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卖花 作者:铁观音 孟姜是个很有钱的年轻女子,现代一般称做款妞。 孟姜的钱不是下海抢来的,也不是从某些干爹之类的男人身上抢来的,而是天 上砸下来的。孟姜高中毕业那年,孟姜她妈接到了一封要她出国接受遗产的海外来 信。孟姜她妈做了多年的纺织女工,又长年守寡抚养孟姜,很是体弱多病,所以孟 姜她妈就要孟姜陪她一起出国。孟姜在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同时领到了出国签证, 孟姜的班主任就很惋惜地对孟姜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孟姜不知道哪一份是鱼哪 一份是熊掌,就去问她妈。孟姜她妈说,鱼和熊掌都是用来填肚子的,一个样。于 是,孟姜就乖乖地跟着她妈出了国。 孟姜她妈告诉孟姜,她们要去继承的那份遗产,与其说是一份遗产,不如说是 一份良心。因为给孟姜她妈遗产的那个老头子在遗嘱里说孟姜她妈是他的女儿,可 实际上这个老头子对孟姜她妈只做过一件事,就是让孟姜她妈躺进孟姜她姥姥的肚 子里,除此以外再没为孟姜她妈做过任何事。所以,孟姜她妈差一点就把那封盖了 律师印鉴的海外来信撕了个粉碎。只是在撕信之前,孟姜她妈看见了孟姜目光里的 问号,才改变了主意,让自己去接受一个老头子的良心,让女儿孟姜接受那些附带 在良心上的东西。 孟姜她妈做过三八红旗手,还做过先进工作者,所以孟姜她妈很在乎良心,不 在乎良心上附带的东西,但因为孟姜她妈的工厂越来越破旧,发给孟姜她妈的钱越 来越少,而活在孟姜周围的人却越来越有钱,孟姜她妈才想到要让孟姜在接受遗产 的文件上签字。只是,在孟姜签完字的一个月后,长期呼吸着化工厂带味空气的孟 姜她妈,好象不太适应另外一种空气,很快就住进了医院,并在两个月后,带着孟 姜她爷爷的良心离开了人世。 于是,孟姜带着孟姜她爷爷的良心之外的东西,独自回来了。 孟姜这时还不到二十岁,按道理,一个既年轻又漂亮又非同寻常地有钱的款妞, 她的生活一定是很美好很幸福的,但问题是,孟姜并非那种冰雪聪明的女子,也不 是个很有知识的人,所以这些钱就给孟姜出了一个大难题,她不知道拿着这些钱该 做什么。 据孟姜读书时的老师总结,孟姜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学生,这句表扬的话有另外 一个意思,是说孟姜没什么脑子。当然了,老师说的没脑子,是相对于老师以为自 己很有脑子而言的,假如是孟姜说她的老师没脑子,便会间接证明了孟姜有脑子。 但孟姜从不这样拐弯抹角地做事情,也不这样拐弯抹角地想问题,她一向喜欢直接 了当,老师说对的她绝不以为是错的,老师说错的她也从不以为是对的。 比如,一次上英语课,老师在解释一个叫做happy 的单词时,把孟姜叫了起来, 问孟姜懂不懂happy 的意思,当时孟姜不懂,就老老实实回答说不懂。老师为了启 发孟姜,问孟姜说你现在happy 不happy ?孟姜于是就懂了,回答老师说我现在很 happy.老师很高兴,就让孟姜向全班同学解释她怎么懂的。孟姜对同学们说,刚才 老师提问我的时候,我很紧张,老师启发我,问我happy 不happy ,我就懂了,happy 就是紧张的意思。 关于孟姜到底有没有脑子的问题,孟姜的同学们曾经有过无数次争论,认为孟 姜有脑子的同学,所依据的是孟姜的考试成绩,特别是政治课的成绩。那时候的政 治课分《辩证唯物主义》和《政治经济学原理》两部分,孟姜这两部分都学得很好, 原理记得很牢,名词解释一字不差,考试总得九十九分。同学们以为政治老师不给 孟姜最后那一分是有道理的,给了就该发展孟姜入党了,但孟姜除了会考试,别的 一概不会,所以不适合做表率,不应该入党。认为孟姜没脑子的同学,所依据的事 实更多一些,比如说,体育课测验六十米跑的时候,孟姜在起跑和中段都会跑在所 有人的前面,但在最后二十米的时候,孟姜就会放慢了速度,将近跑到接近终点时, 小心亦亦地小步迈过去,然后准确地在六十米终点线站住,一动不动。众所周知, 孟姜这样的跑法肯定跑不及格。体育老师就很奇怪,跑过来问孟姜这是为什么,孟 姜就回答说,您叫我跑六十米呀,我再跑过去不就跑多了?还比如说,地理老师在 课堂上提问,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中心在哪里?孟姜的回答不是北京,也不是地图上 那只雄鸡的中心部位,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中间的那个字:民。这个答案对孟 姜来说很正常也很自然,她确实如此理解“中心”的意思,但对同学们来说,这回 答显然具有幽默的效果,所以大家都很欢迎孟姜举手回答问题。不过在若干年以后, 城里流行一些叫做《脑筋急转弯》的书,同学们才回头发现了孟姜其实是个脑筋急 转弯高手,于是有些与孟姜保持着联系的同学就去找孟姜玩脑筋急转弯,问她长颈 鹿的脖子为什么这么长。孟姜很认真地思索之后回答说,因为它的头长得太高了呀, 没这么长的脖子,头不就掉下来了! 有聪明人给孟姜总结说,孟姜很会做脑筋急转弯的原因就在于她的脑筋从来不 转弯,就像她测验六十米跑,她严格地遵从体育老师的命令,只跑六十米,所以总 不及格。体育老师发现了问题所在后,就对孟姜说,现在我要给你测八十米跑,然 后在八十米线上划了一条杠,自己却站在六十米线上掐秒表。孟姜老老实实地按照 体育老师的吩咐跑了八十米,然后她的六十米测验就得了全班第一。 这些现象可以证明,说孟姜没脑子是绝对错误的,她其实挺爱动脑子,只不过 她动的不常是自己的脑子,而是孟姜她妈、学校老师们,以及她所读过的各种书本 上的脑子。换一句话说,孟姜一向安安心心老老实实地按照她妈和老师们的教诲做 事情想问题。孟姜她妈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老师们要同学们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书本要求同学们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因此就不必费脑子想着怎么做人。 但现在的问题是,孟姜她妈没了,孟姜也不再是学校的学生了,孟姜就不知道 该怎么做了。 在这个世界里,一个人只要不是白痴,就能够挣钱养活自己,而孟姜既不是白 痴,又很有钱,因此活着就不成问题,孟姜最大的问题是不知拿那些钱干什么。 在孟姜读过的所有书里,都没有教会孟姜如何拥有一大笔钱,如何处理一大笔 钱,简单地说,孟姜不知道自己怎么做一个款妞。所以,孟姜带着钱回来之后,把 自己的脑子大部分费在怎么花钱的事情上。 刚回来的时候,孟姜跑去请教她一位小表叔,问说该怎么处理那些钱。这位大 学毕业才两年的小表叔在政府里做经济工作,很懂得经济,建议孟姜把那些钱拿出 来投资项目,开工厂或者办公司,而且应该聘请可靠的人来经营管理。小表叔盛情 地给孟姜做了一个投资计划,告诉孟姜说照此计划执行五年,资本将翻两番。小表 叔还强调说,这个计划的关键之处,在于要有一位既懂得经营,又是孟姜信得过的 亲人来为她管理;对这样一个重要角色,应该给予一定比例的股份,好让他死心塌 地地为企业卖命。小表叔表示,出于对孟姜的关心和爱护,他愿意放弃在政府的大 好前程,为孟姜的事业充当重要角色,也就是那个拥有股份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 孟姜为小表叔的无偿奉献精神大为感动,准备把钱拿出来投资办企业。但孟姜又考 虑到不能把担子全部压到小表叔一个人肩上,自己必须也干点什么;而自己要干点 什么,就必须先学点什么。于是孟姜就决定先去读一点经济管理方面的知识,大约 学习两年到四年,学会了之后再投资办企业。小表叔一听孟姜的决定就急了,说你 还是先办企业再学经营,这么多的钱不能扔在银行里给国家白白地花。孟姜听到这 话就不高兴了,说银行也是给我利息的呀他们不是白花的,这个道理我知道,而且, 就算真是给国家白花的,也没什么不好呀,我妈做了那么多年三八红旗手先进工作 者,国家不是给了她很多奖状么!