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于是喊到姓名的人慌忙从被窝里钻出,叹息的穿上衣服,望着一阵寒冷的景 色。黑夜沉沉,叹息着无情命运,会把他们带到何方?周围阵阵这不寒而栗的狂 风之外,再也无人过问,他来自何方又该往何处去?犯人的一切权利早已被剥夺, 他们早已失去了社会的联系。那怕是亲人想再见一面的权利也没有。他们是一群 被弃的人,任何人无法知道他们现在该往何处去?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 央空荡荡的,仿佛是战场上的一块开阔地。院子里倏然而起的一阵警铃声,经常 恐怖的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来。这时往往是一辆辆疾驰而归 的吉普车呼啸而鸣,接踵而来的便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牢门一扇扇被 打开,随着一阵呼啸的凛冽狂风吹来,新犯人早已踏进了屋子。 “对不起,只好让你们委曲一下了,让你们干坐等到天明。” 有一段时间里我们牢房人满为患,人头攒动的拥挤不堪。我们谁也无法睡觉, 干脆挤作一团坐等天明。有时我们恼羞成怒的打他们骂他们,可是这又有何用? 仍然无济于事。他们也有好的一面,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消息,和在阳光下的人们 如何的 自由生活。我们的心早已麻木不仁,竟连外面的世界都给遗忘了。 这些新来的朋友一般非常的识相,有求必应,身上有好吃的东西愿意拿出来 和我们一起分享。这时一颗糖或是一支香烟,都成为我们上等的高贵礼品。同样 他们和我们获得一样大小的一块地皮,作为他们开始和我们一样生活的权利。有 时我再也憋不住了,跟着他们一起去搜新来者的口袋,想从中获得一支烟那怕是 半张报纸。一般他们非常愿意这样做,摊开双手主动的配合。令人遗憾的是他们 身上往往什么也没有。只有极个别人身上藏有几枝干瘪的香烟,这时大家快乐的 围成一圈轮流地贪婪地猛吸…… 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任何一个自由人都有权训斥我们。无形之中我们对任 何人产生了一种恐惧感,这种神秘的恐惧像瘟疲似的到处流传。一到夜间那些胆 小的人慌忙从睡梦中爬起,无论谁只要当他从窗前走过,我们的微笑顿时从脸上 消逝。刑警队长梁建华,蒋光见了他顿时肃然起敬。负责我案子的老吴,虽然不 具备梁建华的那种恐惧感。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伪君子。高兴时他扔一 支劳动烟给我吸,愤怒时他又夺下我嘴里的香烟怒瞪双眼。 当然他多次威胁我,要把我关进笼子里。然而他最终没有这样去做,但他却 宽宏大量地把我关了二个月。和他的性格完全相反的便是我主要的户籍警小姜, 每当他一出场我的双脚顿时会不寒而栗,颤抖的脸上流露出恐惧感。他们动不动 就爱发脾气,推搡着我,说我一点不老实。然而他体罚我,要我双手垂,必恭必 敬一动不动地站上几个小时。直到我冷汗冒出,疲惫不堪为止。至于别的人遭遇 又该如何,我想最好还是让别人自己来叙述吧。 二个月之后,我终于获释了。在我临走的前一天,老吴亲自把我带进了办公 室,在一张庞大的办公桌前向我灌输一番动听悦耳的大道理。 “你出去之后不要太悲观失望,应该振作起精神来,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只 要你好好的干在农村同样大有前途,你看报上的那些英雄,有的入了党,甚至还 有的知青当上了中央委员。” 从他的语气中我似乎成了一个十足的罪犯,是他们的关怀和帮助,我今天才 能获得了自由。 出狱的那天,阳光明媚。春光明媚的大地上洋溢着生机勃勃。当我一踏上自 由的大地,我的眼睛顿时被阳光刺痛。经过一段时间的复苏,才不使我那习惯于 黑暗中探索的视力不至于毁灭。带我出狱的看守,这时脸上收敛怒容。微笑的把 我带到传达室,向看门人办理了出狱手续。这时在门外迎接我的唯一亲人,我的 母亲,她的那憔悴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她拉着我的手,用手抚摩 着我一下我酷似女人的长发。这就是我们母子俩二个月不见的悲惨情景。 在大门口我仔细的检查一下自己的全部东西,我发现我在进狱时被他们抄走 的一只大口罩和一只装有二元钱的皮夹子他们并没有还给我。那时候的二元钱有 多么的值钱,一角钱一碗阳春面,7 分钱能买到一副大饼油条。为此我不由自主 地回过头去看着那幢充满着恐惧的大楼。幸好我早已被刚获自由的那种兴奋所融 化,因而我没有过分的去计较这些。 我跟着母亲往外走,一路上来去匆忙的行人,时而用惊恐的目光望着我。这 时我才发觉自己的裤子屁股上早已磨破,从中露出一大块白净的肌肤。 我跟着母亲走到了居委会,第一个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小姜。他身穿警服,把 帽子高高压在头顶上。他一见到我,笑脸马上消逝。他一脸的怒容,盛气凌人的 样子。他把我带到一间巨大的屋子,屋子里早已坐满了人。按照他们的身份,尽 是一些神气活现的工宣队,退休工人,居委干部,以及一脸怒容的群专队员。他 们个个挺胸叠肚,激动的竟连攥紧皮带的双手颤抖不已。 同时我还看到几个臂戴袖章的人,显然他们是纠察专门来维持秩序。他们是 一群最为激动的人,忙不乐乎的进来出去,紧绷的脸上,一脸闪耀着的阶级斗争 的光芒。只要一有动静,他们马上就出动,一路上周而复始的呼喊着同一种口号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很清楚只要在我脸上稍微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他们马上就会凶相毕露如犬那 样的猛扑过来。小姜把我拉到他身边,当众把我介绍给他们。接着他发言,抑扬 顿挫地给我打一支预防针:“等一会儿,你读捡查书的时侯,你的态度要放端正, 否则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要记住你现在站在什么地方?是属于无产阶级专 政机关的一部分。记住你的问题还不能算彻底的结束,如果你的态度不端正,认 识不足,我们完全有权重新把你送进去,到那时你事情的性质会更加严重。” 说完后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几页我预先写好的检查书交给我,因此我只好按 照上面所写的东西有气无力地喃喃朗读。我刚读几行,突然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发出一个可怕的声音:“不行,你的声音太轻,我们听不清楚。” 于是小姜又跑过来,狠狠地教训我。于是我只好冒着冷汗,战战兢地又朗读 起来。在里面我尽看到的是一些生活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非是我说些怪话企 图偷盗等等。竟连我在过去早已解决了的打架小事都被抬了出来。当他们还要我 读第三遍的时侯,我却用沉默加以拒绝他们的无理要求。因而我又遭来了小姜的 大声怒斥:“好了,你给我滚吧。我们还要开会,这里可不是你呆的地方。” 从这时起我才总算获得了自由,轻松愉快地跟着母亲一起往家里走去。 当我一回到家里又陷入深深的离别痛苦中,母亲拿出一张火车票痛苦地说: “你还是走吧,居委会勒令你在三天之内离开上海。你的行李,我早已给你准备 好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