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气越来越热,油酱包车间生产使用的大量雪菜开始在仓库发腐变烂。这已经 是困扰领导很长时间的问题,但是一直得不到有效的解决。在这一个月前,厂里人 力部说效益不好,要裁员,说那一千多人的活计现在只留下六百来人就可以完成了。 于是很多岗位被撤掉,被合并,不少早就想走的员工轻松地打着响指、回头吐 着口水离开了这个鬼地方。辞职走掉的大部分是身体健全的员工,残工几乎一个也 没走,不是不想走,而是厂子本来至少在表面上算个福利企业,残工一走它从谁的 身上让国家退税?于是资本家们想方设法哄骗残工,你干不了这个工作,给你调换 其它的岗位,你这个岗位也有困难,再给你换一个。就这样,哪怕是扫厂区搞卫生 甚至是看厕所,残工也尽量不要走,这就是厂子里的精简原则。很快,原先哄闹的 厂区变得冷清下来,锅炉房那边矗立的百十米高的圆柱形烟囱愈发显得孤零零。精 简过后,留下的人就惨多了,你想,工作还是那么多,而现在几乎就是要一个人来 完成以前两个人的工作了,何况这其中残工比例越发加大。倒班制度也改了,三班 倒变成了两班倒,十二小时。工人们知道这正是企业老板们准备施展他们高超的吸 血本领的时候,但留在这里的也无可奈何。车间里班组合并,甚至调料面车间和油 酱包车间也合并了,班长、质检都裁员,一个人负责粉酱两个班工作,硬生生就得 把任务扛在肩上了。资本家们的算盘打得很响,劈里啪啦的,在员工们的埋怨声甚 至唾骂声中人民币猛往腰包里塞。王有为原先一直负责调料面和脱水蔬菜包的生产, 现在一下子又摊上了油酱包。油酱包生产是一道较之前两样更为复杂的制造工艺, 生鲜料买回来就得挑拣,然后切丁刹制,预处理配料,在电煮锅里炸制,再冷冻成 粘稠状,气泵打过去让机器包装,再入库。王有为起初也是想不通的,车间主任找 他再次谈话,说作为班长要起模范带头作用,不能因为工作量大而抱怨,要服从于 公司的安排。这一次王有为还是一句话没说,开始和乙班班长一起接手油酱包生产 工作,乙班班长拍着王有为的肩膀诡秘地一笑:“兄弟,想开点,不能改变工作, 我们可以改变工作方式嘛!”而丙班的称号已经不存在了,王瑞等原先的丙班人员 除了辞职剩下的分到了甲乙两班,他们的班长也不干了,到榆次市里卖麻辣烫去了。 油酱包生产的某口味品种需要原料雪菜,这是一种和我们平常所见的酸菜相似 的东西,茎叶长长的,味道酸酸的,但是这种东西保质期极短,最容易腐败变质。 厂里为了省钱,什么冷藏设施都没有,就那样摆放在仓库里,后来买了几个冰 柜,但是还要盛放猪牛肉这些更贵的东西,雪菜还是得靠边稍息,外边凉快。但是 恰好在冰柜外边不凉快,在外边很热,渐渐七月的高温对暴露在空气中的雪菜产生 了作用,雪菜的表面开始长出霉斑,并且成片成片地出现这种情况,气味越发地变 得恶心难闻。在这些厂子里,一般情况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生产和质量是对立的, 班长要的是产量,而质检管的是质量,这种已经发霉变烂的雪菜是不能够再当正常 原料使用的。老质检他们这个时候也经常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负责任地站出来阻挡变 质雪菜的使用,于是时间越长,烂的越多。王有为很长时间没心情好好上班了,再 说这也不是他这个班长所能管得了的事。雪菜一筐一筐地烂,厂长和二分钟他们着 急了,长此以往是不行的。但是生产计划和实际运作总是有太远的差距而难以协调, 于是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出的主意,腐烂的雪菜给工人们的午饭加进去。一时间, 群情激愤,身体不便的残疾工人们本来上十二小时的班就不舒坦就累得够呛,工作 量和劳动强度就特别大,现在又开始食用这种已经腐败变质的东西,不少残工脸色 变得青紫灰黄,没有了正常颜色。好些体质不佳胃肠不好的员工开始把大量时间花 在上厕所上,二层楼那边本来就不够用的厕所越发变得拥挤不堪,肮脏不堪。 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试了才知道。王有为是个很耿直的人,敢为天下先,明 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他的一贯特点,就像和女保管处对象一样,在一开始他就隐隐约 约知道会失败,但是他还是做了。