孟姜说着还把她妈的许多红色的奖状和奖旗搬出 来给小表叔看,证明自己讲的话是有道理的。小表叔很不耐烦地推开那些奖状奖旗 说,你妈傻了一辈子,你怎么也这么傻。 小表叔这句话让孟姜很不高兴,假如小表叔是说孟姜傻,孟姜倒也不会有意见, 但小表叔说孟姜她妈傻,就很伤了孟姜的心,于是孟姜就不再喜欢小表叔了,不再 搭理小表叔。 小表叔不知道孟姜不喜欢他,后来还继续来找过孟姜好多次,继续给孟姜讲述 投资办企业的好处,还表示同意孟姜一边读经营管理,一边办企业。 小表叔甚至表示愿意降低他做为董事总经理的股份,只要孟姜把钱拿出来投资。 但孟姜此时已很不喜欢小表叔了,所以就一直不肯把钱拿出来投资,让小表叔 很失望。 从孟姜对待小表叔和投资的事情上,我们可以看出,孟姜虽然不算是个冰雪聪 明的女子,却也是有一点知识的,对世事人情也是有原则有根据的。这些原则和根 据都来源于以前读书时老师们所教的知识,还有孟姜她妈平常给孟姜所讲的道理, 其中最重要的原则和根据,就是孟姜经常考九十九分的“辩证唯物主义”和“政治 经济学”。当然,孟姜她妈给孟姜的教育没有这么学术,会形象一些并具体一些, 比如毛毛虫原则。毛毛虫原则说的是:不劳而获的人都是寄生虫,人活着要对社会 有价值,要为社会做贡献。这个毛毛虫原则也颇符合“辩证唯物主义”和“政治经 济学”原理,可见孟姜她妈在工厂里也接受了与孟姜一样的教育。 孟姜天生怕极了虫子,一见到毛茸茸的虫子就会发出尖叫,直到把虫子叫死为 止。 所以,有了很多钱之后,孟姜很自然地就想到自己是一条寄生虫。这种想象是 很恐怖的,时常让孟姜睡不着觉,睡着了也梦见躺在床上的一条肥大的寄生毛毛虫, 然后叫大声尖叫,直到把梦中的毛毛虫叫死,把自己叫醒。 孟姜是坚决不想做毛毛虫的,所以她希望自己要对社会有价值,要为社会做贡 献。但孟姜也知道,要为社会做贡献是需要本事的。小表叔说的投资办企业生产经 济效益,就是一种对社会的贡献,很应该做,但孟姜觉得第一应该先做的事情是学 会本事。 按照老师们的说法,本事要从书本里学。按逻辑来推理,要从书本里学会本事, 首先得要有书。于是孟姜就去了新华书店。 走进新华书店的时候,孟姜只提了一个小挎包,包里有一些钞票和一本银行存 折,与普通的逛书店的人没什么两样。当孟姜走出书店的时候,场面却有些夸张, 因为有七八个书店职员跟在孟姜身后,把一箱箱的书搬到书店门口,然后装上一辆 载重一点七五吨的货车,装完这辆后发现还有十多箱没装完,又再叫了一辆。 孟姜买书的时间总共花了一整个白天,把书拆箱装到书柜里,花了一整个星期。 要补充说明的是,在此之前,孟姜买了一套大宅子,总共两百多平方,其中那间用 来放书的房间,约有八十平方。 孟姜买房子的时候,本没有打算买这么大,但那位接待孟姜的售楼小姐很聪明, 发现孟姜对价格没有感觉,只对屋里是否亮堂与有无风吹特别在意,也就是特别喜 欢明亮的光照与空气的对流。售楼小姐于是就建议孟姜把南北相连的两套三室一厅 全买下,把隔墙打通,这样就使阳光与空气都变得很好。孟姜这时已有了点经济概 念,知道多购买一点高级住宅有助于房地产事业的发展,这样就为经济发展做了一 点贡献,就为国家做了一点贡献,于是她就接受了售楼小姐的建议,情愿自己在一 个空空荡荡的大宅子孤独寂寞,也要为国家的基础建设添砖加瓦,略微减轻一点自 己的寄生虫成份。 果不其然,孟姜此后梦里见到那条寄生毛毛虫就没那么肥大了,小了一些。 把两卡车书搬进大房子之后,孟姜就天天呆在房子里,看看电视,读读书,琢 磨着怎么给社会做一些贡献。 为社会做贡献要通过具体的形式,也就是劳动,孟姜的脑子里有辩证唯物主义 和政治经济学原理,这个道理她是懂的,因此她在报纸上翻阅招聘广告,选择了一 份职业做为她奉献社会的形式,这份职业是一家电话信息台的信息小姐。信息小姐 的职业很适合孟姜这种声音好听的年轻姑娘,因此孟姜一经面试就被录取了。 为了全力以赴地做好第一份崇高的职业,孟姜先去职业介绍所雇请来一位小保 姆,让小保姆在家里做饭洗衣服干所有的家务活,自己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为社 会做贡献。这位小保姆到孟姜家里看过一遍之后,立即把工钱叫价涨了一倍,说家 里的面积太大,搞的是双倍的卫生,加上那个黑红黑红的冰柜书房太过恐怖,会给 她造成精神损失,要是不给双倍的工钱坚决不做。孟姜立即答应了小保姆,答应的 原因不是孟姜害怕找不到要价低一些的保姆,而是她急于摆脱家里这些自私自利的 劳动,早日去从事崇高的职业,做有意义有价值的劳动。从这件事情来看,孟姜读 的经济学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电话信息台付给孟姜的工资,还没有孟姜付给小保 姆的工资多。 把小保姆雇好后,孟姜兴冲冲上班去了。 信息小姐的工作是这样的:坐在电话接收机前的椅子上,等候顾客挂电话来询 问一些信息,然后准确地解答顾客提出的疑难问题。顾客挂电话来问的信息门类庞 杂,千奇百怪,正常一点的会问火车班次和商品价格;不太正常的会问孟姜说他老 婆不愿意和他上床了他该怎么办,或者问孟姜是否同意他去把城里所有高楼大厦全 部炸掉。还有一些说不上正常或不正常的问题,比如问说麦当娜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问说国家为什么非要让人只娶一个老婆?问说人吃饭是为了活着还是人活着为了吃 饭等等。一般而言,公司对大部分的顾客提问都有准备,每个信息小姐桌上都有厚 厚几大叠标准答案,电脑硬盘里更存有无数资料以备信息小姐按图索骥,只有那些 不太正常与说不上是否正常的提问,需要信息小姐随机应变。 比如有顾客问孟姜,假如孟姜是他的老婆,孟姜是否同意他娶小老婆。这个问 题孟姜一共被问过三次,她第一次的回答是:请您先告诉我什么叫做小老婆?顾客 为了回答孟姜的反问,花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让孟姜明白了小老婆就是比老婆小 的老婆,叫做妾,或者小妻,或者二奶、姨太太、偏房、侧室等等,不具有法律意 义但具有夫妻之实,包容在丈夫与老婆的法律夫妻关系之中的女性。孟姜听懂之后, 很是佩服这位顾客的学识渊博。 佩服完了之后,孟姜才想起自己没有回答是否同意他娶小老婆的问题,但想起 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顾客已经把电话挂了,于是孟姜就觉得很愧疚,回家后赶紧翻 书查阅,希望下次能准确回答好这个问题。 一周后,有位顾客向孟姜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假如孟姜是他的老婆,孟姜是 否同意他娶小老婆。孟姜此时已经在书上找到了标准答案,她对着挂在脖子上的话 筒说,纳妾是旧社会的陋习,是封建余毒,您成长在新社会,不应该有这种不健康 的思想。那位提问的顾客先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孟姜说,去你妈的!就把电话 挂了。孟姜愣了半晌,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顾客,极为忐忑不安,连电话都忘了 去接,影响了工作。孟姜回家后,再到书房里再找资料,依然搞不明白,为什么这 位顾客会去自己妈的。小保姆看到孟姜神情恍惚的样子,就很是关心地问孟姜出了 什么事,孟姜就把事情告诉了小保姆。小保姆听后大乐,对孟姜说人家跟你讲这个 是想跟你调情,你却给人家上政治课,人家当然要去你妈的。孟姜听后觉得大有道 理,就向小保姆问了许多问题,比如什么叫做调情,比如再遇到这种情形时自己该 怎样回答才不会被顾客去自己妈的。小保姆一一作答之后,还告诉了孟姜许多关于 小老婆的故事,说她有好多个小老乡就在城里给人做小老婆,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 的,日子不知过得多滋润。孟姜听得大为新奇,就问小保姆为什么不去穿金戴银吃 香的喝辣的做很滋润的小老婆。小保姆说她长得不好看,没有老板看上她。孟姜想 了半天后说,假如我有个老公,他想娶个小老婆,你愿不愿意做?