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碎片 作者:白纸船 今天太累了。玉雪吃完晚饭,碗筷也没有收拾,就偎在了床上,不想起来。 窗外的晚霞一点点褪尽颜色,黑夜穿过薄薄的窗帘,一层又一层包裹住玉雪。一 丝细线般的灯光从儿子默儿的门缝中泻了出来,也不知道默儿又在忙碌些什么? 屋外越来越安静了,静得只能听到秋虫的呢喃声。玉雪隐没在黑暗中,渐渐 感到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正在慢慢分离。身体上,从眼睛,手,腿,到每一块肌肉, 甚至心脏和呼吸都酸痛得想要关闭。而此时,脑海中跳跃出来的思绪,却矍铄地 在记忆中走来走去,从很久以前走到现在,从现在游走到未知的未来…… “妈妈,你死了吗?” 儿子来向和玉雪道晚安。 “没有死,儿子,妈妈今天太累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死呢?” “妈妈不能走动的时候。” “妈妈,你的墓地在哪?” “在山上,妈妈死了,在山上可以看得更远,可以看见默儿画画。” 默儿开心地回到了自己小屋,没有月色的夜里传来了默儿不成曲调的歌声: “风儿静,月儿明,树叶遮窗帘,小乖乖,睡觉觉,微微地露笑脸呀……” 1. 如果人的一生非得要用幸与不幸来衡量的话,那么玉雪一定就是不幸的。想 到这些,玉雪就会记起苍老的父亲临终时眼睛流淌出来的无尽的怜惜。 玉雪五岁时,母亲又一次游街回来,手里拿着那定高高的三角纸帽,披着一 肩的雪花。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父亲在准备晚饭。母亲走进来,没 有说话,疲惫地坐在了床边,指着床跟前的小板凳,让玉雪坐下。母亲告诉玉雪, 五年前,玉雪是她在一个下雪的早晨捡到的,那天也很冷,裹着玉雪的褓襁一半 被埋在雪里,玉雪被冻的只剩下一口气。 “你命大,最终没有被冻死,我和你爸爸没有孩子,就收养了你。” 父亲吃惊地走过了,眼睛瞪着母亲没有说出什么话。 母亲冷静地看着父亲说:“应该让她知道这一些,她有权利。我是走资派, 你是右派,不要让玉雪为我们背一辈子黑锅。” 母亲转身离开了,留下父亲呆站着。 父亲是一个看着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人,缄默少语。很多年以后,玉雪才 知道父亲曾是一所知名大学的教授,动荡的年代,被派到一所小学的收发室里管 信件和报纸。母亲出身不好,性子又刚烈,因此受尽了折磨,天没亮就出门打扫 马路,还隔三差五地被拎出去游街、批斗,每一次都要带着那顶古怪的帽子。 记忆中母亲是一个很干练的人,十分在意自己外表,灰扑扑的衣服,也要穿 得整洁无比。玉雪记得,一天母亲穿着一件自己修改了腰身的列宁装去游街,晚 上回来时,玉雪看到母亲却因为这件衣服被红卫兵剔了“阴阳头”。父亲和玉雪 很惊异,担心母亲不能经受这样的打击。而母亲却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 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母亲还是在那个冬天病了,身体迅速消瘦下去,瘦成一把骨头,让人看着心 疼。母亲不想死,一直很认真地吃着父亲到处找来的中药。母亲常说,该死的人 不是她。 最终,母亲也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临终之前的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反而乐观起来。母亲对玉雪说:“你的生母一定是个好人,她把你放在一所中学 的校门口,一定是希望一个读书人捡到你,你千万不要记恨她,这个年代,有些 是非不分,什么事情也有存在的道理。”母亲伸出虚弱的双臂,轻轻搂抱了一下 玉雪,这是玉雪第一次被母亲拥抱,虽然有些迟到,依然还是那么珍贵,足以让 玉雪珍藏一生。玉雪在母亲身旁流泪,母亲却风趣地说:“只有胆小的男孩子才 哭呢。你的父亲是好人,妈把他托付给你了。”母亲轻轻揩去了玉雪脸上的泪水, 看着父亲央求再为她朗诵一首诗吧。玉雪一辈子都会记得,父亲那天朗诵的是闻 一多的《葬歌》: 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 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莺不要咳嗽, 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 不许阳光剥你的眼帘, 不许清风刷你的眉; 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 手撑一伞松荫庇护你睡。 