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方兰仪真不愧是一位坚强而又能干的女强人,只用了短短几十天,便在前夫米 嘉山和表哥方竹身的帮助下“搞掂”了一切:清理了自己名下的全部财产,完成了 时装店的转户手续,办好了一家人的赴澳旅游签证,一旦到了澳洲再办理移民手续。 方兰仪甚至已经订好了机票--就是明天上午的航班! 直到距离登机只有24小时的前一天早晨,方兰仪才告诉两个孩子,实际上是正 式通知米乐、米嘉:“我们全家即将移民澳大利亚!从今天起你们可以不必再去学 校了,妈妈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收拾一下行装,和朋友们告别一下,明天上午10点 钟我们三个人一起飞往悉尼!” 米乐震惊了!半晌才清醒过来:“移民澳大利亚?!为什么!?我不去!”男 孩儿已经不是在质询,而是在怒吼!他愤怒到了极点! “不要问我为什么!乐乐!你已经不小了!你心里非常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也非常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为了你今后的生活! 为了咱们这个家!我已经把我们的全部财产都抵押上去了,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我们全家人必须离开!等到了澳洲,我们可以从新再建立一个温馨的家,你们在澳 洲的竹身舅舅,还有你们的父亲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 “可还有十几天我就要期末考试了!我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竹身舅舅已经为你和嘉嘉在悉尼安排好了就读的学校,澳大利亚的学期与我 们国内的不一样,不会耽误你和妹妹的学业的!一年之后,妈妈将会安排你到著名 的悉尼大学去读书!你可能想不到,竹身舅舅甚至已经开始托朋友在联系将来你就 业的公司了,那是一家著名的跨国公司!” “可我已经17岁了!我应该有自主选择学业、自己设计未来的权力!再说我在 这里有许多好朋友,米嘉也是一样,难道您就不能事先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吗?难 道你想要我们一刀斩断这一切吗?”男孩儿已经感到事态难以逆转,不由得悲愤交 加! “是的!妈妈也一样要抛弃为之奋斗了许多年的时装店!也要告别远在南方老 家的老父亲、老母亲、哥哥姐姐以及其他的亲人们!妈妈心里也有许多的苦楚!可 是妈妈无能为力!妈妈只能这样!也只能请你们谅解了!但妈妈这是为了你们好! 为了这个家好!” 方兰仪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想到了前夫米嘉山,过去的13年里虽说她与米嘉山已 是劳燕分飞,但终究还是在一块大陆上,而且是在一个城市里!从此真的要天各一 方了,心里竟别有了一番滋味。“如果我不走呢!?”米乐虽然有些心虚,但更多 的是茫然!是不甘!是悲愤! “妈妈已经想到了!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坚持不走,妈妈不会强迫你 的!你父亲也会留下来照顾你,直到你完全自立为止。但你要记住:这是你自己选 择了不要妈妈、不要妹妹的!不要我们这个家的!妈妈只有带着嘉嘉走!我们从此 也就不再是一家人了!永远也不要再见面了!” 方兰仪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了这些话,她跌坐在椅子上,心如刀绞,刹那间眼 泪喷涌了出来! “哥哥!我求求你了!”米嘉哭喊着扑到米乐身前一把抱住米乐放声大哭: “哥哥!我们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再失去妈妈了!请不要再伤害妈妈了!我要妈 妈!我也要哥哥!我要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我要我们这个家!” 女孩儿的心里惊恐、悲伤到了极点,她那幼小的心灵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越 是最亲近的人,越容易带来最深的伤害? 米乐搂住妹妹,听着米嘉那伤心欲绝的哭喊,特别是当他看到从不示弱的母亲 竟然也是满脸悲伤,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男孩儿感到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打得 粉碎了!半晌,他终于垂下了头。 方兰仪却一下子哭出了声:她知道这一次自己终于赢了! 米嘉抹着眼泪跑回自己的房间,立刻铺开了信笺,女孩子要和几个“闺中密友” 一一作别,因为这一天是星期二,女友们都在学校里上课,来不及当面话别,只能 借助于纸和笔了。 当铺开最后一张稿纸时,米嘉在信的抬头上郑重地写下了“杨子野”!米嘉意 识到:只剩下今天最后一个晚上了!