小保姆也想了半 天,然后告诉孟姜说,假如孟姜愿意她做的话,她就做,不过最主要得看给多少钱。 经小保姆一番点拨,孟姜对小老婆的问题有了新的认识,第三次有顾客提出这 个问题的时候,孟姜就不再按照书上教的话来说了,而是对顾客说,我还不是你的 老婆,所以我不知道会不会同意你娶小老婆,不过我知道有人会同意的,也有人会 去你妈的,这要看你出多少价钱,如果给得多……关于小老婆的话题,只是顾客们 挂电话来咨询完信息之后顺带提出的问题,要知道电话信息台不是心理咨询医院, 信息小姐也不是心理医生或者社会问题专家,顾客们心里都明白的。一般来说,大 部分的顾客都是老老实实地问哪家商店有跳楼吐血大折价,或者到哪儿买色情VCD 等等严肃的问题,只有少部分顾客是闲来没事找信息小姐聊天玩儿的。我们知道, 孟姜之所以做信息小姐,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而是要为社会做贡献,因此她的工作 态度就比谁都认真,做得有板有眼兢兢业业,总是以最快速度最标准地回答顾客的 疑难问题。比如有一次,一个电话急匆匆地问孟姜,他所在的地方附近哪儿有公共 厕所。孟姜知道这时再去翻资料或者查电脑要花许多时间,给出答案时顾客一定已 经被动解决了问题,孟姜脑筋一转,站起来大声向另一个信息小姐大声发问,因为 这位同事恰好就住在顾客此时所在的那条街道。于是,这位真正有急迫疑难问题的 顾客便得以迅速解决了问题,但孟姜却给自己惹来了问题。 孟姜被主任叫进了办公室,挨了主任的批评。主任批评说,孟姜这次信息咨询 创下了电话信息台创台以来的最高速度,仅花了六秒钟便让顾客挂断了电话,因此 要扣掉孟姜当月的奖金。孟姜一点都不心疼奖金,却对主任的批评感到很委屈,搞 不明白她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准确的答案解决顾客的疑难问题,怎么反倒是错的。主 任见孟姜有不同意见,就知道孟姜还没开窍,于是就教育孟姜说,回答顾客疑难问 题只是信息小姐工作的最低要求,高素质的信息小姐不应该接一次电话讲十秒钟就 把问题回答清楚,而应该讲十几分钟才把答案讲出十分之一,让顾客既明白又不明 白,既回答了问题又没有回答问题,让顾客放下电话后想半天也想不明白,让他想 不明白后还得再打电话来搞明白,就算他再打电话来也要让他搞明白了一点却有九 点更加不明白,这样他才会多多地再打电话来。孟姜对主任的话只明白了一点,却 多了九点不明白,便再请教主任说,顾客本来打一个电话来是想搞明白一个问题, 我们却把他搞出另外九个问题出来,让他以后再打九个电话来,这样就不是给顾客 解决问题了,而是给顾客制造问题了,这是不对的。 主任向孟姜瞪眼说,你是在跟我讲道理吗?孟姜愣愣地说,是啊,我是在跟你 讲道理埃主任面对着孟姜很真诚的目光,不知道是该继续瞪眼好还是直接打发孟姜 走人好。大约是因为孟姜的长相使这位雄性的主任产生了些耐心,他便既不再瞪眼 也不直接打发孟姜走人,而是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慢慢地教育孟姜说,你孟 姜的工资和奖金是这些顾客给的,顾客们要是不多多地打电话来,打来的电话要是 不花很长很长的时间,信息台怎么能收到电话信息费?信息台要是收不到电话信息 费,怎么能给你发工资发奖金?孟姜把主任的问题想了一下,回答说,可是,我要 是不回答顾客的问题,反而给他再搞出九个新问题,不就是害得他多费很多钱么? 主任说,对呀,我们要的就是让顾客多多地打电话来,多多地费钱,不然我们靠什 么挣钱?反正他们打的是公费电话,花的又不是他的钱,你瞎替人家操什么心?孟 姜愣了愣,一时也想不明白自己瞎替别人操什么心。主任见孟姜有些开窍了,就继 续教育她说,要做一个合格的高素质的信息小姐,不但要能够拖住顾客多交电话费, 还得学会还巧妙地拢络住顾客,比如把自己的工作号码透露给顾客,比如暗示自己 对他有好感,乐意继续交流,乐意没完没了地交流,把顾客胃口吊起来,让他以后 多多的打电话来,这样信息台才能创造更多的经济效益,孟姜也才能完成工作指标, 分得奖金。 孟姜立即很认真地摇摇头说,我不要奖金。主任瞪起眼说,不要奖金你来做什 么?孟姜说,我来给顾客提供信息解答疑难问题呀。主任说,光是给顾客解答疑难 问题,我请你们这些年轻漂亮声音好听的姑娘来做什么?我不会自己干?孟姜想了 想,说是啊,主任你懂得这么多,为什么不自己干呢?主任被孟姜气歪了嘴,站起 来在办公室里大步大步地走了好几个来回,然后举手指向孟姜,恶狠狠地命令孟姜 立即照他吩咐的去做,否则就立即卷铺盖走人。孟姜被主任的脾气吓坏了,赶紧离 开了主任办公室,一边走一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主任。但孟姜却懂得 了电话信息台最需要的不是那些正儿八经问题的顾客,而是那些闲来没事找信息小 姐聊天的顾客,原来自己的工作有些主次不分,喧宾夺主了。 我们知道,孟姜是懂知识讲道理的,每次犯了错误,孟姜都能认真地检讨自己, 认真改错。但这一次,孟姜却没有改错,因为她没有从书上找到自己所犯错误的依 据,即书上没有承认孟姜犯了错。要知道,孟姜到电话信息台应聘工作,不是为了 挣钱,而是为了通过具体的劳动来给社会做实际贡献,但那位雄性主任对孟姜的教 育,却让孟姜明白了,自己其实没有给社会做任何贡献,因为那些不太正经的顾客 挂来的电话,都是公费电话,信息台收到的钱是国家的钱,这就是说,孟姜每个月 领到的工资和奖金都是国家给的,这就太不应该了,自己这么有钱,怎么还能要国 家的钱呢!而且,想到国家好不容易才从偷税漏税的那些人手里把钱收走,竟然又 再通过自己很好听的声音流出来,流进电话信息台和自己的手里,显然太没有道理 了。 于是,孟姜就离开了信息台,失去了她的第一份职业。孟姜走的时候也没有遵 照主任的吩咐去卷铺盖,因为信息台本来就没有给孟姜提供放铺盖的地方。 孟姜第一次为社会做贡献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孟姜并没有泄气,她很快就找到 了第二种贡献形式,这一次不是不是具体的劳动,而是消费。从小表叔游说她投资 办企业的过程中,孟姜理解了一点经济运行的大致过程,即有人生产一些东西,有 人去消耗这些生产出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人中间被生产来消费去,社会就获得了 进步。假如生产出来的东西没有人去消耗,生产就会停滞,经济就会衰退,社会就 会倒退。所以,积极消费也是一件对社会有贡献的重要事情。 众所周知,如果有一个人打算要以消费的形式为社会做贡献,那么社会一定是 很欢迎的,并且会通过一些具体的人,来帮助你实现。对孟姜来说,帮助她,这些 被社会派来帮助实现理想的具体的人,是一批小姐妹,是孟姜小学中学时候的老同 学,还有以前邻居中的玩伴。这些同龄人陆陆续续都上了大学或者上了班,她们时 常跑来找孟姜,把孟姜拉去唱卡拉OK或者打保龄球做美容购物什么的,当然也经常 拉孟姜到餐厅吃饭。因为这些姐妹都不是很有钱,而孟姜又很想为社会的经济增长 出点力气,因此这些活动全部都由孟姜付钱。这些热心帮助孟姜消费的姐妹中,有 一位在大学读工商管理,她给孟姜分析说,按照经济学理论,像孟姜这样的消费者, 在促进社会经济发展方面的作用,比十个勤奋劳动的工人还要大许多。比如孟姜到 餐厅吃饭,不仅能够养活服务员以及服务员家乡的贫下中农,还能帮助农民们多买 出些肉禽蛋菜和大米小麦,能繁荣农贸市场,能帮助国家创收税款──这一部分的 贡献需要建立在餐馆老板的良心以及做帐会计的技术水平上(读工商管理的姐妹补 充说)。这位姐妹还说,就算给餐馆老板挣了钱,餐馆老板在挣了钱之后还会开更 多的餐馆或者投资其他经济项目,从结果上来说还是促进了国民经济的迅速发展。 而那些月收入只达到孟姜一顿饭钱的勤奋劳动者,除了在工厂里生产一些具体实在 的物品以供人民使用之外,对经济的贡献就远远不如孟姜所做的大了。