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 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 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 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 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 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 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 母亲在父亲低沉的朗诵中,闭上了眼睛。时间过去很久了,还竟然从母亲的 眼角渗出了最后两滴晶莹的泪水,滑过母亲冰凉而秀美的脸庞。 2. 其实似乎不用掩藏什么,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玉雪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父 亲在母亲去世后,又苍老了许多,看起来像是玉雪的祖父。母亲戴过的高高的帽 子一直搁置在柜子的玻璃窗里,就像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已,随时都会推门进 来。玉雪曾经对自己的生身父母还存有一些好奇,但是这种好奇随着母亲的离去 一同消失了。父亲常常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起母亲,说她太好强,因此吃的苦太多。 父亲说人这命字就是“人一叩”,万事不能太计较认真;身外的事物无需太用心, 自己心安接受,磨难本非就是丑陋和痛苦,还是财富;狂风可以吹断很粗的树枝, 却无法吹断小草。 父亲每次叹气,喃喃自语的时候,玉雪知道那是父亲在思念母亲。 生活恢复了平静,一年年的平静后,玉雪慢慢长大了。 四人帮垮台了,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大学为父亲平了反,邀请父亲回去工作。 父亲拒绝了,申请退休了,依然和玉雪住在自己的老屋,每天读书看报,公园遛 弯,养养花草,练练书法。 玉雪准备考大学,玉雪和从小一起长大的红涛商量报考同一所院校,约定第 一年考不上,第二年继续努力。 玉雪的父亲在玉雪高考前的一个月突然脑溢血病倒了,瘫痪在床,神志也不 清楚了。一辈子都不喜欢说话的父亲变得唠唠叨叨,口吃不清地在病床上说个没 完。父亲完全不认识别人了,只是每一次看到玉雪的眼神都充满了爱怜。玉雪休 学了,在家照顾父亲。父亲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两年半,离开人世时,只留给了玉 雪这座老屋。 红涛在第一年就考取了大学,经常来信鼓励玉雪不要放弃学习。失去父亲以 后,玉雪也失去了生活来源,必须自己来养活自己了。玉雪写信告诉红涛要好好 珍惜,她自己也会努力的。玉雪离开了学校,在家待了一年,恰好遇到本市一家 针织厂招工,在老邻居张大妈的帮助下成了针织厂缝制车间的一名女工。红涛大 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上海一个政府机关工作。玉雪觉得她和红涛就像从一个小车 站开出的两列背道而驰的火车,相距越来越遥远。 3. 热心的张大妈待玉雪一直很好,还张罗着为玉雪介绍了一个对象——文强。 文强部队转业,在一个钢铁铸造厂做工人。玉雪和文强第一次见面时,两人感觉 都还满意。一年以后,他们顺理成章地结婚了。一年半后,玉雪生下儿子默儿。 玉雪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家,不知疲惫地忙里忙外,分外珍惜。文强是一个憨厚 实在也很能干的男人,比玉雪大四岁,很会心疼人,下班后,抢着帮玉雪做家务。 玉雪本来就是善良而知足的女人,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是每一天都很开心。 