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夏凯歌以后又写来过不少封信。她没有勇气拆封,无一例外地将其付诸一炬。 夏凯歌放假回来,依旧不屈不挠地要找高春杏,可她总是早早地躲开了。间 或碰巧撞见,她就低头避过。 夏凯歌百思不得其解,始终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 高春杏自然也不会向杨金花挑明了,倒是杨金花常常阴阴地瞅着她笑。高春 杏知道那阴笑的恶毒用意,有时候她真想索性同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大闹一场。可 是,她不能不问自己,我是这样的人吗? 高春杏是那样真诚地深爱过着夏凯歌,可他玷污了她的感情,也玷污了他们 俩的纯洁。她也曾想原谅他,她相信那是一场连他自己也浑然不觉的误会。然而, 她做不到。 本来,她是打算去复读的,但她最终放弃了这种努力。她觉得她的未来是没 有指望的了,她的心已然苍老甚至死亡。 第二年,高春杏因" 土地征用" 被招工进了新建的骨伤科医院。由于学历的 原因,她只能当一名挂号员。 她只想与世无争地过平平静静的日子。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顺从地嫁给沈景材;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结了婚, 她仍然没有什么激情。她以为,自己只是完成着一种任务,只是守着一种本份。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忘了夏凯歌这个人,她只知道,经过那么多的事,她 的心不平静也平静了。杨金花实在可恶,为什么一定要来揭开这个伤疤,让她死 水一般的心湖再泛无奈的涟漪? 从现象上看,高春杏还是像以前一样平静温和,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对 什么都没有兴趣。一天到晚按部就班地生活,机器人似的。她甚至没注意到,自 己已有好几天没见着韦玉洁了。要不是传达室的老头送过来那封信,她会不会已 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呢?她暗暗问自己,有些惭愧。 高春杏满腹狐疑地拆开信,竟是一张喜帖:" 韦玉洁小姐、丁和卿先生定于 某年某月某日在星光饭店举行结婚仪式,敬请高春杏小姐光临。" 高春杏心里不 由得有了一些喜色。韦玉洁可以说是她最贴近的朋友,年纪也不小了,总是高不 凑低不就的,没想到就这么闷声不响的要结婚了。也怪自己,只顾得胡思乱想, 连玉洁的终身大事都忽略掉了。只不知这个丁和卿先生是何方神圣,竟能如此迅 速地获取韦玉洁的芳心?怎么就从来没有听玉洁说起过呢。 其实,韦玉洁与那位新郎相识时日无多。对韦玉洁来说,开头主要是为了逃 避,把丁和卿当作抵御沈景材骚扰的挡箭牌。但真正与丁和卿交往了几次以后, 她才发现这人着实不错。谈情说爱方面,她可谓是曾经沧海了,至少她自己这样 认为。她觉得自己实在太累,实在太需要有一个倚傍了。因此,当丁和卿急吼吼 提出想早点结婚时,她不假思索满口答应。丁和卿虽说是本地人,但大学毕业后, 七、八年来一直闯荡在外,生活不那么安定,终身大事也就这样被耽误了。这次 回乡,原本只是为了业务,能与韦玉洁结下秦晋之好,纯属意外之喜。丁和卿在 深圳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韦玉洁已经决定,过几天跟他一起南下共打天下。 高春杏是不习惯往热闹场合里凑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无论走到哪里, 都好像有人对她指指戳戳。可她又不能不参加韦玉洁的婚礼,她不是那种不通情 理的人。她来到饭店门口时,新郎新娘正喜气洋洋地守在那里迎侯宾客。 高春杏走上前去,带着微微的笑。 韦玉洁看见了,先是一怔——她以为高春杏一定不会去的——随即两个人一 下子拥在了一起…… 进到里边,高春杏挑了个僻静的座位。这一桌的人,都是陌生面孔,正合她 的心意。 新娘来敬酒了,见高春杏坐在这里,也不以为奇,她了解高春杏的秉性。 席间,韦玉洁找了个空,悄悄过去对高春杏说:" 待会儿你不要走,无论如 何要去我们那儿坐坐,就在这饭店里,没有你认识的人。你不知道吧,我不上班 了,过几天就要跟他去深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说着,眼圈红了。 高春杏心中讶异,怎么这样?嘴里却说:" 好,好,我不走的。你快去招呼 别人吧。" 反正是马上要离开的,新郎新娘不想多费事,便在饭店里包了一个套 间权作新房。客人不多,差不多是男的,坐在客厅里闲聊。韦玉洁把高春杏领进 了房间,她要同春杏姐说说知心的悄悄话。 韦玉洁一直想把那桩事向高春杏" 坦白" ,按照高春杏的脾气,加上她们俩 这么多年的交情,她相信,高春杏一定会原谅自己。可是,她终于没能说得出口。 她倒不是担心高春杏会骂她,要是骂可以解决问题,减轻她的罪责,她宁肯…… 她是怕高春杏经不起那样的打击——是最要好的朋友欺骗了她,是最要好的朋友 杀了她可爱的女儿,尽管这位朋友不是故意的…… 因为心中有鬼,韦玉洁感觉出了说话的艰难。两个女人相偎在静穆之中,在 高春杏并没有什么异样,可韦玉洁受不了了。她终于拉着高春杏来到客厅。 " 来,先生们,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最要好的姐妹,高春杏小姐。" 韦玉洁作出一种欢快的口气说," 至于你们,还是自报家门吧。" " 尤霖," 坐 在新郎旁边的一位男士最先站起来,朝高春杏伸出手说," 不过,我们认识。你 好,春杏?" " 你好,尤霖。" 高春杏大方地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 噢,你们认识?最好没有了!" 韦玉洁高兴地嚷道。今天请高春杏来,其 中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为她介绍这个尤霖。 尤霖是丁和卿的高中同学,就差几分,连考两年大学都名落孙山。他在一家 半死不活的国营公司当部门经理,在感情问题上,也算是那种高不凑低不就的" 困难户" 了。他与高春杏是函大同学,上面授课时,有过几次当同桌的经历。他 曾多次向她讨近乎献殷勤,可都被她很有礼貌很有分寸地挡了回去。在他的感觉 中,高春杏身上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虽然她毫无傲气,有时反而显 得十分温和。前些天,尤霖听说了一些关于高春杏与丈夫不和的传闻,他因之有 点高兴。可函大的学习已经结束,他以为今后他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没料想天 助我也,韦玉洁介绍他认识的人居然是她。 高春杏并不笨,她很快就从言谈举止中感觉到了韦玉洁的良苦用心。她不露 声色地笑了笑,她没有心情考虑这种事情,起码是现在。但她也不想拂了韦玉洁 的一片美意。她对自己说,走着瞧吧,我反正不会再轻易…… 夜深了,尤霖受新郎新娘的嘱托,送高春杏回家。一路上,高春杏几乎不说 话,由着尤霖一个人讲着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到家了,尤霖指望高春杏会邀 请他上去坐坐,可她没有,只是笑笑说:" 谢谢——再见。" 尤霖有些沮丧,可 又无可奈何,只好又伸出手来,同她握了一下,说:" 那,以后……再见。" 送 别韦玉洁的那天,是个星期天。火车站里,高春杏又碰见了尤霖。这一回,尤霖 俨然是老朋友了,几乎与高春杏形影不离。离别的时间快要到了,韦玉洁走近高 春杏的身边,把她拉到了一边,轻轻问道:" 这人怎么样?丁和卿说很不错的。 答应我好好交往交往……我走了,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说着,她又呜咽起来。 " 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哭什么?" 高春杏勉强笑着说," 我的事你不要担心, 我有分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