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七章 我很快就厌倦了和王美玉朝夕相处无所事事的无聊生涯。所以有一天,吴卫来 找我去参加“义务积肥送肥活动”时,我毫不犹豫地就跟她走了。所谓“义务积肥 送肥活动”,就是几个同学自发地组织在一起,挨家挨户地去收集垃圾,然后再把 它们送到郊区的农村去,以支援社会主义农业建设。 我和吴卫去叫王美玉时,刚开始她死活不愿意去。后来吴卫连哄带骗地终于把 她从家里拖了出来。李小兰的爸爸在炭店上班,我们很顺利地借到了一辆装煤球的 小三轮车。吴卫又叫了两个男生,我们五个人走街窜巷地忙了一上午,总算是收集 了满满一车子垃圾。 吃过中饭后,我们五个人连拉带推地把垃圾送到了南郊一个叫肖庄的小村子里。 在那个村子的路边上,有个被我们同学称为“大粪场”的专门放肥料的地方。 那时,农民家里的自留地都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掉了,所以肥料也 都被“共产”了。谁家有了垃圾秽物,往这个公共肥料场一扔就完事了。因为我们 每个学期都要到肖庄来参加学农劳动,所以对这些情况已经了如指掌。我们熟门熟 路地就摸到了那个肥料场。 那个地方可真是顶风也十里臭呀。大老远我们就被熏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天气极热,每个人不知淌了多少汗水。缺水加上暴晒,我感到头重脚轻,直想呕吐。 我注意到王美玉一直沉着脸,懊恼万分的样子。 我们把车子推翻在地,翻个了个,把垃圾全部倾倒出来,然后又把车子费力地 翻过身来,歇也没敢歇一会,便急忙往回赶路了。从肖庄到我们住的城里,至少要 走上一个钟头的路的。 王美玉一直袖手旁观地看着我们把车子翻来倒去的,待我们推上车子,往回走 时,她才冷冷地说了句:天呀,就这样送肥的。又没人看见我们做好事,送了不是 也白送了吗? 其实我在内心深处也是希望这事能被别人看到的,我希望最好被那个满脸鱼网 纹的生产队长肖爷爷给撞上,也许他会让他们村的文书,给我们写个表扬信什么的。 吴卫狠狠地瞥了王美玉一眼:我们做好事是为了社会主义建设,又不是为了让 别人看的。 王美玉冲我做个鬼脸,趴到我耳边说:哼,凶什么凶,反正以后我再不做这样 的傻事了。 现在想想,我这人或许是最没主见的人了。和王美玉在一起呆久了,我就会觉 得她的思想虽然有些落后,可也不乏精辟之处。而我要是和吴卫在一起玩几天,就 又会觉得,她的先进思想才是最正确最有说服力的。于是我便成了墙头草。在她们 两人中间飘来荡去,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吴卫总是信誓旦旦地说,她要把我争取过来,不能让王美玉贪图享受的资产阶 级思想腐蚀毒害了我。自从那次“义务积肥送肥活动”结束以后,吴卫就老来找我 玩。虽然我仍然不怎么喜欢吴卫,但她有个杀手锏,可以制服我。吴卫的爷爷在烟 厂图书馆工作,她能够借到别人难以借到的好书。这对嗜书如命的我,真是具有不 可抗拒的杀伤力。 比如那本畅销一时的《桐柏英雄》,它后来被改编成风靡一时的电影《小花》, 几乎这本书一露面,就被吴卫拿到了手上。只要有新书在握,吴卫马上就能把我整 得服服帖帖的。她让我上东我就上东,她让我爬墙我决不上树。她让我不理王美玉, 我马上就不理王美玉。想想我这个人和那王连举甫志高倒是同类,天生也是个做叛 徒的料。 由于放假,王美玉的爷爷给她借了一大撂书。自从吴卫的书向我全面开放了以 后,我天天睁开眼睛就往她家里钻,再也顾不上搭理王美玉了。 有一天,我从吴卫家里出来,那天看了一大厚本《艳阳天》,所以有点头昏脑 涨的。回到院子我直接就钻进了王美玉家。 王美玉好象刚刚哭过。她眼睛红红的,正坐在小板凳上发呆。看到我,她似乎 很高兴的样子,拿出一大堆零食让我吃。那是我笫一次看到肉松。象麻团状的肉松, 又香又软,嚼在嘴里回味无穷。还有东北小松子,牛肉干,以及话梅,都是我从来 没有见过的零食。 我每样都尝了一点,才突然想起问王美玉:你奶奶回来了吗?一个星期前,王 美玉的奶奶去南京她伯父家去了。 王美玉气哼哼地说:她还没回来呢,我都急死了。洪阳,今天晚上你陪我睡觉 吧,我一个人睡觉太害怕了。我说这事我得先去问一下我老妈,我便回家向我老妈 请示去了。 我老妈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倒是我奶奶不同意让我去王美玉家,她说她们家的 房子阴气太重,我体质不好,怕我受不了,会生病的。我老妈马上也改变了主意, 不同意我去王美玉家过夜了。 我在心里恨死了我奶奶。我觉得小时候,我最恨的一个人就是我奶奶了,因为 她老是在关键时刻,用她那老掉牙的封建专制的死脑筋,不遗余力地干涉我的各种 民主生活。有时我觉得她就是压在我头上的三座大山。而且是看不见摸不着,想推 翻却找不着落脚地儿的三座大山。 我和我老妈磨蹭了好半天。我说:毛主席不是说了吗要破四旧立四新,我们不 能被封建迷信思想毒害了。再说了,毛主席还要我们团结友爱,王美玉一个人睡觉 害怕,我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老妈被我逗乐了,用她那纤长的食指狠狠地点了一下我的脑门子,爱恨交加 地说:就你的小嘴巴会说。我看你长大了肯定找不到婆家。这么厉害的嘴巴,谁敢 要你呀。我老妈这人就有这个毛病,从我少不更事的时候,就格外关注我的婚姻问 题。真叫人啼笑皆非。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