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日 作者:晓果 一路奔跑,不停地向着终点冲去,我感觉腿已不受控制,无论多么努力地试图 迈开步子它们却仍慢悠而平稳地运动着,丝毫不为我的焦虑所动。老师在一旁注视 着他的秒表面带狰狞的笑,四周有学生的喧闹、嬉笑,可我什么都听不到,传入我 耳中的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有规律地和着呼吸,一 起一伏。直觉的,我感到自己是在倒退,终点离我越来越远,我将永远完不成这场 测试。忽然从身后冲出一个身影,我的头开始眩晕,只能隐约看见颀长的身材和黝 黑的皮肤。是他。怎么会是他?我的心不由一颤。他在前面默默地跑着,不时回头 向我做手势,下意识里我的双腿渐渐恢复了力量,血液在流淌、涌动、沸腾,我在 奔跑,步子加快、加快得超出我的想象。四周的人影变得模糊不清,只看见面前的 他和那遥而可及的终点…… 猛地一个起身,发现寝室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头晕晕的,像是生了锈的机 器在运转,思想仍然痴陷于刚才的梦境。屋外大雨滂沱,在闪烁的灯光下,犹如千 万银丝,时隐时现,深深地刺扎在一切裸露在外的事物上。窗子没有关,仅靠两只 生锈的铁栓来承受全部重量,在空中就那样的悬着,被风雨随意的摆弄,发出支支 哑哑的声响。噢,她们说过老同学生日派对,今晚在外面过,不回这个地处偏远的 学校了。想着,我随手关上窗户,就在几小时前还在这里欣赏过日落,转眼便成雨 夜。抄起一块抹布,在窗前的桌上粗粗地一抹,橘红色的桌面上便留下了一个又一 个的水渍,潮潮的夹杂木质的霉味。这样的夜里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失恋、出走 或是别的什么。最后瞥了一眼那些班驳的印记,随它吧。我一把把抹布扔在角落里, 倒头又与周公相会去了。 清晨,特别是雨后的清晨是美妙的,窗沿上偶尔落下一滴水珠在脖子上,一席 凉意。透过窗可以看到操场,几个男生早已在那里开始了练习,运球、过人、转身、 三步上篮,球敲击篮板反弹入网。漂亮。赢的一方拾起地上准备着的矿泉水一古脑 儿往下灌,另一边则是自觉地做起俯卧撑。我喜欢看这些人打球,虽然离完美有很 大距离,可他们却拥有一种精神,这是那些为吸引女生而卖弄大力灌篮以博美人笑 的男生所不具备。 我继续欣赏,应该说是享受这清晨,心里想着昨晚的梦。他和我曾是很好的朋 友,同窗5 年可后来因为小小的误会大家怄气互不理睬。已经四年了,我为什么会 梦见他? 我疑惑着。 打球的人渐渐少了,操场上似乎有些骚动,不少人涌向大楼的另一头。可能又 出什么事了吧。这回不知是大人物来访还是有帅哥表演。 这时门“啪”的一下开了进来的是室友阿超。“出大事了!” “什么?”我转过身看着她,这丫头熬出黑眼圈了。“什么呀,百代请你去唱 歌?” 她没有理睬我的调侃。“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啊,我的大小姐。”她一字一 顿,故作神秘,“我们学校出尸体了。” “尸体,那又怎么样?”对于我们医学院的学生来说,尸体已是极为平凡的事, 根本不值一提。 “这回可不一样,死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警察都来了,他们封锁了现场,目前连他杀、自杀都没定出来。我有个姐妹 就是那个寝室的,今天她搬来和我们一起住。”说着,阿超摆正了床头的海报,整 理起床铺来。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昨夜到底怎么了。我感到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操场 上喧闹声依旧,地上的坑洼地盛着雨水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池,倒映着刚露脸的太阳, 一闪一闪。 整整一天头痛都与我形影不离,特别是在我最需要思考的时候它便一次次的与 我抗挣,以至一向上课认真的我竟在恍惚中打起了瞌睡。梦里我听到欢笑声,一个 逐渐走向光明之门的女孩。一觉醒来大家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我也赶紧跟着大家 走出教室。 似乎昨晚的命案已成为全校皆知的大事件,走到那儿都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 说情杀、说劫杀。现在的年轻人电视看多了,想象力也丰富,又爱嚼舌,真的很无 聊。我不愿去理会这些个道听途说,早早吃了饭回房去了。 寝室里阿超、灵儿、利黎都在,小果也就是阿超的好姐妹正在给她们讲命案的 情况。 “那她是怎么死的?” “给匕首切断了左腿大动脉,造成流血过多而死亡。听在场的警官说是一刀就 找着了位置,而且伤口由里向外由深到浅,现场弄得凌乱又没留下指纹,所以他们 怀疑是他杀。