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星 作者:萧树 sky-tree@263.net 他又开始了,关上门,关上灯,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整日整夜。天气很冷,他说, 很多天都是这样。阴天,湿漉漉的地面,灰色的街,陌生的人。那天他打电话给我的时 候,还笑着。我听见汽车轰隆隆的开过,有人大声的说话,他说他站在喧闹的街头,很 多人从他身边走过,没有表情。我说你好吗?他就笑。后来他就不说了,我等着他说话, 等了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开口了,那声音象从很深的海底传来,遥远,低 沉,他说:不好。 那是一条黑色的巷道,很多人每天从黑漆漆的另一头走过来,看不清面容。灯光从 路边的小店里一片一片的亮着,没有光的地方显得特别黑。我走的时候还没有下雨,所 以那天我的脚上没有污泥。他来送我,他说快下雨了,他说这个冬天不会下雪,过了下 雪的季节。他无意识的望了一眼天空,当时天上的太阳雾蒙蒙的,我看了一眼,上了火 车。 他说我走之后在没有人听他说话,也许是他不想说。 整个的故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我刚来的时候,还是夏天。我喜欢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人来人往,但不认识中 间的任何一个人。他也是刚搬来,住在我隔壁,每天很多人来看他。笑声很惊人的从墙 壁的空隙里冲过来。我有时以为,空气会在他们那种热烈的快乐里膨胀,也许有一天会 爆炸,轻易的推倒这层薄墙。 他当时的笑容是温和的,常常在送走朋友时,在我们共用的阳台上遇见我,很抱歉 的笑一笑。于是我也不便指责他们的快乐。 如果没有夜晚,我们的关系将在很长时间里维持这样的微笑中。 夏天的夜是炎热,漫长的。 我总是习惯在睡不着的夜里,一个人凝视蓝色的星星。最初的几个夜里,我就发现 他也是很晚才睡。他仿佛也喜欢这样的夜色,好几次我出门时,看见他呆呆的站在阳台 上,仿佛在沉思。看到我,他的神情就象被别人看到秘密一样,惊慌的向我一笑,匆匆 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有时觉得奇怪,但还是喜欢这个羞涩,温和的年轻人。 有一天天气很热,到了深夜,空气仍闷热潮湿的压在人的身上,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我坐在阳台上,毫无睡意,天空上有一层淡淡的雾气,星星在里面显得模糊浑浊。我感 到说不出的烦闷。 这时他也出来了,站在我对面。他说他很早就发现我总是望着天空,然后他就笑了, 他说他很奇怪,因为他觉得那上面什么也没有。我也笑了,我告诉他,我很小的时候, 就有这个习惯。好象看着天空,就可以远离这个世界。一种心慢慢向上升腾的感觉。当 时我静静的说,他就一直站在那里,靠着墙,一动不动,很安静。黑暗里,我隐隐感觉 到他在倾听,好象又有些出神。然后,他问我那是不是一种很放松的感觉,好象夜里有 一线光,就会给人希望。我想了想,笑了。我说也许。 那天之后,他在夜里见到我,也不再躲闪。有时就和我静静地说话,他很沉默,话 不多,但很精辟。有时我在白天看见他和他的朋友在一起,极为灿烂的笑容,觉得他还 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可是在夜里,当他沉静的靠在墙边,和我说话时,我看着他黑色的 轮廓,感到他身上有种忧郁的气质。他也许和他的朋友们有些不同。 我开始知道了一些经常从楼下走过的人。他认识的人很多,人们都喜欢他身上的亲 切和自然。他们和他开玩笑,他好象也不太在意,他总是笑笑。可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 些怪。他后来对我说,是这样的,他的笑已是习惯,即使难过的时候,也是笑笑。 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几个人扶他回来,当时我不在,并不知道。夜里,我还是习 惯的坐在阳台上乘凉。这时,他走出来,我闻到了酒气,我说你喝酒了。他没有笑,他 说是的,他心里很难受,好象有很多恶心的东西,他想把它们都吐出来。