按照经济学 的理论,全世界人民如果都勤俭持家自力更生而绝少消费,缺少了孟姜这一种负责 消费的族类,市场就会萧条,经济就会出现负增长,就会出现衰退,社会化大生产 的分工就会不太平衡,社会经济就无法高速发展欣欣向荣了,经科班出身的姐妹一 番点拨之后,孟姜又再多读了点经济学的书,明白了自己肩负的是把社会生产出来 的东西消费掉,然后促进它们继续被生产出来的重大责任。明白了这个深奥的道理 之后,孟姜便决定把她的巨额财富用于消费,把自己在社会化大生产的分工定位在 以消费分工方面。于是,孟姜就开始频密地到餐厅吃饭,到卡拉OK唱歌,坐飞机旅 游,买高级时装,买高档化妆品等等。每次在商店购物和消费的时候,孟姜都不忘 要求对方开发票,她知道这样能为国家创造税收。 从数字上统计,孟姜为社会经济发展所做的努力是相当大的,她不但购买了大 面积的高级住宅为基础建设添砖加瓦,还为纺织工业尽了许多力量,购买了许多只 穿一两次或者干脆就不穿的高级时装。她不但花很多钱装修买来的钢筋水泥与砖墙, 还花很多钱装修爹妈生下来的自己,比如买一些本应用来切割硬物的钻石,装修到 耳朵、手指、项脖等部位;比如买一些据说比人皮更含有人皮成份的糊状或液态化 学物品,装修到自己的皮上面;比如到一些装修得像皇宫一般的美容院,给自己的 面皮做一些类似于把一只生鸡搞成白净光鸡的那种技术处理。在做这些消费贡献的 时候,孟姜还被培养出一些风俗,就是在购买物品的同时,还买了许多说不上有什 么具体实际用途的“品牌”。带上品牌的物品一般都要比同类物品高出许多倍价钱, 据说这些多付出来的钞票所购得的乃是一种理念,也有的说是购得一种文化。孟姜 因为没有上过大学,不懂得理念也能购买,但孟姜却喜欢文化,所以热衷于购买这 种叫做品牌的文化。 于是我们就看到孟姜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她的两百多平方的房子里,全部 水泥砖墙都被覆盖上一层榉木,全部天花板都被覆盖上一层枫木,全部地板都被覆 盖上一层柚木;在客厅里,堆放了几十部各具各种功能的电子机器,并且都有相应 的一个小遥控器指挥,于是客厅居中的一个红木茶几上就堆放了二十多个样子长得 很相像的遥控器,容易搞混了,给孟姜带来许多不便。比如孟姜要打开电视机的时 候,举起的遥控器却把空调打开了,换一个遥控器之后又把取暖机打开了,于是孟 姜经常会轮番把录像机、VCD 机、DVD 机、摄像机、环绕音响系统等等许多机器打 开之后,才能掐到电视机的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这时房子里会出现一些杂乱的 现象,一边有歌星在唱歌,一边有演员在演戏,空调在放着冷气,取暖机在制造着 温暖,抽湿机在抽取着这些又冷又热的空气,而摄像机同时在摄录着孟姜凌乱的举 动,因为孟姜这时正轮番把茶几上遥控器举起来,轮番把业已打开的空调机取暖机 录像机VCD 机DVD 机摄像机环绕音响系统等等许多机器关上。 几番折腾过后,孟姜通常都会忘记了自己原本想干什么,开始苦苦思索自己是 打算看电视还是听音乐,是打算在大冬天里享受冷气还是准备给自己拍一盒家庭录 影,想了半天没想清楚,于是孟姜就会把所有机器统统关上,走进书房里读书去了。 孟姜读书的情形也有点混乱,那次她到新华书店买来两车书之后,一直没搞懂 自己应该先读什么书,最该读的是什么书。为此孟姜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关了整整 两周,把所有的书名都研究过一遍,然后决定先读一本最基础的书,书名叫做《新 华字典》。但这本书的内容显然比较枯燥,孟姜读了三天之后,把脑袋都读晕了, 几乎就放弃了读书学知识的念头。好在孟姜读的第二本书比较有趣,是一本讲述盘 古开天地和女娲补天之类神话的小书,让孟姜在读书的时候可以产生点想象,这才 恢复了读书学习的信心。 我们知道,孟姜的脑袋里有一些孟姜她妈和孟姜的老师们装进去的知识和道理, 但这些知识和道理还不能全面地知道孟姜如何正确地做一切事,比如如何正确地吃 饭,如何正确地洗澡等等。这些知识和道理只告诉孟姜,她应该到知识的海洋里寻 找行动依据,这就是孟姜到新华书店搬来两卡车书的原因。不过,孟姜勤奋苦读了 若干年的书,并没有给孟姜带来太多正确的行动指导。举例来说,那天孟姜在客厅 里把所有电器都开过一遍又关上一遍之后,想不起自己原来是打算看电视还是看VCD, 于是就进了书房读书。她进书房之前一直在琢磨着该读本什么书,首先想到要读经 济学,但在她走进书房便改了主意,决定读一本哲学方面的书。但在找哲学书的时 候,一本鹅黄色的小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于是她便把黄册子取下来,认真读起来。 这是本《脑筋急转弯》。 假如我们根据这间豪华书房的怪诞情形来推论,以为孟姜的脑子不太正常,那 就是我们自己的脑子不太正常,因为孟姜的行为完全是按照知识的指引来做的,不 像平常人,老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来指引自己的行为,知识只是拿来解释给自己和别 人听的东西,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最后啥也解释不了,所以自己就很不开心。 孟姜不这样傻,她并不自做主张地拿知识来玩,而是一直要求自己在书里找到指导 自己所有行为的依据,包括吃饭与洗澡之类的小事,并且一直做得很开心。以洗澡 为例,孟姜先是从书上读到说,淋浴乃是最卫生最科学的清洁方法,她就在浴室里 安装了三个花洒喷头,一喷就是半个时辰。后来孟姜从另一本书上读到说,浸浴有 助于身体的血液循环,乃是最健康的沐浴方式,与是她便在浴室安装了一个大浴缸, 一泡就就半个时辰。后来孟姜又读到一本书,说长时间洗冷水有助于提高身体的免 疫能力,于是她就长年洗冷水澡,之后又读到一本书说洗热水澡能扩张血管和毛孔, 有助于排泄身体废弃物,于是她就转而改洗了热水澡。 这些事情显然有些前后矛盾,假如这些矛盾是我们遭遇的,恐怕不把自己气死 就是跑去把那些书的作者杀死,但孟姜却不这样做,她采取的使最为明智的做法, 读到什么书就照什么办法去做。比如她改洗了热水澡没两天,又从第三本书上读到 洗冷水澡好,她便立即又改洗了冷水澡,只要她不再读到洗热水澡好的书,便会一 辈子永远洗冷水澡了。虽然一本又一本的书接连不断地告诉孟姜淋浴好浸浴好冷水 好热水好,让孟姜的洗澡方式不断地改变,但孟姜却不责怪书的作者,更不责怪书, 而是很听话地一遍一遍改淋浴为浸浴改浸浴为淋浴,一遍一遍地改冷水为热水改热 水为冷水。这样做的效果,就是孟姜的身体变得非常能抗寒和抗热,以至于这样折 腾一段时间之后,家里的空调机和取暖器包括抽湿机全部变得毫无用处了。孟姜的 身体也变得极为健康,一直都没有上过医院看玻话说回来,淋浴改浸浴之类的小事 比较好办,但这毕竟不是孟姜读书的最主要目的,孟姜更希望的是在能书本里找到 指导她为社会做贡献的方法,好让自己不感觉到是条令人讨厌的寄生毛毛虫。书上 说,人若想不做寄生虫,就应该活得对别人有意义,对社会有价值,通过具体的劳 动为社会做贡献,这样才叫做崇高。 孟姜很不想做寄生毛毛虫,很想做一个崇高的人,光是消费而不劳动显然显然 并不崇高,所以孟姜又在报纸上翻阅招聘广告,开始四处应聘。 对孟姜来说,报纸招聘广告栏给她的选择范围不是太广,许多职位对应聘者都 有学历要求,更要求有实践经验。孟姜只有中学文凭,除了做过两个多月的信息小 姐,也没有其他实践经验,所以许多职位都不具备应聘条件。适合孟姜的工作,最 多的便是外资工厂女工,问题是,孟姜的胆子很小,很怕死,她经常在报纸上读到 外资工厂塌楼或者失火死掉很多人的新闻,也读过很多工厂老板虐待工人的故事, 孟姜怕死,情愿不做贡献,也不去这种可怕的地方。如此一来,报纸广告上可供孟 姜选择的范围就不多了,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孟姜才找到新职业,到一家美容院 当美容师。 以往,在孟姜用消费的形式为社会经济发展做贡献的时候,她是这类美容院的 常客,每次通过美容消费来给社会零售总额增添的数字,比孟姜家里那位小保姆的 月工资还要高一些,如今孟姜的觉悟已经提高了,不但要继续用消费的形式促进经 济发展,还要用真正的劳动为社会做实际贡献,所以孟姜就去找了她以往经常光顾 的一家高级美容院的女老板,要求给一份工作。