默儿两岁的那个腊月里,文强的厂子分给他一套一间半的楼房公寓,新房有 暖气。文强下班后就去打扫新房,想让玉雪和儿子能早些住进去,少些在老房子 里受冻。 过了正月十五,他们搬家了,张大妈还跑来劝他们正月搬家不吉利,文强笑 着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迷信啊?” 就在那年五月,文强在车间干活,车间天车上吊运大工件的钢绳突然断了, 工件正好落在文强身上。文强没来得及对妻子和儿子嘱咐些什么,文强唯一的亲 人——老父亲,没有禁得住白发送黑发人的打击,不久也离世了。 玉雪的家,只剩下了她和年幼的儿子,又变得空落落的。玉雪在夜晚常常无 眠,面对着文强在闲余时间给默儿做的玩具发呆,还有一套积木文强还没来得及 油漆。 生活对玉雪的折磨远还没结束,文强走的那个冬天,默儿病了,高烧40度, 昏迷了整整五天五夜。默儿还是被救活过来了,但是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睛变得呆 板起来,医生告诉玉雪,可能默儿的大脑被烧坏了。玉雪疯了似的带着默儿到处 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和文强留下的抚恤金,变卖了老屋,奔波了两年多,默 儿的病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玉雪觉得对不起文强,但是也是为了文强,玉雪必须带着默儿好好活下去。 4. 痴傻的默儿,与世无争,一直都是安静的,顺受的,从来没有痴狂过,也不 攻击别人,这一点玉雪感到很欣慰。默儿并不是彻底的傻笨,只是不会和外界交 流,对他自己身外的一切人和事物都视而不见。默儿的世界只是打开了一个冲向 玉雪的小小的窗户,只有玉雪才可以和默儿进行少许的交流。默儿最喜欢玉雪给 他念带有彩色图片的图书,从治病那一年,不知道玉雪念烂了多少图书了。 医生告诉玉雪,多带着默儿去公共场合,多接触外界,和人善意的相处会对 默儿的病有好处的。玉雪常在休息日带着默儿去公园,就是在那里和艺枫相识的。 艺枫是艺校美术系毕业的,毕业后在一家中学教美术。工作四年后的一天,出了 车祸,被轧断一条腿,不能再上讲台了。玉雪认识艺枫的那天,天气阴沉,因为 不是周末,公园里很冷清,没有几个游人。艺枫在公园里的湖边写生,默儿看到 了,走过去,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艺枫的身边看。艺枫没有在意,但是玉雪一 阵子欣喜,她从来没有见过默儿对什么人和事情感过兴趣。默儿目不转睛地盯着 艺枫的画笔和画纸。天下起雨来,艺枫收拾画具,拄起拐杖打算离开,默儿还是 跟在他的身后,玉雪拦住艺枫说:“我们找个亭子避避雨,说几句话好吗?” 艺枫看着痴痴傻傻的默儿和恳切的玉雪,不忍心拒绝,点头同意了。 “默儿三岁时烧坏了脑子,治了很多年了,也没有效果。医生说默儿沉浸在 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和别人交流,今天看到你画画,这样痴迷和感兴趣还是第 一次。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教默儿画画呢? 艺枫苦笑一下:“头脑健全的人还很难在绘画艺术殿堂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你想让他学画画做什么呢?” “我没想让默儿成为画家,我只是觉得画画可能对他的病有好处,我都想试 试。”玉雪不善言谈,着急时说话也语无伦次。 艺枫拿出画纸,画笔和调色板,递给默儿,默儿迟疑地接过画笔,在纸上乱 抹起来。艺枫眼睛一亮,这个傻孩子对色彩极为敏感,虽然是乱涂抹,却调出的 色彩很有独到。自从车祸以来,艺枫一直生活很压抑,若不是老父老母和哥哥姐 姐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艺枫感到生活没有一点色彩而言。倒是眼前这个面目清 秀但是目光呆滞的小男孩,在画纸画笔面前发亮了的眼神让艺枫感到一种发自内 心深处的感动。艺枫答应了玉雪,但是让玉雪不要太抱希望。 5. 艺枫的父母看到默儿让艺枫又扬起了一份生活的热情,欣然接受了默儿母子。 艺枫发现不能用语言去教默儿,当他跟默儿讲话时,默儿的眼光游离,根本 一点也听不进去。但是当艺枫画画的时候,默儿就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不想 落下一个细微的动作。