无论如何也要再约一次杨子野!和哥哥一起! 和全家人一起! 米乐是在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才开始默默掉泪的。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停地拷 问自己:我走了,舒拉可怎么办?!朵拉呢?!还有杨子野呢?!尤其当他意识到 自己根本就来不及和舒拉见上最后一面,男孩儿的心里一团乱麻,脑子里几乎完全 空白了,他只知道自己的一颗心在滴血! 此时此刻,朵拉和杨子野都在学校里,而舒拉恰巧在前一天乘飞机去了巴黎, 去参加一个颁奖仪式,舒拉的那幅《如水的女神》获得了法国政府的“旅居法国青 年艺术家大奖”,因为航班的关系,舒拉要等到星期六早上才能返回!如果现在打 电话,舒拉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才能搭上回国的班机! 一切似乎都是在冥冥之中设计好了的:要心心相印的两个男孩儿见不到最后一 面!要甜蜜美妙的姐弟情戛然而止!要形影相吊的死党提前一年分道扬镳!米乐简 直要疯了!但又万般无奈!男孩儿第一次品尝到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的味道! 生活中常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形,有些事情是会相互转化相互补充的,情绪也是 一样,当愤怒到了极致时,平静或许会突然显现;当绝望到了顶点时,希望也可能 就不远了。米乐在极度的悲观失望中突然萌发了一种躲避困扰、逃离现实的强烈愿 望。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也许就是我和舒拉的缘分吧!这也许就是命吧!舒拉是我 在这个世界上的挚爱,但这次分离不会是诀别,一旦我上了大学,总会有机会回国 来看他,甚至把他接到澳大利亚,我们再续前缘!我不在的日子里,至少还有美丽 温柔的朵拉姐姐陪伴舒拉!等我独立以后,我一定会回到舒拉的身边!一定会再次 见到朵拉姐姐! 米乐又开始安慰自己:妈妈和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了!如果我离 开了他们,她们会伤心致死的!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是米家的长子,支撑和 维系这个家庭,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也许,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就会不辜负所有 珍惜我和疼爱我的人了!我只要一年! 想到这里,男孩儿似乎感到了一种绝处逢生,竟然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收 拾行装,开始计划着在最后一个晚上如何与朵拉姐姐真诚地话别,如何与杨子野一 起好好地度过,他甚至开始设计一旦到了澳洲以后如何与舒拉联系,如何对他解释 这一切,如何向他诉说离别后的思念与牵挂┄┄就在米乐、米嘉开始收拾行装的时 候,方兰仪为兄妹二人所在的学校分别送去了退学函件。 朵拉惊呆了!温柔多情的女老师才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懂事而痴 情的男孩儿!米乐像一缕温暖的阳光,使她体验到了一种久违的被珍爱、被惦念的 无比喜悦,她心里竟然割舍不下这个可爱的弟弟了! 接着,朵拉又想到了舒拉,立刻感到了一种彻底的绝望,她不敢想象这次离别 会对舒拉造成什么样的冲击和伤害,她甚至已经预见到舒拉很快就要再一次离她而 去、流落异乡了!巨大的孤独将会再一次降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种绝望使朵拉没有勇气与米乐当面道别,当天晚上她借口逃开了。 那个晚上,米乐一家人与杨子野吃了最后一次晚餐。杨子野坐在餐桌前半天吃 不下去,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压住了内心的感伤,勇敢地端起了饭碗。 临别前,杨子野把父亲从国外带给他的那只金笔送给了米乐,又把自己最心爱 的随身听送给了米嘉。女孩儿含着眼泪将自己的照片和一只封了口的信函珍重地递 给了杨子野。 米乐把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射天望远镜送给了杨子野,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搂住杨子野消瘦的肩膀:“嘿!子野!我们不说再见!如果你想我了,就用它在天 上找一找,我一定会在地球的那一边看着你的!” 最后,米乐把自己与杨子野的一张合影塞进杨子野的手中,郑重地约定:“一 言为定:一年之后,或者我在悉尼等你!或者你在伦敦等我!” 第二天上午只有米嘉山一个人到机场送行。 这位穿戴得十分得体、保养得非常仔细的男人,紧紧拥抱了几乎和自己一样高 大而腼腆的儿子以及娇柔乖巧的女儿,但在前妻面前却踌躇起来,倒是方兰仪大大 方方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米嘉山那有些颤抖的手。 