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血 作者:黑白夜 (1 ) 慕容是一个人,只有姓,没有名字。 名字对一个人也许很重要,但是对于慕容却不那么重要。因为他是天下第一 的刺客。因为他的剑从不需要给人看。等你看到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死人。 他送的礼物永远精致得让人不忍拒绝,也绝对能打动任何一个人的心。你最 喜欢什么,他就送你什么,而且一定是最好的。只不过,收他的礼物就要付出一 点代价,这代价就是你的命。 他杀人从来都看不到血。因为他总会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用最快的速度动 手。有谁会想到一个刚刚送给你梦寐以求的礼物的人会对你痛下杀手? 现在慕容就站在雪地里,拿着他那柄从不给活人看的宝剑,剑尖上拈着一朵 梅花,仿佛是一个魔咒,把他深深地钉在雪里。 冷秋月坐在香雪楼上,望着酒杯里的残月,想到了自己。 她已经厌倦了卖笑的生活。尽管她还很年轻,尽管她的笑还是可以轻易地打 动任何男人的心,尽管她是江南第一名楼香雪楼最红的歌妓。她自幼被卖在妓院 里,从12岁就开始学习卖唱调情,她做这一行已经很长时间,长到她觉得自己象 个风烛残年的老妪。 她用京城冠香斋的胭脂,穿西南绛霜彩人亲手编织的锦衣,喝东华玉露馆调 制的蜜乳,吃北海御膳楼的点心。可是她从来都不快乐。她宁可自己是个普普通 通的女人,有一个温暖甜美的家。自己的家。就足够了。 镜子里的她,眸子清亮清亮的,连最耀眼的星星都不免逊色。可是两道长眉 却象浓得化不开的墨,泄露了她的心事。 窗外静静地飘进一朵梅花,在无雪的夜里分外诡异。 凌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并不是好酒,淡得象水。可是他仍然不皱眉地喝 下去。 额边的那一小撮头发老是不听话地耷拉在他的眉毛上。他的影子在摇曳的烛 火里,显得寂寞而萧瑟。 他的眼睛总象是寒冰,任何时候都没有变化,即使在他身上点着火,这双眼 睛也没有变化。因为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拼杀,多得已经激不起他的恐惧或者兴 奋。 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刀,刀身又细又长,象一条抻直的毒蛇,随时都能吐出致 命的杀着。 可是现在他的眼睛居然起了变化,象是看到了另一条更可怕的毒蛇。他眼前 的酒杯里赫然漂浮着一朵梅花! 江湖上盛传着一个可怕的传闻,“梅花落处,见影自毙。”二十年前,有一 支令人闻风丧胆的梅花党,他们递出的死亡信物就是一朵梅花,收到梅花的人如 果不马上自杀,就会遭遇到比死亡更恐怖的惨事。 江西七省总把头桑战雄收到梅花后,集结了七省的高手护卫自己的庄园,结 果一晚上一百三十六个高手同时毙命,桑战雄被剜眼,割耳,去掉手脚,身中三 百一十八刀悬挂在自家的门前。 河北巨枭汪蛟海找了四个容貌酷似的替身伪装成自己分别和四个妾侍住在一 起,第二天他的手下发现四个替身和妾侍都被裸身吊死在床上,汪蛟海的头被砸 进腔子里,身上书了四个大字:缩头乌龟。 湖南乾威帮帮主任镇远喝了高丽名医金翔西配制的“弥生散”诈死,死后十 二时辰可以重生。酉时他醒过来,亥时就和金翔西一起被活埋在蚂蝗坑里,两人 受蚂蝗塞入大脑,相勒而死。 熬东长山派孙夫人和情人躲进诸葛亮的后人诸葛云制造的迷后宫里,宫外守 护着一百只她巻养的东北虎,最后九十九只东北虎身首异处,还有一只被灌了疯 药送进宫里把孙夫人和情人咬得骨碎肉裂。 梅花一出,没有人能够逃脱灾劫。不遵从死令的人只有死得更惨。就在武林 十大掌门在凤凰山庄秘密会盟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梅花党却神秘地消失 了。 二十年来,梅花党都没有再出现,人们已经渐渐淡忘了这个恐怖的门派。没 想到近日他们又重现江湖。 武林的十大掌门已经死了三个,都是因为不能抵挡梅花令而遭到诛杀。剩下 的七大派也人心惶惶,再没有心思联合起来共抗梅花党了。 现在,接到梅花令的还有三个人就是:慕容、冷秋月、凌七。 冷秋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搅入江湖的撕杀。她一下子变得更有名,不是因 为惊人的美貌,而是手里这朵小小的梅花。无数欢客踏破香雪楼的门槛,只为在 美人死前再一睹她的绝世姿容。 她拈着手中的梅花已经看了一十六遍,花芯上写着一行蝇头小楷:七月十四。 她听过江湖上关于梅花党的传闻,但是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成为他们绞杀的对 象。她自问并没有得罪什么江湖人物,这梅花令真是来得不明不白。 