这次的腐烂雪菜当饭吃问题,王有为觉得是一个 严重的性质问题立场问题,是一个关系到厂领导在广大员工心目中形象好坏继而会 影响到员工生产积极性和公司稳定的重大问题。他原先还试着想让工人把雪菜加在 油酱包里卖出去,但是老质检又和他有了一次激烈的吵嘴,王有为真的想说几句难 听话了,比如你们驴球不给你涨工资你还这样负责任之类的话,但回头一想这本就 是人家的份内之事,于是笑笑作罢。但是老是让员工吃生了蛆虫的雪菜也不是回事, 于是他谁也没打招呼,直接找厂长。他知道二分钟和驴球他们是不管的,很可能这 个馊主意还是四大水货他们想出来的。厂长宿舍就在王有为的隔壁,单独一个小家。 厂子里后来新盖了一座三层小楼,班长质检保管们和各个科室的主管经理都住 在了这里,厂长就在王有为的东隔壁。晚上交接后下班回来的王有为,换洗一遍, 深吸几口气,敲响了厂长的房门。厂长是个大高个子,在车间里因为虫子事件还冲 王有为发过火,比王有为几乎高出一头还要多,开门把他让了进去。王有为进去, 话没出口,先是不知为何有点紧张起来。厂长正在收看朝鲜台的节目,电视上安有 闭路。 王有为说:“厂长,我来不为别的,员工们太可怜了。”说到这里,自己禁不 住动情,喉头哽咽。他一想到步履蹒跚行动不便不是缺胳膊就是短腿的残疾工人们 为了吃饱肚子而在这里所受的委屈,就禁不住咬牙切齿泪眼模糊。王有为在车间里 因为一些工作中的小事没少骂员工,但是在一些涉及到员工切身利益的原则问题上 他还是很正直很和大伙儿站在一起的。厂长稍显吃惊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慢慢说。 王有为喉头蠕动,硬忍着愤怒深吸一口气咳嗽一声,这下子话就来了:“厂长, 我们公司的理念是不是以人为本?”正想接着说下去,厂长点一下头:“是,以人 为本,一点不假。”“那我们的员工,我们的残工们在每天上班十二小时的情况下, 还得吃生了蛆虫的雪菜,这,我觉得这不是以人为本的体现。”王有为自己也知道 官官相护的道理,知道厂长不一定会处理这件事,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讲了出来。他 做事从来都是不计后果的,每到此时他的艺术家气质也就是正义凛然下的冲动就显 现无遗。厂长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有这种事?”王有为越发激愤:“已经 一个礼拜了,员工们怎么活?”说了这句又开始后悔,不该说已经多长时间的话, 让厂长知道事情存在就行了。厂长当即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喂,崔科长吗? 最近员工的伙食怎样?”那边接电话的是主管后勤的一个姓崔的本地人。“嗯, 我是问你伙食怎样?员工满意吗?”王有为听不清手机那边的回答,这边厂长一直 在问。 “车间的雪菜这段时间天气热,发霉的较多,你们是怎么处理的?不是吧,都 给扔了?”王有为坐在床边舒口气,环视一下厂长宿舍,也很简单:两节转角沙发, 一台电视,写字台上一部笔记本,IBM 的,屏保图案是一些变化着的风景幻灯片, 两个衣柜,一张床。“是不是?你们不要瞒我,我知道你们是为公司着想,但是这 样一来我们员工的身体健康能不能得到保障?不要说了,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不 允许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就这。”厂长挂断了电话。王有为把视线收回来,厂长 说:“王班长,我早就知道你的工作能力,说实话,我也佩服你的为员工着想的责 任感,身为班长这样做是对的。希望你也能在下边正确引导我们的员工,化不利因 素为有利因素,在公司裁员的情况下力争把工作做到最好。不辜负山东总部和董事 长的期望。这件事情我明天会下去查查,另外这件事不会再出现了。刚下班吧?车 间也挺累,早点休息吧。”王有为如释重负般走了出来,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重重 地关上。不知为何有点紧张起来。厂长正在收看朝鲜台的节目,电视上安有闭路。 王有为说:“厂长,我来不为别的,员工们太可怜了。”说到这里,自己禁不 住动情,喉头哽咽。