我说你该睡觉 了,他说他睡醒了。做了一个梦,想讲给我听。他说他也有一个星星。他要指给我看。 当时,我们对面的房屋还有一盏灯是亮着的。他伸出手指,很坚定的一指:就是那 里。 我见过那里的人。一个很苍白的女孩。常常一个人来来去去,和不同的男孩在一起, 神情和背影都很漠然。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说我的直觉很敏锐。 他说星星其实是一个梦。我的星星在天上,我可以永远幻想,也不希望得到,这是 最美好的。他以前也以为她来自天空,美的让人害怕。但他不能永远幻想,因为她就在 眼前,他希望得到,于是梦就醒了。他说他可以告诉我这个梦,不怕别人笑他的笨. 他遇到她是在一个热闹的晚会上。冬天。 那时他沉迷于电脑中,很少去热闹的地方。有时晚上回来,看见树梢上挂着的月亮。 也会莫名的感到自己灵魂中的一些东西在淹没,关于美。他是个有美感的人,很多人说 他像个艺术家,他笑笑。他想艺术他并不懂,但关于美这是天生的。他以前想过学画, 因为觉得太多美景应该保存下来。但终因缺乏机会和耐心放弃了。但他还是喜欢画,音 乐,还有很多美的,干净的东西。有一个晚上,路上很黑,他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自己很 干枯,有些疲倦,是一种寂寞。 他想,是不是该有个女朋友了。 他和她的朋友们很早就认识了。见过她,没有说过话。她们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并不醒目。她们来自温州,一个因富裕,精明而出名的地方。因此在人们眼里,有些 惧怕和她们往来。他不在乎,因为他是个没有这些观念的人。他要的只是快乐,她们也 是。她们说他是个可爱的人。他知道,因为他是个招人喜欢的人。他知道。 那个晚上,他突然不想面对冰冷的电脑,想寻找一些人的快乐。他说,他根本没有 想过那个晚上会改变什么。就是她和她的朋友过来,和他认识,他开始也只觉的她说话 很机智,除此没有别的特别。 当时很吵,有人在台上大声唱歌。他和她们坐在一起,说笑。身边的人来来往往, 他笑着打着招呼,向朋友解释自己现在很忙,所以很少出来玩了。 那天他很忙。他的笑容,他的言辞,让他很适合这样的地方。与人交往。他说他也 知道。 当时,他们的一个朋友在台上唱歌。人们玩笑式的拼命鼓掌,他也笑,他说这个时 候,该有个美女去送花。他拿起桌上的假花,鼓动她们去送花。人们都笑着躲开了,本 来就是一个玩笑。 当时,光线很暗。人们的笑脸和嘈杂的歌声让他眼前很混乱。每个人都在大声的说 话,他有时会突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寻找欢乐就是这样。他曾因为寂寞离开,也因 为寂寞又回到这样的地方。总是会有矛盾。他想到这些的时候,神情总有些恍惚。但没 有人会发现他的出神。人们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何况神情。这也是他们可以快乐的交 往的原因,因为他们不需要彼此了解。 当他打起精神,开始微笑的时候,他看见了刚才的那束花。在她的手上。她一个人 坐在那里,身边是喋喋不休的人们。她很安静,看上去有些孤单,一个人,没有说话, 低着头,慢慢的变换着花的样子。她的长发低垂,遮住了半张脸。但他可以感到她的脸 色很苍白。 他愣住了。他静静的看着她。和那束花。他觉得那束花刚才还像一把野草一样,现 在突然变的很美。 他告诉我,他知道自己就是在那一瞬间爱上了这个女子。那一刻他就很清楚,但没 有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但到了今天,他还是会说,他爱上的是世间最美的花。 对于女孩,在遇见她之前,他知道自己的可爱之处。但他很少会去追女孩子。因为 他不想把自己的生命维系在什么人身上。另外,他说,当时的他是个不懂的爱人的人。 他说,他从小被家人宠坏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是爱。甚至对家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说到这,他笑了笑,说,也许他从前只爱过自己。他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开始她很 可爱,可是一旦两人在一起,她就变了,变的爱哭,脆弱,和没完没了的嫉妒。