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一。距离她死的日子只有三天。 嬷嬷又进来说是有客到,这几天客人来得疯狂,朝五晚九地都有客来访,简 直把个江湖死会看成是惊天的新闻,尤其这新闻关乎到她这么个天下闻名的美人。 冷秋月倒是不大关心自己的生死。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活得太长,该有的她都 有过了,除了一个真正象样的男人。她只是有些担心杀死自己的那一刀是不是够 快,最好快得还没有感觉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嬷嬷见了她照例是一副笑脸,只是这笑脸紧着哆嗦,象有蚂蚁在她骨头里咬。 嬷嬷不敢催她,生怕她的厄运也降到自己身上。 冷秋月懒懒地下了楼,一眼就看见厅里坐了一个极为标致的男人。这个男人 不象是来看她,倒象是来看自己的手,打她下楼来就没看她一眼,而是一个劲地 盯着自己的手猛瞧。 冷秋月上前福了一福,冽声问:客人可是来看小女子死了没有的么? 客人还是没有看她,向她背后的嬷嬷扫了一眼,嬷嬷识趣地退下去了。 他这才把目光放在冷秋月身上。但是目光里并没有丝毫笑意。 本来我是没有打算要来的,不过听说你也接到了梅花令,我倒是想来看看你 了。他冷冷地开腔。 哦?原来您还是为了这梅花令而来的。我没死您是不是有点失望呵?冷秋月 也没有半点笑容。 男人皱了一下眉,仿佛她的每句话都出乎他的意料。你好象并不害怕,他问 道。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什么好怕的?横竖都是死。冷秋月闭上眼, 她已经不想再看面前这个人。 我是慕容,我也接到了一只梅花令。他突然说。 冷秋月张开眼,审视着他。慕容的名字她听人说过,尤其他杀人的方法极特 别,教人很难忘记。你真的是慕容? 慕容脸上显露出倨傲的神色。当然,天下还没有人敢冒用我的名号。 冷秋月噗嗤一笑,瞬即冷了下来。当然,也很少有人用你那么下流的手段杀 人,送人心慕的礼物不过是个幌子,一个人在惊喜之时必然不会防备,所以你才 能出其不意杀人于无形。 你这么说难道不怕我杀你?慕容盯住这张异常美丽的脸。 现在死和以后死又有什么分别?反正我也活不过这几天。你要是不嫌辱没了 你的声名就赶快把我杀了。冷秋月的声音转厉。 可是你错了。慕容不仅没有怒,眼中反而有了一丝笑意。我杀的人都该死, 而且我在他们临死之前给了他们自己最梦想得到的东西,你说这种死是不是很有 价值? 人命的价值不应该由你去衡量,你把自己当成是执掌生杀的判官了吗?你有 什么权利教人生就生,教人死就死?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这本来就是江湖的法则,胜者为王。没有力量反抗的人 就得死。 要是有人比你的剑更快呢? 那我就得死。 冷秋月看着这个男人,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谈论生死就好象翻一 张牌那么轻易。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现在我倒是有点明白为什么梅花党会选你这样的女人。慕容含笑望住她。 为什么? 因为象你这么不会武功又不怕死的女人还真是少见。 你来见我不是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是,我们还应该去找一个人。慕容突然回过头去。不过,他已经来了。 真是有趣,天下第一刺客和天下第一美女都到齐了,怎么能没有我这个天下 第一酒鬼?凌七从梁上一跃而下。 难道你也接到了梅花令?冷秋月奇道。 我是听说这个疯子和一个美女都要死了,所以赶来凑凑热闹。凌七一向寒冰 似的眼里竟然一直泛着笑意。 慕容走上前用力捣了他一记,你这小子,居然敢骂老子是疯子。 凌七轻巧地绕到一旁,躲开了凌厉的拳锋。不是你这个老疯子要死,我也不 会来呢。 冷秋月呆呆望着这两个男人,好象看两个怪物。谁会想到天下第一刺客也会 有朋友? 两个人竟然就在厅里动起手来,象两团扑朔的影子把冷秋月围在当中。 一柱香的工夫两人才住手。冷秋月发现他们围着她过招,自己却连鬓角都没 有乱。 你们到底谁接了梅花令?她诘问道。 慕容掀开衣角,露出一朵梅花。 凌七递上一只酒杯,杯底也是一朵梅花。 三朵梅花并到一处,花芯上赫然是同一个日子:七月十四。 七月十四是鬼节。莫非你这鬼刀要落个名副其实?慕容揶揄地看着凌七。第 一刺客遇上这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居然动不动就出言嘲讽。 那你这个老疯子也要陪我一起做鬼了。凌七也不甘示弱。两个素来冷漠的男 子见了面就象两个顽童。 冷秋月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胡闹。