女老板在刚刚听明白孟姜的意思时, 很是吃了一惊,然后立即就换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孟姜说我明白我明白,然后 让孟姜次日便来美容院参加培训。孟姜高高兴兴地走了之后,女老板立即转头教训 她的表妹美容师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我这里干吧,别去给人家包,没看见刚才 那位,以前来这里花钱眼都不眨,现在没人包了,还不得来我这里找工作!这就是 做二奶的下常那位被训的漂亮美容师嘟嘟囔囔说,我才不会这么笨呐,没捞够就给 人家甩掉。 美容院女老板答应孟姜的求职,一半是出于对这位在美容院花过很多钱的老顾 客的同情,一半是因为孟姜长得很青春美丽,可以给美容院起个活招牌的作用。 问题是,孟姜到美容院工作是为了给人们美化容貌,以劳动的形式为社会做贡 献的,所以,这种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便不是那么对劲,不太符合商业规范。一般 而言,所有的商业行为都必须具有它存在的合理性,但孟姜的商业行为显然没有太 多合理性,因此她很迅速地再次失业,乃是必然的。 孟姜这一次失业的原因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她是替公款流失操心导致的,有 一点崇高的味道;这一次失业原因的档次就低了一些,不是忧国忧民也不是替谁操 心,而是自己犯恶心才失的业,不算太崇高。 做为一名美容师,最重要的工作不是用技术美化顾客的容貌,那是次要的工作, 是第二步的。美容工作要做的第一步,是先对每一位顾客进行一番很恶心的形容, 告诉顾客她脸上皮肤有多少多少快死掉的皮,让人听起来感觉象是自己已经死掉一 半;孟姜还要指着每一个顾客的脸,说这块上面的毛孔里有成千上万只虫子,这些 虫子正在拿你的脸当作游乐园,正玩得欢天喜地,你要是不杀死这些虫子,它们就 会把你的脸皮吃光光。我们都知道孟姜很爱美,也知道她很讨厌虫子,以前她经常 光顾美容院,除了要促进消费促进经济发展以外,还有一半原因就是被美容师如此 形容过自己的脸,搞得对自己恶心得要命,才积极地到美容院消费的。如今自己做 了美容师之后,一天里要给许多位顾客做如此恶心的形容,然后告诉顾客,因该往 脸皮上填补多少多少化学物品来杀死这些虫子,而这些生命力无比顽强的虫子每隔 一段时间就会重新生多少千条多少万条,因此你因该每隔多长时间就来美容院杀一 回虫子,刮一回死皮,喂一回营养,因此你最好就是在美容院开一个月卡或者年卡, 做美容院的长期客户等等。 每次这般恶心了顾客之后,孟姜自己也就有些犯恶心,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 就恶心,洗脸的时候摸到自己的脸就恶心,看到花了大钱买来的那些很有品牌的美 容品化妆品就恶心。想到这样恶心下去不太对劲,再想到这样地恶心那些顾客,显 然很不崇高,与自己为社会为人们做实际贡献的初衷很不相符,孟姜于是就又辞了 职。 从信息小姐和美容师的经历来看,孟姜被炒鱿鱼的原因不在她自己身上,因为 孟姜是为了给社会做贡献才去为人民服务的,而且她的工作并没有技术上的不妥, 因此问题只可能出在孟姜的领导身上,就是那位雄性主任和女老板,是这些人的脑 筋有问题,让孟姜一腔热情没有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有点打击了孟姜的积极性。 不过,遭受了两次挫折的孟姜也没有完全失去信心,她还是继续在报纸上寻找崇高 的职业。 离开美容院后,孟姜还陆续做过其他一些工作,比如做人寿保险推销员。但孟 姜做了两个月,一份保险也没推销出去就不干了,原因是孟姜觉得让人家把发财的 希望寄托在亲人遭横祸暴死的条件上,显然很不崇高;而且,用保险公司其他顾客 掏出来的钱去挽救个别人他自己应该承受的意外灾难,也不符合按劳分配的原则。 从保险公司辞职的时候,孟姜的主管很没好气地对孟姜说,我看你这种脑筋,做哪 一行都做不长的,还不如去做小姐。 孟姜回答主管说,我本来就是做小姐的呀。主管见孟姜一副不黯世事的样子, 很是好笑,笑了一会儿就不再生气了,把孟姜打发走了。 孟姜想,自己本来就是在家里做着小姐的,不知道主管为什么发笑,就去问同 事。同事告诉孟姜说,做小姐的意思就是陪唱陪睡买艺又买身,你要真是去做这行, 保准顾客个个满意,价钱肯定不错。孟姜听后觉得大有道理,虽然做小姐对自己来 说有些不太道德,但既不用骗人又不会恶心,更不会让国有资产流失,应该挺适合 自己做的,可以考虑试试。 孟姜回家后便在报纸招聘广告上搜寻,但怎么也找不到招聘做小姐的广告,找 不到入行的路子,这事就只好不了了之。 没做成小姐之后,孟姜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服务员,在一家很大的餐厅里面给顾 客们端茶送水擦桌上菜,这份工作很符合孟姜为社会做贡献的理想,所以孟姜干得 挺欢。不幸的是,有一次因为厨房的厨师烧菜慢了一些,孟姜被顾客骂了一顿,孟 姜细声细气地给顾客解释,顾客却不听,对孟姜说你们这些人是靠我来吃饭才有饭 吃的,你是靠我们养活的,你现在不马上给我上菜就是在砸你自己的饭碗。孟姜觉 得顾客的话没有道理,就耐心地给顾客解释说,她不是靠顾客的钱才有饭吃的,她 来这里劳动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了被顾客养活。但是顾客们并不同意孟姜的意见, 哈哈大笑了好久之后,把孟姜的经理叫了过来,把孟姜的观点告诉了经理。这位经 理显然也不同意孟姜的见解,所以孟姜又被炒成了鱿鱼。 被炒了鱿鱼之后,孟姜自觉地检讨了自己,检讨了这场关于是否靠顾客吃饭自 己才有饭吃的争论,然后孟姜发现,自己确实拿了餐厅老板发给的工资,没准自己 交给小保姆买米的钞票里面确有一两张来源于餐厅的顾客。这个发现使孟姜大为汗 颜,越想越惭愧。羞惭无地之余,孟姜狠狠地自责了自己好久,并决定采取补救措 施。此后一连数周,孟姜跑到一些登了招聘广告的公司里,给那些负责人事招聘工 作的领导们说,她申请到公司里义务劳动,不要工资不要奖金不要住房不要医疗保 险不要误餐补贴等等东西,要真真正正地为人民服务,为社会做贡献。不过,孟姜 的这个补偿行动没有收到效果,因为在孟姜去过的十家公司里,有五个领导回答说 你神经病啊你;有三个领导建议孟姜到精神病院检查一下;只有两个领导没有直接 回答孟姜,而是反问孟姜说,你是从哪家医院出来的? 从这些遭遇可以看出,孟姜的大公无私总是得不到大家的理解,这与老师们和 孟姜她妈教给孟姜的知识与道理很不相符,于是孟姜总想不明白,很苦闷。幸好这 时的孟姜不是孤独的,她还有个小保姆。小保姆开解孟姜说,人家不要你做你就别 做好了,你要真闲得无聊,不如你替我买菜做饭洗衣服搞卫生,我替你看VCD 好不 好?孟姜觉得这话有些道理,本打算接受小保姆的建议,但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 因为买菜做饭洗衣服搞卫生都是些自私自利的事,对社会没有贡献。于是孟姜就拉 下脸来,要小保姆继续做自私自利的事,孟姜自己则继续去寻找崇高的事情做。小 保姆不懂得大公无私和崇高,所以搞不懂孟姜为什么没有接受她的建议,只好噘着 小圆屁股下楼买菜去了。 孟姜最后终于找到了崇高的职业,但不是孟姜自己在报纸招聘广告上找来的, 而是孟姜那位不太崇高更不懂经济学的小保姆帮她找来的。 那天夜里,孟姜在书房里唉声叹气,朗诵起岳飞元帅“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的传世名句,被小保姆听在耳里,看在眼里。这位小保姆自来了孟姜家之后, 吃得白白胖胖,人也变得开心乐观了许多,因此特别见不得孟姜此时这种皱眉深沉 的林黛玉样子。小保姆捧着一杯热茶,走进书房,对孟姜说,你到底有啥好愁眉苦 脸的,三天不吃饭,我就不学你这样笨,要愁眉苦脸也得先填饱了肚子再愁,要是 我也像你这样三天不吃饭,那就啥也不会愁了,光愁肚子就够愁的了。