而且——”小果顿了顿,“凶手可能就在学校里。” “啊!”大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她,就是那个叫晓燕的,有没有和人结仇呀?”利黎问道。 她叫晓燕,我暗自忖道,这个名字好熟啊,好象在那里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一用着脑子,我的头疼就有开始肆虐起来。 “她,我不太了解,平时话很少,不过待人不错,应该不会有仇家的。听说她 以前是靖德中学的。” 靖德中学,原来如此她和我是校友,还同一届的呢,难怪觉得名字熟了。我对 她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在走廊上见过一面,挺文静的女孩,可惜了。话虽是这样 说,可想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走了,心里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如此一来头痛 也就愈来一发不可收拾了。 今天的神经生物学课我早早地到了教室,找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在吞下一 片头痛药后(我吃药从来都不喝水的),同学们陆续地进来了。大家等了好一会都 不见老师来,于是教室里便开始逐渐吵闹起来。我在一边漫无目地的翻着书,心里 却想着他。以前大家一起排练、一起去小岛看流星,那些日子多快乐啊,如今我们 彼此天各一方,在城市的两个偏远的角落,不知他最近怎么样。我是不是,是不是 该…… 正想着,班长走进来宣布今天的课不上了,生物葛老师给叫去问话了。一时间 “哗”的一声,教室里像炸开了锅似的,我的头嗡嗡直作响,赶紧抱起书往外跑, 临出教室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句,“谁不知道葛老师最恨她了,他婚外恋的事情 就是被她抖出来的,葛老头到手的副校长职位也因为这个没了……”这件事我也有 过耳闻,原来是晓燕抖出来的。可是葛老头看上去忠厚老实,难道真的是他?真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药力开始发作,我感到恹恹思睡。 每当天气不好时,我会去图书馆或是呆在寝室里。我们学校没有室内体育馆, 当初本是要盖的,可是一算计盖完之后学校就不得不自己掏腰包来添置运动器材, 于是中途打了退堂鼓。不过这样也好,前些日子寝室里四个丫头合伙买了电脑上网 玩,我正好乘这个机会去查些写论文用的资料。 屏幕上出现“下载完毕”,我直接键入了一个中文文学网站的名字。在那里看 了几篇写得不错的小说、散文,正要断开连接时忽然有一个名字映入眼帘,晓燕。 不会那么巧吧,这八成是某个人的笔名,更可能是个男生。猜是这么猜的,可 转念一想看看又有何妨呢。于是单击鼠标,打开了那篇文章《孤独不是一笔财富》。 孤独不是一笔财富晓燕 曾经读过一篇散文,说的是卢梭是如何平静的度过他孤独的晚年,在那段日子 里重又回到他创作的高峰。不错,孤独于他是一笔财富,然而于我它犹如毒蛇猛兽 与我纠缠不清。 你可曾经历过一份礼物,甚至连一声祝福、一个微笑都没有的生日;在集体聚 会时不会有人通知你;吃午饭时,总是拿到最后一盒饭在一边默默地咀嚼,身边则 是同学的嬉笑声。当一个人不为别人所记得时那么即便是她死了也没有人知道,那 该多么可怕。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尝试着与人交朋友,我努力让自己的言 谈不再大大咧咧,我写出许多文章、诗歌以期获得大家的重视与肯定,可是,一切 的一切都是白费的,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又有谁可以来帮助自己。我感 觉自己犹如草芥被抛弃一边,无数枯藤缠绕在我的身上,将我扯向那黑暗的深渊。 真的,孤独不是一笔财富。我哭过,从开朗、好胜的过去到怯弱无力的现在, 我绝望了。我注定成为无人注目的小草。 点评:有感而发,真情动人。 望着屏幕,我疑惑了。这真是那个晓燕吗?这篇文章可是在几年前发表的,不 是写得很好的,却坦白无疑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说实话,我也曾有过这样的低谷, 多亏了他,我才重拾信心交上了几个朋友。有多久我们没见面了,两年了吧。是不 是冰释前嫌的时候到了。我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厌恶中学 的那段时光,那段充满虚伪、恶意、歧视的日子。 好几天都没有见到阿超她们了,即使见到了也最多是朝我笑笑,随后拉着男朋 友的手往前赶。大学的日子就是这样,各管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好忙。