他很快 就厌倦了,他离开她的时候,还是有一点难过。但他很快就忘了。所以他对爱情也没有 什么特别的期望。他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什么人。 甚至当时他觉得追她也不会很难。因为他知道她也是个很有美感的人,他知道如何 去打动她。错误就错在他这样想。当他决定要追她的时候,她就变的遥不可及。因为他 当时不知道这个女子有着和他很相象的灵魂。叛逆,倔强。他说,他后来才知道,但已 经停不下来了。 第二天,他开始和她的朋友们接近。这一点他很聪明。他开始常常在路上和她偶遇, 和一群朋友到她们的房间高谈阔论。她很少说话,常常在旁边静静的听。但他知道她看 见他了。他看上去很乐观,开朗,有人还说他像阳光。他的爱意确实像太阳一样,开始 爆发热量。他越来越发现,她在她的同伴中,很特别的一面。她的苍白像不食人间烟火 的人,她笑的时候,眼睛也是笑的,美的让他不敢直视。她的忧伤和沉默又令他难过。 他悄悄的向她靠近,渐渐发现她也喜欢和他在一起。 他真的很喜欢她。他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在路上走,很少和别人一起说说笑笑。天冷 的时候,她还是穿的很单薄,消瘦,倔强的背影令他怜惜。他不由自主的和她的朋友们 常常谈到她。他喜欢听。她们告诉他。她曾经受过伤害,所以,现在不会爱任何人。她 们说她是个没有爱的人,性格很怪,很难相处。说她很冷漠,也很奇怪。说她和很多奇 怪的人在一起,常常出去,很晚才回来,没有人知道她去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她是 个神秘的人。他听了,笑笑。他不会计较这些,这样的她反而更让他相信自己喜欢的不 是个平凡的女子。他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看着她,等着她微笑。心中充满一种很宁静 的东西。 也许,她们说的越多就会让他觉得她特别。他是个没有和别人一样道德观的人,他 喜欢不同性格的人,直率的表达方式。只要不伤害别人,他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一定不可 以做的。 他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他的不羁和笑容也让她感到亲切。她以为他是阳光一样 的人。她没有想的太多。但他不是。 我听着,一直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在夜晚静静的飘散。我看着他漆黑的身影,感觉 的到他一直盯着对面的灯光。他从沉默了一会,好像陷入了对往事的思考。我等着他开 口。 然后,他说:如果没有后来的一件事,一切也许就会不同。说到这里,他扭过头, 看着我无奈的笑了笑,他说就像我今天说话一样,因为我醉了。我大醉了一场,破坏了 我所有精心伪装的面具。她看见了我心里的另一面。他笑笑,他说你知道我的另一面是 什么吧!就像这无数个夜里,黑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我却常常呆在这里。我生性的忧 郁和唯美让我很少快乐。我看着他,觉得这个忧伤的男孩在暗夜里,和我平日看见的一 样,沉重的如夜色。我知道他需要倾听,需要把这些沉重的阴影如他所说的一样,找个 方式解脱。 我问,是什么事要你大醉。 他笑笑,他说他常常醉酒的,像一种放松,因为现实总是太让人沉重。他有很多奇 怪的想法,但很少和别人说,那些东西让他沉重并且骄傲。他说,很奇怪。那天,他没 有想喝太多的酒,却醉到酒精中毒。他醉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都是第二天,很多 人告诉他的。他们说发现他醉酒的时候,他站在3楼的窗口上,说自己很想像鸟一样飞 翔。后来,他去找了她,坐在她们门前不肯走。见了她却什么也没有说。还说,他说了 很多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真实与虚假之类,他的一个朋友当时一直在场,后来笑着告 诉他,他以后不看什么电影了,因为没有什么电影比他演还的好看。还有人告诉他,她 在他彻底不能动的时候,好象眼睛里有泪滴。他并不相信,因为他觉得她是个对什么人 都毫不在意的人。