默儿看着艺枫画画,进步很快。艺枫说默儿很有绘画天分, 而让玉雪感到无比欣慰的是默儿好像找到了生活的色彩,开始和这个世界交流了, 默儿也喜欢说一些话了,虽然说出来的话经常毫无边际,让人摸不着头脑。 开始慢慢和人交流的默儿,谁也可以靠近,他会欣然答应跟所有要带他出的 人玩,从来不捣乱、发脾气。但是默儿最害怕和玉雪年龄般大小的女人接近,玉 雪工厂的女伴来看玉雪,默儿就会大声哭泣,默儿也许害怕会有别的女人来替代 他的唯一的母亲。 红涛回来探亲时,总会来看看玉雪母子。红涛工作没几年就辞职下海了,去 了深圳做生意,每年总要回来几天。红涛回来就会带着默儿出去画画写生。他们 常去郊区的天然湖边。默儿的很多画都是关于那个湖的,但是玉雪不明白,默儿 画中湖面的尽头,总会出现是一座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山。默儿那时就常常不厌其 烦地问玉雪:“妈妈,你什么时候死?” “妈妈老了就会死,默儿。” “妈妈,你的墓地在哪?” “在默儿画的山上好不好?外公,外婆和爸爸,还有妈妈都在山上看默儿画 画好吗?” “妈妈,你什么时候死?”默儿显得很兴奋。 6. 默儿学画画一年后,玉雪的工厂倒闭了,玉雪下岗了。凭着工作十几年的缝 纫经验,玉雪去工人文化宫的职校学会了裁剪。在家里开了一个裁缝店,为别人 缝制衣服。 刚开始,街坊邻居来玉雪这里做衣服是同情默儿母子,到后来,人们信服起 玉雪的手艺来了。玉雪从小一直很聪慧,心灵手巧,再加上人很细致,做出来的 衣服有款有形,慢慢也有些名气了。上门做衣服的人渐渐多了,生意好了,玉雪 很辛苦,为了赶工,常常忙碌到后半夜。但是靠自己的双手生活,玉雪觉得心里 踏实。 玉雪心细,常常可以揣摩出衣服的流行款式,生意有一段时间很好,尤其是 在《花样年华》那部电影上映以后,玉雪找到了工厂以前的老师傅,学会了制作 老式旗袍的手艺,很多爱美人听说了,慕名而来请玉雪做旗袍。玉雪也为自己缝 制了一件宝石兰色的旗袍,在镜中试穿衣服的时候,玉雪竟然快认不出自己了。 这么多年的艰辛,没有怎么在玉雪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圆润的手臂,在旗袍衩逢 中若隐若现的修长的腿,和年轻时的玉雪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脸上略微显出了疲 惫和沧桑。 默儿走过来,吃惊地看着玉雪好半天问:“妈妈,你要死了吗?” “没有,儿子,妈妈在试穿新衣服,漂亮吗?” “妈妈,你是什么时候死?” “傻儿子!” 7. 玉雪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傻儿子,竟然将身着宝石兰旗袍的玉雪画了出 来。艺枫看到后,大大地赞赏,最后还把默儿的画拿走了,说是让朋友们看看。 半年后的一天,艺枫打电话过来,说是默儿那幅画获得了世界残疾人绘画大 赛的金奖。玉雪听到后,泣不成声,自从默儿生病以来,玉雪就觉得自己依照父 亲说法,像是在命运面前叩拜俯首般的生活,从不抱怨什么。默儿的病有了些许 好转,默儿能够找到自己生活的快乐和色彩,玉雪已经感谢不已了。如今默儿的 画竟然还可以得到很多人的欣赏,拥有自己的价值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玉雪打电话把这消息告诉了一直帮助过他们母子的张大妈。第二天,张大妈 竟然还亲自来到玉雪家,给默儿带来了她自己做的好吃的。张大妈抱着玉雪哭着 说:“你这孩子,知足吧,默儿这么有出息。” 玉雪心里知道,默儿获不获奖,对于默儿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默儿是不会 明白这些的。但是一直以来,玉雪就感觉即便是痴傻的孩子,也会在生活中找到 自己的价值和位置的。玉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玉雪从 自己的傻儿子身上获得了许多,玉雪从前想也不能想,自己竟然能够承担这么多 苦难,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得这么多力量。无论以后再出现什么困难,玉雪坚 信,她和默儿一定能够坚强地生活下去。 玉雪的生意红火了几年以后,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少了。也有一些人好心帮助 玉雪介绍她去一些私营的服装厂工作。玉雪婉言谢绝了。