她坐在一边自言自语,梅花党二十年来都匿 迹于江湖,此次出山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只是不懂他们为什么选你这样的美人,死了多么可惜。至少死之前也应该教 人一亲芳泽。凌七贴近来相看。 冷秋月别过脸,故意冷屑地问道:你真是江湖上传闻的鬼刀吗?我听说他是 个冷面男子,从来不笑,更不会胡说八道。 可见江湖传闻有一半都是假的。凌七拖长了声音回答。 那么梅花党也是假的了?冷秋月嘲道。 传闻有一半是假的,另一半当然是真的了。凌七声音拖的更长。 哼,好没正经。冷秋月啐了一记。 梅花党二十年前神秘消失可能就是个阴谋。这一次卷土重来,恐怕已经做好 了周密的打算。他们选了七月十四这个日子,说不定就和阴谋有关连。慕容缓缓 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你们为什么要找上我?冷秋月还有一丝疑惑。 这也是我们想去问梅花党的问题。慕容的嘴角泛上冷削的笑意。 七月十四。 农历的鬼节。民间信奉鬼神之说,在这一天大肆举行各种祭拜亡灵活动。 蔽天的一场霪雨给这个阴郁的节日更蒙上一层肃杀。 时近黄昏,天色已经昏昏然没了光亮,一群乌鸦哀叫着飞过,发出刺耳的尖 叫。 香雪楼今天没了往日的喧嚣,静悄悄象一座死楼。整座楼黑漆漆的,只门口 点了一盏幽咽的纸灯。 冷秋月坐在梳妆台前,正在画眉。眉笔扫处,眉色更深,一点点用力。四下 无人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地放大。扑嗵,扑嗵,扑嗵。 平空起了一阵风扑在她脸上,眉笔突然折断。眼前的镜子里竟然伸出一只苍 白的手,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短剑。短剑一寸寸向她的脸递近。她想躲开,却被 一股巨大的吸力困住,动弹不得。极度恐惧中已经能听见皮肤碎裂的声音。她的 脸在镜子里一片片落下来,血连着肉模糊成一片。 血崩进瞳孔,冷秋月浑身哆嗦了一下。死命咬了下手指方知刚才的是幻境。 屋子里没有任何异常,她还是端坐在梳妆台前,眉笔握在手心里。怎么毫无来由 地起了幻觉? 她收拾心思再次举起眉笔,惊见镜子里真的多了只手!她掐了自己一把,很 疼!手里没有剑,却向她的脸缓缓伸过来。她被恐惧魇住。手在她的脸上搔了一 下就弹开了。想什么想的这么专注?凌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原来是凌七。 冷秋月恨得牙痒痒的,转头嘶声道,你,你这个人怎么没半点礼数,进别人 的房间连招呼都不打? 礼数?没有人教过我。凌七呷了一口酒,坐在她的对面。 你不在自己房里,跑到我这来干什么?冷秋月余怒未消。 我?当然是来保护你的。凌七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诡笑,手中的刀毒蛇般地 吐向冷秋月。 她的惊叫还没有出口,凌七的刀已经还鞘。背后传来“咚”的一声。 冷秋月回头一看,一具尸体就躺在她的脚下,伤口正冒出汩汩的鲜血。 呵,悬着的惊叫终于落地。凌七促狭地笑,到底还是女人,我以为你不会叫。 冷秋月来不及还口,她俯地探向尸体,想察看个究竟。 凌七一掠而上,这种事,还是男人来吧。 慕容刚刚一脚踏进,也抢步上前。 两个人一同撕开了尸体脸上的面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这好象不是梅花党的人。凌七叫道。 慕容没有说话,他翻过尸体仔细地检查。只见右手腕上有一朵火焰刺青。 江湖上在右手刺火焰标志的好象只有十大门派的圣火派。凌七一口道出刺青 的来历。 圣火派的人为什么搅到这里来?你刚才为什么杀了他?慕容疑问道。 他要杀冷姑娘,才被我出手击毙。 冷秋月走上来,探出一只手翻看尸体的眼皮。他不是被你的刀杀死的,他是 中了毒。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被人下了毒。 你怎么知道他中了毒?凌七惊奇道。慕容也望着冷秋月。 因为他的眼睑并无充血的迹象,反而呈青黑色,如果是中刀而死,应该血液 逆转冲向身上各处最薄弱的地方,眼睑就是一处。可见他是中毒先死,却不知怎 么能来到这? 冷姑娘,你?凌七慕容两个人对她头头是道的分析俱是一震。 也没有什么,时常来这的客人中有个以前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仵作,后来转 行贩盐发了财,但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专长。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这教给你?凌七问道。 这就不必说与你知了。冷秋月漠然道。 冷姑娘说的不错,这个人果然是中毒死的。他的手脚早已冰冷,如果是你杀 的不可能这么快。慕容在一旁又检查了一遍说道。