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毛毛是个长得有点儿黑但却满漂亮的姑娘,在我们这儿推销百威啤酒有段时间 了。她有着典型北京姑娘的性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自打来了我们酒吧她就 特别喜欢跟董立起腻,老缠着他,谁都看得出她对董立有那个意思。而董立虽然也 跟她说说笑笑,但始终不冷不热地保持着一点距离。 现在毛毛听董立这么一说,就赶紧追问道:“你要去干什么啊?” 范逼嘴最快,抢着替董立回答道:“今天是你董立哥哥的生日,我们这儿正准 备给他做寿去呢。” “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过生日都不告诉我。”毛毛撒娇似地说,然后又恳 求道:“带我一块儿去吧,我也想给你过生日。” “那哪儿成啊?你不上班了?”董立很不热情地说道。 “反正我这个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少上一天也没关系。谁让你过生日呢?今 天少赚的钱就当作给你买生日礼物了。”毛毛兴高采烈地说。 “还是算了吧。今天说好了就是我们哥儿几个聚聚,你没看他们连女朋友都没 带?再说我们几个老爷们儿喝酒你在旁边看着也没意思啊!改天吧,改天要是我们 去哪儿玩准带着你。” 毛毛的脸色黯淡下来,不高兴地低着头站在一边。 我们几个倒是觉着毛毛这姑娘不错,都挺想促成她和董立的好事,于是七嘴八 舌地劝董立道:“你就让她去呗,也不一定非得就咱们几个人啊,多个女孩热闹点。 人家小女孩也是一片好心,你也别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董立终于无奈地点了头,毛毛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 蹦蹦跳跳地跑去换衣服。等她出来,我拉着她和董立上了我的车,轰范逼去坐冯哲 的破奥拓了。 董立的小屋子的确很自在,一进门我和范逼、冯哲就脱掉鞋跳上了他那张大床, 在上面乒里乓啷地打做一团。毛毛帮着董立把一个折叠桌支在床边,又搬了几把椅 子,然后把刚才在路边小饭馆买的酒和菜一一摆在桌上,董立的生日宴会就算正式 开始了。 如果只有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喝酒,我们总是会喝着喝着就说起过去的一些事情, 到最后大家都准得喝高。我们四个都是从初中就开始在一起摸爬滚打的,值得回忆 的东西太多了——曾经我被人打得昏死在僻静的小巷里,和我一起被打断了一条腿 的董立拼尽全身的力气爬到巷口拦了一辆车把我弄到医院;曾经冯哲在打工的时候 受了欺负,我和范波跟着他一起去把那个傻/ 逼经理蒙上脑袋几刀捅成重伤,又一 起跑到外地躲了好几个月;也曾经我们几个一起到处找活儿干,拿到第一笔工资后 兴奋地跑到小酒馆里喝到烂醉…… 但是今天有女孩子在场,我们便没有兴趣聊这些,酒喝得也不是很多,只是一 味地耍着贫嘴逗乐。毛毛被我们逗得整晚都很开心。吃完饭我们四个男的开始打双 升,毛毛很乖地偎在董立身边看他打,而董立也很难得地对毛毛的亲热举动没表现 出什么排斥,这让我十分替他高兴。经过我的冷眼旁观,觉得毛毛这女孩应该会是 个很好的女朋友,真希望董立别再那么食古不化了。 牌打到夜里快2点,范逼和冯哲都哈欠连连了,口袋里的手机也响个不停。又 一把结束后,冯哲扔了牌说道:“不行了,再不回去我媳妇儿非吃了我不可。” “靠,我也一样。”范逼牢骚道,“虽说我媳妇儿没跟我住一块儿,每半小时 就往我家打一电话查我我也受不了啊。兹是我出去玩会儿,不到我回家她跟我就不 算完,真他妈累。” 冯哲拍了拍范逼的肩膀:“兄弟,知足吧!你这还没正式结婚呢,等你结了你 就知道了,慢慢熬着吧!要说还是刘朔滋润,秀儿整个一大撒把,什么都不管,就 数丫最逍遥。” “嘿,我不也就比你们强点儿有限么?秀儿跟我摔脸子的时候你们是没瞅见啊。” 正好毛毛去卫生间了,我便指了指董立道,“要羡慕也轮不上我,这儿不还有一位 彻底没人管的吗?” “羡慕他?”冯哲撇了撇嘴,“得了吧,我宁可让我媳妇儿给管死我也不能把 我自个儿给憋死啊。我是真不明白丫这么多年怎么扛过来的,都当了跨世纪处男了 还嫌不过瘾,还想再跨一个世纪?不是,你丫真想一辈子交代给勤劳的双手啊?” “冯哲你说话小心点儿。”范逼严厉地指着冯哲骂道,“告诉你,我知道怎么 回事儿——董立这是憋着练功呢。你丫再这么口没遮拦,小心董立一泡童子尿滋死 你!” “去你妈的。”董立笑着去踹范逼,我和冯哲在旁边肆无忌惮地大笑。 “别闹别闹,我跟你说正经的董立,”范逼闪过董立踹过来的脚,指了指卫生 间的方向小声说道,“我看这回靠谱儿啊,差不多你丫就麻利儿着吧,别渗着了。” 我和冯哲拼命地点头表示赞同。董立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毛毛已经从卫 生间出来了。 “冯哲你绕个远儿把毛毛送回家去吧。刘朔你反正回不回去都行,今儿就甭走 了。明天上午酒吧要盘货,正好咱俩一块儿过去。”董立对我们交代道。 我们几个倒没什么意见,但是毛毛皱了皱眉,嘟嘟囔囔地说:“我也不想回去 了,这么晚回去还得把我爸我妈吵起来给我开门。他们要问起我怎么没上班儿,我 又不好交代。” 董立愣了一下:“怎么个意思?你也想住这儿?不是我不让你住,你看这屋里 就这么点儿地方,通共就这么一张床,你说你睡哪儿啊?我连个地铺都没法给你打。” “要不然还是我回去吧,让毛毛住这儿得了。”我见此情况,立刻识趣地说道。 “你不能走,你要敢走我跟你急。”董立死活不肯让我回去,眼见得毛毛沮丧 万分,冯哲赶紧打圆场道:“这事儿还不好办?你们仨别脱衣服,都挤一张床睡不 就完了?以前咱们带女孩儿去外地玩儿又不是没这么睡过,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毛毛你看成不成?” 毛毛没表示反对,董立也不好再坚持让她走了。冯哲和范逼离开后,我们三个 便和衣挤在一张床上,毛毛在中间,我和董立分别在两侧。三个人谈笑了一会儿, 毛毛说困了,董立便关了灯。 我反正是心无杂念,很快就意识蒙胧起来,正要沉入梦乡之际,隐约听到耳边 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我悄悄地侧过身子,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向旁边溜 了一眼,看见董立和毛毛正抱在一起接吻。 我明白这就是毛毛今夜非要留下来不可的目的,不想让他们觉得别扭,便轻轻 地起身下了床,摸起桌上的烟向门口走去。 黑暗中听到董立猛地坐起来问道:“你干吗去呀?” “我下楼抽根烟,睡你们的吧。”我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刚下过雨,外面的空气里有些凉意。我坐进自己的车里,悠闲地抽着烟,想到 董立今晚可能终于要告别处男之身,便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我们哥儿几个多年 来的愿望总算可以实现了。 谁知道一颗烟还没抽完,旁边的车门就被拉开了,董立不声不响地坐了进来, 伸手就从我的烟盒里往外拿烟。我诧异地看着他,半天才问道:“你这是唱的哪出 儿啊?” “什么唱的哪出儿?怕你一个人抽烟闷得慌,下来陪陪你。”董立满不在乎地 把烟点燃了。 “那你就把毛毛一个人扔在上面了?” “啊!让她自己睡呗。我跟她在一块儿,孤男寡女的算怎么回事?” “哎哟喂……”我气急败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靠在座位上运了半天气,才 痛心疾首地骂道:“我是真服了你了,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呀?啊?我们哥儿几个为 你这事儿给你创造多少次机会了?你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啊?你就说说我, 半夜三更跑外边儿冻着来,我容易吗我?我为谁啊?你是真不食人间烟火呀?要说 我们以前给你找的你看不上眼,我们也不说什么。可毛毛这姑娘你对人家不是一点 意思都没有啊,要不你刚才也不会……操,你就跟我说你丫到底怎么想的吧?” 董立拍着我的肩膀说:“别急呀兄弟,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今天也跟你说 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眼看奔30的人了,要说一点都不想这事儿,连我自己都 不信。你们为我好我都知道,可是这人跟人他不一样啊!有时候我也想学你和范波 那样,爱谁谁,可是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总觉着如果不是跟自己真心爱的人做这 种事,那还不如用手呢。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顽固地抱着这种观念,可能 是与生俱来吧。其实我也不觉得象你和范波那样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不好,但我自己 就是做不来。我最大的问题在于我还没碰上一个能让我爱上的人。毛毛这姑娘是不 错,我承认我也有点喜欢她,但是根本就谈不上爱,我没那个感觉。 刚才她主动跟我亲热,我也犹豫、我也有欲望、我也想是不是就降了算了,可 是到最后还是不行。有些事我骗不了自己,我也不想放弃我自己的原则,所以我最 后还是一个人跑出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董立又接着说道:“刘朔,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只不 过是底线不一样。就说你吧,虽然你经常背着秀儿乱来,可是你说过你从不肯和其 他女人接吻,这不也是你的原则吗?所以咱们俩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不就 是坚持的东西不一样吗?” “唉!”我长叹了一声,“我哪能跟你比呀?我也不过就是管着点儿自己的嘴, 这没什么难的。但是能管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我见过的真是不多。董立,虽说我 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你,但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我觉得一个人要克制自己的欲望实 在是太他妈的难了。” “嗨,说什么佩服不佩服的就过了,只能说是人跟人不一样——其实就是这么 简单。你也别把我想得有多崇高,我照样有我的阴暗面。只不过我有的某种观念你 们没有,这是没办法的事,谁也不能强加给谁,而且谁也不能说谁就一定对、谁就 一定错。” 