但心中有种隐隐的感动。 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他的不快乐,和潜在的危险。 第二天晚上,他去找她,她很冷漠。她说你好了,她问他为什么喝酒。他还是和从 前一样微笑着,他说他只是觉得有些冷。他说的是实话,但没有人相信。所有的人都相 信他是因为她。 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这很明显。 他说当时在她的房间里,看着她冰冷的眼和苍白的脸。他就感到了距离。她就像传 说中的一样。她开始逃了。她知道他不是外表的明快和爽朗,她也感到了他身上的危险。 她害怕了。 他看着我,静静的说,是的,我是一个危险的人。是一只飞蛾,只要看见温暖,就 会奋不顾身。 他依然很喜欢她,非常的喜欢。他怀疑这就是爱。 他依然在她身边,常常去看她,陪她一起看电影。他说,她那时并不像她们说的那 样,她其实是个很少和人交往的孩子。当时,她只有十九岁,在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什么 朋友,有也只是她们一个圈子里的人。她没有看过什么书,和电影。他说那些很好看, 真的好看。后来,她就去了,反正每天她都没有什么很忙的事。很多时候,那些电影他 都看过了,但她没有。他专门挑自己看过,觉得很好的看。就这样,一个冬天,他们看 了很多电影。他告诉她,他是个很笨的人,一部电影看一遍是看不懂的,所以才要看很 多遍。她听了,没有说什么。他挑电影的时候,总是希望她喜欢,看完后,她总说不好 看。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他小心翼翼的和她在一起,做让她喜欢的事。她 却始终什么也不说。没有人认为他们是情侣,因为他们在一起走路的时候,很少说话, 离的很远。 自从他醉酒之后,很多人也开始认识她。因为在那里,很多人知道他。他的笑容和 热情使他有很多的朋友。人们远远的看着他俩,猜测着他们的关系,但始终不知道,他 们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是他喜欢她而已。 他甚至没有牵过她的手,没有将单薄的她揽入怀中。这是一个没有性的爱情,他在 中间看见了绝望。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天。她不在的时候,他总是恍恍惚惚的。他的朋友开始劝告 他,叫他放弃吧!说她是个聪明女子,说她只是在利用他。他笑笑,他已经深深的陷下 去了。他想她也不是不喜欢他吧!就是很害怕再爱。他相信他可以感动她,融化她的冷 漠。她没有利用他,因为每一件事都是他想到的,他要做的。他只希望她快乐。他突然 发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了。每一件事都是为她。每一件。 他想她应该认识更多的人,有更多的朋友,接触不同的生活。她应该看一些书,有 自己的思想/。他就象一个尽职的家长,想着她需要什么,然后他就给什么。他以为这 样她就会快乐一点,开朗一点,不要每天都没有笑容,都那么忧伤。尽管这忧伤让他深 爱和怜惜。 然后,他开始带她去外面玩。她渐渐认识了他的朋友,他朋友的朋友。他给她找很 多书看。他在她面前谈论自己的想法。他希望她了解他,因为他相信自己有一个干净的 灵魂。她一直没有说什么。他们常常在一起,像朋友一样。 他笑着说,他现在才知道,他错了。如果她不了解他,也许他还是可以追的。当她 了解,就不在好奇,相信他是唯一不会离开她的人,于是,开始毫不在意。女人是被爱 的,不是被尊敬的,他说他的错就在于他深信她是不平凡的,像神一样的尊敬。是的, 他认为她是神。 他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和那个女孩往来的男孩们。我问他,那些是你的朋友吗?他 笑笑,他说,我们都认识。我说,你们现在还来往吗?他说,他现在和她还是说话的, 有时去看看她。但很少,因为看见的永远是她冰冷的脸,他已没有力气在受伤了。他宁 愿在路上,他们见面,礼貌的微笑。我听着他平静的声音,突然感到很冷。我知道,他 依然深爱着那个女孩。 他开始绝望是在他生日的那天。那天去了很多人,人们热闹的向他祝福着,一起吃 着东西,唱歌。她和她的朋友们都去了。他和他们每一个人都碰了杯。他喝了很多酒。 但没有醉。他向她举杯的时候希望她可以对他特别一点,但她没有。