有时 候我常常自问,这就是成人的世界,没有相互的关心,只有同类的竞争,这未免太 过残酷,在如此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我们不得不去面对它,变得虚伪、狡诈,否 则就将迷失在这肮脏的旋涡中难以自拔,就像晓燕一样。晓燕,我怎么又想到她了, 事情已过去三天了都没再听说有什么起色,她曾写过日记,但临近命案的那几页却 被撕了。葛老师也提出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看来这又将是一宗无法破晓的谜。 今天是中学同学的生日派对。大家热热闹闹的,喝酒、划拳。我自顾自在一旁 望着别人。我一向文静,喜欢分享别人的快乐,那多少也源于过去不快的经历。我 四处打量着,希望从人群中找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那是他的眼睛,或许现在我能够 坦然的面对,说一声你好。可是我没有找到,那种似乎能看穿你的心灵的眼神,在 其中你可以看到善意、友好和希望,我不知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在离开时, 我的心却堆积着一种情感——失望。 那个叫晓燕的学生去世已经有一周,这些天来每每进入梦境我都会回到那个下 雨的夜晚,梦见他,梦见一个女孩走向一扇闪光的门,第二天起来便感到头疼,好 象无数小虫在啃食一般,细微的麻木聚合成剧烈的刺痛,药量越吃越大,效果甚微。 又是一个阴霾的下午,我去了图书馆借以打发无聊。悠长的走廊和陈旧的书架, 毫无生气地处在阴暗的环境中,压抑得人都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决定要看什么书, 搬来梯子从书架的最上层找出一本书,那是一本描述心理恐怖的小说集,是十几年 前出版的,都翻烂了,我就看过三遍,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对这种书感兴趣了。 找了个清净的座位,奇怪地发现这书有人给修补过,弄的干净,书里还夹着几 张纸。打开一看,我不禁感到周身发冷,纸上的落款赫然写到:晓燕,显然那是日 记中的几页,用的是蓝黑墨水,我喜欢的那种。日期正是事发的前一天! 4/23我总是孤独的,中学时如此,大学也是如此。没有人来注意我,无论我付 出多少努力,我始终犹如空气一般的生存着。 在很小的时候我有一非常好的朋友小茵,我们说长大以后要一起学习、一起工 作,做相互的伴娘,可是她却死了,得的是脑瘤。在她弥留那天我们说了许多将来 的打算,她就那样在我的怀里走了,面带笑容。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做医生,来救 许多的人。后来进了中学,我发现人与人之间原来那么难相处,他们讲究哗众取宠、 讲请客、讲一起玩乐,这一些我都没有,我只会在有人伤心的时候安慰他,会向他 们微笑,我始终坚信真诚能带来欢乐,但是事实上我获得却只有孤独。他是我在那 时的寄托,我以为又找到了一个像小茵一样的知己,可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将 我们五年的友谊终结。 葛老师,我像父亲一般尊敬他,可那一天当我无意中在街上发现他的秘密时。 老师的举动令我沮丧,他把我的文章贬得一文不值,甚至撤回了原本要刊登的 论文。 我的室友成天便和她们的男友在一起,再也无人听我倾诉,欣赏我。 于是我决定了却自己的生命。假如有人读到这页日记,我定是已经与小茵相会 了。我制造了现场,我要为这一切布下一个局,令人永远都猜不透。去后悔吧,为 你们的行为请求宽恕吧,我会如幽灵一般永远伴随你们。因为假如在生前得不到你 们的关心,我便要在走后引起你们的注意,我要时时刻刻在你们的周围,让你们记 得在这里曾有我晓燕的存在! 读完它,我感到全身的冰凉,匆匆地将那书连同里面的纸放回原处,飞也似的 跑出大楼。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在门口,我大口地喘着气,思绪无法集中在一起, 我只感到头痛又开始了。角落里的一对男女正在谈论即将到来的考试,他们身旁的 一小堆人正在兴致盎然地谈着什么,我隐约听到“晓”“匕首”“雨夜”“尸体”。 我不愿再听下去了,不要,为什么一定要与我纠缠!我的头再次嗡嗡的作响。 我要把这些都写下来,以证明我不是在做梦。我席地而坐,翻开随身的笔记本翻到 最近的一页,蓝黑色的墨水,我看见4 月23日的日记被撕了下来,以后便是空白。 突然我感到惊慌失措,头痛欲裂,我的血液似乎在冻结。有多久我没有和室友聊天 了,有多久没给朋友达电话了,还有他,我一定要去找他!我一定要和他们谈谈, 我仿佛处身于一个旋涡中,四周的事物在不停打转变得模糊不清。雨越下越大,隐 约可以听到窗户支支哑哑的晃动声……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