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是谁? 这天的语文课上朵拉讲起了李商隐的《锦瑟》。当听到朵拉老师读到尾联“此 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时,米乐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惆怅。 课间休息时,米乐将全班同学的作业本收齐,送到了年级教研室,一进门就看 到朵拉老师正侧身坐在那儿,手里握着一只精巧超薄的红色手机,聚精会神地在听 电话。米乐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地浏览着朵拉老师的侧影。那就像是 一幅画!美妙得让人屏住了呼吸。 倏地,那幅画竟响起了轻柔的声音:“今天晚上在‘加勒比海盗’为你接风, 好么?” 她在约会?米乐猜想着,轻手轻脚地上前放下作业本,转身准备离开。朵拉挂 断了电话,转过身叫住了他:“谢谢你呀,米乐同学!” 米乐回身咧嘴笑笑,心里想:她的声音真好听,温柔而沉静,天使的声音也不 过如此吧? “米乐同学,今天下午的自习课上我准备让大家做个小测试,自习课之前你来 帮我拿一下测试卷发给大家可以吗?”朵拉微笑着站起身向前一步柔声问道。 “非常愿意效劳!”米乐提高声音调侃着,又立刻为自己的大胆暗暗感到吃惊。 “调皮鬼!”朵拉嗔笑着用手机指点着米乐的鼻子。 呵!这男孩儿的鼻子比舒拉的正好小一码!一想到离家两年多的舒拉今晚就要 回来了,她陷入了沉思,脸颊上浮起了两片浅浅的红晕。 “朵拉老师,我可以提个问题吗?”米乐盯着那两片渐渐褪去的红晕突然问道。 “什么?”朵拉回过神儿来,端详着米乐暗暗猜测:这孩子不会是想打听下午 的测试题吧? “今天放学以后,我可以请朵拉老师喝杯咖啡么?”米乐再一次发出了邀请。 “哦!”朵拉立刻为自己误解了米乐而感到有点儿窘。她尽量显出十分认真的 样子:“真不凑巧,我刚刚接到电话,放学后要赶去机场接个人。” 米乐的脸涨红了,半是懊恼,半是尴尬:我干嘛总是自讨没趣儿呢?人家有约 会,很忙的,怎么肯浪费时间陪一个小男孩呢?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没说什么,转 身往外走去。 这时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搭在了米乐的肩上:“等一下米乐,星期五放学后我有 点儿时间,我们一起去喝咖啡好不好?”朵拉看到了男孩儿转身前眼睛里边的极度 失望,有点儿意外,也有点儿不忍,忍不住伸手叫住了米乐。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是很要面子的,她想弥补一下。 米乐立刻扭过头来,小声地喊了句:“太好啦!谢谢老师!”便丢下一个灿烂 的笑脸,跃身跑了。 朵拉却一怔:喝杯咖啡,这孩子居然这么兴奋?想想先前的漠然,她甚至有几 分愧疚了。 下午的自习课上,米乐文思泉涌、笔走龙蛇,一口气答完了全部试题,第一个 交了卷。朵拉一面当堂阅卷打分,一面心里不住地赞叹:好聪明的孩子!好精彩的 答卷!当她在米乐的试卷上打上了鲜红的100 分后,便抬起头来,迎着远远坐在后 排投来关注目光的米乐,送去了一个十分满意的微笑。 晚上,米乐在自己房间里刚做完作业,手机就响了,是同学杨子野打来的,说 是他老爸来电话问他留学的打算,杨子野约米乐去酒吧聊聊。 杨子野也是班里的优秀生,人长得白白净净、又瘦又高,细长的鹰钩鼻上架着 一付金丝眼镜,厚厚的镜片里镶嵌着一双小眼睛,每次开口说话时那细小的眼睛总 爱急促地眨一眨。书生模样的杨子野聪颖过人,穿着前卫,头发总是亮亮地打着发 胶,一根根黑发蜿蜒着向上矗立着,一付窄窄的肩膀上总是架着一身的名牌行头, 几分时尚,几分滑稽。 杨子野属于典型的“留守孩子”,父母常年在国外打理生意,做过医生的爷爷 和当过编辑的奶奶一手把他带大,只等他高中毕业后就送去国外上大学。杨子野是 米乐的死党,也许是惺惺相惜吧,两个优秀的男孩子总是形影不离。 米乐有点儿犹豫。方兰仪今晚出席一个酒会,要很晚才回来,撇下米嘉一人在 家,他有点儿不忍心。要不干脆带上米嘉一起去?嘉嘉和杨子野很熟络,也谈得拢, 杨子野似乎对嘉嘉很有兴趣。想到这儿,他敲开了米嘉的房门,一进门却吓了一跳。 