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人可能就是圣火派的邱掌门。冷秋月又出语惊人。 这次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凌七怪叫。 我曾听人说邱掌门练火焰掌到九分境界,手掌的颜色已经赤红。这个人的手 掌可不就是赤红的吗?冷秋月转过尸体的手掌。 (2 )凌七和慕容此时的心里都泛上层层的惊疑,冷秋月本非江湖中人,何 以对江湖事如数家珍?她的一言一行也不象一个寻常的艺妓,处处透露着与众不 同的胆识与精练。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们是不是疑惑我的身份?冷秋月竟然主动揭穿了他们的心事。 这只是因为你们都不了解我在这种地方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常人眼里都只 看到繁荣富贵歌舞升平,又怎么知道这不过是人世的幻象,我难道能靠这些幻象 打发日子吗?我当然要学些实在的本领,一个女人,除了美貌别无长物,下场难 道不是凄惨的吗?冷秋月语带凄凉,眼中生出无限唏嘘。 我们不是怀疑你,倒是佩服你有这样的见地。凌七抢先说。 冷姑娘,现在不是相互猜忌的时候,我们已经同乘一条船,要一起搞清楚事 情的来龙去脉。慕容温柔地安慰。 不错,既然这场祸患已经降在头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冷秋月点点头答道, 仿佛终于参透了一件重要的事,她的前半生已经埋葬,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去,虽然她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两个男人,但这是唯一的出路。 十大掌门已经死了三个,现在是第四个。梅花党是想一雪前耻吧。慕容站起 身道。 管他们十大门派作什么?我鬼刀凌七无门无派,难道就不能将梅花党扫除个 干净?凌七负气道。 只怕没那么容易。慕容冷哼了一声。 你这个老疯子就会拆我的台,自己也想不出个究竟来。凌七反驳道。 你们别再争了,梅花党现在说不定就在暗处。冷秋月制止两个人再进一步争 论。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凄厉的鬼哭声,象地狱里的冤魂。慕容和凌七挽着冷秋 月一起掠出房门。 惨白的月光下,六具僵尸一跳一跳地向香雪楼逼近。慕容和凌七腾空一跃飞 扑向僵尸林中。 这几具僵尸都是青紫的脸色,似乎新死不久,嘴里发出恐怖的怪叫各使武功 围拢上来。 慕容伸长宝剑,寒光过处,已经削去了对面僵尸的半边头颅,然而,僵尸不 仅没有倒,反而更凌厉地向前进逼。 旁边凌七砍断了僵尸的腿,可是僵尸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喉咙。凌七再一刀 砍出,手臂折断,手指却仍然紧紧地收拢。这个不怕死的武士此刻也觉得遍身毛 骨悚然。 冷秋月站在楼上,目睹着一场惊心的战斗,苍白的脸变得潮红,呼吸不由急 促。 慕容刺中僵尸身体的宝剑不知何故拔不出来,僵尸居然沿着剑身欺到近前, 一双手也扼住他的喉咙。 凌七带着颈上的手与余下的僵尸奋力作战,刀划了一记旋涡,又将一具僵尸 砍成两段。绿色的血液溅在他的身上,竟然烧出黑色的浓痕。 慕容弃剑转到僵尸背后用力拍下一掌,僵尸倒地,宝剑穿胸而出。慕容接剑 反手削下僵尸的头颅。甫一落地,失去头颅的僵尸居然反身抱住他的双腿。另外 两面都有僵尸夹攻过来。 凌七凌空挥下一刀,将左边的一具僵尸从正中劈开。没料到两半身子同时抓 上他的双肩。这些僵尸竟是打不死的! 冷秋月心急如焚,这是性命交关的一刻。她反身冲进屋里,找了点火用的松 子油,卷了一包衣服洒上,用蜡烛点成火把,再冲出来掷到楼下,接着——她向 两个人厉声呼喊。 她心里并没有把握这一招有效,但也只能暗自盼望奇迹的出现。 慕容砍断腿上无头僵尸的纠缠,飞身接住火把,先将凌七身畔的僵尸点个正 着。凌七趁机脱身躲在一边。顷刻几个僵尸身上都点着了火。 僵尸们发出耸立的怪叫,在火中相互撕扯挣扎,终于委顿下去,倒在地上一 具具化成青烟。 凌七方要松一口气,猛觉脖子上的窒息,原来还有一只手紧紧扼着他的喉咙。 他挥刀割断手掌,半截残臂和断指落在地上,尤自抽搐不止,看得他一阵作呕。 慕容叹道,多亏了冷姑娘。正抬头想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却惊见楼上空空 荡荡。 不好!慕容暗叫一声,和凌七赶到冷秋月的房间,屋子里哪有半点人影,惟 有凄清的烛台上面挂着冷秋月的一只残袖。 这一惊非同小可。若是自己身陷囹圄,他们决不会皱半下眉头,可眼下身遭 劫难的是冷秋月,他们不由都心乱如麻。 该死的梅花党,都是些趁人之危的小人!凌七恨道。 他们本来就是小人,而且都是最险恶的小人,这就更教人防不胜防。