是太委屈你了。”刘伟很快镇定了下来,对我揶 揄道。 怪、怪、怪,面对我眼前的这间小屋,面对我这位刚刚结识的同事,我心里 反复出现的是这三个字,探秘的愿望也更强烈了。 三 梅静原来是茅草镇中心小学的一位老师,所以,我决心将我的探秘计划从镇 中心小学开始实施。 与刘伟一起探访了梅静的小屋之后,我还是老老实实地上了几天班。我上大 学是学照片的,所以,院长也就理所当然地分配我在照片室当了一名照片员。茅 草镇总共只有九千多人,老百姓有点小病吃点药就算完事了,真有了大病一般又 往县城甚至市里的大医院去了,加上化验室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有一个专门负责照 片的了,所以,我的事并不多,一般是上二天班就可以休息一天,这比起在门诊 当值班医师的刘伟到自由多了。 我心里想着梅静的事,第一个轮休日就去了镇中心小学。说是镇中心小学, 其实也就是一个破旧的四合院,学生的教室有六间,占了四合院的三排房屋,剩 下的一排就是教师宿舍兼办公室了。教师宿舍也只有七八间,可以看出也是由教 室改造而来,每一间面积都不足十平方米。看到了镇中心小学的房子,我倒为自 己分在镇医院,还能住上红砖楼房而庆幸了。 我决定先找校长了解梅静的情况。 校长姓于,叫于非,已有五十多岁年纪,长得矮小而单瘦,头发是那种灰白 色,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洗过的了。校长的一双小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了,鼻梁呈 红色,两个鼻孔中各有一束鼻毛向外支出,也不知这是因为久不修理还是有意而 为之。这黑色的鼻毛与他那看得出是经过修饰的灰白的八字胡须倒形成了鲜明的 对照,也可谓黑白分明了。校长讲话声音细细的,像个女人。我在那间狭小的校 长室找到了他,为了不让于校长对我产生芥蒂,我先跟他胡乱扯了一些事,告诉 了他我是从湖雅医学院分到镇医院,是特地来拜访他。校长一听此话,显得很高 兴,立即夸我是个人才,说这茅草镇难得有几个正正规规的大学生分来,并说他 年过半百了,这几年身体也老犯毛病,希望我今后多多关照。拉扯了一阵,我慢 慢把话题扯到了梅静的身上。于校长其实脑瓜子不糊涂,一听我将话题往梅静身 上引,立即就警觉起来了,以近乎武断的声音叫我不要管梅静的事,说梅静是个 被狐狸精缠身的女人,如果我多管闲事的话,也要担心被狐狸精迷住。 “于校长,我只是想了解梅静在你们学校工作时的表现情况,那时你就是这 个学校的校长了,不可能不知道。”我不管于校长高不高兴,对他穷追不舍地问。 “梅静在我们学校工作不到二年就被狐狸精缠住了,我们对的情况也不好评 说。”于校长搪塞道。 “那……于校长,你作为这个学校的校长真的也相信梅静是狐狸精缠身吗?” “你说梅静不是狐狸精缠身又是什么呢?”于校长倒反问起我来。 “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我据理力争道。 “好,你是医生,你去把她治好吧,她每天都光着屁股在街上,你去找她吧, 我没有时间跟你哆嗦了。”于校长竟生起气来,放大了声音,说罢,挟着个教案 就走了。 我悻悻然地走出校长室,心犹不甘,决定再去找别的老师问问。正好,刚走 出校长室,迎面看见一位年青的女教师走过来,便又忙迎了上去。 “请问老师贵姓?”我很有礼貌地拦住她问道。 “免贵姓邓,叫邓萍。”年轻的女教师答道。 “你知道梅静老师吗?”我问。 “对不起,我来的时间还不到二年,不太熟悉。”邓老师说。 “你不知道梅静?就是以前在你们学校当老师,现在癫了的那个梅癫子呀。” 我断定这个年轻的女教师实际是在搪塞我。 “哦,你是说她,对不起,我们校长打过招呼不要随便跟人谈她的事。”邓 老师说罢也逃难似地走了。顺着邓老师走的方向,我看见学校宿舍那一排房子中 有一个窗户开着,一双眼睛透过窗户正在密切地注视着我,那是于校长的眼睛。 我还是不甘心,又在学校前坪等了起来。 大约又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一位四十来岁、瘦瘦的男教师。像见到邓老师 时一样,我连忙迎了上去,先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男教师也作了自我介绍,说他 姓林,叫林志明,已经在这所学校教了十多年书了。我心中一阵暗喜,忙向林志 明打听梅静的情况:“林老师,你在这所学校教了十多年书,那一定知道梅老师 以前的情况了?” “你是说梅静?”林志明的神色立即紧张起来。 “是的,我说的就是梅静,就是现在已经癫了,每天在街上行走的那个。” 我坦率地对林志明说。 “哦……这个……这个……”林志明立即搪塞起来,我看见他朝刚才邓萍离 开时张开过的那扇窗户望了望,神情更为紧张了。而那扇窗户后面的于校长的眼 睛大概也发现了我们的注视,窗户又关了起来。 “林老师,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没关系,我会为你保密的。”我努力打 消林志明的顾虑。 “唉……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唉……”林志明在我面前连连叹了两声气。 “那……我们约个时间以后再谈吧。”我又一次看了看于校长住房的方向, 发现他那扇窗户又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细缝,知道今天再在这里问林志明也没有用 了。但通过与林志明短短的几句交谈,我已经断定林志明是梅静的重要知情人。 “林老师,你有事先去忙去吧,我会再来找你的。”我跟林志明道声再见就 离开了镇压中心小学。 我没想到在镇中心小学的门口又碰到了梅静。她依然是披头散发,但不知是 她自己还是别人帮忙,她的下身已经穿上了一件破烂的花短裤,只是花短裤的前 面已经撕开了一条很大的口子,因此,属于女人的那个隐秘的东西仍然一览无余。 梅静那眼神中似乎可以看出她已经认识我了,可她嘴里却依然在胡乱地唱着: “正月里来好风光,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哈哈哈……我家的表叔数不 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轻轻的一把抓起来……” 四 我从镇中心小学离开后就直接回镇医院了。我没想到我走到镇医院门口时会 迎面碰到于校长,更没想到跟于校长走在一起的会是院长周大华,也不知于校长 是如何以这么快的速度赶到镇医院的。 于校长和周大华见到我都显得很尴尬,不过,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于校 长装作不认识我似地很快就与周大华道别走了。我也不想与他们多说什么,便也 装作没看见他们似地往院里走。可是,我刚进院门,就听见周大华在后面叫我了: “张小阳,你等一下。”周大华叫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我听起来却有一种无形的 威力,因为这毕竟是我的院长,而我毕竟只是刚从外地分过来的一个普通医生啊。 “周院长,您是叫我吗?”我停下了脚步,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张小阳,你刚才是到镇中心小学去了?”周大华单刀直入。 “是的。”我对周大华的问话有些气恼但又不好发作,仍装出挺认真的样子 回答道。 “张小阳,你是新来窄到,对这茅草镇的情况还不了解,这茅草镇有些事你 可以管,有些事不该你管的就不要管。梅癫子……哦,那个狐狸精的事你就最好 不要去管。”周大华的话已经明显含着威胁。 我是个历来不怕事的人,也是个别人越干涉我越有劲的人,见周大华这么说, 我反倒认为我对梅静的探秘是对的了。但为了不一开始就得罪周大华,我还是忍 住气,做出一副纯粹是因为好奇的样子对周大华说:“周院长,我也不是想管什 么闲事,只是觉得大家都说梅静、梅癫子是被狐狸精缠住了很奇怪,才去镇中心 小学问问。周院长,您是医院的院长,您说说梅静真有可能是被狐狸精缠了吗?” “怎么不可能,大家不都说是狐狸精缠了吗?有些事情呀,是我们的科学也 暂时解释不了的,在我们茅草镇呆久了,你就会知道这里还有很多我们解释不了 又可能存在的事情,我劝你呀,对这些事也不要太在意,别人姑妄言之,你就姑 妄听之。” 我报到之前就向人打听过周大华的情况,知道周大华也是省城一所著名的医 学院毕业的,没想到这位堂堂的镇医院院长也会说出梅静是狐狸精缠身之类的话 出来,而且,没想到周大华所说的话与刘伟劝我的话竟是那样相似。看来,这茅 草镇还真有些名堂。 “院长,我今后注意,今后注意。”我不想与周大华多谈,又不想得罪他, 只得一个劲地表决心,然后逃跑似地离开了他。 当我气冲冲地走到住房时,刘伟正身在床上看一本书,见我回来,也不跟我 打招呼,待我洗了脸,胡乱地吃了一包方便面准备倒到床上睡觉时,这才冷冷地 说:“张小阳,你去了镇中心小学?” 我真没有想到我去镇中心小学会这么快就让刘伟也知道了,是于校长告诉他 的还是周大华告诉他的?喜欢推理的我立即在心里推测开了。就像我不想得罪周 大华一样,我同样也不想得罪我这位刚结识的同事。 “我是去了镇中心小学。”我答道。 “我说过叫你不要去嘛,你怎么还要去?”刘伟拉长声调,一副长者的口吻。 我本想忍一忍,可刘伟的这种声调惹恼了我。 “我想去就去,没有谁能管得了我。”我有些生气地说,说罢,用被子往头 上一蒙,就不理睬刘伟了。 “张小阳,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不听我的话,迟早是要吃亏的。”刘伟也 生气了,说完,同样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部。 刘伟所说的我会吃亏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我只在照片室干了半个月,就被换到了门诊室,而刘伟则跟我对调进了照片 室。我非常清楚这是周大华在给我颜色看,但我是他的手下,安排工作是他的权 力,我虽有气,却也不好发泄。好在我上医学院时各科都学过,应付茅草镇这样 乡村医院的门诊也还可以凑合。但使我感到恼火的是刘伟不但换了我的工作,而 且,他还简直成了跟踪我的间谍,我每天的行踪他都要打听。 好在我上班的地方他无法跟踪,这使我在复杂的环境中还保留了一点自由的 天地。而门诊恰好又是联系面很广的一个部门,为了更多地了解一些梅静的情况, 我上班的时候,便总是有意无意地会跟别人扯到梅静身上去,我发现许多人对梅 静除了有一份好奇心之外,了解的情况并不多,这使我深为失望。可是,就在我 失望之际,有一天,我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 那天上班后,我和往常一样早早就来到门诊室,我刚一坐下,就见一个七十 来岁的老妪走进了门诊室。 “您是看病吗?”我很有礼貌地问。 “不,我是帮别人看病。”老妪说。 我抬头望了望,并不见她背后有人,便问她:“您是帮谁看病,他自己怎么 不来呢?” “我是帮她看病,她……她……她不会来。”老妪搪塞着,显得有些窘迫。 说罢,递给了我一个病历本。 这个人是谁呢,让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来帮自己看病,自己来都不来一下, 也太不象话了吧。我心里这么想着,顺手拿起了老人递过来的病历本看了起来。 这一看,立即让我大吃了一惊,因为我看见了那病历本上的名字竟清清楚楚地写 着梅静二字,年龄是三十二岁,住址是镇中心小学。我有些不相信,又顺手翻看 起病历中的记录来,发现那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女性常见的病。而且,梅静的病 历记录中大部分是刘伟所作。看来,刘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跟我说实情,我心里 这样想。 “老人家,您贵姓?您病历本上的这个人这是经常在街上走的那个女人吗?” 我省去了赤身裸体几个字。 “我姓苗,大家都叫我苗婆婆,今年都有七十二了。我老倌子十五年前就去 世了,我们没儿没女,老倌子一走就剩下我这个孤老婆子了。这梅静呀,她住的 地方就是我们家以前的牛栏。唉,这妹子蛮造孽的,几年前就被狐狸精迷住疯了, 经常一个人赤身裸体的往外跑,学校怕影响不好,就买下了我们家的那间牛栏, 改造一下给她做了住房。我看她一个人整天在里面疯疯癫癫也无人管,就每天给 她送些饭菜,有时看见她病了,就过来给她捡点药。唉,我在到好,我去了谁来 管她啊!”苗婆婆是个好心人,我一问,她就和盘托出了。 “苗婆婆,您跟梅静接触多,您真认为她是个被狐狸精迷住了的人吗?”我 问。 “唉,这梅静呀,你说她不是狐狸精迷住了吗,她又经常是一个人赤身裸体 地在外面乱走;你说她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嘛,有时候她跟我讲话又是蛮清醒的。 她晴醒的时候就总是哭泣,说她的命好苦好苦。我就劝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 够一个人赤身裸体地在外面走呢?而这时,她也常常会惊讶地说,我赤身裸体在 外面走了吗?随即又会痛哭起来,并痛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劝都劝不住。 可是,她说是这样说,第二天又照样赤身裸体在街上走了。唉,我也没办法呀。” 苗婆婆又跟我如实相告。 也许,她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才又转而问我:“你同志贵姓呀,我以前 怎么好像没见过你呀?” 我把我的姓名告诉了苗婆婆,觉得初次与苗婆婆相见,不能问得太多了,就 转而问梅静是哪里病了。苗婆婆告诉我是她这几天咳嗽得很厉害。我说,咳嗽得 很厉害要担心得肺炎,趁机提出是不是可以让我亲自去给梅静看看。苗婆婆听后 立即摇头说那不行,绝对不行,梅静绝对不会同意我去给她看病。 “您怎么能这么肯定呢?难道以前有人给她看过病?”我又试探着问。 “是的,是的,以前你们医院的周院长和刘医生都给她看过病,后来她都不 准他们看了,我一带他们去,她就大喊大叫。” “您所说的刘医生是刘伟吗?”我问。 “是的、是的,哎呀,早一晌还是他在门诊,今天怎么是你了?”苗婆婆心 直口快地问。 “老人家,这是院里的安排,我也是医学院毕业的,放心吧。”我担心苗婆 婆是怕我的技术不行,忙解释道。可是我心里却在啄磨着,为什么周大华和刘伟 都去给梅静看过病而他们都不对我说呢?为什么后来梅静又坚决不准他们去了呢? 与苗婆婆交谈我还得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梅静有时能够很清醒地跟 苗婆婆交谈,这证明她至多只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人。 我还想与苗婆婆多谈几句,没想到周大华出现在我的门口了。周径直走了进 来,未等我开口,就说院里有个急事,他要找几个院长碰个头,让我去告诉一下 另外几个院长。我知道这是周大华想着法子把我支开,只好走出了门诊室。我一 出去,回头一看,就看见周大华急急地与苗婆婆说开了。等我回来时,已经不见 了苗婆婆的踪影。 五 我的直觉告诉我苗婆婆是揭开梅静被狐狸精缠身之迷的重要人物,我不能轻 易失去这个人物,决定直接到苗婆婆的住房去找她。 正好,当晚街上有皮影戏,我知道刘伟作为土生土长的茅草镇人,对皮影戏 很感兴趣,便要他带我去看皮影戏。刘伟已经领受了监视我的任务,当然愿意和 我一起去,这样,一者可以监视我,二者又可以过一次戏瘾。 皮影戏是放在供销社的前坪演,一块五平方米左右的白布将演员和观众隔开 了。所谓的演员,也不是自己演,而是由他们提着一些事先做好的木偶,借着白 布后面的灯光有节奏地舞动。皮影戏一唱就要到晚上一二点钟。我们去时,坪里 已经坐了好些人了,去后不久,皮影戏就开场了。说实话,我对这种地方戏没有 多大的兴趣,可是,刘伟很快就沉浸在戏中了,一边是嘴巴跟着依依呀呀的,一 边还手舞足蹈地跟着学戏中人物的动作。 我忍着性子看了大约一个钟头,就说我的头突然很疼,想回去休息一下,而 提前离开了皮影戏场。 这是难得的机会,离开皮影戏场面之后,我并没有往宿舍走,而是迅速往苗 婆婆住房的方向跑。苗婆婆的住房我没去过,但我已知道了梅静的住地,所以, 找起来还是很快。苗婆婆家只亮着一盏度数很低的电灯,家中的摆设也十分简陋。 苗婆婆打开门见是我,十分吃惊,忙问我这么晚来找她有什么事。我说是上午还 没有给梅静开药,特地送药来了。