孟姜听了小 保姆这种毫无社会责任心的话语,很是生气,就批评了小保姆一顿,说人要是只顾 自己肚子不顾社会道义,那就活得没有意义,还不如不活。小保姆因为关心孟姜而 挨批评,心里很不服气,就嘟嘟囔囔说,你把自己饿死了,还怎么讲究活的意义呀。 我们知道,孟姜是个很讲道理的人,听了小保姆的话后,觉得确实有道理,便不再 空悲切了,再加上这时候孟姜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于是孟姜便叫小 保姆去做夜宵。小保姆说今天冰箱里没东西,我们还是到外面大排档吃吧。 就这样,小保姆把孟姜带去了她熟悉的一家路边大排档。 这家大排档有两位服务员是小保姆的老乡,很热情地招呼小保姆。小保姆就很 主动地替孟姜点了菜,并且准备主动地替孟姜结帐,结帐的钱当然要从孟姜给的家 用里扣除。 就在小保姆点菜的时候,孟姜看到了一个小卖花姑娘。 这个小卖花姑娘,约模十岁的年纪,脸儿方方头发长长,扎了两根辫子,从耳 朵边垂下来,辫子根用红色的包丝宽皮筋扎住,向上翘起,小卖花姑娘走路的时候, 两条辫子就一前一后晃荡着,甚是好看。 小卖花姑娘手捧着一束鲜花,走到一张坐了四个客人的桌子边,向客人们鞠了 个躬说,老板好,给小姐送花么?这四个客人中有三个男的一个女的,男客人当中 的一个对小卖花姑娘说,我们不给小姐送花,你给小姐送花好不好?小卖花姑娘说, 我光买花,不送花。 另一个男客人对小卖花姑娘说:花我们不要,要是你替我把他们都打趴下,我 给你二十块。 小卖花姑娘问说,要是输了呢?客人说,输了就十块,干不干?小卖花姑娘又 问,酒谁喝? 客人说,当然你喝。小卖花姑娘摇摇头说,不,我们俩对半喝。客人想了想说, 行。 小卖花姑娘把拳头伸到桌子上,问:谁先来?桌上唯一的女客人抢先把手迎过 去,说,我先来。小卖花姑娘问,什么拳?女客人反问,你什么拳最历害?小卖花 姑娘眼也不眨地答,都行。短发女子笑着说,那就玩棒子棒子鸡。 孟姜看见那小卖花姑娘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女客人的食指,然后很大声地喊: 棒子棒子──棒子!棒子棒子──老虎!棒子棒子──鸡!你喝。 小卖花姑娘的吆喝很是抑扬顿挫,拳也赢得干净利落。女客人愣了半天才把桌 子上空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举起酒杯一咕噜喝下半杯,放下酒杯立即再伸出手,邀 小卖花姑娘再战。小卖花姑娘说,老板说过四圈,过圈要一个一个打。 小卖花姑娘第二仗玩的是笨笨叭,她举着小拳头,对着一个男客人,很大声地 喊:温吐!──汔嚓!汔嚓!笨笨叭!汔嚓!笨笨叭!你喝。 孟姜看不懂这些人在做什么,便向小保姆讨教。小保姆告诉孟姜说,这是城里 最近流行的一种新职业,小女孩子到大排档卖花,客人们不买她们的花,却会请她 们喝酒划拳,聊天解闷。孟姜想了想说,说这样客人们不是很不划算么?又要请她 们吃东西,又要给她们钱。小保姆说这有啥奇怪的,这些城里人无聊得很,家里有 饭不在家里吃,非要跑到街上吃,跑到街上吃饭也不好好吃,非要划拳赌酒玩,玩 也不自己好好玩,非要找小姑娘玩。 孟姜又问说,做这些事的女孩都这么小,不是很容易被人骗么?小保姆说,就 是因为她们年纪小,生意才多呢,如果年纪大些,象你这么大,别人就会以为是做 别的其它生意,不请你划拳了,直接跟你谈价钱了。小保姆还告诉孟姜说,这些小 女孩才不会被人骗呢,叫她们骗人还差不多,划拳划输了都赖帐,大人们都赖不过 她们。 那位小卖花姑娘跟一个客人玩起了哥俩好,小卖花姑娘只出了两拳就直截了当 地赢了──六六顺加那个八匹马跑过来你喝。出钱请孟姜划拳的那位客人嗬嗬大乐, 把一杯满满的酒推到输拳的男客人面前,一边还得意地说,我说你们都斗不过她的, 这丫头九段高手,我都栽过好多次了。 我们知道,孟姜一直在寻找一种能够为社会有所贡献而又大公无私的职业,因 此我们应该可以明白,在孟姜看到小卖花姑娘与客人们高声喊着:黑芝麻白芝麻─ ─哇哇!专心地陪客人们划拳猜枚,给白天辛苦工作了一整天的客人们排忧解闷的 时候,孟姜的脑子肯定会灵感突发,激动万分。 回家之后,孟姜还在为自己的伟大发现而激动,她想,这种卖花姑娘的工作很 适合自己做,既不会导致公款流失,又不须恶心骗人,而且也符合政治经济学原理, 特别其中还有着伟大意义──给人们排忧解闷,慰解人们的无聊,让大家开开心心 地吃完夜宵之后,白天可以精神饱满地上班劳动。其崇高之所在,绝非信息小姐和 美容师人寿保险推销员之类的职业可以比拟。 第二天起床后,孟姜立即给小保姆安排了一项新的工作,要小保姆从这天开始, 每天到家里附近一家五星级大酒店里的一家鲜花礼品店给自己买一束鲜花,并且要 保证有八个以上的品种,还要保证在每天夜里九点准时送到。 从这天开始,孟姜每天晚上九点半准时手捧小保姆买来的鲜花出门,然后在凌 晨两三点钟空手回家。小保姆看见孟姜的新奇变化,却不知道孟姜在搞什么神秘活 动,但因为孟姜再也不哀声叹气地做林黛玉样子,小保姆乐得清净,也就不闻不问 了。 很显然,孟姜手捧鲜花出门是去做了卖花姑娘。 每天夜里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孟姜举着那束华丽的鲜花,来到上回与小保姆一 同吃夜宵的大排档,学着以前看过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里面的样子,用她那很 好听的声音叫道:买花来哟!买花来哟! 孟姜一边吆喝,一边左顾右盼,企望有客人邀请她喝酒划拳,然后她就可以坐 下来,陪大家聊天,慰解大家的无聊。但这只是孟姜自己的想象,因为一连七八个 晚上,大排档里并没有一位客人邀请孟姜,甚至连跟孟姜说一句话的人都没有。这 使孟姜百思不得其解。 要不是后来有一位小卖花姑娘帮了孟姜一把,她恐怕一辈子都做不成了这份崇 高的职业。 向孟姜伸出友助之手的小卖花姑娘,就是孟姜与小保姆吃夜宵那晚见到的那位 九段高手。这位小卖花姑娘后来成了孟姜的恩师,但在成为孟姜的恩师之前,在孟 姜手捧鲜花游荡在大排档的前几夜,这位小卖花姑娘与其他五六名一同在这家大排 档混饭吃的小卖花姑娘一起,高度警惕着孟姜的一举一动。这些小卖花姑娘观察孟 姜好几夜,发现孟姜身穿的衣服都很高档,显然不像个混江湖的;样子长得太漂亮, 显然不需要卖花猜枚找饭吃;而且,孟姜手里的花显然是花店收拾过包装过卖出来 的,不像她们手里的花,都是从垃圾堆里找来的,或者从殡仪馆里捡来的。综合以 上如此显然的破绽,众卖花姑娘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新卖花姑娘是假冒伪劣货。 大家进而推理,有什么理由让一位如此漂亮如此高档又如此傻冒的女子来大排档做 假冒伪劣卖花姑娘呢?结论是很清楚的:卧底。 卧底这个词是从电视上学来的,小卖花姑娘们并不太懂得卧底的技术含义,但 却很害怕,她们甚至叫来了她们的领导,一名负责收取她们保护费的地头蛇,来大 排档吃了一顿夜宵。地头蛇观察了孟姜整整一个钟头之后,伸出拳头很用力地敲了 敲一个小卖花姑娘的脑袋说,什么卧底!是个神经病! 领导说了这句话,小卖花姑娘们才放了心,照样大声地与客人们玩温吐汔嚓笨 笨叭,照样大杯大杯地喝啤酒。 孟姜捧着一束美丽的鲜花,在大排档的餐桌间来回游荡,用她那很好听的声音 叫:买花来哟!买花来哟!但十几桌的客人竟然没有一个敢买孟姜的花,也没人敢 请孟姜坐下来喝酒猜拳,唯一只有一次,一个稍喝多了几杯的老头把孟姜拉住,问 孟姜是否提供地方。 孟姜没听明白老头问的什么意思,就把手里的鲜花举到老头面前,问老头要玫 瑰还是要百合。老头说我不要玫瑰也不要百合,我要你。 孟姜很奇怪地眨眨眼,说我又不是玫瑰又不是百合,你要我做什么?老头本来 还想说下去,却被旁边一个人拉过他的脑袋,小声说了两句话。老头立即就醒了, 匆匆结帐走人。 走前还回头对孟姜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们派出所没钱发奖金了吧? 那位后来成了孟姜恩师的小卖花姑娘,看见孟姜白忙乎了四五夜,不但没有揽 到一单生意,反而把客人们都吓走了不少,影响了大家的生意,于是就找了个机会, 在自己那桌客人结帐走后,把孟姜拉了过来,请孟姜喝剩下的酒,吃剩下的菜,然 后问孟姜为什么来抢她们的饭碗。