方兰仪几乎没有伤感,因为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去考虑、去设计,比如到了澳 大利亚以后的安家问题,孩子们的入学问题,办理移民的问题,自己重新贷款、选 址开店、招聘人员、恢复设计、打开市场等等一系列的问题。方兰仪没有时间伤感。 面对新的生活,新的创业,新的考验,新的冒险,她甚至还有了一点点的兴奋。 米嘉山精心为前妻、儿子和女儿分别准备了礼物:一条湖蓝色扎染真丝长围巾, 一套世界著名古典音乐光盘,一本新版牛津辞典。米乐、米嘉分别送给父亲自己最 新的照片作为留念。方兰仪也给米嘉山留下了一张她与米乐、米嘉三人的合影。 随着震耳欲聋、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一架国航767 班机昂首插入云霄直飞向遥 远的天际。 ┄┄ 三天后的星期六上午舒拉回来了。飞机刚一着陆,舒拉便拨通米乐的电话:怎 么又是那个残酷的声音:机主已关机。舒拉非常诧异:怎么?米乐不方便接电话么? 下了飞机,远远的看到只有姐姐朵拉一人站在出口,舒拉心里又是一沉。 取了行李走出来,朵拉迎上前去,脸上飘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笑容,里面隐藏着 深深的忧伤。舒拉敏感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米乐为什么没来?”朵拉勉强维持 着笑容:“米乐他临时有事出门去了。” “出门?去哪儿了?”舒拉心里立即开始埋怨米乐:我马不停蹄地从巴黎赶回 来,就是为了周末能够和你见上一面!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是学校里安排的。一会儿回到家里再慢慢告诉你好吗?来!把行李给我!” 朵拉努力显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并立即开始不间断地问舒拉:获奖的还有哪些 熟人?巴黎都有了哪些变化?朋友们的近况怎么样?她想等回到家里以后再告诉舒 拉实情,因为她知道将有一场摧人心碎的凄风苦雨! 舒拉一边答着,一边在心里不住地嘱咐自己:克制一些!隐忍一些!回家再说! 进了家门,舒拉放下行李,随手抓起一只水杯急急地喝了口水,便忍不住一迭 声地问了起来:“姐姐!家里一切都好吗?米乐到底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朵拉尽量用一种平静缓慢的语气说道:“来来来!舒拉!你先坐下,千万不要 着急!听我说,米乐一家人去澳大利亚了。是三天前动身的。我知道时已经来不及 通知你了。” “啪!”舒拉手里的水杯掉在了地上!“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边朵拉说了些什么,舒拉仿佛全没有听见,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时候 才能见到米乐?! “临行的前一天,米乐的母亲曾经到学校为米乐办理退学手续,她亲口对我说, 他们已经卖了房子,转让了时装店,办理的是全家移民澳洲。我想,短时间内他们 也许是不会回来了。”朵拉的语气凝重而低沉,音速很缓慢,声音很柔和。 她想尽力缓解这场不可避免的暴风雨,她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然而接下去 她惊讶了:没有什么狂风暴雨,甚至没有什么风声鹤唳,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舒 拉只是低下头去,房间里一片静寂。 许久,舒拉才淡淡说了句“我很累,去休息了”,便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 门。 接下来的三天里,无论朵拉怎样哀求,舒拉不开门,也不说一句话,粒米不食, 滴水不进。 后来的几天里,米乐曾辗转从澳大利亚打来许多次电话,舒拉都不接。朵拉只 好婉转地告诉米乐:舒拉又出门去看朋友了。 再后来,舒拉和朵拉的电话突然都接不通了,米乐与舒拉、朵拉失去了联系。 ┅┅┅┅ 大约一年以后,米乐顺利地进入了悉尼大学功读计算机专业,在第一个假期到 来的前夕,米乐和方兰仪作了一次极其严肃的谈话。 他告诉母亲:他要回国看望舒拉和朵拉,看望即将去英国留学的杨子野和父亲 米嘉山。米乐郑重其事地说道:“妈妈,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会对这个家承担起 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一定会按时回来上学的!请妈妈相信我!我这次回国是为了 看望父亲和杨子野,更主要的是为了看望我最要好的朋友舒拉和朵拉,一年前我离 开时都没有来得及去和他们告别一下!” 望着儿子一双坦诚的眼睛,方兰仪答应了。 米乐一走下飞机便立刻试探着再一次拨打舒拉和朵拉的手机号码,只有朵拉的 手机开通着:“喂!