现在冷 姑娘是生是死我们都不知道。慕容冷俊的脸上也显出一丝愁容。 他们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么?哼,等我抓住这班家伙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好消我心头这口恶气。凌七眼里掠过阴骘。 门口响起一阵狂笑。要找冷秋月,到凤凰山庄去吧。慕容凌七一齐回头,却 连影子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 他们飞掠到楼外,一只乌鸦嘎地一声扑入夜色,只有门上的纸灯兀自在风中 飘摇。 凤凰山庄。 数百年来这里一直是武林人的圣地。 不仅是因为凤凰家族历代相传的绝世武功在武林中独占敖头,江湖上更流传 着这样一段传说:凤凰第三代找到一口神泉,泉水不仅能将人的功力提升百倍, 更能起死回生,他们依傍神泉建成凤凰山庄,从此威震天下。 很多人觊觎过神泉的水,可是谁也不能将一口泉眼偷走。于是有人潜进凤凰 山庄偷取泉水,结果泉水一旦离开凤凰山庄就失去效用。所以凤凰山庄一直以登 峰造极的形象屹立于江湖数百年。 现在这个神话已经破灭,因为慕容和凌七看到了庄前旗杆上的人头,不是一 个,而是五百七十一个。凤凰山庄上上下下五百七十一口的人头统统挂在半空当 中。一个个狰狞凄厉的表情刺花了人眼。 他们感到这一战要面对的不是人,而是魔鬼。 然而前面纵是万丈深渊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跃下了,为了同一个女人。 两人相互看了最后一眼,大踏步地进入庄内。 太阳照得人汗涔涔的,连绝望一起流下。整个山庄竟然是空的,除了旗杆上 的五百七十一个人头,再没有一个活物。 凌七倒坐在树下,这些该死的都躲到哪去了?冷姑娘在哪里?他暴躁地挠自 己的头发。 慕容靠在树上缓缓道,我们现在不能乱,一乱就钻进了他们的圈套。 那我们该做什么? 我们只能等。慕容的目光坚定如水。 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树里有一双满含怨毒与奸狡的眼睛正在冰冷地注 视着他们。 夜晚来临。 再也没有这样荒凉的夜晚。山庄里只有冷寂的风穿梭着新鬼的哭号。 慕容和凌七都睁着惊觉的眼神,屏息等待着决战的时刻。 林中突然亮起嶙峋的鬼火,碧绿碧绿的闪烁,一点,两点,渐渐冉成无数点。 每一点鬼火之下是一张骷髅木然的脸。仔细看,却是人披着骷髅的外衣。这 些骷髅静默地相立,散发着无言的威胁。 慕容和凌七却没有惧怕。生死不过是瞬间的事,又何足惧?死也要在谈笑间 从容地死去。 两个人的嘴角竟都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刀和剑急速掠过,魑魅魍魉都化为短 暂的云烟,血飞舞成灿烂的烟花,空气中弥漫着伤口迸裂的声音,轻轻地象树叶 折断。 生死不过是瞬间的事。遍地骷髅已经真正地枯涩。 刀和剑上滴落鲜艳的血花,一朵朵盛开在黑暗之中。 冷秋月从无垠的黑暗边缘醒转。她的头疼的几乎要裂开,痛苦中她感觉有个 人正在抚摸她的眼帘。是这样温柔的手,纤细的好象没有重量。 她用力睁开眼睛,手从眼上退走,迷迷蒙蒙的一张脸摇曳在眼前,凝神看骇 了一跳,是慕容! 慕容咧着嘴向她笑,你总算醒了。声音也一般无二。 你?你是谁?冷秋月惊疑不定。 你不都看到了吗?冷姑娘,没有力量反抗的人就只有死,你忘了吗?慕容反 问道。 我?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冷秋月环顾四周,原来是一个山洞,待她再看 仔细,不由倒吸口凉气,这里简直是人间地狱,数具死尸仰面倒在地上,触目的 伤口已经泛白。 这里是我的天堂,我每天都和他们说话,可惜他们总也不回答我,倒是有些 闷。所以,我找你来陪我。慕容的声音变的古怪。 你不是慕容。冷秋月听出异样。 不错,我不是,你再看看我是谁?声音改变了。 冷秋月不想去看,可又忍不住不看。只不过一低头的工夫,慕容已经变成凌 七。美女,你怎么把我错认成那个老疯子,我是鬼刀,你连我也认不出了吗?是 不是亲一下才能想起来啊?语气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然而冷秋月已经知道那不过是另一层伪装。她正容道,你学得再象,也比不 上他们的万分之一。 哼哼,是吗?可惜他们都活不过今晚。我要用他们的身体制造天下奇绝的厉 器。那张脸浸出暴戾之色。 你是梅花党?冷秋月试探道。 梅花党?那是无知蠢夫起的名字。我将成为君临武林的霸主,把一切卑贱的 武林人统治在我的手中,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他眼里流动着疯狂。 是什么成全了这样浓重的恨意?这张脸仿佛饱受过上天诸神的诅咒,扭曲成 不可思议的千沟万壑,每一道都残缺不全。这张脸的本来面目,让看到它的人都 从心底不寒而栗。 