苗婆婆一听我是专门给梅静送药来的非常吃惊, 说我真是个热心人,并告诉我,上午我走后,周院长已经帮她开了些药了。我不 好当着苗婆婆的面去指责周院长什么,就说这也没关系,我开的几种药也不贵, 就放到苗婆婆这里,今后给梅静作备用药。苗婆婆收下了药,直夸我是个好人。 “老人家,我想再向您了解一些梅静的情况,您不介意吧?比如说梅静到底 是怎么疯的?”见苗婆婆对我有了好感,我趁机对苗婆婆说。 “好吧,虽然你们周院长说了,叫我不要跟你说梅静的事,我还是告诉你吧。” 苗婆婆显出一种很果断样子,接着告诉了我另一个 秘密:梅静这妹子也是外地来的,她来后不久,就跟她们学校里的一个老师 恋爱上了,那小伙子也是外面来的,我也见过,人长得标标致致的,他们好的时 候,还在我们这前面的山路上散过步哩。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那小伙子调走了, 再后来,就听说梅静被狐狸精迷住了。等到他们学校来找我买牛栏时,梅静已经 疯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那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呢?”我问。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好像也是他们学校的。” “是姓林,叫林志明吗?”我想起了在镇中心小学碰到林志明时的情况,但 转而一想,又觉得些不对,因为苗婆婆说的那个老师后来调走了,而林志明现在 还在学校教书。 “林志明老师我认识的,那个人肯定不叫林志明,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也忘 记了。” “那……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梅静是这样疯疯癫癫,她哪里有钱买药,这钱 都是您垫的吗?” “也不全是,因梅静疯了之后,他们学校每个月还给她发了二百元钱,这钱 呢,就放在我这里,由我帮她用,不够的话,就由我帮她垫,她学校的钱就是由 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个叫林志明的老师送来的。说到这里,我到是要告诉你,这梅 静呀,我在她清醒时就多次跟她说过,让她跟我睡一起算了,可不知为什么,她 总是不同意。正因为她一个年轻女人,又疯疯癫癫的,所以,也就有很多男人打 她的主意。”说到这里,苗婆婆像生怕被别人听到似地附在我的耳边悄声说: “她住到我家牛栏之后都流了三个、生了三个了。” “什么,您是说有人趁她疯了,打她的主意?”虽然刘伟曾跟我说过梅静生 有小孩之事,但当时我并没有十分在意,现在经苗婆婆这么说出来,我还是感到 有些吃惊。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疯女人背后还隐藏着这么辛酸的故事。 “哎,造孽呀,造孽呀,她每次流产或生孩子都是我在她身边,都是我这个 孤老太婆帮她清理身子,好在我年轻的时候还跟别人学过一些接生和流产的土办 法。” “她的那些孩子现在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她生了之后都是我去送,我有时是把孩子放在街上,有时是 放在镇政府门口,至于这些孩子最后都由谁抱走了,那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孩子都是她跟谁怀的呢?您知道吗?”我有些怒气,增大声调问,当 然这怒气不是针对苗婆婆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们都是晚上去找她,我一个孤老婆子也没办法啊。” “可这是违法的呀。” “违法?谁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可谁叫她是一个疯子呢,谁会有功夫去管她 的事?” “难道就真没一个人去帮助她?” “有是有,三年前,镇农技站来了个叫孙永富的小伙子,也是你这么个年纪, 也来找过我,也说这是违法的,听说他还向好多部门反映过这件事,但都是石沉 大海。后来,他居然说他无法阻止梅静受伤害就干脆娶梅静做老婆算了。当时, 那个小伙子整天都跟在梅静的身后,一旦梅静把衣服脱了,他就会帮她穿起。可 惜,这个小伙子没在茅草镇呆多久就调走了。” 这是我来茅草镇之后第二次听到有人提起孙永富的名字了,我记得第一次听 到这个名字是刘伟跟我说的,当时他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跟我说的,其目的是警 告我不要像孙永富一样被梅静身上的狐狸精迷住了。可是,现在从苗婆婆这里听 到的孙永富却完全不是刘伟所讲的那么回事了。看来,要解开梅静之迷,孙永富 是我必找之人。 因为刘伟还在看皮影戏,我必须赶在他散场之前回医院去,所以不敢与苗婆 婆多谈,说声再见就离开了她家。离开苗婆婆家后,我越想越不对劲,从苗婆婆 家出来之后,我又情不自禁地拐到了去梅静所在的房间那条路。梅静所在的房间 黑灯瞎火的,一片寂静,我守候了一阵,见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就又往回走。天 已黑得不见五指,我的视力不好,加上这条路我只跟刘伟来过一次并不熟悉,所 以也是高一脚、低一脚地乱走。我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实然感到前面来了人, 待我想躲开来人时,那人已经到了我的身边。我们虽然是迎来而过,可因为天黑, 谁也无法完全看清谁,所以并不曾讲话。但待那人走了,我还是站住了,看那人 到底往哪里去。我看见那个黑影先是往梅静的住房那边去了,但后来又折向了苗 婆婆住的方向。 这个人是谁呢?他会不会就是苗婆婆所说的那种让梅静流产或生孩子的人? 我虽然没有跟这个人说话,而且也没有完全看清他的面容,但他留给我那种朦朦 胧胧的走路的姿态又总像是在哪里见过。想着想着,我突然自己都倒抽了一口凉 气,因为我隐隐感觉到了这个迎面走过的黑影竟是茅草镇的镇长谢高生。谢镇长 我虽没跟他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但他到我们医院来视察过工作,我当时一看就觉 得他走路时脚有点一闪一闪的,后来一问,果然这个谢镇长年轻时在家砍柴时脚 被摔坏过。刚才从我身边走过的那个黑影走路时不正好有些一闪一闪的吗? 谢镇长这么晚了还要到哪里去?难道……难道他就是苗婆婆所说的那些让梅 静怀孩子的男人之一? 真是太神秘了,神秘得我都有点敢相信了。 我有点为我的探秘计划能否顺利实施而担心了。 因为担心刘伟比我先回宿舍,我不敢在梅静的路边久等,又跌跌撞撞地往回 走。 刘伟那天晚上硬是看完了整晚的皮影戏,回来时已是凌晨一时了。我装作已 经熟睡,用被子蒙在头上,刘伟见我睡了,自言自语了一句:妈的,这么好的皮 影戏都不看,真是可惜。我依然装做熟睡了没有听见。其实,那晚我哪里睡得觉, 等刘伟在床上打起了鼾声,我却还在床上睁着眼睛。 六 我的调查逐渐展开,线索也变得越来越复杂,因为线索的复杂,再加上周大 华和刘伟又对我看管得太严,有段时间,我甚至对能否搞清这件事失去了信心。 但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服气,特别是有时在街上碰到梅静时,我总隐隐约约感到她 的眼睛对我充满了期待。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啊, 可惜走到了这一步。而想着想着,我的勇气又会大增,我暗暗地告诫自己:张小 阳啊张小阳,如果你还是个男人,你就把这件事进行下去。 我决定去找孙永富,种种迹象表明,他是这件事的重要知情者。为了不让周 大华、刘伟他们知道我的行踪,我谎称我的父亲病了要回家一趟,跟周大华请了 假之后就直接去了县城。 孙永富已是县农机局的一名副局长,我通过一个朋友的介绍在他的办公室找 到了他。孙永富的个子高高大大,已经显出一副富态之像。听说我是从茅草镇来 的,显得很高兴,忙给我让坐,并高兴地对我说他也在茅草镇工作过,说我们也 算是同事了。我说,那我就沾孙局长的光了。孙永富说,哪里哪里,咱们一个地 方出来的人不说两家话。孙永富看来很健谈,我和他胡乱扯了一阵,突然话锋一 转:“孙局长您您还记得梅静吗?” “梅静?……哦……我不怎么记得了,她是哪里的?”孙永富猛然听我说起 梅静,不禁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做出一副不认识梅静的样子反问 起我来。这一刻我真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但刘伟和苗婆婆说的都是孙永 富,又怎么会错呢。于是,我断定孙永富是不想跟我谈这件事才故意装糊涂。 “孙局长,梅静您不应该不认识吧,就是茅草镇那个很可怜的梅静,听说她 当年还跟您有过一段……”我也故意不把话说穿。而且,为了不刺激孙永富,我 没有说经常赤身裸体的梅静,而换成了很可怜的梅静。 “你是说茅草镇那个经常在外面疯疯癫癫的女人,这个女人是可怜,她现在 怎么样了?”孙永富避开了关于自己的话题,做出一副局外人的样子问道。 我把梅静现在的情况跟她说了,又故意把话往他身上引。可孙永富已经不愧 是个官场老手了,我每次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他都能很轻巧地避开。实在没办法 了,我只好直接问他:“听说您在茅草镇时曾经爱过她?” “胡说,我怎么会去爱她呢,她那时就已经是个疯子了,我会去爱一个疯子?” 孙永富断然否定。 “那……我最后只问您一句,您到底认为她是个被狐狸精缠住了的疯子吗?” “这个……我不能肯定她是否被狐狸缠住了,但我能肯定她那时就已经是个 疯子了。”孙永富说完,看了看手表,说道:“对不起,我下午还有一个会。” 我知道孙永富这是在催客,再问也不会有个什么结果了,就知趣地从孙永富 的办公室告别出来。 孙永富的表现让我大失所望,我实在无法再把他与当年那个在茅草镇不顾一 切地爱上了梅静,并声言要跟她结婚的勇敢的孙永富划等号。难道刘伟和苗婆婆 说的都有错?不可能。我心犹不甘,正准备再去找他,孙永富却通过我的朋友带 过话来,说他通过与我交谈,觉得我是个很不错的人,但希望我不要过问梅静的 事,这样对我有好处。我不知道孙永富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威胁我,但我感到这 个人身上肯定有很多难言之隐。可我到县城来一趟也确实不易,为了不空手而归, 我又心生一计,找到了我的一个在县委组织部工作的表哥,我跟表哥说尽好话, 说我正在写一篇关于精神病方面的论文,需要了解一些精神病与正常人交往方面 的情况,并说县农机局的孙副局长曾经跟我们镇里的一位精神病人恋爱,我想了 解他们的情况。我的这位表哥也是位文学爱好者,听我这么一说,立即来了兴趣, 说孙永富是县长汪中强的红人,最近正准备提为局长了,他还是考察小组的成员, 正好可以利用这个身份去问问他。我高兴极了,这真是柳暗花明啊,立即催他快 去。 我满怀喜悦地在表哥的房中等待他给我带来好消息,可没想到不到二个钟头, 表哥就回来了,一脸的不高兴。我忙问表哥这是为什么,表哥沮丧地告诉我,他 去问孙永富,孙同样什么都不肯说,他只好空手而归。可没想到在他回来的路上, 他却被汪县长的秘书请到了县长办公室。表哥虽然在县委组织部当办事员也有好 几年了,但平时很少有跟县长说话的机会,听说是县长叫他,自然是十分高兴。 可一进县长的办公室之后,便发觉气氛有些不对。汪县长不等他落坐,就低沉而 威严地问道:“你刚才去找了孙永富?”表哥这才知道汪县长请他来的目的了, 只好如实回答。 “好像你们组织部并没有安排你去找他吧?”县长又问。表哥还是如实回答, 说没有。最后,县长对他提出了严正的警告,希望他今后再也不要管这些闲事了。 表哥还告诉我,汪县长同时也托他带话给我,希望我干好本职工作,也不要再去 管这些闲事了。 说到这里,表哥告诉我,汪县长以前也在茅草镇当过镇长,孙永富还是汪县 长当管农业的副县长时,特地从茅草镇调到县里来的。 我也知道汪中强曾经在茅草镇当过镇长,我本是个不喜欢跟官场中人往来的 人,所以,也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可表哥一说孙永富是汪中强当副县长时调过 来的,这倒引起了我的注意。 “表哥,你知道汪县长是什么时候在茅草镇当镇长的吗?” 表哥毕竟是在县委组织部工作的人,很快就说出了汪县长在茅草镇工作时的 具体时间,我一听,不禁愣了一下,因为表哥所说的这个时间正是梅静得病的时 间。据刘伟和苗婆婆告诉我,梅静得病后没多久就开始赤身裸体在街上乱走了, 这么说来,县长汪中强也是梅静得病的知情人之一了。回想起我开始调查梅静得 病一事之后的种种经历,特别是回想起我在梅静的住房附近看到的那个极似茅草 镇现任镇长谢高生的黑影,我不禁又想,汪中强这个茅草镇的前任镇长、清泉县 的现任县长是否跟梅静的疯有关系呢?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倒抽了几口凉气,因 为如果汪中强也真与梅静的疯有关系的话,那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就远远超出我当 初的设想了。 “张小阳,这件事看来是十分复杂的,你就不要再展开什么调查了,就此缩 手吧,你要写论文多的是选题,如果你不是为了写论文那更应缩手,免得到时候 吃了暗亏自己还不知道。”表哥不愧是搞组织工作的,他已经对我的动机产生了 怀疑。 表哥的话是对的,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凭我那死也改不了的倔性格,要想让 我中途缩手恐怕是不可能的,不管是谁,恐怕都阻挡不了我对梅静之事的调查。 正因为这样,也就注定了我在茅草镇将遭遇更为艰难的处境。 七 尽管我找孙永富是以父亲病了为理由正正当当地向周大华请过假的,可是, 我一回到茅草镇医院还是立即被请到了周大华的办公室。周大华一脸铁青地坐在 椅子上,见我进来,也不让坐,立即声色俱厉地问道:“你这次回去到底是你父 亲病了还是干别的事去了?”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周大华他们已经知道我在县城的动向了,但我认为我已经 向周大华请了假,就是没有回家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显得理直气 壮地说,我父亲的病后来好了,我就到县城去了一趟。 “你还很不错嘛,你去了县城一趟我们也管不着你,但你凭什么去打扰人家 孙副局长,你以为你是谁?” “我又没有去找孙副局长干别的事,我只是想问问他梅静的一些事情。”我 分辩道。 “你还说没事,你知道吗,汪县长的电话都打到我们医院来了,要我们多管 管你,不要让一个医生跑到县政府大院去瞎闯。你说说,我作为一个院长,接到 这样的电话心里好受吗?”周大华生气地说。 我没有想到汪中强会如此计较这件事,只好以沉默来避开周大华的锋芒,等 待他的发落。 周大华一个人说了一大通,见我不作回答也自觉没味了,终于宣布了对我的 发落,从第二天开始,我门诊也不用坐了,被安排到消毒室去专门负责医药器械 的消毒工作。 凭什么安排我去负责消毒工作?我觉得我应据理力争了。 “没有为什么,样样工作都要人干嘛,这次没有给你别的处分就算看得起你 了。”周大华态度强硬地说。 “好吧,消毒就消毒,这医院确实有很多毒该消消了。”我不服气,一语双 关地说,说完,就气冲冲地离开了周大华的办公室内。 回到寝室,刘伟又装出一番好心来安慰我,可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我却看得十 分明显。 “刘伟,你别黄鼠狼跟鸡拜年不安好心,我还不知道,你刘伟幸灾乐祸都还 来不赢还有心思来安慰我?”我毫不客气地对刘伟说。 刘伟立即撕下了那副假惺惺地安慰我的面具,恨恨地说:“张小阳,你不听 我的还要吃大亏。” “我吃大亏就吃大亏,不要你可怜。”我也毫不客气地回击他。 “好吧,等着瞧。”刘伟说。 “好吧,等着瞧。”我跟着说。 我和刘伟各自蒙头而睡,一夜无语。 第二天一早,我就上消毒室上班去了,而且,医院里的人也很快知道我又得 罪了周大华,大家看我的眼光都是那种怪怪的神色。我对这些都不在乎,在乎的 是如何在调查梅静发病这件事上取得更大的突破。 孙永富这条线虽然找到了,但一时想有重大突破是不可能的,剩下的便只有 林志明这条线了,可林志明被瘦猴一样的于校长看得死死的,我几次走到镇中心 小学去,想把林志明约出来详谈,结果,每一次我刚找到林志明,于校长总是很 奇怪地接着就在身后出现了,而林志明见到于校长则总像是老鼠见到猫似地立即 走开了。 