米嘉的一张小脸上糊着一大张白色面膜,小鬼儿一般的端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 地正在打着什么。 米嘉抬头停住手,听完哥哥的提议后,嘻嘻笑着跳到米乐身前,赫然伸出两只 涂满了五彩指甲油的小手:“哥哥,我正在做美容美甲呢!你自己去吧。好好玩! 妈妈如果回来了,我替你打掩护!别忘了代我向杨子野问个好!” 酒吧离家不算远,米乐徒步来到约定地点,远远就望见了站在门廊前的杨子野。 米乐顺势抬头望了一眼酒吧门头上的霓虹灯招牌,上面流光溢彩的竟是“加勒比海 盗”五个字!他突然意识到今天朵拉老师接电话时也曾提到过这个名字!难道她也 在这儿?米乐立刻有点儿心神不宁了。 学校里面有规定,学生是不允许去酒吧的,如果遇到熟悉的老师,那就麻烦了! 可今晚,米乐却有些渴望在这儿能遇到自己的女老师--朵拉! 一身名牌的杨子野扬起一只树枝一般的细胳膊拍了一下米乐的肩膀,引他进了 门,俩人穿过人声嘈杂、灯光幽暗的大厅,在弧形的吧台前坐了下来,杨子野抬手 示意酒保:来两杯“蓝带”! 米乐心里想着朵拉,坐上吧椅便扭动脖子四下里不停地张望,猛然间他的心跳 加速了:大厅深处一小片柔和的黄色灯光下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背对着米乐,一 袭火红色的衣裙,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那是朵拉老师!那男的面朝外,正对着米乐, 身穿一件雪白的小立领套头衫,手里摆弄着一顶硕大的黑色礼帽。米乐心里一紧: 那男的是谁?!他抻长脖子仔细瞅了瞅那个男的,却立即感到非常泄气。 那男的年纪很轻,顶多比米乐大上五、六岁,一张方脸仿佛古希腊的雕塑一般 端庄而俊美,宽阔饱满的前额,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高耸挺拔的鼻子,一头亮亮的 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一只耳朵上还带着一个大大的银色耳环,整个一个欧洲 古典名画中的美男子!米乐不禁愤愤然。 朵拉老师好像一直在热烈地说着什么,“银耳环”一直在倾听,一双眼睛意味 深长地凝视着朵拉老师,接着竟然还把一只手放在了朵拉老师拿着杯子的手上!米 乐一仰脖子喝光了杯里的酒,低声吼了句:“够啦!够啦!”起身抬腿就走。 杨子野惊诧地瞪着米乐。以前他们俩也曾来过酒吧几次,常常一聊就是小半夜, 可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杨子野赶紧欠起身一把拽住了米乐,不想米乐却用力地甩开了,昂着头径直朝 里边一片柔和的黄色灯光大步奔去。杨子野这才看见了朵拉老师和那个“银耳环”。 他缩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停了片刻,忙追了上去。 米乐奔到朵拉的桌前,圆睁着一双大眼睛,狠狠盯着朵拉的背影。朵拉顺着 “银耳环”惊奇的眼神转过头来,一下子看见了身后的米乐,立刻吃惊地站起身来。 “哦?!米乐,是你!咦?!还有杨子野!这么晚了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儿呀?!” 一股杂糅着淡淡酒味的浓郁香气向米乐扑面袭来,只见微醺的朵拉脸颊红红的,两 大朵红晕浓得化不开,眼神有点儿飘逸,浓浓的女人味四散开来,简直美丽得令人 窒息! “噢,我们俩是来┅┅”赶上前来的杨子野眨动着小眼睛嗫嚅着斟酌字眼儿。 米乐冷冷地瞥了一眼“银耳环”,转头对着朵拉一字一顿地掷出了一句:“朵 拉老师,就不想给我们介绍一下吗?”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啊哈!”朵拉转头看了一眼“银耳环”,再看看僵直地戳在那里咄咄逼人的 米乐和一旁吭吭哧哧的杨子野,突然狡黠地一笑,模仿着米乐的腔调说道:“喔! 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学生--米乐和杨子野!这位是我的弟弟--舒拉!刚刚 从西藏归来。” “啊!”米乐顿时松了口气,僵直的身子立刻软了下来,脸上却更红了。 这时候“银耳环”优雅地站起身,迎向米乐,很帅地伸出一只手,绽开了一脸 迷人的笑容。米乐还没调整好情绪,一时窘在那里。 “银耳环”上前一步拉住米乐的手轻轻握住,歪着头用一双温和俊美的大眼睛 仔细地端详着米乐:“你好!我叫舒拉。很高兴认识你!”舒拉的声音纯正、宽厚, 有一种磁性,米乐心里一颤:我的天!怎么像是上帝在说话?! 米乐觉着自己的手被舒拉不轻不重地握着,一股暖意正从舒拉的手掌缓缓流向 自己的身上,这使他完全平静了下来。 米乐粗粗地吐了口气,转向舒拉开始自我介绍。他介绍完自己,想抽回手来介 绍杨子野,舒拉却没有松手。米乐停住口,困惑地瞧着舒拉,舒拉这才松开了自己 温厚的大手,嘴角上的笑意却似乎更浓了。 朵拉笑盈盈地探身上前拉住米乐他们坐了下来,转身招呼酒保再上两杯啤酒。 四个人开始你一句他一句地闲聊起来。 渐渐地,舒拉好像对高中生的学习生活发生了兴趣,只把身子转向米乐,不停 地问东问西、问左问右。 米乐迎着舒拉亲切的目光,从容不迫地应答着,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在暗暗留意 身旁朵拉的一举一动。 两个漂亮的男孩子仿佛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一旁的朵拉、杨子野不免有 些冷场。 朵拉不紧不慢地啜饮着一杯红酒,一会儿瞅瞅舒拉,一会儿瞧瞧米乐,眼里含 着满满的笑意。杨子野一边听着他俩交谈,一边不停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一双小 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杯子里的残酒。 终于,杨子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米乐,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 米乐扭头转向杨子野,刚要张嘴,舒拉却笑着接过去:“是不早了,米乐,明 天你们还要跟着我姐姐背诵什么‘之乎者也’呢!好吧,咱们互相留个电话,周末 有时间我们再约再聊!” 四个人鱼贯而出,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大家在门廊处停 住了脚。舒拉快步走上前来,张开双臂,一左一右的轻轻环住了朵拉和米乐,低声 道:“我开车过来的,我来送送你们吧。” 朵拉笑道:“还真有那么点儿骑士风度!不过今天太晚了,我先打车回去,你 送送我的两个学生吧!注意路滑开慢一些!” 舒拉引着米乐他俩走向自己的黑色吉普车,米乐扶着车门,却回头一直望着正 走向一辆出租车的朵拉老师,直到看着朵拉老师上了车走远了,米乐才拉开吉普车 的前车门坐进去。 舒拉对米乐说了句:“咱们先送杨子野吧!” 车子来到杨子野家的大门外,杨子野下车时虽然嘴里感谢着舒拉,可一双小眼 睛却使劲盯着米乐看。 等到了米乐家的公寓楼门口,雨下得更大了。米乐转过头来对舒拉说道:“谢 谢你送我!再见!”便开门下了车。 舒拉也下了车,撑开一把大黑伞,快速抢到米乐身旁,打过伞来和他一起往楼 门里走去。 舒拉一手举着伞,一手搭在米乐的肩上,边走边小声说:“嗨!累了吧?早点 儿休息!周末有空儿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们再一起聊聊西藏,聊聊欧洲,那都是 课本上没有的东西呵!我可等着你的电话!”米乐点头应着,走进了楼门。 在进电梯前,米乐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只见楼门外的雨地里,舒拉举着伞 一动不动的还在目送自己,不觉心里一热,赶紧挥了挥手,才进了电梯。 “乐乐!这么晚了,都去哪儿啦?淋湿了没有哇?”方兰仪穿着睡衣,坐在客 厅的长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杂志,脸上有些愠怒,上下仔细地打量着儿子。 “和杨子野去酒吧了,他老爸来电话商量留学的事,他找我拿主意。在那儿又 碰到我们老师和她弟弟,一聊就晚了。还是老师的弟弟开车送我们回来的!”米乐 耐心地解释着。 这一夜,米乐的梦里,一直有两个影子在交替着出现,一个是穿着红衣裙拿着 红手机喝着红葡萄酒的朵拉老师,另一个则是带着黑礼帽挂着银耳环扎着马尾巴的 舒拉。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