我的脸是不是让你觉着恐惧了?你这样的美人,还不知道失去美貌的痛苦。 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你马上就会知道。我容忍你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等 今天这一刻。看到你我就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我骨缝里爬,有千万条毒蛇在我血 管里咬!脸因为极度的怨恨变得更加狰狞,原来她竟是一个女人。 看来自己招致这场灾难的原因,是嫉妒,魔鬼般的嫉妒。冷秋月暗自心想。 可笑的是外面有两个自不量力的男人在为你拼命。男人,哼哼,男人,我变 成这样全是因为男人!脸倾斜成诡异的绝望。 三十年前。 梅玉颜还是闻名江湖的美人。无数侠士剑客为她痴念成狂,甚至有人将自己 的剑都以她的名字命名。 因为名字里有个梅字,她酷爱梅花,在她住的地方都植满梅花。冷香凝处, 就是这个冰雪美人的闺房。 她天性冷傲,看不起凡夫俗子,一心想找个绝世英雄做终身良伴。 谁知偏教她遇上天下最切齿的淫魔菅琴。她的一柄无双剑本来可以刺透这个 淫魔的胸膛,却在最紧要的时候迎上菅琴独门的迷药,她昏厥过去。一地狼籍粉 碎了她的清白。 醒来时她已万念俱灰,挺起宝剑便欲自尽。一枚飞来的石子将宝剑击落,来 了一个形容俊俏的蓝衣青年。他就是梅玉颜后来的丈夫司徒杏南。 他把宝剑扔得远远的,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一开始梅玉颜没有答应司徒杏南的求婚,她有一个条件,必须抓到菅琴,她 要一雪失身的耻辱。 司徒杏南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江南的一家妓院里找到菅琴,绑着他来见梅玉 颜。 仇人相见,梅玉颜没有怒,反而仰天大笑。她把菅琴吊在梅树上,用沾了毒 蛇液的皮鞭来抽,然后在伤口上涂上蜂蜜引虫来叮咬,如此七日七夜。菅琴全身 溃烂而死。 梅玉颜实现允诺,下嫁给司徒杏南。婚后,他千方百计讨她欢心,她却终日 沉郁寡欢,喜怒不行于色。天长日久,司徒杏南也失去耐性,流连于烟花之地, 不再对她关心。 梅玉颜怒夫不忠,设毒酒想杀死这个忘情负义的男人。怎料司徒杏南早有所 觉,在另一杯酒里也下了毒药。梅玉颜不察,聪明反被聪明误,喝下毒酒,也开 始了惨绝人寰的生活。 司徒杏南没有亲手杀她,而是毁了她的容貌又废去她武功,把她投入后园的 荒井。每日丢一些动物的腐尸下去羞辱她。梅玉颜就靠着这些腐尸苟延残喘保存 了性命。她心中积满刻骨的怨毒,发誓有朝一日要他身受千万倍的折磨。 有一段日子司徒杏南没有再来羞辱她。原来他已经再婚,娶的却是凤凰山庄 的三小姐。这位三小姐天生残疾,一条腿是跛的。 司徒杏南野心勃勃,一心想骗取凤凰山庄的信任。他故意带三小姐游览后园, 说是井下埋着一个女鬼。三小姐不信,司徒杏南就领她到井边,扔下去一只死老 鼠。不一会井里有了动静,是一阵骇人的咀嚼声。三小姐惊吓过度,染病在身。 司徒杏南对凤凰山庄的人慌称只有神泉的水能治好三小姐的病,终于得以进 入山庄。 而梅玉颜也借着这个机会,用自己的长发和井里的藤蔓织成绳索,拴了一根 粗壮的动物尸骨抛出井口,凭一腔求生的本能爬到了地面。 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当年的梅玉颜成为现在的梅无颜。 梅无颜在井下曾经发下毒誓要司徒杏南血债血偿。她潜入深山,苦练天下至 阴至毒的武功,还带了菅琴的一本秘籍。当初她把它埋在梅树下,没想到时过境 迁会用到自己身上。 凤三小姐大病得愈,司徒杏南从此在凤凰山庄站稳脚跟,并一步步掌握大权。 几年之后他成为江湖名动一时的霸主,连十大掌门都纷纷做了他的挚友亲朋。 眼看着天下在握,哪想到江湖上突然之间杀出一支梅花党。梅花党手段之残 暴,行事之诡秘,可谓是前无古人,也正因为如此才教整个武林闻风丧胆。 一个梅字刺着司徒杏南心中隐痛,一桩桩血案更让他寝食难安,他已经嗅到 了死亡的威胁。恐惧中他急召十大掌门共同商讨剪除梅花党的对策,梅花党却在 这时从世上神秘地消失了。 梅无颜疯狂恶毒的眼神直逼到冷秋月脸上,阴恻恻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 么要把这些都告诉你? 冷秋月面对这遭遇凄恻的魔头,心里流淌着一股奇异的情绪,也不知是怜悯 还是辛酸。 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卖入妓院?试问天下又有什么样的父母有如此狠 心?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二十年前不杀司徒杏南而留到今天?我为什么要把你 带到这儿来?梅无颜扭曲的面容掠过一阵痉挛。 冷秋月万没想到自己竟和这段几十年前的冤孽有关。身世一直是她惨痛的伤 疤,眼前的梅无颜仿佛知悉着所有的秘密,答案就好象一个无底深渊。 