孟姜说她是来卖花猜拳的,不是来抢饭碗的,这 么多饭碗我也抢了也没用。 小卖花姑娘就问孟姜为什么来卖花猜拳。 孟姜回答说她想给人们消愁解闷,为社会做贡献。问完这两句,小卖花姑娘立 即就明白了,她的领导说的没错。于是小卖花姑娘就对孟姜彻底放了心,便跟孟姜 胡乱闲聊起来。 聊了半个钟头之后,小卖花姑娘才知道,孟姜根本就不会划拳猜枚,甚至连最 简单的十、二十都不懂。因为次夜客人不多,小卖花姑娘闲来没事,便教孟姜玩哥 俩好,玩了两遍之后,孟姜便学会了,间中居然还赢了小卖花姑娘几拳。小卖花姑 娘有些来劲,再教了孟姜玩温吐汔嚓笨笨叭。就这样,孟姜和这位小卖花姑娘成了 朋友。两天之后,孟姜不但学会了哥俩好和笨笨叭,还学会了十二十、老虎棒子鸡、 骰子盅、傻瓜傻瓜谁傻瓜、黑芝麻白芝麻哇哇等等多门绝技。幸亏遇到这位名师指 点并倾囊相授,孟姜才真正掌握了划拳猜枚的技术。 俗话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关键,在孟姜学会并熟练掌握了划拳技术之后, 孟姜的恩师便在一次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把一桌客人让给了孟姜。可以想象的是, 当客人们接触了对孟姜的疑问之后,与一个声柔貌美的孟姜划拳猜枚比酒斗杯,所 得到的快乐是其他十岁上下的小卖花姑娘所不能比拟的。而且孟姜的拳品高尚,又 从不与客人讨价还价,更加上她的胃对酒精没有反应,喝酒从不赖帐,这所有的优 良素质加在一起,竟使得孟姜划拳的生意大好,越做越红火,所谓顾客盈门,拳声 连连。几周过后,只要孟姜一出现在大排档,立即获得老顾客们一阵热烈欢迎的掌 声,然后大家开始抽签,分出次序,一桌一桌轮着与孟姜坐台比拳。 猜枚划拳斗酒只是孟姜这份工作的外在形式,其内在意义和最重要的内容是与 客人们聊天,消愁解闷。孟姜并不太擅长聊天,但她却很擅长听别人聊,这样也能 慰解人们的无聊。客人们时常问孟姜许多问题,孟姜就象做信息小姐的时候那样认 真回答,比如客人问起孟姜为什么做这一行,孟姜就回答说是为了帮大家排忧解闷, 为社会做贡献。但每次客人们都哈哈大笑,说你别逗了。孟姜就总不明白,自己其 实并不太逗。孟姜的恩师见孟姜经常被客人取笑,就教了孟姜一个乖,让孟姜对客 人的所有问题都不要正经回答,恩师说,客人们最喜欢听一些胡编的故事,讲真话 他们反而不爱听,听了也觉得没意思,所以应该用假名假事来蒙混他们。孟姜对恩 师是很信服的,于是就按照恩师的话去做。从此以后,孟姜在陪客人喝酒猜拳时便 随口胡编故事,有时说她曾经被卖进山里做小媳妇,有时说她是被后娘狠心抛弃的 没爹的孤女,有一次说她是被发了财的丈夫抛弃的可怜人──不过这个故事没有人 同情,所以孟姜只讲了一次就不再讲了。 因为孟姜非常敬业,表现得太过出色,大排档的生意的大部分生意便都被她抢 了过去,引起了小卖花姑娘们的嫉妒,她们集体谴责了孟姜的恩师一番,并请出了 她们的领导,也就是收取她们保护费的地头蛇,来处理这件事。 小卖花姑娘们的领导跑到大排档,看见孟姜很红火的生意,便也先过去邀孟姜 过几招。 孟姜不知道这位是大家的领导,就象对付所有客人那样与领导真刀真枪地过招。 这两人过的第一招是傻瓜傻瓜谁傻瓜,不到一分钟,领导便输了,做了傻瓜。他们 玩的第二招是一种新游戏,由三句口令和三个动作组成,三句口令分别是“笑你没 脑”、“舌头没毛”、“手上没表”,三个动作分别与这三句口令对应:手指脑袋、 伸出舌头、抬手看表。比赛者一方做出动做,另一方则须喊出对应的口令,或者一 方喊出口令,另一方做出对应的动作,口令与动作均越喊越快,越做越快,最后快 到对方反应不及,喊错口令或做错动作为输。在这个游戏中,孟姜与领导过了三招, 赢了两招。孟姜赢的两招中,一招是喊出了舌头没毛,而领导抬起手看表;另一招 是孟姜伸出舌头,而领导喊说舌头没脑。孟姜输的那一招,领导把手指向脑袋之后, 孟姜的反应是正确的,但口令却喊得急了些,没喊出笑你没脑,而是喊成了笑你没 毛。虽然闹了笑话,但三盘两胜下来,孟姜还是赢了。 领导输了两大杯啤酒之后,对孟姜说,你赢了,就留下来做吧,不过得照规矩 办。孟姜不知道领导说的规矩是什么,傻傻地望着领导。孟姜那位恩师就在身边坐 着,见孟姜不懂规矩,就告诉孟姜说,这位是我们的大哥,我们能在大排档挣钱, 全靠大哥给我们撑腰,所以我们挣的钱要分给大哥一些。孟姜很听恩师的话,马上 就答应也照她们的规矩做。领导于是就告诉孟姜说,她们一般都分六成给我,我看 你生意不错,就分七成吧。孟姜连连点头,表态说分十成也可以。领导听后,很爽 朗地大声笑了好久,然后很对孟姜说,你当我是流氓呀!把你挣的钱全吃光,你放 心,我不会把你逼上绝路的,只要你老老老实实不赖我的帐,大家都有饭吃。 得到领导的肯定和批准之后,孟姜的工作热情愈发高涨,全身心投入到崇高的 事业当中。而在具体的劳动过程中,孟姜也愈发认识到自己的劳动确实具有崇高伟 大的意义。举例来说,经常有一些际遇不太顺利的小官员或者小职员来这里吃夜宵, 在吃夜宵的时候顺带臭骂他们上一级的科长处长或者经理老板,而他们在臭骂的时 候,必须要人在认真地听,听的人又必须频频点头,以证实他骂得有水平,从而证 实他比领导和经理有水平。孟姜做的正是这样一名好听众,特别是她还能帮你灌下 十杯八杯啤酒,以壮你臭骂领导和经理的胆量,提高你臭骂的水平。孟姜相信,这 些际遇不佳的人在这样臭骂过一场之后,回到单位上班时就不会当真骂起领导和经 理来,这样他就可以安心认真地投入到日常工作当中,好好地为人民服务了。 再举例来说,经常有一些很斯文的文化人来吃夜宵,他们通常在点完菜之后开 始关心家乡的贫苦乡亲,然后批评商品社会的贫富不均;他们喝下几杯啤酒后就开 始忧国忧民,哀怨地球为什么不按照他们的理想转动;假如与孟姜斗上几拳喝输几 瓶啤酒之后,这些文化人除了面皮红起来脖子粗起来之外,还会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跟那些臭骂领导的小官员一样,臭骂一切不值得他们瞧得起的人。他们除了骂人还 骂书,骂新华书店柜台上除他们自己写的以外全部的书。在这种时候,孟姜就会觉 得自己存在的意义非常重大,因为假如没有孟姜在这里听他们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们一定就会憋得很难受,憋得难受就会把这些话都写成书,这样就不光孟姜一个 人听这些废话了,会害得好多人要无辜地听这些废话。 所以,每当孟姜遇到这种文化人的时候,她都会做出一副特别专心特别崇拜的 样子,好让他们把心里话都尽情地发泄出来,发完回去就不会写成书了。 在大排档喝酒猜拳的日子里,孟姜见到的人,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品种上都很 多,从品种来说,除了以上说到的小官员和文化人,孟姜斗过酒比过拳的还有工农 兵学商三教九流七十二行无数。每遭遇一个新品种,孟姜都能找到自己为他们排忧 解闷的意义所在,然后更加证明自己的职业确实很崇高。于是孟姜就觉得自己活得 很有意义,有一点崇高,晚上睡觉的时候已不太梦见寄生毛毛虫了。 当小保姆发现孟姜把她每天到宾馆花店买来的鲜花拿去大排档卖花喝酒划拳时, 小保姆先是把自己气了个半死,然后在某一夜孟姜下班回家后,向孟姜跪了下来, 说她有两个老乡在这家大排档做服务员,假如老乡们知道她的东家在大排档做卖花 姑娘,那她就以后就别想在老乡面前抬得起头来了,她的面子就全丢光了。小保姆 掉着眼泪哀求孟姜放弃她的职业,说如果孟姜喜欢喝酒划拳,她可以去请她的老乡 来家里天天陪孟姜喝酒划拳。 孟姜听了小保姆的哀求之后,觉得自己的行为虽然有点让小保姆丢面子,但对 比起卖花劳动中对社会的贡献,却是很微不足道的,所以孟姜没有答应小保姆的哀 求。但小保姆马上又威胁说,如果孟姜还继续去做卖花姑娘的话,她就自己一头撞 死。这就让孟姜犯了难,不知道是为社会做贡献的意义更大些,还是小保姆的一条 人命更重要一些。 在还没想清楚贡献重要还是小保姆的命更重要之前,孟姜还是继续到大排档上 班,继续与各种需要消遣解闷的客人划拳斗酒,直到有一天,孟姜喝晕了。 