她和所有人一样, 喝了一点,代表祝福。 他有些失望。后来,他就到台上去唱歌了。唱道生日快乐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涌到 台前,和他一起唱。只有她,一个人,固执的坐在空空荡荡的桌前。他挤在人群里,大 声的唱着,远远的看着她,内心充满了绝望。 他头很晕。人们说你休息一下吧!人们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到了她的房间,趴在 桌上和她说话。他问她是不是因为他的存在而不快乐。他问她是不是感到了压力。她说 不是的。她说她是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感情,她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她是不会感动的。 他告诉她,他只希望她快乐,没有别的。 他后来真的是这样想。因为她象天边的花,他越是拼命的追,越是看不清楚。他已 经没有别的奢望,他很难过。这时候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爱着这个永远得不到得女子。 他生日的时候,已是春天。漫长的冬季过去了,他预感到她就要离去了。 那时,她开始和别的男孩来往。有时很晚才回来。他在她的房间等她回来,总是要 等到很晚。当她的朋友看着他的时候,他觉得很尴尬。就开始不等了。夜深的时候,他 一个人在路上走,看到很多情侣在阴影里,他很希望可以看见她,但又很怕。很怕。 他每一天都在想她,他想见到她。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她也没有和哪个男孩真的变成了情侣。他依然在她身 边。有时他不去找她,她也会来看他。两人呆在他的房间,有时没什么话说,就借些影 碟来看。看的时候,他从来不说话,就静静的看。但这个时候他的心是快乐的。他很高 兴她在他身边,呼吸,说话,存在。但这样的时间很少,她常常不快乐,也不说为什么, 就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笑。他看着,很难受,比自己受伤还难过。这样的空气是沉重 的。。 她并不是总是对她冷漠,有时,他们也说很多话,她至少是信任他的。有时也很开 心,她笑的很灿烂,很美。他看着她的笑,也笑着,心里却很惶恐,他害怕这些只是很 短暂的一瞬,他想要永恒,想让这一刻永远。他像浮式德一样祈求:美呀,你走的慢一 点。 他说他回想那段时间,所有的记忆都是黑色的,沉重,粘稠,压在心里很难受。 那时侯她们常常谈到末日,一个流行的传说。8月18号,我们将面临末日。他常常 听着她们说,微笑着。他一点也不相信,就是有,他也不害怕。 一天,他和她一起去另一个城市游玩。她坐在他身边,车开久了,她不知不觉的就 睡着了。微微的靠在他的肩上。他看着身边这个沉睡的女子,感到从没有过的快乐,他 希望车可以一直开下去,她会永远在他的肩上。甚至他幻想如果现在出了一场车祸,他 也是幸福的,他可以和她永远的在一起。他闻到她的发香,突然疯狂的想要她,想把她 紧紧的抱在胸口,想好好的爱她,吻遍她的身体,两人融为一体。两个小时后,车停下 了,他看着醒来的她苍白的脸,突然明白自己疯了,他是希望她快乐的,他不会伤害她。 他唾弃自己。 但这个念头一直死死的纠缠着他。他想她,疯狂的想。想到绝望。 她和绝望是同行的,无论她在身边还是在远处,笑着还是冷漠的。于他,只能看见 绝望。他开始相信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不是快乐的,而是一种寂寞的美,绝望并且 疼痛。 那时天气热了起来。他开始常常喝酒,在大中午,很猛烈的阳光下,恍恍惚惚的走。 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了。他想到了死。 死是他常常想到的。他遇到她之前就一直在想,因为他常常感到无路可走。我问他 为什么,他说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没有路了,一片漆黑。生活毫无意义。我说你是个 脆弱的人,他说是的,因为敏感而害怕,因恐惧而脆弱。 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不快乐。