她颤声问道,这都是为什么? 哈哈哈,梅无颜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狂笑,足足笑了一柱香的工夫才 停顿下来。她盯着冷秋月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你、就、是、司、徒、杏、南、 的、女、儿。 冷秋月觉着自己象是一下子跌入到冰窟之中,四肢百骸都有止不住的寒意漫 上来,连血液也冻结在一起。 当年我用菅琴的秘籍练成了千梦万幻易容心术,本来可以潜入凤凰山庄杀死 所有的人,可是我觉得就这么让他死实在太便宜了他,结果我发现了你,你就是 他和那个凤三丫头的孽种,我想到可以有个更妙的法子,让他生生世世都痛苦。 梅无颜的目中泛起得意之色。 我把你送进妓院,我要让司徒杏南的女儿成为人尽可夫的婊子,我要教天下 人都耻笑他,来报复他当年对我丧尽天良的背叛!我足足等了二十年,就是为了 等这场好戏!哈哈!梅无颜的笑声犹如鬼哭,浸透着无比的凄凉。 (3 )原来比嫉妒更可怕的是仇恨!冷秋月直到此刻才算知道所有的真相。 她只觉体内象有一柄利刃在翻搅,一寸寸断裂的新伤旧痛。她恨不能立时就死去。 突然崩出一声巨响,山洞顶居然被人砸穿了一个窟窿,有两个人从上面跳落 下来,是慕容和凌七!他们身上脸上溅满鲜血,可是两双眼睛还是清澈明亮。 蓦然再见到他们,冷秋月真觉得恍若隔世,一时竟呆住了。 冷姑娘,你怎么样?慕容和凌七同时问。 哈,好,来得好!梅无颜不惊反笑,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外面那些不中用的 东西挡不住你们,看看它们能不能挡!梅无颜跳在一旁,这时两人才看清她身后 的尸体和一眼泉水,腥绿怪异的泉水,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慕容惊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凤凰山庄的神泉? 不错,今日就教你们知道厉害。梅无颜口中念念有词,徐徐挥出一掌,激得 泉水一线飞出,不偏不倚正落在一具死尸的身上。片刻之间就见地上的死尸竟有 了反应,身体剧烈抽动,猛然弹跳起来,成了僵尸。梅无颜连续挥掌,地上的尸 体竟然全都复活了,咻咻怪叫着向慕容和凌七扑上来。 两人各施展绝顶轻功一下子贴上洞顶。慕容自怀中掏出几颗五分大小的弹丸, 向下面的冷秋月叫道:冷姑娘你趴下。 冷秋月当头闻喝如梦方醒,倏地伏下身子。慕容对着僵尸群投下弹丸,那些 弹丸撞着地面立时爆炸,僵尸身上都起了火,一个个扭动着倒地消散。 梅无颜大怒,她要亲自出手了。 慕容的弹丸已经用完,他和凌七跳下来,一左一右将梅无颜围住。 可怕的是,他们竟然看不出梅无颜身法的破绽,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劲气迎面 逼来。 慕容揣测了三十六个方向,却发现每一个方向都攻不进去,只要他的手指稍 有变化,对方都会掀起更厉害的杀招。他一生还从未遇过如此险恶的对手。 凌七却沉不住气了,他的鬼刀就讲究一个快字,先发制人,失去了先机就成 强弩之末,所以他必须先出手。就在他一动的时候,慕容已经知道坏了! 果然。鬼刀凌七绝非浪得虚名,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罩住梅无颜,刀刀如毒 蛇吐信,身体任何地方只要碰上一点就会四分五裂。可惜,他到了梅无颜面前就 好象小孩子打蚊子一样。梅无颜竟然用自己的手掌去抓凌七的刀,而凌七的刀竟 然也递到了她的手上。 快得就好象是一瞬间。凌七已经躺在地上。 梅无颜转向慕容,你来,她叫嚣。 慕容反而后退了一步。你怕了?梅无颜冷笑。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冷姑娘?慕容看了一旁的冷秋月一眼, 眼中蕴着一些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情。 哼,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她刚才已经知道了。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梅 无颜道。 我死不足惜,但是冷姑娘并非江湖中人,何必非要教她来蹈这趟浑水?慕容 道。 她非死不可。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天下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你还问什么废话? 梅无颜已经不耐烦。 我听说三十年前江湖上有个绝世的美人酷爱梅花,她叫作梅玉颜,莫非你就 是她?慕容缓缓道。 梅无颜乍听到他提起自己以前的名字,全身不由起了一阵颤栗,她喃喃道, 梅玉颜,梅玉颜,我是梅玉颜。 