他一想到步履蹒跚行动不便不是缺胳膊就是短腿的残疾工人们 为了吃饱肚子而在这里所受的委屈,就禁不住咬牙切齿泪眼模糊。王有为在车间里 因为一些工作中的小事没少骂员工,但是在一些涉及到员工切身利益的原则问题上 他还是很正直很和大伙儿站在一起的。厂长稍显吃惊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慢慢说。 王有为喉头蠕动,硬忍着愤怒深吸一口气咳嗽一声,这下子话就来了:“厂长,我 们公司的理念是不是以人为本?”正想接着说下去,厂长点一下头:“是,以人为 本,一点不假。”“那我们的员工,我们的残工们在每天上班十二小时的情况下, 还得吃生了蛆虫的雪菜,这,我觉得这不是以人为本的体现。”王有为自己也知道 官官相护的道理,知道厂长不一定会处理这件事,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讲了出来。他 做事从来都是不计后果的,每到此时他的艺术家气质也就是正义凛然下的冲动就显 现无遗。厂长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有这种事?”王有为越发激愤:“已经 一个礼拜了,员工们怎么活?”说了这句又开始后悔,不该说已经多长时间的话, 让厂长知道事情存在就行了。厂长当即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喂,崔科长吗? 最近员工的伙食怎样?”那边接电话的是主管后勤的一个姓崔的本地人。“嗯,我 是问你伙食怎样?员工满意吗?”王有为听不清手机那边的回答,这边厂长一直在 问。 “车间的雪菜这段时间天气热,发霉的较多,你们是怎么处理的?不是吧,都 给扔了?”王有为坐在床边舒口气,环视一下厂长宿舍,也很简单:两节转角沙发, 一台电视,写字台上一部笔记本,IBM 的,屏保图案是一些变化着的风景幻灯片, 两个衣柜,一张床。“是不是?你们不要瞒我,我知道你们是为公司着想,但是这 样一来我们员工的身体健康能不能得到保障?不要说了,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不 允许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就这。”厂长挂断了电话。王有为把视线收回来,厂长 说:“王班长,我早就知道你的工作能力,说实话,我也佩服你的为员工着想的责 任感,身为班长这样做是对的。希望你也能在下边正确引导我们的员工,化不利因 素为有利因素,在公司裁员的情况下力争把工作做到最好。不辜负山东总部和董事 长的期望。这件事情我明天会下去查查,另外这件事不会再出现了。刚下班吧?车 间也挺累,早点休息吧。”王有为如释重负般走了出来,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重重 地关上。就行了。厂长当即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喂,崔科长吗?最近员工的 伙食怎样?”那边接电话的是主管后勤的一个姓崔的本地人。“嗯,我是问你伙食 怎样?员工满意吗?”王有为听不清手机那边的回答,这边厂长一直在问。“车间 的雪菜这段时间天气热,发霉的较多,你们是怎么处理的?不是吧,都给扔了?” 王有为坐在床边舒口气,环视一下厂长宿舍,也很简单:两节转角沙发,一台电视, 写字台上一部笔记本,IBM 的,屏保图案是一些变化着的风景幻灯片,两个衣柜, 一张床。“是不是?你们不要瞒我,我知道你们是为公司着想,但是这样一来我们 员工的身体健康能不能得到保障?不要说了,好了,从明天开始,我不允许再有类 似的事件发生。就这。”厂长挂断了电话。王有为把视线收回来,厂长说:“王班 长,我早就知道你的工作能力,说实话,我也佩服你的为员工着想的责任感,身为 班长这样做是对的。希望你也能在下边正确引导我们的员工,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 素,在公司裁员的情况下力争把工作做到最好。不辜负山东总部和董事长的期望。 这件事情我明天会下去查查,另外这件事不会再出现了。刚下班吧?车间也挺累, 早点休息吧。”王有为如释重负般走了出来,身后的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