我决定改用其它方式与林志明联系。 我想周大华他们虽然暗中监视我的行踪,但总不致于敢私拆我的信件。于是, 我先试探性地给林志明写了一封信: 林志明老师:您好! 我就是镇医院的张小阳,相隔不到一公里,却用这种方式与您联系,于我确 属不得已而为之,相信您能理解。 我分到茅草镇之后不久,即知道了我们茅草镇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经常赤身 裸体地在外面行走的梅癫子,可是自从我见到她之后,我却发现她并不像人们所 传说的那样癫得很厉害,从我陆陆续续向人们了解的情况来看,我感觉到这里可 能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或阴谋。您是梅静的老同事,据我了解,您也是个很热 心、很善良的人,我相信您能向我介绍一些情况。 张小阳 信写出去三天之后我就收到了林志明的回信: 张小阳同志: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也感谢你对我的同事梅静关心,说实话,作为梅静的同 事,我也为梅静目前的境遇而十分同情,可是,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她。 你说要向我了解梅静的一些情况,对不起,我们也只是同事而已,我能够告 诉你的别人一样可以告诉你。你还是多向别人打听打听吧。 林志明 林志明的信虽只有廖廖数语,但他能回信就给我带来了希望。从林志明的回 信可以看出,他的顾虑还是很大的,怎么样才能打消他的顾虑呢,我又给他写了 一封信: 林志明老师: 感谢您给我回了信,我要向您说明的是,我想了解梅静的情况决不是出于什 么猎奇之心,而是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梅静得病的后面可能隐藏着一些十分严重 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涉及到一些很重要的人物,是我们都难以惹得起的。但是, 林老师,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弄清这些问题,并希望能够尽我们之所能给梅静一些 帮助。 张小阳 这封信寄出不久,我又收到了林志明寄来的一封回信: 张小阳同志: 我从来没有怀疑你了解梅静得病一事的意图,只是我确实对梅静也没有更多 的了解,所以才没有什么好跟你说的,请你理解。 林志明 看来林志明也是决计不跟我说实情了。怎么办,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却意 外地在有一天上班的时候接到了林志明打来的电话,林在电话的那头不容分说地 对我说,他在镇上他的一个姑妈家,希望我赶快到他姑妈家去,他有重要的情况 要告诉我。 林志明的电话让我又惊又喜,我故意打烂两个消毒器械,然后又以要上街去 修消毒器械的名义去了林志明姑妈家。 我不知道林志明到底会对我说什么,但我感到揭开梅静疯癫的秘密又露出了 一线希望之光。 八 林志明姑妈住在街上一栋窄小的房子中,我像当年地下党接头一样,提着用 作掩护的几件我故意弄坏的医疗器械,先到镇上一家修理厂去了,然后,把器械 往那里一放就往林志明的姑妈家里走。为了防止有人跟踪,我一方面装作是在街 上闲逛,一方面还得不时地回望后面,怕有人跟踪。等到了林志明姑妈家,我确 认无人跟踪之后,一闪就走了进去。林志明见我进来,忙迎了出来,把我让进了 其姑妈家的一间小屋,并立即把他姑妈家小屋的窗帘都拉上了。 “张小阳,我先问你一句,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了解梅静的情况?”林 志明待我一落座就问道。 “林老师,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我没有什么其它目的,就是觉得梅静的病后 可能有问题。”我再一次如实相告。 “你去找过孙永富了?”林志明实然冒出这么一句,这让我有些意外。我只 知道周大华和刘伟已经清楚我找过孙永富了,没想到林志明这个躲在学校,平时 在街上都很难看到他的人也知道了这件事。 “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反问林志明。 “因为你要了解梅静的情况,肯定会要找熟悉情况的人,肯定会有人跟你说 孙永富是熟悉情况的人员之一。可是,我也可以肯定地说,孙永富不会跟你说什 么情况。” “不错,您说得对,孙永富的确没有跟我说什么情况。”我回答道。 “你现在向我问情况跟当年孙永富向我问情况没有什么区别,我希望你不要 成为第二个孙永富。”林志明又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地说。 “您是说孙永富当年也找过你?……”我不好直说孙永富什么。 “那是个没有骨气的男人,我看不起他。”林志明毫不掩饰自己的观点。 “我这次到县城找他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我应和道。 “张小阳,在我跟你谈梅静的一些情况之前,我再一次提醒你不要做孙永富 那样的人。”林志明还是不放心。 “林老师,我向您起誓,如果我张小阳也像孙永富那样趋炎附势,那我就… …不得好死。”我向林志明起誓道。 “那确实会不得好死,因为我会天天咒骂你,让你不得好死。”林志明看来 是被孙永富骗过,而且现在还心有余悸。 “林老师,我也不好再向您表示什么,只希望您能相信我。”我再一次表白。 “好吧,那就向你详细地说一下梅静得病的经过吧。这个经过有些还涉及到 我本人,近年来,我除了向孙永富说过之外,没有向别人说过,不管你是出于何 种目的来了解梅静的情况,我都希望你能够保密。” 我再一次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开始跟你说吧,”林志明端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口茶终于说 开了: “我是土生土长的茅草镇人,二十年前,我高中毕业之后,先在家当了几年 农民,后来,镇中学面向全镇公开招考民办教师,我有幸被招聘上了。那时的镇 中心小学比现在的条件还在差多了,总共还只有一栋教学楼,一个教室要坐几个 年级的学生,教师也只有几个,我们一个老师要同时兼任几个年级的课。工作虽 然辛苦点,但那时学校的工作气氛较好。那时的校长叫李开云,五十多岁了,解 放后就一直是镇中心小学的老师,不但自己吃得苦,也很能团结学校里的老师, 所以大家虽然辛苦一点,却没有谁抱怨。我在镇中心小学教了十年书之后,梅静 才分过来。那时梅静还只有二十多岁,人长得很漂亮,书也教得好,一来就成了 我们学校的当之无愧的校花。但梅静是在县城出生的,父母亲都早就去世了,又 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她是靠几个远房亲戚的支助才念完中专的。由于家庭的原因, 梅静的性格比较孤僻,到我们学校后,经常一个人在放学后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 泣。那时学校的老师中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有结婚,其他的老师一放学就回家管自 己的事去了,李开云校长就叮嘱我多关心关心梅静。我那时已经三十一岁了,还 是光棍一条。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三十一岁了还不找对象吧,不是我不找,实在 是不好找。我那时已经在镇中学当了民办老师,再找个农村的,我又不甘心,要 想找个有城镇户口的,人家又嫌我还没有城镇户口。你现在可能很难想象那时一 个户口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了,但那时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正因为没有一个城 市户口我的婚事才会一拖再拖,拖过了三十。说实话,梅静一来,我就喜欢上她 了,可我们的年龄相隔了十多岁,而且我感到我们的外貌也隔得太远了,在她面 前,我简直就是一只丑小鸭。我也知道李校长让我照顾梅静所包含的不好言明的 意思,但在梅静面前,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老老实实的。为了让梅静高兴,那时 每天下午放学后,我就经常带梅静出去散步。 茅草镇只有这么大,梅静又是这么漂亮,所以,没多久,镇上许多人便都知 道茅草镇中心小学分来了一个很漂亮的老师了。于是,镇上便也有人打起了梅静 的主意。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学校的好几位老师都鼓励我跟梅静明确提出来,说 是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就连李开云校长也明确向我表示,希望我能鼓起勇气向 梅静进攻。当然,在李校长和我的同事们向我做工作的同时,他们也向梅静做了 不少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我终于选择一个明月星稀的夜晚,鼓足勇气向她吐露 了我的心曲。我始终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我记得我是先跟她散步到茅草河边选了 一个地方坐下来,又跟胡乱谈了许多事之后才嚅嗫地问她:“你……你愿意给我 做老婆吗?”我的问话真是莽撞极了,也愚蠢极了。她听了之后,显得十分吃惊, 虽然我们学校的一些老师已经跟她说过我们的事,但由我自己说出来,这还是第 一次。 “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梅静没有正面回答我,反过来问我。我从梅静的 话中可以听出她对我并没有那种心灵碰撞的激情,似乎过多考虑的是她目前的处 境,这使我内心有些不快,但我知道在我们条件有明显差距的情况下,梅静能够 作出这种表示已经很不错了。所以,我还是坚定地回答道:“你就放心吧,我林 志明别的不说,良心绝对的好。”梅静听了我这句话之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就在那个晚上,我吻了她,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与女人 结吻,是我与梅静的第一个吻,也是我与梅静的惟一一个吻。 那晚我与梅静在河边坐到十二点多钟才回去,我心里充满了甜蜜。因为第二 天我就要到另一所小学去代课二个月,那天我们分手时,还相约二个月之后一起 去县城一游。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在这二个月中发生了我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并 直接导致了梅静后来的一系列不幸的遭遇。……“林志明说到这里,眼睛已经有 些湿润了,我给他递过一张餐巾纸,他擦了擦眼泪,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又继续 讲了起来…… 九 “我去代课刚满一个月,学校又分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叫郭凯敏,家也是住 在县城。 郭凯敏一米八的个子,人也长得英俊,在学校就是个活跃分子,不但是校蓝 球队的主力,也是校学生会的文体部部长。郭凯敏只比梅静低了一届,在学校时 他们就认识。虽然梅静在我们学校绝对是一枝花,但在师范读书时并不十分出众, 所以,虽然那时梅静对郭凯敏印象很深,但郭凯敏对梅静却并没有什么印象。郭 凯敏原来也以为凭着自己在学校的影响,至少分到县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结 果还是因为他在快毕业的时候帮一个家在农村的同学打抱不平而得罪了学校一个 副校长,再加上他也没有什么靠山,所以还是分到了茅草镇教书。跟梅静一样, 郭凯敏对于分到茅草镇中心小学来教书也是不乐意的,因此到学校报到之后,意 志十分消沉。作为比郭凯敏先分来一年,年龄还要比郭凯敏小一岁的梅静,这时 自然充当了郭凯敏的安慰天使。正是梅静这种安慰,使郭凯这个心灰意冷的高材 生对梅静由感激而依赖并很快擦出了爱的火花。学校的老师发现了这位新分来的 老师与梅静的过分亲热后,及时对梅静进行了提醒,李开云校长还亲自找梅静和 郭凯敏谈了,梅静当着李校长的面说,她只有些同情郭凯敏,才跟他交往多一点, 并说她已经开始跟我谈了,她自己会把握得住的。而郭凯敏则根本不管李校长乃 一校之长,竟公然宣称自己已经爱上了梅静,并杨言自己这一生非梅静不娶。李 开云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未等我的代课结束,就将我叫了回来,把事情的原委 详详细细地跟我说了一遍。我一听,真的气不打一处出,当时恨不得就要找郭凯 敏算帐。在李开云的耐心开导下,我的气稍微消了一些,还是满怀怨气地先去找 了梅静。也许我当时的火气仍然太大了,梅静一听我劈头盖脑的盘问就有些受不 了,说我不要误解了她,她跟郭凯每并没有什么。可我却大声地说,都已经满城 风雨了,还说没有什么。我时当时还说了许多很不好听的话,指责梅静感情太不 专一,我去代课还只有一个多月,她就移情别恋了。 也许是我的话太刺伤梅静了,梅静也气愤地说道:“林志明,你不要逼我, 我原来看你追我追得那么紧,我自己也已经到了茅草镇来了一下子也改变不了什 么局面,不如跟你好算了,勉强同意了你,你现要这样,反倒真要让我好好想想 了。”说完,梅静就走了。 梅静走后,我又去找了郭凯敏。不管怎么样,我认为郭还是一个敢做敢为的 男子汉,我一找他,他就毫无保留地说出了他对梅静的迷恋,并再三表示,他和 梅静的事全是他一手造成的,跟梅静没有任何关系。郭还说,其实,梅静原来跟 我好,纯粹是因为她在茅草镇压这样的环境中,是不得已而为之,梅静跟他才是 最好的一对。郭那天跟我谈了将近三个小时,也许你不会相信,我最后竟被他说 服了,也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我只是反复跟他说,梅静是个好姑娘,他真 爱梅静就一定要对梅静一辈子负责。郭凯敏指天发誓道,如果他郭凯敏有什么对 不起梅静的地方,天打五雷劈。 跟郭凯敏谈了之后,我有好几天饭都没吃什么,跟谁都不愿意说话,梅静几 次主动找我,说要跟我谈谈,也被我拒绝了。张小阳啊,你可要知道,我十分清 楚自己的条件不怎么好,又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碰到一个能够让我动心的女人不 容易。一方面我不希望梅静离我而去,投入郭凯敏的怀抱;另一方面我又十分清 楚郭凯敏各方面的条件确实比我好,在痛苦了好几天之后,我再一次主动找梅静 谈了,说我已经想好了,我衷心地祝愿他们好。梅静此时也经过了认真的考虑, 也意识到了她跟郭凯敏才是十分般配的一对,在向我再三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之后, 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由于我的高姿态,一场大家都认为难以处理的爱情风波就这样以平静的方式 解决了,大家一方面认为我的做法风格高,一方面也不再非议郭凯敏与梅静了。 而且,经过了这件事之后,我不但与梅静还保持着较好的关系,与郭凯敏也成了 好朋友。 如果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也许现在我和梅静、郭凯敏仍然是镇中心小学的 三位好朋友,而梅静和郭凯敏他们的小孩也该有十来岁了。可是,就在我们等着 吃梅静与郭凯敏他们的喜糖时,学校又发了一次较大的变故,那就是我们的校长 李开云突然病故了。李校长病故不久,镇学区给我们另外安排来了一个校长,他 就是现在的于校长,于非。…… “凭我的感觉,于非这个家伙一定不是什么好家伙。”我插话道。 “是的,于非这个家伙的确不是个什么好家伙。”毕竟是在林志明的姑妈家, 林志明完全没有了在镇中心小学见到于非时的那种胆怯的神态。 “于非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小人、伪君子、色鬼,梅静后来的悲剧我可以说大 多是他一手导演的……”我看见林志明一边说着,眼中已经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 我知道有关梅静得病的关键情况就要从林志明的口中说出来了,我屏住了呼吸, 生怕漏掉一个字。 十 “于非原来是在县教委工作,老婆也是县城一个工厂的工人,可他天性好色, 结婚不到三个月就跟县教委的一个打字员勾搭上了,并致使这个打字员怀孕了。 这个打字员当时也已经结婚了,爱人在部队工作,于非的老婆知道后,死活跟他 离了婚,那个打字员后来也坠了胎,并被调到了县教委下面的一个印刷厂工作。 而于非则因为破坏军婚,被判了一年的徒刑。刑满后,于非又厚着脸皮多次去找 县教委,希望给他找个工作,县教委的领导动了恻隐之心,把他安排在我们茅草 镇下面的一所最偏僻的小学——里仁小学当了一名普通老师。于非是个善于伪装 自己的人,到了那个学校,立即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不但工作十分卖力, 而且看到谁都是一脸的和善,因而很快得到了学校领导和老师的好评。不久,学 校里的老师还帮他在附近介绍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年龄比于非还大了三岁, 只有初中文化,长相也十分一般。惟一与众不同的是其父亲是当时大队支部书记。 正因为这个女人是个在农村都很不显眼的女人,所以虽然她的父亲是个大队支部 书记,自己却年近三十了还未出嫁。可是,尽管如此,当里仁学校的校长亲自给 于非来提这门亲事时,于非几乎未加考虑就答应了,并信誓旦旦地对校长说,他 于非是个犯过错误的人,能够到里仁小学来教书已经十分不易了,承蒙校长关心, 还要来帮他介绍对象,他从内心里表示感谢。不久,于非就跟这个支书的女儿结 了婚,这使于非在学校和附近都得到了一致的好评,许多人都怀疑起于非是否真 受过处分了。因为找了个支部书记的女儿,又有了学校校长及老师们的一致叫好, 于非第二次结婚不久就被提为学校副校长了。当了副校长之后,于非还是夹着尾 巴做人,不但没有丝毫的官架子,而且还是像以前那样显得待人真诚,看到每个 人都是一脸的和善。没过多久,给于非提亲的这个校长退休了,于非又理所当然 地坐上了校长的宝座。于非一坐上校长的位子,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 弯,对支书的女儿开始嫌弃起来,动辄就对支书的女儿进行打骂,不久,就提出 了要跟支书的女儿离婚。支书的女儿自然不同意,支书和里仁小学的老校长也前 来做工作,但于非根本听不进去,这桩离婚案拖了三年,法院最终判决于非和他 的第二任妻子离婚。于非是个聪明人,非常清楚一旦他和他的第二任妻子离婚, 他就很难在这里仁小学呆下去了,所以,在离婚的同时,还加紧了与镇里领导的 联系。终于,在办完离婚手续的第五天,于非就到镇中心小学当校长来了。 于非一到镇中心小学,我就感觉到他看梅静时有一种很怪的目光。当时,我 虽然已经退出了与郭凯敏的竞争,但我心里仍想着梅静。而且,我与郭凯敏也并 没有因为梅静之事而闹翻,相反,还成了好朋友。我对于非以前的情况十分清楚, 又觉得于非一到学校,看梅静的眼光有些不对,所以,及时提醒过郭凯敏,要他 注意于非。郭凯敏对于非以前的情况并不怎么了解,加上在与我的竞争中又轻易 地赢了,所以,对于我的提醒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于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当 年与打字员乱搞时的于非了,对于梅静,他一方面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他的着迷, 一方面又竭力俺盖他的着迷,有时当面碰到梅静,即使梅静叫他,他也会装作没 看见没听见似的,不跟她讲话。于非越是这样,郭凯敏和梅静就越放松了警惕, 郭凯敏有一次跟我开玩笑,居然提醒我不要乱猜测领导。我对梅静与郭凯敏的大 意真是又气又急。 于非终于放出了他的“毒箭”。 于非上任二个月后,从县教委发来了一纸调令彻底粉碎了郭凯敏和梅静对于 非的幻想,县教委决定将郭凯敏调到与茅草镇相距达一百多里的另一个乡去当老 师。调令送到郭凯敏手里之后,他自己都惊呆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县教委会做 出如此安排。郭凯敏立即来问我,我不用多想,便对他们说,这肯定是于非在里 面搞的鬼。郭凯每当天就去了县教委,反复地跟教委的领导讲,说他已经在茅草 镇找了对象,并告诉了他们,他的对象就是梅静,也是在茅草镇教书。县教委的 领导对此并不以为然,说他们对郭凯敏的情况早就知道了,并暗示郭凯敏调到另 一个乡去教书也是他们校长于非的意思。郭凯敏又说,他家是县城的,当初分到 茅草镇去教书就已经是够远的了,为什么还要把他往更远的地方分。教委领导又 是一番大道理,什么年轻人要服从组织安排,要吃得苦呀;什么把他分到更远的 地方去是组织上对他的关心和考验呀,说得郭凯敏的火气越来越大。郭凯敏终于 忍不住跟教委领导大吵起来。结果是,郭凯敏不但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反而被 教委领导勒令在五天内赶到新的学校去报到,否则,以开除论处。 郭凯敏回来之后,情绪就一直不好,有好几次,他都要去找于非拼命,都是 因为我和梅静在他身边死死地把他拉住了。可是,在学校召开郭凯敏的欢送会上, 郭凯敏和于非还是打起来了。我知道郭凯敏根本不会有什么心思去参加欢送会, 于非也不是什么真心实意要开郭凯敏的欢送会,于非这样做,无非是两个目的, 一是借机说明他于非是个讲感情的人;二是借机在郭凯敏和梅静面前显示一下他 于非的能耐。欢送会开始后,于非先是执意要让郭凯敏坐到前面来,但郭凯敏坚 持坐在后面。于非开始讲话了,他先是说了一番自己刚到镇中心小学来,是多么 希望有一批好老师来捧他的场之类的话,接着,又说了一通郭凯敏老师是如何的 好,自己是如何地舍不得他走之类的话。于非还没有说完,只见郭凯敏已经走到 前面来了,于非还以为他终于同意坐到前面来了,也没在意。可郭凯敏走到于非 面前后,立即伸手掴了他一个耳光,并大声地说道:“你是一个伪君子。”于非 这边的笑容还僵在脸上,那边已经挨了一记耳光,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于非回 过神来,大骂一声“你个狗娘养的,老子跟你拼了”,准备同郭凯敏大干一场时, 郭凯敏已经转身走了。于非还想去追时,被众老师死死地抱住了,一个欢送会就 这样成了打架会,大家都不欢而散。 郭凯敏终于没有斗过于非,还是在到县教委之后的第四天早晨就神情沮丧地 背着自己的行李踏上了去另一所学校的路。郭凯敏与梅静的关系发展是很快的, 其实,在于非调到我们学校任校长以前,郭凯敏就已经和梅静同居了。郭凯敏离 开茅草镇前的一晚上,刚下晚自习,我就看见梅静去了郭凯敏的房间,我知道这 是他们的告别之夜了,心想他们一定会好好亲热一番。我的房间就在郭凯敏房间 的斜对面,梅静去了郭凯敏的房间之后,我看见郭凯敏的房间很快就息了灯,我 觉得也没有必要去盯着人家的房子猜测人家在干什么了,就也早早地脱衣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吵架的声音,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顺便看了一眼桌 上的闹钟。哟,都晚上一点多钟了,还会有谁在吵架呢?我又认真听了听,发现 是梅静和郭凯敏在吵架,这倒使我大吃了一惊。郭凯敏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吗,他 们今晚应该是恩爱还恩爱不过来,怎么会吵架呢?吵架声还在继续,我隐约听出 好像是郭凯敏在责怪梅静不要轻信于非,而梅静好像是在怪郭凯敏错怪了于非。 他们吵了十来分钟之后又沉默了。我以为他们已经讲和了,就准备继续再睡。心 想这对准夫妻也不容易,在郭凯敏要走的时候,肯定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受,吵两 句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我刚想躺下,便看见郭凯敏的房间打开了,梅静哭泣 着从郭凯敏的房间掩面而出。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心里呐闷,但已经深夜一点多 钟了,又不好再去找郭凯敏问情况,所以又只好躺了下来。那晚,我后来也一直 没有睡觉。 郭凯敏走的时候,梅静并没有来送他,只有我一直把他送到了汽车站。在送 别郭凯敏的路上,他的脸色一直不好好看,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他昨晚是不是跟 梅静吵架了。郭凯敏点了点头说:“志明,我们以前虽有过一些过节,但我们现 在是最好的朋友了,我离开茅草镇之后,最担心的就是梅静。她太单纯了,她居 然到了昨天晚上还不相信我这次离开茅草镇就是于非打的鬼主意。昨晚,她跟我 争的也就是这件事,我说了她几句重话。志明,你也是爱过梅静的,在我就要离 开这茅草镇之际,我只是请求你以后多关心关心梅静。我走之后,于非不打梅静 的主意是不可能的,我担心,于非这狗日的迟早会把梅静害了。” 于非之心实际已经昭然惹揭了,我也很为梅静担心,可送别的路上,我又不 好让郭凯敏过于难过,只好对郭凯敏说,梅静其实也是很爱他的,她可能也是因 为他要走了,不想让他过于难过,才故意装傻。 “但愿是吧。”郭凯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赶路了。 果然,不出郭凯敏所料,郭凯敏前脚走,于非后脚就开始来打梅静的主意了。 郭凯敏离开没几天,于非就宣布梅静不用教书了,专门搞办公室,而且是与 于非同坐一间房子办公。我趁于非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曾几次鼓足勇气,跑到于 非和梅静共用的办公室,提醒梅静一定要注意于非的阴谋诡计,不要上了他的当。 梅静似乎并不高兴我这样提醒她,说这是对她太不了解了,她梅静虽然曾经对我 默认了,后来又去爱了郭凯敏,但她对郭凯敏的爱是真诚的,决不是一个朝三暮 四的人。梅静还告诉我,她很后悔那天没有去送郭凯敏,并说她已经主动给郭凯 敏写了信,向她表示了自己的歉意。梅静是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就在梅静与我的这次谈话不到十天时间,我最担心的事 还是发生了。 那天早晨天还未亮,我想起来做做早操。可是,当我推开窗户时,却惊讶地 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从于非的房中出来。因为天还未完全放亮,我 开始还不知道出来的是谁,只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于非这狗日的又从外面喊 女人在家睡觉。可是,在我又要把窗户关上时,我实然感到那个女人的身影有些 像梅静,待我再仔细一看时,我差点叫出声来,因为我发现了那个女人正是梅静。 我心里当时就想:糟糕,梅静肯定让于非这狗日的得手了。 我暗暗注视梅静的行动,发现她从于非的房间出来之后,不是往自己的房间 走,而是走出了校门。哎哟不好,校门外就是茅草河了,梅静她会不会去投河? 我一想到这里,赶紧披了件衣服就往屋外走。 梅静果然是在往茅草河走,我一看,心里更急了,不由加快了脚步。 我是在梅静的双脚已经踏进了茅草河那冰凉的水中之后才赶过去抓住她的。 梅静被我抓住之后,放声地哭了起来。好在天还没有亮,河边也没有什么人走动, 不然,别人一定会以为我和梅静在河边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梅静,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声问。 “你不要问了,你不要问了,让我死、让我死……”梅静在我怀里一个劲地 挣扎着。 在我的好言相劝下,梅静过了好一阵才颤抖着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原来, 先一天晚上,于非在八点多钟就去了一趟梅静的房间,说是有一个给县教委的汇 材料他正在写,因为明天就要派人送到教委去,所以要她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去 他的房间拿一下。因为于非说的是公事,他又是一校之长,梅静也不好拒绝,十 点钟便准时去了他的房间。梅静去了之后,于非说材料快写完了,倒了一杯水给 梅静喝,叫梅静再等一下子。梅静只好边喝茶边等他。可正是这杯茶,酿成了梅 静的悔恨。喝完茶后,梅静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昏昏熟睡了。等到梅静再 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经赤条条地躺在于非的床上了。梅静痛苦极了,趁于非还死猪 一样地睡着,满怀屈辱地胡乱穿好衣服就离开了于非的房间…… “你还是让我去死吧,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见到郭凯 敏?……”梅静说罢,又在我怀里挣扎起来。 “我们可以去告他。”我对她说。 可梅静听了我的话马上用手捂拄我的嘴巴,说这样她会更加没有脸面在世界 做人了。 我好不容易把梅静劝回了学校,答应了梅静不去告于非,不把于非和她的事 告诉郭凯敏。不过,我虽然没有去告于非,还是私下里找了于非一次,要求他仍 然让梅静教书。于非是个聪明人,听我这么一说,一定猜到我已经知道情况了, 所以,也没说什么,就让梅静搬出了他的办公室。那阵子虽然梅静依然每天都是 闷闷不乐的,但我想时间可以愈合一切,等过了一段时间,也许她就会好些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梅静的忍让并没有让于非死心,他又玩起了新的诡计。 大约是发生那件事的二十多天之后,梅静接到了郭凯敏的一封信,梅静高兴 地撕开信,可是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令她十分吃惊的话语: 梅静: 当你收到我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清泉县了,至于我要到哪里去,你不要问, 我也不会告诉你。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也许这一辈子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还清楚地记我离开茅草镇前的那个晚与你的争吵,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是 想告诫你要注意于非,可你当时还与我争了起来,说于非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可事实怎样呢?我离开后还不到两个月,于非已经很轻松地就拥有了你(你不用 再向我隐没了,别人已经把你们之间的详细经过都告诉我了)。我不怪于非,因 为于非天生就是那么一个人;我也不怪你,也许,你当初在与我辩驳时就已经对 于非有那么一点好感了,我只是怪我自己太痴情了。 感谢在茅草镇时你给予我的爱,并希望你今后找到你的真爱。 郭凯敏 梅静是在教师办公室看完这封信的,看完之后,当时就哭了起来。我和一个 老师死劲把她劝到她的房间,可一到她的房间,她就不由分说地把我们赶了出来。 那天夜里,整个学校的老师都听到了从梅静房间发出的古怪的笑和哭,第二天一 起来,老师们便发现梅静有些疯疯癫癫了、神志不清了……我走到梅静房间,看 见郭凯敏的信被她压在台板上的一本书下,为了不让梅静受更多的刺激,我悄悄 地地把郭凯敏的信拿了过来。可没想到梅静虽然表现得神志都不太清醒了,但见 我拿过了郭凯敏的信,仍一把夺了过去,将信撕得粉碎,然后又一片片地抛向空 中…… “哈哈,结束了,结束了……”梅静一边抛撒着那些碎片,一边喃喃自语着,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心如刀绞啊……“ 林志明有些说不下去了,我又递给他一张巾纸,他将脸上的泪痕擦掉才又重 新说下去: “郭凯敏从此之后果然就杳无音讯了,我还专门去过他的学校和他家里,他 们都说,郭凯敏曾跟他们说过不想教书了,想到外面去打工,后来就杳无音讯了。 