他还是在人前笑的很灿烂。她也从来不知道,她知 道他喜欢听摇滚乐,他说这样的人都不快乐,她也许以为他就是这样的。 一个黄昏,他割腕了。 那天傍晚,他感到很累,很热,也很渴。他去楼下的小商店,买汽水喝。冰凉的汽 水通过他的喉咙,他感到很舒服。找钱的时候,店主没有零钱,问他还要些什么,他看 着柜台里凌乱的东西,突然看见了刀片,他指着它说就这个吧! 他拿着一盒小刀,上楼。当时他无意识的看了看天空。上面有几只灰色的鸽子在漫 无目的的飞。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白色的鸽子了。他进了房间,没有开 灯,房间里也是灰色的空气,他觉得很适合他的心情。,他点了一根烟,打开音乐,一 首感伤的歌。他坐下,开始拆手上的刀片,取出它,端详着,他觉得它的刀锋有种说不 出的动人。是死亡的诱惑。 他把它放在手腕上,冰凉的,他想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他手上用力,轻轻一拉, 手腕上便开了一个裂开的伤口,肉翻了出来,他当时想到一个作家描写割腕自杀的情景, 他说她的手腕像小孩裂开的嘴唇。他看着自己的胳膊,笑,果然有些像。 他没有死,因为他还在犹豫,后来他自己止血了。当时他看着血象没有关紧的水龙 头一样,毫无阻碍的流淌的时候,眼睛就像当时的空气一样,是灰色的。他没有任何感 觉,像看着别人的手,仿佛一切和他无关。血一直流,他割的不深,所以流的也不快, 滴答滴答的落着。他看着看着就厌倦了,找了块毛巾,扎住了血管。他打开门,天黑了, 没有星星,远处传来汽车的疾驰声和卡拉ok里人们歇斯底里的歌声,他想这是个生动的 世界。死亡刚从他的身边走过,很平常的夜晚。 没有人知道,他的朋友看见他腕上的伤痕,也不敢多问。如果他死了,他们也不会 奇怪,因为他一直都有着这样的倾向。想像鸟一样的飞。 他看着我,笑着说,是不是很危险。他说,他当时很不快乐,但也不是完全为了她。 因为他不会为一个女孩自杀。他爱的人是他自己。他是这样的人,常常会想到这个问题。 他觉得他一直靠近死亡的生活。我说我并不清楚。他笑笑,说,是的。很多人都不会明 白。 那个夏天,他做了一个决定。在她生日的那天到她家里去庆贺她的生日。如果不去, 那天她将离他有千里远,他不能忍受这样的距离。他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以别人无法想 象的方式,骑车穿越了他们的千里之距。人们并不知道他是为了她的生日,他们感到无 法理解。他们问他你不害怕危险吗?他笑笑,还是笑笑。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们 不会明白。如果死亡是存在的,他不想逃避它,如果没有人可以逃出它的控制。他情愿 面对它,向死狂奔。他不害怕。他在等待。 他每一天都在拼命的骑车。天有时下雨,有时很热,是七月。他的衣服一直是湿的, 汗水和雨水。时间空洞,他不停的单调的重复一个动作。向前,不断的向前。他感到难 过的不是这距离,只是漫长的时间里,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希望看 见她的笑脸。看见自己离她越来越近,感到快乐。他一直在想着他们见面的样子。每一 天都在想着。 他看见她时,在她的城市。那天天气很热,他穿过城市时没有觉得非常的喜悦。她 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来的过程中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 气。突然很疲倦。现在他不想说话。那天,是她的生日。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她并 不知道,他装作很巧合的样子,他不想让她感到压力。 她带他走过一间精神病医院,他觉得很有趣。她指着医院的门口,说,你应该到这 里来。他笑,说是的,他应该来的。他想他可能是疯了。 一切没有改变。她还是那样,冷漠,疏远。他住在她的朋友家,很快就和他们成了 很好的朋友。他们带他四处乱逛,她却很少出现。他走在他们的街上,很希望可以看见 她。但没有,从来没有。他离开的那天,她也没有来送他。他的心完全麻木了。没有感 觉。他没有哭。他很久没有哭过了。仿佛悲哀已经压跨了他的神经。他走的时候,从车 窗向外看,热闹非凡的街头,和她一样的女子们走来走去。