请问你是哪位呀?”对方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请问:朵拉在吗?”米乐心头闪过一丝不祥之兆。 “哦!你问的是原来的机主吧?大约一年前这个手机就转给我了。”那个女声 显得很礼貌很和气。 “那请问,原机主的信息您知道吗?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急着要找到她!”米 乐急切万分,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 “哟!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转户手续是另一位朋友帮助我办的。我从没有见过 机主本人。真抱歉!”对方的口气竟也很有些惋惜。 米乐匆匆出了机场,搭上出租车直奔朵拉家。当他用力敲着朵拉家的大门时, 门倒是很快就开了,却是一个陌生的黑脸膛男人站在门口,脸上有些恼怒:“你找 谁呀?” “噢!对不起!我想找原来住在这儿的那家人,他们是姐弟俩。”米乐感觉自 己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两条腿都有些软了,他赶紧用手扶住了门框。 那“黑脸膛”望着门外这位脸色发白的年轻人怔了一下,放缓了语调解释道: 这房子他是通过美院的达山教授之手买下来的,原来房主人的情况他并不知晓。米 乐立即掉头租车赶往九龙山庄。 路上他拨通了教授家的电话,这一次米乐终于舒了口气:达山夫妇在家! 当达山夫妇满脸沉重的把米乐接到客厅里坐下时,大门却又响了:达雅推门走 了进来。 达雅告诉了米乐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米乐走后的第三天,舒拉才从巴黎赶回来,当他听到米乐一家移民的消息后, 便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第四天朵拉撬开了房门,舒拉 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朵拉把舒拉送进医院,经过检查才知道舒拉患有严重的先天 性心脏病! 住院期间,舒拉安静的就像是一个画中人,没有一点儿声息,没有丝毫的哭叫 吵闹,只是坚决地拒绝治疗,拒绝进食,拒绝开口说话。 日渐憔悴的朵拉日夜守护在舒拉的病榻旁。 20多天后的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去意已定、奄奄一息的舒拉突然抓住朵拉的 手,只说了一句:“我再也不会孤独了!” 舒拉去世后的第三天,朵拉对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达雅说:“达雅!我想请长 假外出旅行一段时间,散一散心。” 望着面容枯槁却异常平静的朵拉,达雅心里想也许换一个环境会好受一些,便 答应了。 却没想到当天夜里朵拉割腕自尽了! 达雅一家人料理了姐弟俩的后事,并按照朵拉的意思,将他们的骨灰撒入了大 海之中。朵拉、舒拉的房产以及财物等处理之后的全部收入,都作为出版舒拉的西 行手记和画册之用了。 朵拉给达雅留下了一封简短的遗书:“达雅!我们相识一场,你们一家人对我 们姐弟俩的恩情只好来世再报答了!我和舒拉这一次是与久别的父母团聚去了,请 你们不用为此伤心。我家里的一切都请你代劳处理了吧!只有一事相托:就是请你 替我保管好米乐的画像和我的肖像。米乐和我已经是姐弟相称了,他也就是舒拉的 弟弟了!我们三个人姐弟一场,这都是命中的缘分!米乐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如果有朝一日米乐回来了,请你把这两幅倾注了舒拉全部 感情的画像交给他!权当留个纪念吧!请转告米乐:舒拉一直到死都深深地爱着他 这个弟弟!我们都爱他!到了那边,舒拉有我照顾,不会再孤独了,请他放心吧!” 当天晚上,杨子野驱车赶到九龙山庄,把神情恍惚的米乐带回了家。 他把米乐领进自己的房间,扶他坐了下来。 米乐慢慢举起了一直紧紧抱在胸前的那两幅画像,久久地端详着,一幅是舒拉 在他的房间里为米乐画的,另一幅是舒拉在达山教授的画室里为朵拉画的,睹物思 人,恍如隔世,一年前那个如梦的仲夏季节里所发生的一切如同影像般地在眼前一 幕幕地浮现、清晰、模糊、淡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突然得仿佛从天而降! 一切也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得简直不可思议!一切又是那么的短暂,短暂的几乎转 瞬即逝! 如今仲夏之梦已被惊醒,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如今已 惘然!男孩儿无望地哽咽着,大滴大滴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杨子野轻轻为他掩上了门,转身坐在了门外的地板上,静静地守候着┅┅ (完)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