郭凯敏一去不复返,直至今日我们仍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这边却把梅静 害苦了。梅静自收到郭凯敏的那封信之后就一直表现得神志不太清醒。我感到很 不可思议的是梅静从此之后见到我总是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经常是当着众人的 面羞辱我,而见到于非反到是一种媚笑,我就好多次晚上看见梅静去了于非的房 间……“ “梅静为什么会对你这样呢?是不是她怀疑是你向郭凯敏告了密才导致郭凯 敏的出走?”我插嘴道。 “我也只能是这么想了,但这确实是太冤枉我了。你想想,梅静出事那天我 就知道了,我要告密早就可以告了,我干吗还要等那么久才去告呢?可郭凯敏失 踪了,这就成了我永远无法向梅静解释清楚的一件事。” “我看呀,这事十有八九是于非的一个诡计,是他化名向郭凯敏告密的。” 我说。 “我也是这么想,可就是无法向梅静解释得清楚。梅静的悲哀就在于后来虽 然她自己一边表现得神志不清,一边又经常往于非的房间走。可于非看到梅静有 点疯疯癫癫之后就一点跟她结婚的意思都没有了。恨只恨于非这个可恶的家伙一 边不时地霸占梅静,一边却放出风来,说他于非是一校之长,决不会去跟一个疯 子结婚。 梅静不久就停止上课了,我有几次试图说服她与我一起去告于非,可她的脑 海里依然对我成见很深,我说去告于非,她反而说要去告我,弄得我不知如何是 好。我想单独去告于非,而且也确实到县教委和镇政府去找过人,可我又没有他 的什么过硬的证据,县教委和镇政府便也只是应付了事。于是,我便只能忍痛看 着梅静一步步滑向深渊。 终于,我认为有一个机会来了,镇里原来那个跟于非的关系非常铁的书记调 走了,县委办综合组组长汪中强调到我们茅草镇来当党委书记了。汪中强年轻, 听说跟县长和县委书记的关系都很好,我对他寄托了很大希望。汪中强来后没几 天,我就鼓足勇气跟汪中强反映了于非与梅静的情况,汪中强当时还表现得十分 愤慨,说这是无法无天,对于非的这种做法一定要从严查处。我听了之后十分高 兴,尽管梅静仍然以疯疯癫癫的姿态对我,而且经常是一看见我就破口大骂,但 我仍然把跟汪中强的谈话告诉了她。梅静虽然看起来是神志不清,但我发现她在 听我说起镇里已经来了一名新书记,可能帮她伸冤时,眼睛里仍放出了几缕不易 觉察的希望之光。而且,据我观察,在我跟她说我找了汪中强的事之后,她有好 些天都没有到于非的房间去。 可是,不到二十天,情况又发生了急剧的变化。那天上午,我去上课时见到 梅静。我发现她不但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而且她连上衣都脱掉了,两只乳房 已经裸露在外。她一边走着,一边不在哭着,且边哭边骂:都是王八蛋、都是王 八蛋……我也不知道她骂的是谁,觉得她这么赤裸着上身总是不好的,就脱了我 的上衣想去帮她披起。可她依然大骂着,待我一走近就拼命往我身上吐口水,我 也只好作罢。可她这么突变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骂都是王八蛋又到底是什么意 思呢? 这个迷我不久就揭开了。 梅静状况突变后不久的一天晚上,我发现于非又将梅静哄到他的房间去了, 之后,于非又出来了,可梅静第二天凌晨才出来。梅静出来后不久,让我十分震 惊的是,我看见接着从于非的房间里走出来的竟然而早不久还接受了我对于非的 告状,并义愤填膺地表示要严厉处理于非的镇委书记汪中强。 我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后来我再找了注中强几次,他的态度会急剧改变,总 是对我推三推四的了,原来于非这狗日的已经把梅静当作礼品奉献给汪中强了。 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议,也太卑鄙了。 梅静在于非与汪中强的双重蹂躏中,精神防线彻底地跨了,她变得越来越像 一个精神病人了。而关于她被狐狸精缠身的传言也正是在这时开始出现了,一传 十,十传百,梅静便成了人们心目中狐狸精的化身。又因为梅静动不动就喜欢把 自己身上脱个一干二净,于非便说这样对学校影响不好,通过一个人找到了苗婆 婆,将她安排住到了苗婆婆家的牛栏里住,学校还停发了她的工资,是我过意不 去,才每个月给了苗婆婆一百元钱,让她为梅静买点东西吃,或者帮她买点药吃。 “原来送到苗婆婆那里的钱都是你的?”我不禁对林志明敬佩起来。 “没有办法啊,我也只有这么一点工资。”林志明叹口气继续说开了:“于 非在把梅静送到苗婆婆那里不久就又跟镇里一个新来的比他少了十五岁的广播员 好上了,没谈两个月就结婚了。苦只苦了梅静,这一病就是十来年了,她的病情 始终不见好转。 哎。造孽啊,造孽啊,一个好好的姑娘竟变成了这样。更令人气愤的是梅静 虽然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了,可有些男人仍然没忘记打她的主意,梅静自住到 苗婆婆的牛栏中后都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流了三次产了。“林志明所说的与苗婆 婆所说的完全一样。 “打梅静主意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我想起了那晚从梅静家出来之后所见到 的那个酷似现任镇长谢高生的身影,问林志明。 “这个……这个……传说与她有染的男人有一大堆,具体都有哪些人我也说 不清。林志明吱唔着,不好明说。我理解他,忙转移话题,问他孙永富的事。 “孙永富是梅静病后的第三年分到我们镇农技站的,”林志明接着说:“那 时,汪中强已经提拔到县里当了副县长。孙永富来了之后,也像你一样,对梅静 的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也曾亲自到县里去反映过梅静的情况,后来,虽然梅 静仍每天神经兮兮地在街上行走,而他却公开地表示他已经爱上了梅静,还说他 要跟梅静结婚。我为孙永富的勇气感到由衷的敬佩,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孙 永富是这样折腾了一阵之后,却不声不响地调回县农机局了,而且,一调去就当 了股长,后来又当了副局长,据说最近又要当局长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明 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汪中强在里面暗中运作。事实也确是这样,因为我后来专 门到县城问过孙永富,孙永富跟我说了真话。 唉,真正的英雄难找啊,孙永富不是个英雄,我也不是。我不是深深地爱过 梅静吗,可结果怎样呢,我又帮了她多少呢?就在梅静搬到苗婆婆家的牛栏不久, 我也通过别人的介绍跟我现在的妻子结婚了,虽然她只有小学文化,长相和个子 都无法与梅静相比,但好在她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人,性格也还温和,现在我们已 经有了两个孩子。对于梅静,我每天看着她赤身裸体地在街上行走,看到她被人 哄笑着,被人叫做狐狸精,我都是心如刀绞啊。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更让我伤心 的是,梅静自接到郭凯敏的那封信后,心里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别人逗她,甚至 搞她都没事,可即使她在病得最厉害的时候看到我也会大声地咒骂我。 我……我……我是一个无能的男人啊。唉……但愿你不是孙永富,但愿你的 能力比我强……“林志明长长地叹口气,终于结束了我们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谈话。 十一 林志明的叙述结束了,我和林志明沉默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林志明虽然一个劲地责怪自己,但我却不能责怪他,作为一个曾经爱过梅静 的普通的乡下民办教师,虽然林志明没有最终改变梅静的处境,但我认为他已经 尽力了。 林志明与我分手时还再三叮嘱我不要把我与他见面的事让别人知道了,他说 于非到现在还在威胁他,还在经常给他穿小鞋,因为林志明到现在还是一个民办 教师,所以于非动不就说要解聘他。要不是他带的班年年在县里、市里拿奖,恐 怕于非也早就解聘他了。我理解林志明的处境,表示一定不会将我们见面的情况 告诉别人。 与林志明的这次会面更加坚定了我对梅静一事进行调查的决心。我认为要彻 底弄清梅静目前的处境,就应该彻底了解目前到底有哪些人还在暗中打她的主意, 而要弄清此事,我认为在夜晚潜伏到梅静的房边是最好的办法。 可刘伟和周大华依然把我看得死死的。 刘伟大虽然喜欢看皮影戏,而且,我上次也是趁刘伟看皮影戏之际溜出去与 林志明见了面,但此法也不可经常用。 经过认真的思考,我决定使用苦肉计。 镇医院在几个偏远的村设有几个医疗所,最近的到镇里都有七八里,远的有 十多里。医疗所的医生大多是招聘的,只有少数正式医生是因为离家近才自己要 求去的。为了避开刘伟和周大华的监视,我主动向周大华提出想到医疗所去工作。 周大华起初以为我是讲着玩的,还假意表扬了我一番,说我的工作最近已经有些 起色了,好好干,院里还是会重用我的,后见我是说真的,思考了一下,还是当 场答应了。 周大华怎么会不答应呢,我一走,他可要少了很麻烦。 我被分到了桂花村医疗所。 桂花村离镇政府还算是较近的,但也有八里多路程。 离开镇医院时,刘伟还跟我假心假意地客气了一番,说什么我们在同一个房 间里睡了好几个月,今后一定要珍惜这种兄弟般的友谊。我也说是不容易,是不 容易,今后要好好珍惜。 桂花村医疗所我去之前只有一个人,姓吴,五十岁了,是镇医院的正式员工, 因为家在桂花村,十年前就主动要求到桂花村医疗所来了。医疗所是借用村里一 个废弃的碾米厂,到村里去还有里把路,老吴是村里人,晚上一般要回去睡,整 个医疗所便只有我一个人了。而村里晚上是很少有人要看病的,这样的机会正好 可以被我利用来盯梢梅静的住房。 我有一个表姨是县花鼓剧团的,我小时候去她那里玩时,她传给了我一些化 装的技术,这时正好被我利用上了。每当老吴回家去之后,我就会开始悄悄地化 装,我大多是把自己化装成一个胡子拉茬的老人,这样,即使我走在街上,别人 看到我一般也会认不出来了。 尽管桂花村离梅静的住地有十来里山路,可为了全面了解梅静的情况我已经 顾不得这些了,老吴一回去我就开始走,大约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往往出 发的时候天还有点朦胧的光亮,一到梅静的住房附近天就全黑了。到梅静的住房 附近之后,我就会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然后开始密切地注视她房屋周边的情况。 这种守候是需要耐心的,我开始一连在梅静的房屋边守候了五天,每天都是凌晨 一点多钟才回去,可只看到梅静疯疯癫癫地进去就没有丝毫的动静了。我不断地 给自己鼓劲,说一定要坚持下去。到了第六天,目标终于出现了。当晚大约是十 点来钟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黑影正不声不响地向梅静的房间走来,我立即屏住呼 吸,注视黑影的动向。黑影终于接近梅静的房间了,我看见他在梅静的房门口停 留了一下,好像是把一个什么东西搬开,接着便闪进梅静的房间了。 这个黑影是谁呢,因为天黑,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孔。黑影进到梅静的房间之 后,我立即听到了里面梅静的声音。梅静开始似乎是在呵斥来人,但接着,我又 似乎听到了梅静的笑声,再接下来,便是混淆不清的喘息声了,当医生的我当然 知道只有进入了那种肉体交融的男女才有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我的血都快要奔涌而出了,这是谁呢,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不想到我还有很多重任在肩,我真想冲过去,一脚把门踢开,活捉这个 狗日的。可是,我还是克制下来了,目不睛地盯着屋内的动静。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黑影从梅静的屋内出来了。只见黑影向四周望了望, 又弯下腰去搬了一下什么东西,然后就挺起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往前走了。 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想到我已经进行过化装,就是黑影与我迎面相撞也不 会认识我,所以,待黑影往前面走了之后,我立即悄悄地跟了过去。又走了一里 多路,我看见黑影踏上了通往镇里的公路,由于公路上没有路灯,我还是看不清 黑影的面容,只好仍然悄悄地跟在后面。终于,我看见黑影踏上了通往镇医院的 路,我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近了,更近了,借着医院门口的路灯,我终于看清了黑影的真实面目,同时 也让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因为,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医院的院长大人周大 华。 果然是他,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又掉转身子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跳一直都很快,走路也是高一脚低一脚的,险些摔到一 条小河里面去了。周大华啊周大华,真想不到你身为一院之长,在给我们作报告 时马列主义讲得头头是道,居然也干起了这种事。对于周大华的发现,也使我更 加清楚为什么周大和刘伟会那么害怕我对梅静的事展开调查了。但愿刘伟这个年 轻人不要和周大华完全同流合污,我心里是这样想。 可是,第二天晚上我所看到的事实就把我这个想法彻底粉碎了,因为,第二 天晚上我所看到进出梅静房间的正是刘伟。 再接下来的情况就更加让人匪夷所思了,因为,通过我的观察,我不但发现 了刘伟、周大华曾经在晚上进出过梅静的房间,而且还证实了我当初曾经怀疑过 的镇长谢高生也确实是梅静房中的常客。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连镇派出所的所 长刘强也是梅静房中晚上的客人之一。我守候了二个多月,发现进出梅静房间的 客人竟有一十三个之多。而且,经过守候和跟踪,我还发现了他们中的一些秘密 暗号,原来,我当初百思不得其解的摆在梅静房门口的那盆塑料花竟是他们进出 梅静房间的一个暗号,每当谁进去了,就把塑料花搬开,第二个人再来时,看到 塑料花已搬开就不能再进去了。而里面的人一出来,就会把塑料花又原样放好, 这样,如果谁晚来一些,谁就又可以进去了。最多的一个晚上,我曾看见有三个 人进了梅静的房间。 但据我三个月的守候,却没有发现于非,这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据林志 明那天与我说,于非后来找的那个广播员是个十分厉害的女人,也许,他是被那 个广播员看得太紧了吧,我想。 三个月守候的发现还是让我感到十分吃惊,我猜测过梅静的遭遇,但没有想 到会是这样。我也曾猜测过茅草镇肯定有些男人趁梅静有病打过梅静的主意,但 决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而且还大多是镇上那些有头有面的男人。 守候的结果使我越来越感到这茅草镇的恐怖和自己的孤立了。现在,我明白 了,如果我要揭穿茅草镇这桩耸人听闻的丑闻,我要面对的将不只是一个汪县长, 一个于非,而是一张大网了,这张网我倒底有不有能力把它捅破? 我停止了半个月对梅静房间的守候,每天晚上一个人闷在桂花村医疗所那间 又黑又潮湿的房间里苦想。 十一 半个月之后,我跟老吴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回家一趟,而实际上却怀揣三千 多元钱去了一趟广州,我此行的目的是去购买一台红外线摄相机。据说这种机子 可以用于晚上摄影,我是在思考了半个月之后,才做出这个购买决定的。