孟姜的胃一向对酒精没什么反应,一直就没有喝晕过,所以这一次晕过去显得 有点蹊跷。那怕是孟姜这样不爱费脑子的人,醒过来后也会想到,自己不该喝晕的, 怎么就会晕了呢? 孟姜不是在大排档里醒过来的,也不是在家里醒过来的,她醒过来的地方黑漆 漆一片,啥都看不见。孟姜伸手四处摸索过,摸到的都是水泥墙,还有一扇门。 在这种地方,眼睛虽然没什么用,耳朵却还是有用的,因此孟姜便听到了门缝 溢进来的声音,这些声音中有一个人的声音是熟悉的,便是在大排档收保护费的领 导。 领导在门外面与几个人在商量,说要把孟姜卖到山里给一个娶不到老婆的人做 老婆。 在讨论价钱的时候,领导表扬了孟姜许多优点,说孟姜年轻貌美,温顺柔弱, 聪明伶俐,屁股够大,而且身体倍儿棒,喝酒海量,要不是往酒里放了丸子,十条 大汉也放不倒她,这样高素质的妞,可不能卖普通的价钱。听到领导的表扬,孟姜 心里甜滋滋的,有点飘飘然,有点激动,想跑出去对领导说,领导您太过奖了,我 没有您说的那么聪明可爱,年纪也不轻了已经二十五六了,屁股也不是很大,等等。 除了谦逊一番之外,孟姜还想给领导表态说,她是很有责任心的人,假如山里那位 大叔很需要她去划拳比酒,她绝不推辞义不容辞万死不辞等等。在孟姜还在自个儿 琢磨着如何用恰当的言辞表达她的谦逊和主动奉献姿态时,门外其他人就迫不及待 地发表了不同意见。他们说,这妞傻不愣登的,白送给我也不要,要不是现在手头 没货,实在没办法交差,才不要这光会喝酒不会干活的傻冒呐,所以嘛,看在咱们 合作多次的份上,价钱我们就不往下降了,照行情价给吧。孟姜的领导马上就发出 了很爽朗的笑声,然后发表了一通针对客户意见的不同看法。大家为此讨论了许久, 直到被孟姜打断。 孟姜之所以打断大家的讨论是这样的原因,那些客人在跟领导讨论的时候,提 到了山里掏钱买媳妇的那位大叔,说那位大叔三代单传,上有奶奶下有妹妹,满屋 子的女人就没一个有资格做老婆,现在人都四十好几了,再不讨老婆就要断子绝孙 了,才满山遍野找人借钱,甚至把一家七口的猪都全卖了,才好不容易凑够这些, 人家给我们的时候,可是跪下来磕着头请我们千万给他找个好的,我们把这妞给他, 还不知道人家满意不满意呢,要不是看在这妞还有点屁股,估摸着能生个把下来, 那怕生下来的还是傻子,也算给人家传宗接代了,我们才会要了这妞,所以这价钱 嘛,实在是没法谈,要照你的价,我们哥儿几个就白做了,犯得着么我们! 孟姜就是听到这里,才心里发急,举手猛拍房门。领导过来把门打开,问孟姜 是不是尿急了,在屋里随便好了。孟姜说她不是尿急,是心里急,为山里那大叔着 急。 领导把孟姜领出黑屋子,问她为啥发急。孟姜就告诉领导和领导的客人们说, 刚才大家讲到山里那大叔的凄惨状况,她听在耳里急在心里,立即就想到了个主意, 既能解决大家价钱谈不拢的问题,又能解决大叔娶媳妇的问题。 孟姜的建议是这样的,由她付给客人们一笔钱,数量大约是山里大叔给他们的 六倍,其中两倍请客人们负责给山里大叔买一个比孟姜好上一倍的媳妇,三倍给山 里大叔养活奶奶和妹妹等女人,剩下的一倍算是给大家的劳务费。另外孟姜再给领 导一笔钱,补偿领导未能卖掉孟姜的损失。孟姜说,这样一来,山里大叔既能娶到 老婆,又能还掉借来的钱,同时还能把失去的那一家七口的猪买回来;而客人们既 能完成大叔的嘱托,又多赚了一份劳务费,不算白做了一场;至于领导,因为领导 出于对山里大叔的关心,这么费劲地把孟姜绑了来,不得到一点报酬是不应该的, 所以也该得到一份。 领导和客人们瞠目结舌地听完孟姜的建议,互相看来看去看了许久,搞不明白 眼前这妞到底是傻冒透了顶,还是确实当真是个款妞,准备拿出巨款赎身。在这些 人当中,孟姜的领导算是最有水平的,他没有直接问孟姜是傻冒还是款妞,而是问 孟姜怎么兑现她的建议。孟姜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塑料卡片递给领导说,我们现在 就去银行,拿这个取钱。那些客人看见这个情形就笑了,笑得乐不可支,说就凭你 这几张塑料片,能换几个钱?哈哈哈!真是傻冒!哈哈哈! 领导把卡片接了过去,恶狠狠地对客人们说,你们懂个屁!这是信用卡,就是 存折懂不? 于是,就在当天下午,孟姜把领导和领导的客人们带到了银行。 孟姜本来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混乱情形的,当她把大家带进银行,把塑料卡 片递给出纳员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一直到出纳员把钞票递给孟姜,孟姜再把钞 票递给领导的时候,一切也都还正常。不正常的问题出在领导身上,他接过钞票之 后太高兴了,一高兴就带着他的客人们出门口分钞票,把孟姜撇在了一边。 孟姜见他们这么着急离开,有些担心,还大声地叮嘱他们说,千万记得把给山 里大叔送去啊!就在这时候,那位经常为孟姜服务的银行出纳员犯了多嘴长舌的毛 病,问孟姜今天怎么一下子取这么多钱,是不是要嫁人筹备婚礼了。孟姜不想被人 误解,就告诉出纳员说她不是出嫁,是差一点出嫁。出纳又多嘴地问了孟姜一句, 怎么差点出嫁,是不是男朋友跑了?孟姜为了让出纳明白她为什么差一点出嫁,就 把事情的整个过程告诉了出纳。令孟姜想不明白的是,这出纳知道了孟姜的故事就 罢了,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地马上把故事转述给银行里边一位穿制服的人听,而这 位穿制服的人又马上把故事转述给了好几个人听,于是这几个人便围在孟姜身边, 问孟姜的钱给了谁了。孟姜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伸手指向了门外的领导和领导的客 人们。 后来,孟姜和孟姜的领导以及孟姜领导的客人们,一起被带进了派出所。孟姜 被问了许多问题,她照实话把故事又说了一遍,于是就很快被放出来了。但孟姜的 领导和领导的客人们却一直没有出来,孟姜也搞不懂为什么。但孟姜很关心山里那 位大叔,曾经跑到派出所去找他们,想问他们有没有把钱送去给大叔,有没有帮大 叔找到老婆。但派出所的人告诉孟姜,那些人被关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就回家乖乖 等着吧,早晚会把钱还给你的。 派出所的人显然不了解孟姜,不知道孟姜担心的不是钱,而是山里那位大叔有 没有娶到老婆,有没有把卖掉的一家七口猪赎回来。孟姜更担心的是,她再也不能 到大排档卖花了,因为小保姆去帮孟姜打听过,那位还没放出来的领导有一些下属 正在到处打听孟姜的下落,好象有什么阴谋正在针对着孟姜。孟姜不知道小保姆说 的话是真是假,但想起自己曾经在报纸上读过的绑架勒索之类的事情,就有些害怕 起来,虽然还很想继续到大排档从事崇高的职业,但联想到绑架绑票绑匪之类的字 眼,恐惧便占了上风。 就这样,孟姜结束了她的卖花生涯。 有一件事情需要交代一下。因为好不容易才学会了一门技艺,孟姜很想报答那 位引她入行的授业恩师。有一天,孟姜通过小保姆牵线,把恩师请到宾馆吃了一顿 美食。吃饭的时候,孟姜向恩师建议说,她打算要给恩师提供一笔钱,资助她回家 读书,将来读大学,做更大的事业。出乎孟姜意料的是,吃得兴高采烈的恩师对孟 姜的建议毫不领情,抹抹嘴巴对孟姜说,读大学没有什么用的,报纸上常说女大学 生找不到工作,就算有工作做死做活也没有我现在挣的钱多。孟姜见恩师有点执迷 不悟,就继续劝她。恩师回答孟姜说,她在大排挡卖花一年多,已经有过好几拨人 劝她回家读书了,特别是那些文化人,最喜欢劝她回家读书上大学,好象她在那里 卖花是他们的罪过一样。恩师很不屑地撇了撇嘴,对孟姜说,我说你也不像是真傻 冒,怎么就跟那些人一样?你要真感激我就把钱拿来,我读不读书关你啥事? 孟姜被恩师当头棒喝,不敢再多说,乖乖地把准备好的钱递给了恩师。恩师把 钱接过去之后,对孟姜说,你比他们好,你还当真给我钱,他们光用嘴巴关心我, 想把我感动得半死,趁机赖掉二十块钱小费,我才没这么傻呐! 恩师揣了钱,兴高采烈地走了。 -------- 书香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