玉雪想,若是出去工作, 照顾默儿的时间就会没有了,玉雪慢慢明白,人对物质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她 要珍惜和默儿在一起的时间。 默儿获得大奖的画,艺枫给拿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对美国夫妇,他们很想买 下默儿画的这副画。玉雪第一次仔细打量默儿画的这副自己身穿宝石兰旗袍的半 身画像。画中的女人模样并不像玉雪,但是神态极像,微梗着细长的脖颈,没有 一丝笑容,目光忧郁而坚定地头像远方,似乎受着苦难,又似乎幸福而知足着。 画像的背景处理的很漂亮,像是一片黑暗,又像是隐隐约约布满了一些带着光芒 的细碎的碎片。艺枫说,他给这副画起名《美丽的碎片》。默儿看到这副画后, 好像是见到失而复得的宝贝,大叫着“妈妈”,抢抱过来,钻到自己的房间再也 不出来。 玉雪告诉那对夫妇说,默儿和她都很喜欢那幅画,是不会卖掉的。那对夫妇 对玉雪说,他们也曾有一个智残的儿子,十岁那年,跑出家门,被路过的汽车撞 死了。当他们看到默儿的画和介绍时,就想起他们的儿子,所以很想买到默儿画, 随便什么画都可以。玉雪听完眼睛潮湿了,她拿出默儿画的画出来,让这对夫妇 挑上几张自己喜欢的。这对夫妇挑了默儿两副画,打算带回国去,临走时执意要 留下5000美元说是买默儿画的钱。他们说玉雪真的很了不起,能让自己智残的儿 子生活得这样幸福,开心和满足,这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 而玉雪一直想感激艺枫,艺枫竟然连默儿的学费都从来没有收取过一分钱。 玉雪很木讷,在应该感谢的人的面前,她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最真诚的 感激和谢意本就没有任何语言来表达。艺枫却说是默儿母子让他获得了继续生活 下去的勇气,他要谢谢玉雪和默儿。 8. 玉雪又在居住地方的附近找到了一份幼儿园保育员的工作,为幼儿园的小朋 友做饭。条件是能够带着默儿一起工作。园长答应了,但是还是希望能得到孩子 家长们的支持。默儿母子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幼儿园小朋友的家长们都同意让 玉雪试试。玉雪第一天上班时,和默儿站在幼儿园门口,向每一位家长表示感谢。 事情比玉雪想象的还要好,默儿和幼儿园的小朋友相处没有几天,小朋友们 都喜欢上了默儿。玉雪每天劳累着,却感到生活是那么的踏实和快乐,虽然她和 默儿的生活也许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无足轻重。 玉雪给艺枫定做了一副假肢,希望艺枫还能站在讲台上。 红涛还是经常在探亲时来看看默儿母子。红涛常对玉雪说,虽然玉雪看着柔 弱,但是身上有一种怎么也打不倒的韧性,让人不得不敬佩。玉雪笑着说那是默 儿和生活的苦难给她的力量。 “丁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把玉雪从回忆中吵醒。是艺枫,说是 明天是周末,想带着默儿去郊外写生,顺便也锻炼使用假肢,邀请玉雪一起去。 玉雪答应了,是很久了没有和儿子一起出去了,艺枫说好明早十点来接他们母子。 玉雪躺不住了,去厨房将晚饭后还没有收拾的碗筷收拾干净。玉雪干完活后, 来到默儿的房间,默儿已经睡着了,还开着床头的小灯。玉雪那幅宝石兰旗袍的 画像,放在默儿的床头。画中玉雪身后的美丽的碎片,在晕黄的灯光下闪烁着。 玉雪想,自己的生活,和在自己生活中出现的亲人,都没有构成一副完美的画面, 反而像是被命运撕碎的带着痛苦的碎片,而就是母亲,父亲,阿强这些逝去的亲 人身上,让玉雪体会到了善良,坚韧和对生活的执着,这些都化成了玉雪根植土 壤中的营养,滋养着玉雪能在艰难中勇敢的走下去。 玉雪打量着已成为少年模样的默儿,知道默儿也有着或许比健康的孩子还要 多的满足和快乐。玉雪忍不住抚摸着默儿清俊的面庞和油黑蓬松的头发,默儿在 玉雪慈爱的抚摸中醒了,睡眼惺忪地问:“妈妈,你死了吗?” “没有,儿子,妈妈陪你呢。” “妈妈,你什么时候死?” “妈妈,你的墓地在哪?” 玉雪忽然明白默儿的“死”也许是他心目中憧憬的一种新生活的开始。玉雪 真的希望,默儿能这样满足而快乐地生活下去。 玉雪唱起从很小的时候就默儿就很喜欢听的那首催眠曲:“风儿静,月儿明, 树叶遮窗帘,小乖乖,睡觉觉,微微地露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