我认为 要改变梅静的命运,必须有真凭实据,如果能够将我守候时所见到的东西都拍下 来,那便是最好的证据。 虽然我的收入不高,可是,为了改变梅静的命运,我已经豁出去了。 我到广州之后才知道这种机子目前还属于公安、安全部门所使用的特种器材, 市面上还很难买到,有的商店摆了这种机子,可人家要我出示证件。我不甘心空 手而回,终于通过一个个体商贩,用高价买了一台这种机子。像做贼似地,买到 这种机子之后,我就立即乘车回茅草镇了。为了不引起周大华和刘伟他们的怀疑, 我从茅草镇下车后,镇医院的门也没有进就直接去了桂花村医疗所。到了桂花医 疗所,我的神情依然是神秘而又兴奋的,老吴可能也有所觉察,笑问我回家是不 是相亲去了,我说不是,只是见了好些老同学,所以很高兴。老吴是个不爱多管 闲事的人,见我这么说,也就信了。 当天晚上,我就拿着才从广州买回的照相机去了梅静的住地。当然,与以前 一样,我同样是经过了化装。到了梅静的住房边之后,我选择了一个最好的角度, 然后又拿了些稻草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第一个目标终于出现了,借助红 外线的力量,虽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与他又还相隔着一段距离,可我仍 然可以把他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令我感到吃惊的是第一个进入我的红外线相机 目标的竟是镇长谢高生。我心里说,对不起了,谢镇长同志,不是我成心想让你 成为我的红外线相机抓拍的第一人,是你自己闯进来的,哪个要你来欺负梅静呢。 我的手迅速地按动着快门,谢高生同志的“光辉形象”就留在我相机中的底片上 了。 我是这样每天晚上拿着相机又在梅静的房边守候了一个多月。没有红外线相 机之前在梅静房间门口出现过的面孔在我的相机中都留下了他们的形象,我感到 欣慰的是上次守候中没有出现的于非也终于在我的镜头中出现了。真是狗改变不 了吃屎的本性,这个老狐狸终于在我的镜头中露出了他的尾巴。尽管他在进入梅 静的房间时东张西望了好久,显得十分谨慎,可是,他绝对想不到他的一切都在 我的镜头之中了。 我一口气又守候了近二个月,拍了七八圈胶卷,觉得应该把这些东西洗出来, 就专门回了一趟县城。为了防止泄密,我是在一家照相馆守着别人把照片洗出来 的。 照片洗出来了,这真是一副百丑图。 看着这些平时装模作样,一本正经的人那种贼头贼脑的样子,我感觉又开心 又悲哀,开心的是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终于有铁的证据被我掌握了,悲哀是梅静 一个好端端的外地女子在茅草镇遭受了如此巨大的污辱。我决定就拿着这些照片 到县纪委去告他们,可是,走到路上,我又退却了。我在大学学过一些法律,当 初还曾经想过要考律师,我知道纪委办案也是要讲证据的,就凭我手上的这些照 片要告倒他们可能还有难度,因为,这些照片只能证明他们去过梅静的房间,他 们每个人都可以编出种种理由说他们是到梅静房间有事。我从去县纪委的路上又 撤了回来,决定还是先回茅草镇,再补充一些证据之后才到县纪委去告他们。 要补充证据,当然最好是他们与梅静在床上的镜头了。但要我亲眼看到他们 一个个把梅静压在身下干那种缺德之事,我又有些犹豫。 怎么办?我想到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成语,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到梅静 的房间去,去直接找梅静了解情况。我不相信梅静真是个疯子,我想只要她知道 我意图之后,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那么,汪中强、谢高生、刘强、于非、周大 华这些人就都跑不了了。 除了以身一试,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了。 十二 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已经洗好的照片用塑料纸包好之后藏到旧碾米机里面之 后,这才又化好装往梅静的房间赶。 与常不一样,往常我赶到梅静的住处之后,总是立即找个地方先把自己隐藏 起来,而这次我赶到梅静的住处之后,见四周无人就直接往梅静的房间走。说实 话,虽然我已经在梅静的房间外守候了好几个月,也非常清楚周大华他们是怎样 往梅静的房间钻的,可一旦轮到我自己真要往梅静的房间钻时,我的心还是卟通、 卟通地跳过不停。我知道自己独闯梅静的房间虽然也可以说负有一种神圣的使命, 可梅静毕竟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疯疯癫癫的外表下毕竟是鲜活的、足以让每个男 人心跳的肉体,我也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啊。可已经走上了去梅静房 间的路,就容不得我回头了。 走到梅静的门口之后,我看见那盆塑料花还放在房门口,这证明梅静的房中 是没有人的。像周大华他们一样,我也是先把塑料花搬开,然后才往里走。 梅静的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电灯,与我平时在街上看到梅静时的大吵大闹 相反,此时梅静正静静地坐在她的床上。她依然是赤身裸体的,可也不知道她是 在哪里洗的澡,此时的她已经没有白天的浑身污垢,身上干干净净的,在电灯下 闪耀着一种十分诱人的光彩。更令人不思议的是,白天她的头发总是沾满了各种 灰尘,胡乱地散在自己的头上像个鸡窝,而此时,她的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披散在 她的脑后,我一走进她的房间就闻到了那种淡淡的发香。我进去时,梅静正在自 个儿抚弄她那硕大的乳房,她好像己经完全陶醉在自身的美丽之中而完全忘记了 外界的一切。 借着昏暗的电灯光,我悄悄地向她靠近。 近了,更近了,终于,我走到了梅静的身边。梅静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向她靠 近了,仍然在抚弄着自己的乳房。屋里是那样的静,静得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了。毕竟这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单独与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靠得 如此近,我感到我的脸也在火一样地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未等我讲话,梅静实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这笑是那样的狂放又是那样的尖历,使我听起来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一下子反 到手足无措起来。 “梅……梅静,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在梅静的笑声中窘得面红耳赤, 想好的问话早已忘了,吞吞吐吐地说。 “哈哈哈哈……”梅静对我的问话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又是一阵狂笑。我实 在不清楚梅静为什么会如此大笑,窘得更厉害了。 梅静又如此大笑了一阵之后,突然又呜呜地痛痛哭起来。我心里想,这真是 个奇怪的女人,看她这又哭又笑的,确实是个疯子,可一个疯子又怎么可能如此 爱美,将自己的一身洗得干干净净?又怎么会知道晚上将自己冼得干干净净,白 天再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同时,她的笑是和哭显得那么疯狂,而她偶尔向我投 过来的目光又是那样犀利,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梅静,你……你哭什么?”看到她又大声地哭起来,我又小声地问。 梅静并不回答我,实然,她盯着我认真地看了起来,因为我的化装还没有丢 掉,我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来。她看着看着,实然盯着我的胡子孩子似地笑了起 来,“哦,胡子、胡子,你有白胡子……”梅静又小孩子似地说道。 “梅静,我不是老人,我姓张,叫张小阳,是来向你了解情况的……”我必 须抓紧时间让她解我到她房中来的目的。 “我要胡子,我要胡子……”梅静根本听不进我跟她讲的正经话,仍然饶有 兴致地盯着我的胡子,并站起来要抓我的胡子。我知道我的胡子是化装时是贴上 去的,怕被她扯掉,露出我的真面目,故意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可梅静依然对 我的胡子饶有兴趣,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胡子。我嘴上的胡子本来是 粘上去的,这一抓不但胡子立即就掉了,而且由于梅静用力较大,她的重心往这 边倾斜,整个身子很快就倒到我身上了。 这可是一个赤裸着的女人的身子啊,为了不让梅静的身子倒下去,我本能地 伸手去扶她,我的手无意中碰触到了她那高高隆起的乳房。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当我的手接触到梅静的乳房那一瞬间我心灵的震惊,作为一个二十岁的青年,面 对这样一个鲜活而又美丽的躯体,说没有冲动,那绝对是假话。那一瞬间,我不 但感到我的血液流动得更快了,而且也感到我下面那个已经寂寞了二十年的东西 也骤然间不争气地拱动起来了。 可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又猛然想起了我自己走进梅静房间的使命,我 不是来搜寻关于周大华他们欺侮梅静的证据的吗,如果我自己今天把握不住而与 梅静也做出了那种事,那我算个什么人呢? 我定了定神,迅速把梅静往她自己的床上推。梅静抓着从我的嘴上扯下来的 胡子,又孩子似地玩了起来。 “梅静,你到底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我抓紧时间,又问了一句。 “胡子、胡子,真好玩,真好玩……”梅静又专心致致玩起了我觜上址下的 胡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问话。 “梅静,你认识郭凯敏吗?”我看梅静又专心致致地玩起了胡子,似乎已忘 记了我的存在,只好提起了郭凯敏,一个是想以此检验一下梅静是否真的神志不 清;二个也想检验一下她对郭凯敏的感情,看郭凯敏在她心目中的份量。 “你是凯敏,你是凯敏,啊,我终于找到你了,凯敏,你不要离开我,我不 是自愿跟于非的,真的不是自愿的……”我万万没想到我一提郭凯敏的名字,梅 静立即条件反射似地丢开在她手中把玩的胡子,又一次站了起来,还未等我反映 过来,已经伸手将我抱在怀中了。 “凯敏,凯敏,我要你,我要你……”梅静抱着我,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 一边觜巴开始在我的脸上乱亲起来。我的心跳又一次急剧加速,下面的那个东西 也又一次不争气地剧烈地动作起来,我感到我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我控制 不住了,我控制不住了,一方面我的肉体在疯狂地发着这种抵挡不住的呼叫;一 方面,我的理智又在反复地对我说,张小阳呀张小阳,你是来调查别人,千万自 己不要胡来,否则你到时候怎么说得起话呢? “梅静,梅静,你清醒点,你清醒点,我不是郭凯敏,我不是郭凯敏。”我 再一次用力把梅静往床上推,大声地对梅静说。 “你是凯敏,你是凯敏,我要你,我要你……”梅静根本不听我的话,从床 上一骨碌爬起,又要来抱我。 我意识到梅静一定是在潜意识中把我当作郭凯敏了,意识到今晚这样下去, 我迟早会抵挡不住梅静的诱惑,除了赶快离开,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梅静,你看错了,我说过我不是郭凯敏就不是郭凯敏。”我又一次用力将 梅静往床上一推,就逃跑似地迅速离开了梅静的房子。 “凯敏,你别走,凯敏,你别走……”我听见梅静还在屋里喊着,但我头也 不回地赶紧跑了。 因为梅静已经把我的化装道具扯掉了,我生怕被人看见,一路小跑地回到了 桂花村医疗所。回到医疗所之后,我的心仍狂跳不已,与梅静这次近距离接触的 一幕幕仍如电影放映般在我脑海中历历再现。梅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我 感到越跟梅静接触,我就越迷糊了。说她是个疯子,可是她有时候做的事又分明 是清醒的;说她是清醒的,可她又整天赤身裸体地在街上行走。我仔细回味了那 晚在梅静的房子中梅静所表现的一切,不得不承认,当梅静赤身裸体地站在我的 面前时,当她把我当作郭凯敏而欲把我拖到她的床上去时,我的动物性的本能的 欲望确实被她激发起来了,如果我当时不迅速逃离出来,我将很难保证不跟她完 成最后的肉体结合。想到这里,我不禁暗暗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还 是走了出来。 可是,作为一名医生,仔细回味梅静那晚的举动,我也觉得发现了一些问题, 梅静为什么在我提起郭凯敏之前一直是对我熟视无睹,而我一提郭凯敏,她就表 现得那么亲热?这一方面表现了梅静对郭凯敏还是爱得很深很深的,另一方面从 其表现来看,这不也正好也是一种精神幻想症的表现么? 对,梅静的病因就是精神幻想症,我感觉到我终于摸到梅静病因的一点边了, 这使我也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由此及彼,我对周大华、刘伟、谢高生以及镇派出 所刘强他们在梅静房中的所作所为也猜到了一个大概,是的,他们之所在对梅静 的非礼中都能得逞,也许,正是利用了梅静的这种精神幻想症。 因为感觉到对梅静的病因我己经摸到一点边了,所以,尽管我自己也知道近 距离面对梅静美丽的躯体,我有一种难以抵御的窘迫,但我还是决定第二天晚上 再一次深入梅静的房间。 十三 我的失误正是在第二个晚上造成的。 第二天晚上,我还是跟前一个晚上一样,早早吃了晚饭,吃完之后就化好装 往梅静的房间走。 到梅静的房屋边之后,我同样是先选择了一个地方隐藏起来观察周围的动静, 当我确认周围没有人时,便决定直接到她房间去。因为前一天晚上在梅静的房间 里经历的事情太让我激动了,一想到自己又要经历与前一个晚上同样的事情,想 到梅静那丰满而肉感的乳房又将近距离地在我的眼前晃荡甚至摩娑到我的脸上、 手上,我的血液再一次加快了,我的心也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不,我感到我走路都 有点像个醉汉东歪西倒的了。快到梅静的房间时,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声狗吠,吓 了我一大跳,我迅速闪进了梅静的房间。正是我的这一惊吓,注定了我的一个不 能容忍的错误——我在走进梅静的房间时居然忘记了将梅静房边那盆标志性的塑 料花移开,也正是因为我没有把这盆塑料花搬开而让后我而来的镇派出所所长刘 强误以为里面没人而一下闯了进来。 这一错误不但使我对梅静的调查无法再继续下去,而且也注定了我将身败名 裂地离开茅草镇。 且说我还是像前一天晚上那样推开梅静的房门之后,就进了梅静的房子里面 走。梅静一见到我之后,还是像前一天晚上一样,先是对我的假胡子产生了兴趣, 走过来又要扯我的假须,因为我已有了心理准备就避开了。可梅静仍不罢休,还 要来扯我的胡须,而且整个身子都靠到了我的身上。我一闻到梅静身上那特有的 女人的馨香就有些情不自禁了,看到梅静还是一个劲地要扯我的胡子,就吓唬她 似地说道:“别动,我是郭凯敏。”这一招果然灵,梅静一听我说出郭凯敏的名 字,立即触电似地住了手,把我定睛地看了看。接着,她又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大 声地喊着郭凯敏的名字往我身上扑来。我来之前还担心前一天是因为我的胡子被 梅静扯掉之后,梅静把我认错了才以认为我就是郭凯敏,而现,我的假须还在, 梅静同样不顾一切地向我扑来,这使我更坚定了对梅静的判断。