他的头开始痛,他觉得从来 没有过的疲惫。 他决定放弃。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说,是的,也许你真的不能得到她的。你该有你的生活。他 说他知道。他回到了他的城市,过起了隐居的生活。他有时还会想着她,他忘不了这个 忧伤苍白的女子。 不久,她也来了。她有她的理由和目的。但不是为他。他知道她现在在这个城市。 但她一直没有来找他。他每天呆在房间里,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很紧张。他还是想着她, 他不能控制自己。但他一直没有去找她。他开始听一首歌,“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找 我”,他有一点点不死心,他想她会在意他的。那时是夏天,人们只在黄昏的时候出门 闲逛。他在这个时间等她,等到绝望。他在她可能来的时间里,已经不能做任何事一个 晚上,她没有来。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他看见了她。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还有她身边 的男孩。他那一刻竟没有勇气走过去,他站在一条漆黑的街道上,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后来,他就坐在路口,看着天上的月亮,发了一夜的呆。 第二天,她来了,和他的一个朋友。她抱歉的说,自己忘了他的地址。他什么也没 有说。他们在房间里笑着说话,他看着她的笑,觉得她还是这么美,美的让人绝望。 我听着,觉得他真的是无药可救。他又回头了。我说你现在是一种病态的爱恋,你 不能这样下去。 他又说是的。他在欺骗自己。他不肯面对的只是自己的失败。她依然那么完美,苍 白,并且冷漠的出现在他的生活。日复一日,他在她的面前笑着,回来后一夜一夜的失 眠。 他说:自从他搬到她的对面住开始,他每一夜都会看着她窗口的光。他知道她在那 里,他知道她的存在,就感到平静。他开始每天很早回来,不喜欢出门,放弃了从前的 生活习惯。他觉得在这里离她很近。他并不过去看她,很少去,每次都想好了理由。很 快的回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承受她的冷漠和伤害了。 有一天晚上,他去她那里,她不开门。她说她睡了。当时,他就很明白,有个男人 在里面。他没有说什么,就回来了。 他说就是昨天晚上。 他看看我,笑,说,是的。世上最爱她的人就是永远得不到她的人。他爱她,所以 他无话可说。也无所谓原不原谅。她有她选择的自由,我或者别人。他终于相信她是不 爱他的,从来就没有爱过,她也许害怕他,因为他有太强的自我,他有他的思维和看法, 他一直在影响他身边的人。她怕被他看穿,她在保护自己,她不会屈服他的追求,他们 都想战胜对方。 他承认自己失败了。彻底的失败。 他仍然在笑,他说他要搬走了,他不能再住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眉心的一道 伤痕,每一天都在糜烂。他知道时间会医治好伤害。他想也许会好的。 他走之后两个月,我也离开了这个城市。 这期间,我们一直有联系。他常常来看我,上楼的时候,若有若无的望对面看一眼, 我没有说,也没有问什么。他看上去总是很健康,很开心的样子。只是,我知道他身体 里的忧郁,不会这么轻易的消散。我喜欢这个年轻人,他很真诚,也很善良。但他眼神 里过多的忧伤和疑虑让他看上去有些阴郁。 他说他现在住的地方离铁轨很近。每天可以听见火车来来往往的汽笛声,狗叫,和 隔壁的人吵架的声音。他的房间很暗,窗外是一面墙。他笑着说,再也看不见什么星星 了。 他说他很好。过的很简单,很平静。他好象开始遗忘了。 我不相信。但我没有说。 然后我走了。我常常会想起这个男孩。淡淡的笑容,和沉默的背影。我还是喜欢在 夜里看星星。并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也许,星星本来就不该奢望的。我也说不清 这些道理。 萧树 秋天的树是沉默的,看着蓝天,风,飘动的云,和飞鸟微笑。 sky-tree@263.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