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吉,昨天你說的是認真的嗎? 作者:海明威 此時坐在後面的尼克害怕極了,可是他只能咬著牙,雙手環過吉姆的腰緊緊地 撐住摩托車的汽缸。呼呼的北風把眼角吹得立起,眼睛里不斷涌出淚水從眼角旁拉 成一條直線向後飄. 很久沒有坐吉姆開的摩托車,那股子瘋狂勁兒幾乎全忘了,可 尼克仍記得這會兒不能要求開慢些,那樣只會讓吉姆把油門開得更大。一旦喝了啤 酒的吉姆就像脫了韁\ 的野馬,毫不保留地顯示他那充沛的旺盛精力。 “就在前面了。”吉姆一邊減速,一邊看著影影綽綽走在行人道上的人。“看, 那就是一個。” 尼克抬起頭睜開眼睛,盯了好一會兒才把那團火看清楚,那是個穿著深紅色棉 質連衣裙的女孩。那身紅衣服底下佩了一雙白色的鬆膏鞋。她長得非常高佻,非常 瘦,加上在已經涼起來的天氣里仍穿得很少,看上去她像根隨時會被北風吹走的竹 竿兒。由於離得太遠,尼克看不清她的樣貌,只看到她那頭染成橙黃色,東一撮西 一撮支起的短髮。 “還有那邊那個。”吉姆把車完全停下來,用頭往左前方擺了擺. 那個肯 定是,尼克覺得。如果說瘦高兒還不一定是的話,那個蹲在地上,穿了一身黑的胖 姑娘準是。 “這麼幹,好嗎?我可不想讓瑪吉知道這事兒。”尼克有點兒猶豫。 “她當然不會知道。”吉姆說. “再說了,尼克,你得這麼想,咱們是大老爺 們兒。來吧,你先挑一個,瘦高個兒還是胖姑娘?” “噢,這可真不好挑。看上去瘦高個兒好像還行。”尼克拍了吉姆一下,說: “為什麼你不開過去看看呢,在這兒連她們長什麼樣兒都看不見。” “好吧,我們這就過去。” 吉姆把車開動起來,很慢地開著,像一只在覓食的巨型貓科類動物,用軟軟的 足墊子悄無聲息地向目標緩緩逼近。但其實那兩個女的早發現了,她們毫不羞澀地 看著吉姆和尼克,瘦高個兒臉上還掛著凍僵了的笑容。尼克匆匆看了一眼,雖然很 快,但都看清楚了。紅衣服的瘦高個兒長了一張讓人掃興的老臉,無論和她的形體 或服飾都不相稱. 剛才離遠了看真想不到是這副尊容。 她看上去至少比吉姆都大五歲. 胖姑娘一看就未成年,一張被凍得白里透紅的 大臉,一雙沒精神的眼睛呆滯地望著前方。估計她比尼克還小點兒。 “那胖姑娘的皮膚真好,她那段露出來的小肚子白著呢。”等吉姆把車開過了 她們,尼克說. “你不覺得瘦高個兒是個老娘們兒嗎,吉姆?” “我不知道。如果你選胖姑娘的話,我就選瘦高個兒。好嗎?” “可我還是覺得瑪吉比她們倆加起來都強。你說昨晚她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八成是吧,可姑娘不是遍地都有嘛。反正我不在乎。” 尼克感到有點兒傷心,他看著人家的背影想了想,然後決定了。“那好吧,我 要瘦高個兒。” “好的,我們這就過去。”吉姆說著把摩托車掉了個頭,往回開. 可是, 快到她們身邊的時候,尼克又看到另外兩個女孩坐在江邊的石凳上,她們看上去可 愛多了。“她們不會也是吧,吉姆?”尼克忙不迭地拍著吉姆的肩膀。 “嗯,看上去不像。她們倒真漂亮。”吉姆又把車停下了。 “如果她們是的話,我們正好一人挑一個。” “我倒不知道,她們看上去不像。還是去找胖姑娘和瘦高個兒吧。她們肯定是。” 瘦高個兒在前面正等著呢,她一定發現他們又回過頭在跟著她。可她感到奇怪, 他們怎麼又停下了?這兩個有色無膽的小阿飛!北風吹過,她縮了縮脖子,這該死 的天氣!她不想再等了,回過頭和胖姑娘說了幾句,然後手拉著手筆直向他們走過 去。 “吉姆,她們過來了,怎麼辦?”尼克有點兒緊張。盡管他不想吉姆看出來, 但他只親過瑪吉一個女孩。還有一次在瑪吉的小房里打開過她的胸罩,那次是上兩 個禮拜,瑪吉的家人出去旅遊的那個下雨天。 “什麼怎麼辦,你是說你要重新挑一個嗎?”吉姆迷惑地問。 “不,不是。我只是覺得現在還不合適,我還沒喝酒呢。要不,咱們找個地方 先喝點兒,行嗎?” “好吧,我怎麼著都成。”