看来,梅静患的 确实是精神幻想症。 “梅静,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是郭凯敏,我不是郭凯敏。”我一边 努力躲避梅静,一边对她说。 “凯敏,凯敏,你别走,你别走,我要你,我要你……”像前一天一样,梅 静还是一点也听不进我的解释,在房间中追起我来。躲闪中,我的假须也被搞丢 了,可梅静已经对假须毫无兴趣了,依然要抱住我。梅静的脸在与我的追逐中显 得更加红润了,也更加漂亮了。要是我仍能像先一天那样,在梅静要抱住我时跑 掉也就没事了,可那晚我一方面是还想更多地了解梅静的情况,另一方面我也不 得不承认是梅静的漂亮和她全身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性感扯住了我的步伐,使我最 没能走出她的房间,而且犯下了我自己至今仍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 因为梅静房间的窄小,尽管我努力回避着梅静,可我还是很快被她抓住了。 梅静一抓住我就完全是一副性饥饿的样子了,她迅速把乳头往我的嘴里送,一边 送,还一边说道:“凯敏,凯敏,这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不是最喜欢吮这个吗, 你吮吮,还是以前的味道,还是以前的味道。” 我的意志被梅静晃荡的乳房击败了,当梅静把她的乳房塞到我嘴边时,我竟 鬼使神差似地一把吮住了她的乳房。而当我将梅静的乳房像葡萄般地噙在自己的 嘴中时,我的精神防线就彻底地跨了,我下面的那个东西再一次不可遏制地竖了 起来,我以我自己至今回想起来都十分震惊的速度迅速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并把 自己的那个东西放进了梅静的东西里面…… 啊,这是多么消魂的片刻啊,我感到天地都瞬间在我眼中消失了,我感到山 在崩,海在啸,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力气都用上。实然,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 正在向我下面的那个东西的闸口冲去,紧接着,我感到我身体中有一股巨浪冲向 了梅静的身体,我有了一种灵肉都已不复存在了的快感,我和梅静都同时尖叫起 来…… 可是,就在我和梅静的尖叫刚刚结束之际,随着一声大喝,我感到我的身体 已经被人推开了。 “你狗娘养的干的好事!……”来人又狠狠地骂了我几句,待我从这突发的 变故中惊醒过来时,我看见镇派出所所长刘强已经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站在我的 面前了。 我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刘强抓在手中了,非常尴尬地抓住一件梅静的烂裤子 遮住自己的下身。 “刘……刘所长,我……我错了,还是把我的衣服给我把。”我求饶道。 刘强仍把我的衣服抓在手中,我知道,他是把我的衣服当成重要的把柄了。 “刘所长,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再一次向刘强告饶。 但刘强仍抓着我的衣服,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梅静还沉浸在刚才与我一起营造的欢乐世界中,根本不管进来的刘强,嘴里 仍在喃喃地喊着:“凯敏,我要你,凯敏,我要你……” 刘强在我的再三请求之下,终于同意将我的衣服给了我。尽管我心里十分清 楚,狗日的刘强平时也是梅静房中的夜行客之一,但我迅速穿好衣服之后,还是 一个劲地对刘强说着感谢的话语。同时,我也在心里暗暗地猜测是什么原因导致 了刘强今天来抓我。 “跟我到派出所去吧。”我以为刘强本身是梅静房中的夜行客之一,我对他 多说几句好话也就没事了,没想到刘强见我穿好了衣服,又冷冷地说开了。 “刘所长,您就原谅我吧,我只有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敢说出 刘强自己的事,继续求饶道。 “不行,梅静是个疯子,你这种行为是违法的。”刘强依然是一副正气凛然 的样子。 “刘所长,你就给个面子吧,这样对大家都好。”看到刘这副幸灾乐祸的样 子,想起我藏在桂花村医疗所中那些照片,我用略带威胁的口吻对刘强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对大家都好?你想威胁我?”刘强显然听出了我的话外 之音。 “是的,对大家都好,至于为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想到我来之前就己经 把照片藏好了,我有恃无恐地说。 “哈、哈、哈,你小子居然敢跟我玩这一套,居然敢威胁老子,老子不吃你 这一套。”刘强的嘴还是很硬。 “我老实告诉你吧,你、还有周大华等人晚上到梅静房间中的照片都已经在 我的掌握之中了。”我已经被刘强逼得走投无路了,只好把我所掌握的证据抖了 出来。 刘强猛地听我这么一说,一下子愣住了。“你真有照片,哼,鬼才相信呢, 这晚上你能拍得到照片?”刘强听我说了之后,有一分把钟没有讲话,随即又半 信半疑地问道。 “难道刘所长身为派出所所长,连红外线摄影机都不知道?”我有证据在手, 自然底气十足。 我看见刘强又犹豫了好几分钟,显然,他是在分析我所说的话的真伪,并在 考虑如果我真有他的证据,他要如何对付我。思考了一会,刘强终于想好了主意, 只听得他又是一声大喝:“张小阳,你对疯癫女人进行奸污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谁也不能包庇,走吧,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到镇派出所去吧。”说罢,竟掏出一副 手拷将我拷了起来。 “刘强,你他妈别神气早了,你这是贼喊捉贼,老子也要告你。”看到刘强 居然对我动了手拷,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气愤地喊道。 “走吧,老老实实跟我走吧。”刘强说罢就把我往外面推。 刘强人长得高大粗壮,动武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我的手又被他拷住了, 所以我也就只好乖乖地跟他离开梅静的房间。我出门的时候,不小心一下子踢翻 了梅静门口的那盆塑料花,这时我也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今晚出事就出在这盆花 上,我是在进梅静的房间时忘记了把那盆塑料花拿开,而让刘强误以为里面没人 就也走了进来,可是一进里面看见是我已经在里面了才恼羞成怒地把我抓住的。 想到我的今晚的失误就是在这盆花上,我不禁又狠狠地踢了几下那盆塑料花,把 花盆都踢烂了。可是,即使花盆踢烂了,也悔之晚矣。 “凯敏,凯敏,我要凯敏……”梅静依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目送我们 的离去,而嘴里却还在喊着郭凯敏的名字。 十四 我被刘强带到派出所后,刘强立即找来两个年轻的民警由刘强在一边指挥着 对我进行了审讯。因为我是被刘强在现场抓住的,觉得再抵赖也没有意义,就在 两个年轻民警的软硬兼施下,把当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了。我知道已经 到了这个地步了,再得罪刘强及周大华他们会使我自己更难受,所以当他们问我 为什么会想到去强奸梅静时,我只好说是因为梅静长得太漂亮了,我被她的美丽 迷住了。说这话时,我多次把眼睛瞟向刘强,言下之意是我张小阳还没有在公开 场合捅出他刘强,希望他刘强也给我一点面子,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刘强面对 我的目光还是显得有些胆怯,总是装出一副不明其意的样子,但我心里清楚,刘 强是知道我目光的含意的。 审讯结束了,我按照刘强他们的要求签了字,盖了手模。待刘强要与两个年 轻的民警离开时,我叫住了刘强,说是还有话要单独跟刘所长谈。待那两个民警 走后,我立即对刘强说道:“刘所长,我不对,但您一定要对我网开一面。咱们 今后还可以做好朋友嘛。” 刘强仍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知道错了就好,好好地接受教育吧。” “刘所长,只要你对我从轻处理,我保证不把那些对你不利的照片公布出来, 你看我刚才不是没说吗?”我再一次提出照片的事来,意在提醒刘强,刚才在两 个年轻的民警审讯我时,我之所以没有说出他来就已经给了他的面子了,希望他 不要把事做绝。 “张小阳,我说这是派出所,希望你不要再说威胁我的话了,这样对你更没 有好处。”刘强嘴上这么说,但我看出他心里实际也在打鼓,他对我的话其实是 将信将疑的。 刘强不想与我多讲,又大声喊来刚才那两位年轻的民警,要他们把我带到一 间又黑又小的房间关了起来。 第二天,刘强凉了我一整天,只在吃饭的时候派人送了点饭给我吃。 虽然关在那间又黑又小的房间是极度不舒服的,但想到我手里毕竟掌握有刘 强他们的证据,所以我还是不十分害怕。我想刘强因为抓到人可以立功,但他也 应该想到如果我把这些起照片公布,他不但立不了功,还有可能跟我一样进监房。 第三天到了。 早餐后,第一天提审过我的那两个民警就到小黑房中把我提了出来。说实话, 看到他们来提审我,我心里还有点高兴,心想,经过一天的思想斗争,刘强也应 该想通了。 当我跟着民警走到审讯室时,果然看到刘强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刘强今天 的气色似乎比那天晚上好多了,见我们进来,立即对我说,今天找我来是想就有 关问题再找我核实一下,并说了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刘强的口气是 平静的,而且,我感觉到那平静中似乎还透着一些对我的关心。我心里不禁涌起 了一种感激之情,眼泪都差点要流出来了,心想,今天这次提审之后,我应该马 上就可以出去了。我按刘强对我的提示,把那晚的情况又详细地说了一遍,两个 年轻民警中的一个很详细地作了记录。记录完之后,他们又像第一次一样,让我 签字按手模,我均一一照办。 这一套程序过了之后,待两个年轻的警察准备离开之际,我又一次喊住了刘 强,说是要单独跟他谈谈。刘强没有犹豫地又留下了。 “刘所长,我都讲完了。”你应该放我出去了吧。 “你认为你可以出去了吗?”刘强反过来问我,那语气让人捉摸不透。 “我认为我可以出去了,刘所长,我可是说到做到,没有把你们捅出来呀。” 见刘强如此语气,我明确地对他说道。 “你没有捅出什么呀,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可以捅嘛,我们是人民公仆,也 要接受监督嘛。”刘强居然又对我打起了官腔,一副对我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心里越来越猜不透刘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只好对刘强说:“是什么 事你自己最清楚,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我希望你不要逼我说出来。” 我想刘强应该知道我说的就是照片的事。 “你说的是照片的事吗?”刘强故意附在我的耳边问。 你还明白就好。我也有些神气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强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办公室都有点打颤。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刘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笑。 大笑一阵之后,刘强从他的办公卓里拿出一台相机放到我眼前,我一看就认 出了这正是我的红外线相机。 “这东西是你的吧?”刘强明知故问。 “是我的。”我答道。心想,你刘强就是拿到了我的相机也没有用,因为我 的照片都已经藏到桂花村医疗所里的老碾米机房去了。 “我就知道你会说我拿了你的相机也没有用,因为你已经把照片藏起来了。 你看,这又是什么?”刘强说罢,再一次从他的抽屉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到我的面 前。我正纳闷时,刘强已经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我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摆 放在我眼前的正是我自认为可以用来威胁刘强等人的照片。 “你……你……你是从哪……哪里找来的?”我惊讶得语无伦次地问道。 “张小阳同志,你也太低估我刘强的水平了吧,我刘强搞了这么多年的所长, 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能混得下去吗?”刘强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真没想到我自认为藏得很牢靠的东西这么快就被刘强掌握在手中了,我心中 又气又恼,不顾手上还戴着手拷,扑过去就想把刘强手中的照片抢过来。 我哪里是刘强的对手,他轻轻一推就把我推开了,并大声对我呵斥道:“张 小阳,你想在派出所里行凶吗?给我老实坐好。”我只得按照刘强的意思又坐了 下来。 “哈哈哈哈,威胁我,让你的照片见鬼去吧。”刘强说着,当着我的面用打 火机点燃了照片,照片很快就燃烧起来了,我几个月来带着一腔正义感对梅静一 事的调查,我怀抱的对刘强等人进行要挟和报复的想法倾刻间飞灰烟灭。 “你……你太卑鄙了。”我愤怒地说。 “你可以去告我,可以去告我呀,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们是人民公仆,欢迎 人民对我们的监督。”刘强挖苦我道。 虽然我是因为一时失控对梅静非礼而被刘强抓到了这派出所,但我感到刘强 比我更丑陋。尽管刘强还在洋洋自得地说着挖苦我的话,但我却闭上了眼睛不再 理他。 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后果了。 十五 我哪里是刘强他们的对手,在刘强当着我的面将我好不容易拍到的那些记录 着刘强及周大华他们夜闯梅静住宅的照片全部烧掉的一个月之后,我被清泉县人 民法院以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尽管在刘强将我好不容易收集到的证据烧掉 之后,我曾向公安机关、检察机关和法院多次控告过刘强等人的罪行,可是,我 却拿不出他们的任何证据,说多了,个别办案人员反而认为我是因为被刘强抓住 了,所以才故意诬陷他。 在我们茅草镇乃至清泉县,强奸罪是一种最让人憎恨的犯罪,何况我强奸的 还是一个疯子。所以,在看守所里,当同监的人员知道我是一名强奸疯子的强奸 犯时,他们对我投过来的都是蔑视的目光,尽管他们有的比我的罪行严重得多。 我的心中充满了悔恨,恨自己当初没有抵制住梅静的诱惑,恨自己不该在被 刘强抓住之后就暗示自己握有他的证据,结果反而被他先下手为强了。我也曾与 我同监的人员讲起我当初对梅静关注的意图,可他们一个个听后笑得在床上直打 滚,说我太会编故事了,说我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境界,除非我本人也是个疯 子。他们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是啊,一个以强奸罪而关入大牢的服刑犯反 而说自己曾经想做一个英雄,想抓住一批强奸犯,这话谁会听? 两年的服刑生活在我日夜的期盼中终于结束了。 两年前,我虽然也受到了周大华等人的一些排挤,但我毕竟是这茅草镇中为 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毕竟还有一份在茅草镇还算体面的当医生的工作。可是, 两年后,当我从监狱出来时,这一切就都离我远去了,我的工作已经被开除了, 我头上的那顶大学生的帽子也失去了它的光环,我成了一个处处遭人厌恶的劳改 释放人员。 尽管我明明知道我的工作己经开除了,可我还是去了一趟茅草镇医院。