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二章 自习课照例是读书读报。所读内容不外乎毛主席著作以及“三报一刊”上的评 论员文章之类。梁老师把一张《人民日报》交给班长吴卫,并宣布了一下纪律要求, 便匆匆离开,参加全校教职员工的政治学习去了。 吴卫拿腔作势地将梁老师的话鹦鹉学舌地又说上一通,才开始吞吞吐吐地读起 报来。我讨厌吴卫都快赶上讨厌卢老师了。吴卫之所以能当上班长,照我看完全是 “坐”出来的。她被所有老师津津乐道倍加推崇的就是一堂课下来,除了被叫起来 发言之外,能够纹丝不动。 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冬天坐久了,难道她就不浑身冰冷腿脚麻木血液不畅, 就不需要活动活动弄点热量出来吗?夏天热汗淋漓被蚊蝇叮咬,难道她就不觉无法 忍受其痒钻心吗? 相对她的坐功我稍嫌好动了一点。我所热爱的梁老师的语文课上,我的坐功已 修练得几乎接近吴卫的水平了。其他老师的课上,我则常常因为东张西望,或者莫 明其妙地傻笑,或者接话巴说俏皮话,而被老师们横加指责,痛斥不休。 为此,我被点过名,罚过站,上过批评榜,甚至被赶出过教室。老师们都知道 我是梁老师最宠爱的学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可能纯粹是出于嫉妒寻求刺激吧, 他们常常不厌其烦地将我微不足道的丑行,曝于梁老师的面前,惹得梁老师总是无 可奈何恨铁不成钢地对我大叫:洪阳,你为什么不能把其它课都当成语文课呢?为 什么不能把其他老师都当成我呢? 一心只想为梁老师争光却一再让她在其他老师面前丢人现眼,除了悔恨交加痛 哭流涕,再接再厉错上加错,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知道吴卫有的,而我没有的那玩意,就叫作顽强的革命意志。邱少云就是靠 着这个成为烈士成为英雄的。 我一直坚信:如果在残酷的战争年代,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我也会任凭一场 大火把自己烧得吱吱冒油,烧成焦炭烧成一把灰,而不动一下不哼一声。万一实在 承受不住,大不了就把自己的舌头连根咬掉,强行杜绝发出任何有损于党和人民利 益的声音。然后让双手象树根一样,深深地扎进泥土里,以分散注意力化解烈火煎 熬之痛苦直至英勇就义而巍然不动。 我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只有在大是大非面前,方显英雄本色。 可现在是和平年代,不是说备战备荒吗,一切都是预演状态。纪律虽然仍是制 胜法宝,但毕竟没有你死我活的残酷性。我们应该机动灵活放松一点,有时稍息一 下也是必要的,我们需要休整呀。 我们学校的墙壁上不是到处都白底红字地写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吗? 活泼虽然被排在末尾,毕竟也是缺一不可的正规军呀。 不幸的是老师们均未达到这种思想深度。这倒无所谓。叫我伤心的是梁老师在 这个问题上,居然也同流合污。每当碰上别有用心的老师找我茬的时候,她总是不 能明辨是非,偏听偏信,不去正视我光明积极的一面。儿童时代我充分体验了养在 深闺人未识的遗憾。 更叫人无法忍受的是:我都被老师们整成这样了,吴卫仍不放过我,还频频地 在梁老师面前打我的小报告。我承认那些小报告具有一定的真实性与正确性。但我 无法容忍吴卫汉奸特务狗腿子式的挖墙根打黑枪,仰老师鼻息卖同学求荣的卑劣的 作派。这就是我讨厌吴卫的根本所在。 我能够报复吴卫的大好机会就是每周一下午的政治学习时间。每逢这个时候, 便是我兴风作浪的时刻了。我常常在心里大叫一声:同志们,暴风雨就要来了!然 后摩拳擦掌,支楞起耳朵,随时准备出击。 吴卫的舌头有点长或有点短,说话老跑风,许多字都读不准,每次读报,除去 不认识跳过去的字不算,至少有百分之五为白字错字。 我总是按捺不住拯救她于 水深火热之中的战斗激情,不遗余力地抓住一切漏洞,挺身而出大义灭亲。据我奶 奶说,她们家和我们家还有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呢。 通常我一捕获到一个错别字,马上就高举右手,山呼:报告,脸上做出一副救 死扶伤义不容辞的痛心疾首状。一经获准,马上毫不留情地列举错误之处,给出正 确答案。好象揭开别人的伤疤,脓血示众,再贴上一张疗效难以确认的膏药。 这时的吴卫总是一改平日踌躇满志之作派,毕恭毕敬虚心接受,还要连连点头 称谢致敬。 时至今日,我已搞不清了:我的读音就真得合乎规范无懈可击吗?但在那时, 无论是吴卫还是其他同学都对我坚信不疑,大家甚至追捧我为“活字典”。 每当有同学故意当着吴卫的面,不怀好意地冲我大叫“活字典”时,我总是拿 出平时不忍滥用的谦谦君子之风度,摇头摆尾以示致意,尽量做到得意而不忘形。 十岁的时候,这可是我最大的骄傲了。 那天我依然故伎重演,为了在新同桌面前挣足面子,频繁出征,上窜下跳,极 尽骟阴风点鬼火之能事,终于笫一次彻底地打垮了吴卫的自尊心的“三八线”。读 了约有一大半,吴卫便沉着脸说了句:下面大家上自习做作业吧,便缴械投降灰溜 溜地回位了。 在我与吴卫短兵相接之时,我注意到王美玉刚开始时一直垂着头,静静地听着, 后来便老是偷偷瞥我。我想我肯定把她给震住了。我昂首挺胸故意不去看她。 吴卫败退后,在一种余兴未尽的状态中,我很豪爽地把当天的作业写在一张纸 片上,推到了王美玉的面前。王美玉看了一眼纸条,马上提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 下,把纸条又推了过来。我一看不由乐了。纸条下端狂书两字:谢谢。笫二个谢字 用的还是大人们爱用的那种,表示相同的两个字的简略符号。看来我这新同桌还有 点水平。我转过脸笫一次正视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冲我笑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