我点了点头,沉默地吸了几口烟,又对董立说:“我有时候跟秀儿在一起的时 候也想,我为什么一定要背着她去找别的女人啊?我只喜欢她一个人,从来没对其 他女人动过感情。其实我和别的女人做完那事以后,十次有九次都觉得特别没劲— —真的,每次完事儿我都觉得特空虚,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只有和秀儿在一起我才 觉得是真正的好,但我见到别的女人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勾引她们。我一直都不想结 婚,怕的也就是以后再没有勾引其他女人的机会了。 你说我这到底是什么心理啊?“ “你问我?我哪知道啊!”董立笑了起来,“兄弟,还是顺其自然吧。说心里 话,我是希望你和秀儿能好好地走下去,可我也知道让你全改了那不是说说就能做 到的事。还是别太勉强自己了!甭看道理你全懂,可道理都是别人的道理,它支配 不了你的行为。非得有一天你真的自己想明白了,那时候恐怕拦着你改都拦不住了。” “看不出你丫还一套一套的,快成哲学家了。”我笑着叹了口气,“唉,我要 是能象你活得那么明白就好了。不过说真的,我们哥儿几个可是真不忍心看你这么 苦着自个儿。你说你要找一个你爱的,这我支持。可到底什么样的女孩能让你爱上 啊?你也跟我们交个底儿,我们也帮你寻摸寻摸。” 董立没说话,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天才说道: “这种事哪说得清楚啊?遇上了自然就知道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有件事还没 跟你说呢——昨天咱们酒吧来了几个小姐,跟我商量着要在咱们这儿陪酒,让咱们 给拉客人。嗨,你也明白,其实就是出来卖的。这事我也没跟你商量,你是怎么个 意见?” 我想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说:“这事咱不能干。北京的酒吧,帮妓女拉皮 条的是有,但都是些黑店,里面什么东西都贵得离谱,宰一个是一个,有今儿没明 儿的。咱没必要趟这浑水。我早说过,咱开这酒吧也不为发大财,不就是图个高兴 吗?要是搅和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弄不好咱们俩都得折进去。” 董立点了点头:“到底是兄弟,跟我想得一样。唉,还是我爸他老人家说得好 啊——钱挣多挣少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每天晚上能不能踏踏实实地睡觉,用不 用担心半夜警察上家里敲门来。所以呀,这种挣着心里不踏实的钱还是不挣为好。 其实我当时就把她们给打发了,你今天要是说想让她们留下我还得好好劝劝你呢。” “我才没那么傻呢。还甭说警察了,单说这些妓女,你知道她们背后都是些什 么人啊?找她们玩玩儿还行,真跟她们合作,哪天因为什么一翻脸,咱们麻烦可就 大了。你就说咱们开这么一小买卖,还少看人脸色了?是个管事儿的咱们就得跟孙 子似地求着人家。我再惹上一帮不三不四的主儿,不是给自己找别扭嘛!” “就是!”董立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不过咱们能有今天我也真是挺知足的了, 好歹咱们现在也是自己给自己挣钱。想当年咱们哥儿几个在外边混的时候,那不更 是跟孙子似的?帮人家干了活儿,不但拿不着钱还让人打一顿的事儿不都有吗。你 记不记得那时候咱俩为了买包烟满世界骗钱去,还专爱找小姑娘骗——以前有点喜 欢你的那个薛婷婷,你说说你从人家那儿骗了多少包烟钱?” “操,你丫怎么就不能记我点儿好儿啊?”想起自己过去办的那些缺德事儿, 我边骂着董立边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都没有再上楼,就这样一直在车里聊到天慢慢亮起来。6点多的时候,毛 毛板着脸从楼里冲了出来,径直向院外走。我想跳下车叫住她,董立一把拉住我说 :“算了,让她走吧。” 那以后毛毛再也没来过我们的食色吧。换了一个新的小姐来推销她们的啤酒, 我们向她问起毛毛,她也只说是调到别的地方了。后来大家再说起这件事,董立总 是叹息着说:“其实毛毛真是个挺不错的姑娘,这事儿都赖我。” 星期日,我们带着各自的女朋友衣装笔挺地到华侨宾馆出席了张影的婚礼。没 有人胡说八道,大家都极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绅士,彬彬有礼地为新郎和新娘送着 温情的祝福。张影打扮得很漂亮,兴奋地忙前忙后;新郎看上去瘦俏单薄、神情淡 漠,虽然长得还算精神,对人也很客气,但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他。 秀儿第一次见到自己多年以来的假想敌,对张影刻意地表现出一种落落大方且 不失分寸的态度。张影倒是很热情,拉着秀儿的手问长问短。我生怕张影不小心说 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有机会就找了个借口把她支开了。 仪式中安排了新娘抛花的项目,台下的人谁接到花就意味着谁将是下一个走上 红地毯的人。那束抛下来的花恰好落到了范逼手里,偎在范逼身边的琪琪意味深长 地看了他一眼,范逼装作没看见,红头涨脸地冲着正起哄的我们几个傻笑。 回家的路上,秀儿对我说:“真没想到,其实张影这人还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