慕容要的就是这一瞬,他身形暴长,终于发出了自己的一剑。这是惊天泣鬼 的一剑,这样的一剑任谁都是躲不过的。慕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他甚至看 到剑已经刺入梅无颜的身体。 梅无颜的狞笑浮上脸,因为她抓住了慕容的手。这是一双无比温柔的手,纤 细的好象没有重量,这双手现在却紧紧扣住慕容的脉门。原来她只是诱慕容来使 这一招。 慕容也倒下去。冷秋月的心彻底凉了。她不会武功也知道再无胜的可能。 梅无颜拍手笑道,你们马上就会成为我的左右护使,神泉的水会教你们乖乖 地变成活死人。 她趋前一步捏住冷秋月的下颌,在你死以前,我会让你变成天下第一丑女, 我要把你脸上的肉一寸寸割下来去喂狗。她举起一柄锋利的短刀,刀光映着冷秋 月的脸,眼看着就要挥下。 别伤害冷姑娘!慕容和凌七一齐叫道。 好,好,还有这么多痴心人在为你求情呐。我就教你们眼看着她怎么死。再 痛快也没有了,哈哈!梅无颜厉笑着再次举刀。 梅玉颜,如果你杀了她你会后悔终生。背后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哼,老鬼,你舍得出来了吗?我杀了你全家五百七十一口你都不敢现身,现 在我要杀这个丫头你倒沉不住气了。我就让她给你陪葬吧。梅无颜手起刀落。 梅玉颜,你怎么不睁开眼看她象谁?她可象凤三?她不象当年的你吗?司徒 杏南颤声道。 梅无颜的手倏地顿住,刀尖停在冷秋月的脸上。你,你胡说!你不过是想救 她的命! 司徒杏南长叹道,冤孽冤孽,三十年前我遇见你就是冤孽。我本来是想和你 恩爱一场,但看到你对付菅琴的手段实在让人胆战心寒,我知道你迟早都要杀我, 所以我就先动了手。可我又不忍心杀你。 所以你就毁了我的容貌,废了我的武功,再把我扔到井下吗?梅无颜全身斗 颤。 我毁你容貌是因为我恨你这张脸,我恨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司徒杏南嘶哑 着道。 你还要狡辩?这个死丫头也是你背叛我的证据。梅无颜尖叫道。 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经有个孩子?司徒杏南道。 孩子刚生下来你不是就说她死了?梅无颜恨道。 她没有死。我把刚出生的孩子藏了起来,我不希望她有你这样的娘。司徒杏 南痛道,没想到二十年前你竟然把她劫走,还卖入妓院!连老夫的手段都比不上 你的蛇蝎心肠! 你放屁!全是一派胡言!梅无颜疯狂地又举起刀。 你忘了你什么时候把她劫走的?当时正是她八岁生日会。我才和凤三成亲七 年,怎么可能有她?司徒杏南急道,你仔细看看她的脸! 梅无颜手中的刀渐渐离开了冷秋月的脸。她低头望这个女孩,眉毛、眼睛、 鼻子、嘴和脸形,可不就是活脱脱当年的自己!现在她满眼的凄惨满眼的泪。是 谁带给她的不幸? 梅无颜长嚎一声,仿佛要把一世的积怨藉着这凄厉的嚎叫发泄出来。 她猛回身将手中的短刀掷向司徒杏南,刀子从胸口穿过,竟将他钉在石壁上。 梅无颜掠到他的身边,反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你这个恶贼,当年害得我生不如死, 现在连自己的女儿也害了! 司徒杏南咳出一道鲜血,玉颜,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 不会那么对你。是我,我毁了你,你要报仇,就找我吧,别杀月儿,她,是我们 的孩子。最后一句艾艾出口,就气绝身亡。 梅无颜呆呆望着他的尸体,大仇已报,她却觉得全副心神都虚脱了一样。 她回头看一眼冷秋月,看着那张梅花般绽放的脸,三十年的岁月从脑海里流 过,原来都是一场梦魇!她的身体渐渐委顿下去,倒在司徒杏南的脚边,眼角缓 缓沁出一滴泪来。 风吹过,溅落一树残梅,踩在脚下成了花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花,只有梅花。 凌七伸了一个懒腰,从地上弹起,我们灭了梅花党,封了凤凰山庄的妖泉, 接下来做什么呢?他叫嚷道。 梅花党是你灭的么?慕容忍不住嘲讽道。 唉,你这个老疯子,怎么说我都有一份功劳的对不对?凌七跳起来。 冷秋月看着他们,好象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改变,改变的是她自己。 她的命运可能从出身的那天就改变了。该流的都已流走,还剩下什么? 冷姑娘,我们都在等你。慕容停在前面回过头来柔声道。 冷秋月感到一些实实在在的温暖,她险些就被埋葬掉,是他们救了她。她本 来一生可能都遇不到这样的男人,现在一下子就遇见两个。 前面还有些什么?不知道也罢。走过来的路,是不愿回头去摸的一滴蚊子血。 就这样走下去吧。 三个人一味地向前走,渐渐走渐渐影子都没到暗红的花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