因为 我从监狱出来时,管教干部也跟我说了,回去之后还是可以去找原工作单位,可 以要求原工作单位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我还得生活下去,又没有其它的门 路可走,不去找茅草镇医院又能去找谁呢。 院长还是周大华,这个我曾经想狠狠地报复的家伙,一点面子也不讲,看到 我时先是有些吃惊,随即便冷冷地问道:“你回来了,找我有什么事?” “周院长,我……我对不起您,我已经服刑完了,看院里还能不能给我安排 一点事做。”我厚着脸皮说。 “没有。你已经早在两年前就被我们医院按照有关规定开除了,现在我们正 在搞机构改革,现有的人员还要精减,不可能安排你上班。”周大华答得十分干 脆。我想我曾经在政法部门举报过他的事他肯定也已经知道了,再跟他多说也没 有用,只好悻悻地离开了镇医院。 已经升为副院长的刘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我回来了的消息,我前脚刚离开 镇医院,他后脚就跟过来了,一过来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见是刘伟, 也大吃一惊。我在政法机关也是举报过刘伟的,可他似乎并不记仇,说是不管怎 么样,我们毕竟在一间房子中住过,既然回来了,就要到他家去吃顿饭。从刘伟 的口中,我得知他已经结婚了,老婆就是镇工商所的。不过,尽管刘伟表面上看 起来是对我客客气气的地请我去吃饭,但从他的话音中仍然听得出他这种表面的 客气中实际包含着一种奚落,包含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虚荣感。是啊,两年前,我 们同是湖雅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而两年后,刘伟已是副院长了,右我却成了刑 满释放人员,这怎能不让他的虚荣心感到一种极度大的满足呢。 “唉,两年前你要是听了我的话就好了……”刘伟果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种感慨也正好反映了得伟的心态。 我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刘伟的邀请。 我觉得在这茅草镇除了林志明,没有谁再值得我信任了。 我和林志明再一次相约在他的姑妈家见面。 林志明比两年更瘦了,可以看出这两年他过得也并不愉快。林志明一点也没 有责怪我的意思,反而说我没有抵制得住梅静的诱惑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因 为这件事害得我自己蹲了两年大牢,并导致了我的那个揭秘计划不能实现太可惜 了。 服刑的两年,我对茅草镇这边的情况一概不知,刚才又不好向周大华和刘伟 打听,所以就急切地向林志明打听起梅静的情况来。林志明告诉我的情况是让我 十分震惊的,原来,在我出事九个月后,梅静又产下了一个小女孩,女孩同样是 苗婆婆接的生,女孩产下后有六斤多重,茅草镇一些见过那女孩的人都说那女孩 极像我。与以往一样,那女孩出生不久就被苗婆婆送走了,至今在哪里他也不知 道。不知为什么,梅静以前也跟别人生过孩子,也是被苗婆婆送给别人了,梅静 是送了就送了,并不在意,好像那些小孩根本就不存在过似的。可这个女孩被苗 婆婆送走后,梅静就常常披头散发地呼喊“我要凯敏,我要女儿……”,叫得人 心酸极了。看到梅静常常这么呼喊着凯敏和她的女儿,镇里也有一些好心人动了 恻隐之心,要苗婆婆想办法把那个小女孩找回来。可苗婆婆送走那个小女孩之后 没几天自己也疯了,苗婆婆疯了之后虽不像梅静那样整天赤身裸体地在外面游荡, 却经常将自己的头往墙上撞,说自己没用,不如死了好……。苗婆婆一疯,不但 很快便有人说那是缠住梅静的狐狸精又缠了苗婆婆,而且,寻找梅静最后所生的 那个小女孩的线索也就断了。苗婆婆疯了两个月就去世了,苗婆婆死后不到一个 月,梅静竟然也在一个早晨自投茅草河而死了。 林志明说到此处,已经言不成声地抽泣起来。 林志明所说的事实是我十分吃惊的,我万万没想到,那个晚上被刘强抓走竟 是我与梅静的永诀。 随着林志明的抽泣,我也抽泣起来,继而,我和林志明两个人都哭出了声音 …… 这是两个男人的哭声啊,在这偏远的茅草镇,尽管这哭声显得孤单而又无助, 然而,这是十分真诚的哭啊。 我由林志明带着去看了梅静和苗婆婆的坟墓。 她们的坟墓都在苗婆婆住房的后山上,两个坟堆相距不过十米。 林志明说,梅静死了之后,街上好些人都为她的命运感到悲伤,一些好心人 还自发地凑了些钱,为她置办了一具棺材,并把她葬在苗婆婆的身边。人们都说, 梅静是个可怜的人,生前是苗婆婆照顾得最多,死后让她们在一起,在阴间也好 互相有个照应。我在苗婆婆和梅静的墓前分别烧了三根香,磕头了三个头,这才 依依不舍地离去。 通过林志明,我还了解到于非已经是镇党委委员兼镇学区主任了,而刘强则 因为那次抓了我而立了功,加上他这个人平时也会拉关系,跟汪中强也是好朋友, 所以,在我进监房不久,他就升为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了。 林志明告诉我的这些情况只会增加我的痛苦和愤怒,对我能否留在茅草镇毫 无用处。我清楚地知道,不管我多么地希望仍然能够在茅草镇找个工作,但这里 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我在与林志明见面的当天晚上就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茅草镇,我的脸上挂 满了泪水。 给我送行的除了茅草镇上空那一轮凄清的明月,也许就只梅静和苗婆婆的在 天之灵了。 十七 我从茅草镇离开后,在县城都未作停留就直接乘车去了深圳。 我的专业在深圳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工作,只得从最苦最脏的搬运工干起。好 在我的身体还好,加上我干活十分卖力,所以干搬运工虽苦不堪言,但也还余了 一点钱。后来,我又干过矿泉水送货员,营业员,业务员等多种工作,几经折腾, 终于在到深圳的五年后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公司。我把在茅草镇所经历的那一切都 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里,从不向人说起。对于再去告刘强他们我更失去了信心。 唉,让他们去趾高气扬吧,反正我也已经在深圳扎稳了脚跟,再也不需要看到他 们,更不需要求他们什么了。 惹不起躲得起,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上班,来自清泉县人民检察院的两名检察官却 找到了我。 一听是清泉县人民检察院的同志要找我,我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我以前判刑 的那件事又有什么反复了。待他们坐下一谈,才知道由县长到县委书记,由县委 书记再到县人大主任的汪中强因涉嫌经济犯罪已被逮捕,专案组在查办案件中还 了解到汪中强在茅草镇工作时,涉嫌强奸了一名疯女人,而我是知情人之一,所 以,他们特地来向我了解情况。我立即问这个疯女人是谁?办案的同志说叫梅静。 我差点叫了起来,问他们是如发现汪中强强奸梅静的线索的?办案的同志把令我 十分震惊的线索来源告诉了我: 原来梅静读中学时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分到茅草镇中心小学后,这种习惯仍 延续下来了。正如当初林志明跟我说的一样,梅静确实是在吃了于非放置的安眠 药之后,才被于非强奸的。后来,于非为了讨好汪中强,使用同样的方法让梅静 又成了汪中强的牺牲品。当时,受到于非和汪中强的欺凌之后,梅静虽然产生了 一些破罐破摔的想法,但她的大脑大致还是清醒的,她把这一切都记入了自己的 日记。后来,郭凯敏因责怪梅静自己不谨慎而离开梅静之后,梅静的大脑受到极 度刺激,才变得有些恍惚。不过,梅静患的只是间歇性的精神病,得病的时候, 她的大脑充满了幻想,好的时候,她的意识仍然清醒。只是,已经被生活逼到了 那一步,她即使在清醒的时候也不愿别人知道她清醒罢了。可是,一旦清醒的时 候,梅静的内心是十分痛苦的,有时夜深人静之后,当她突然清过来时,就会一 个人拿起笔来悄悄地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正如我当初分析的那样,那些欺凌她的人大多也正是利用了她的这种精神幻 想症,有时故意在她面前说郭凯敏,让她产生幻象,然后才能得逞。不过,有时 候,梅静也是在精神清醒的时候遭受欺凌的,她也反抗过,却因为自己的力量太 弱小而难以抵抗得住,最终让他们得逞了。即使是这样让他们得逞了,梅静也不 敢去告他们,是啊,一个疯子的话谁会相信呢,她只能在精神清醒的时候含着眼 泪将这一切都记在自己的日记中。 苗婆婆是梅静最大的精神依托,苗婆婆一死,梅静的精神堤防就彻底跨了, 她终于想到了死,觉得自己再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为 了不让人知道她十分隐秘的内心世界,梅静在临死之前将自己陆陆续续记下的两 个日记本用一个坛子装好埋到了她自己的住房脚下。早几个月,镇里将梅静原来 住房周围的土地卖给了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办一个加工小五金的工厂,施工人员在 推倒了梅静的住房,并掘开了梅静原住房下面的土地之后,才发现这个坛子。开 始,施工人员还以为发现了什么古迹,开都不敢开,就由这个搞开发的商人将坛 子交给了县文物局。县文物局的专家接过一看便觉奇怪,见到里面的东西之后更 是十分惊讶了。梅静日记本中的纸张虽已变黄,但所幸还依稀可辩。因梅静的记 录中不但涉及到多名科级干部,还涉及到汪中强这位在清泉县掌印多年的县级领 导,所以,文物局的同志当即将坛子重新封好交给了县纪委。而那时汪中强刚好 因经济问题由县纪委协助市纪委对其进行“双规”,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梅静记录的发现使市纪委无意中又发现了汪中强新的违纪违法线索,并由此而发 现了一批科级干部的违纪违法线索。市县两级纪委迅速对梅静记录中所列举的一 些涉及到干部违纪违法之事进行了全面调查。 县纪委的同志还告诉我,我也是上了梅静日记中记录的男人之一。 “梅静是怎么记录我的?”听说我也上了梅静的日记,我立即好奇地问。 “她说你先是装作老头子到她房间去的,后来她把你的胡子扯掉之后,才发 现你十分像郭凯敏,所以,她才不顾一切地要和你发生两性关系。”办案的同志 说。 “这么说来她当时跟我在一起时,有时实际是清醒的?”办案的同志这么一 说,我困惑了。 “应该是这样。我们也是在看了梅静的日记之后才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也正 因为这样,我们认为当年将你以强奸罪定罪二年确实重了些。可当时梅静面对公 检法的任何一个机关都是疯疯癫癫的,就连市里几家医院对她组织的精神病联合 鉴定也被她装过去了。这个女人不容易啊。”办案的同志长叹息一声,感叹道。 “可正因为是这样,她当时内心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啊。”尽管办案人员说出 了真相,并由此可以看出当年对我判刑两年确实重了,但我一点也没有责怪梅静 的意思。越是这样,我对梅静的理解越深了。是啊,当年我就是认为梅静疯得不 太正常,总想把事情的真相搞个水落石出,才一步步走进了梅静的住房,并最终 走进了监狱的大门。现在办案人员与我所谈的案件的真相与我当初的推断何其相 似,要是当初我没有自己失去理智而被刘强抓住,也许,这一案件早己大白于天 下了,而梅静说不定也可以因为我而改变她的生活轨迹,不至于跟着苗婆婆到另 一个世界去寻找她的幸福了。 后悔啊后悔,不但是对自己也是对梅静……当着办案人员的面,我的眼泪流 了出来。 我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了梅静那清秀美丽的面容,是啊,不管她是出于什 么目的,也不管她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但梅静终究只是一个弱女子。这个弱 女子完全是被人逼疯的,是被人逼着终日赤身裸体在大街上行走的,而那些逼她 的人却衣冠楚楚地份演着看客或卫道士的角色,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悲一个时代的 悲哀还仅仅只是梅静个人的悲哀。 “梅静根本不是什么狐狸精缠身,而是被一些人逼得走投无路才走到那一步 的啊。”办案的同志沉默了一阵也十分气愤地说。 办案的同志找我三个月后,我从报上得知,汪中强因涉及贪污受贿、强奸等 多项罪名被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曾经非礼过梅静的于非、谢高生、刘 强、周大华、刘伟等人也都分别受到了应有的处罚。这个结果虽然来得迟了点, 但我想,对于梅静的在天之灵这恐怕也是最好的慰藉了。 不过,虽然梅静的案子有了最后的结果,但我仍然没有回到茅草镇去,我怕 踩痛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十八 尽管我已经完全知道了梅静的真实情况,每当夜晚除临时,我都常常会想起 茅草镇那梦幻般的一切,可我的生活在表面上仍然是平静的,我依然在深圳开着 我的小公司为生。 林志明间或有信给我。他告诉我,郭凯敏的踪迹也已经找到了,原来他自己 辞职之后,真的在外面过了几年流浪生活。后来他自己隐姓埋名在一个小镇里做 了别人的上门女婿,再后来,他又再一次参加高考,并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毕业后又留校任教,并将妻子也接到了北京。林志明说他与郭凯敏已相互之间有 通信往来,他也将梅静后来的情况全部告诉了郭凯敏,并劝郭凯敏回茅草镇来看 一次。可郭凯敏不管林志明怎么劝说也不肯回茅草镇来,他说他这一辈子最对不 起的其实就是梅静,当初他作出逃离的想法只是想到了自己而没有想到梅静,在 某种角度上来说,正是他将梅静推向的火坑。郭凯敏在与林志明的通信中反复声 明他是爱梅静的,一直是深深地爱着梅静的,但他确实不敢再回茅草镇来,这个 地方留给他伤心的事太多太多了,他怕自己一旦再踏上茅草镇这块土地,就会没 有勇气再走出去。 林志明在给我的信中没有责怪郭凯敏,虽然我从未与郭凯敏见过面,但我却 同样能够理解郭凯敏,我知道他不敢再踏上茅草镇那块土地,决不是意味着他已 经忘记了茅草镇,相反,是因为那一块土地留在他心中的烙印太深太深了,是因 为他对梅静的爱和愧疚太深太深了。 林志明在给我的信中还告诉了我一个可能将永远使我的灵魂不得安宁的消息。 在距街上约五六里的上塘村发现了一个酷似我也酷似梅静的小女孩,小女孩 也是由其父母从茅草镇街上捡来的,而且生辰时间与我蹲监子去之后,梅静又生 下的那个孩子的时间十分吻合。林志明还多次说过,希望我到茅草镇去看看,如 果我认为那个女孩真是我与梅静的孩子,我就认了这个女儿算了。 可是与郭凯敏一样,我还是不敢回到茅草镇去。 现在算来,我离开茅草镇又整整十三个年头了,十三年过去了,梅静和苗婆 婆的坟墓早已夷为平地,即使我再回到茅草镇,一个能够供我凭吊的地方也没有 了;而林志明所说的那个与我极为相似的小女孩也应该已经长成一个美丽的小姑 娘了。 小女孩啊小女孩,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儿,我就只好请你原谅你的父亲不敢来 认你,并请你接受我这个不敢与你相认的父亲的祝福了。你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强 者,他也曾经是那样地渴望改变这个世界,可是,他没有改变这个世界而是完全 被这个世界所改变了,他与你的母亲一样,虽然受到过许许多多不公正的待遇, 然而,现在,他也与你母亲生命的后期一样,变得软弱了,变得再也不敢与这个 世界对抗了,而且害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了。 小女孩啊小女孩,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也真心地希望你一生走好,千万 别重复梅静的命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