吉姆聳了聳肩膀。 瘦高個兒拉著胖姑娘看著吉姆的摩托車從她們身邊又一次擦身而過. 這次尼克 沒看她們的臉,但他一定知道她們做了個什麼樣的表情。 前面不遠有個路邊攤兒。那兒人不多,只有一輛出租車停在馬路邊兒上,兩個 穿出租車司機制服和一個穿便服的中年人坐著。吉姆把車開上行人道,尼克去買了 兩瓶啤酒和一包蚕豆。他們坐在石凳上,就著蚕豆下酒。咸咸的蚕豆味道很不錯, 尼克和吉姆把蚕豆帶殼兒地吃進肚子里。蚕豆殼兒咬在嘴里發出嘎崩嘎崩的響聲, 在午夜里顯得特別輕脆。 尼克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著坐在石凳上那兩個可愛的女孩。直到他喝了半瓶 生力,他看見一輛吉卜車開到她們面前,停下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從車上下 來。他穿著一套銀光閃閃但並不像很名貴的西服,頭髮很長,用了很多咖哩水立了 起來。他站在女孩面前,就像一支油頭粉面的毛筆. 她們吱吱喳喳地和他說話,然 後歡快地上了車。毛筆把她們帶走了。 尼克看了吉姆一眼,吉姆做了個不要問我的表情。他們一直都沒看出這兩個女 孩是不是。那是兩個好看的女孩。不過,好看的女孩讓人記不住模樣。反而瘦高個 兒的臉很好記,即使喝了酒明天醒來一樣會記得的。 “這啤酒的酒花味兒真濃,像燒焦的鍋巴。喝著有點兒不舒服。”吉姆說. “就是啊。可這蚕豆還行吧?”尼克看了看吉姆背後,說:“別回頭,那瘦高個 兒又過來了。” “我知道,我看見那幾個司機向她招手來著。”吉姆還是回過頭看了眼。 果然,瘦高個兒走到司機們面前,一隻手叉著腰一隻手拂著頭髮,十足電視里 賣洗髮水廣告的模特兒似的對他們笑著。她對任何人都那麼熱情,她一定知道怎麼 能讓男人們快樂。這使尼克覺得她很專業,就像所有推銷啤酒的那些啤酒小姐一樣 專業. 司機們和她壓低了聲兒在聊。不時向尼克他們看一眼。過了一會兒,其 中一個司機過來結帳。 那個穿便服的中年人去把出租車開了過來。瘦高個兒第一個擠進了出租車的後 座。 “我打賭他們要把她帶走了。”吉姆喝了一大口啤酒,皺著眉說. 尼克點點頭 . 就像坐在石凳上那兩個好看的女孩一樣,被帶走。 可是他們都錯了。沒過多會兒,瘦高個兒又從車里鑽了出來,輕輕地把車門一 碰,出租車就像一四休息好了的老馬,吭哧吭哧噴著氣兒費勁地開走了。瘦高個兒 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對尼克看了會兒。然後,又走回馬路對過兒和胖姑 娘並排坐著。 尼克抬頭看著被飛蛾包圍的白花花的街燈,他不想看馬路那邊的姑娘,也不想 看坐在身邊的吉姆。他知道姑娘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只是懶得動而已,不然早站 起來回去她們的小天地睡覺去了。他也知道吉姆已經喝完兩瓶生力了,只等和他一 對上眼兒,就會問,天快亮了,你到底怎麼樣?尼克不知道的,是今晚最後的結局 會怎麼樣。他下不了決定,該向她們走過去,還是離開這兒。 這樣看著街燈真累,眼都花了。好吧,就要那個瘦高個兒吧,尼克想好了,他 把眼光移向吉姆。吉姆站了起來,說:“把我的車開過來,走吧。”尼克如釋重負, 語氣輕鬆地說:“好吧。” 他滿懷感激地拿了吉姆的車鈅匙,到底還是吉姆的選擇最讓人高興,盡管今晚 什麼也沒做只喝了幾瓶啤酒。尼克一邊開動摩托車,一邊發現吉姆向剛才那三個中 年人坐的地方走過去。他在干什麼?尼克想。 吉姆坐在石凳上,俯下身子,當他直起身子時,他的手上變戲法似的多了個黑 色漲漲的皮夾. 吉姆站起來準備走過來。這時,一束強力的燈光向他照過來包圍了 他,一輛出租車由遠而近正飛快地向他駛來。吉姆不慌不忙地坐下,手往下垂著, 皮夾又掉在了原來的地方。但那車並沒停下,帶著很吵耳的音響聲很快地開過了吉 姆的身邊。吉姆回頭看了看那車的車牌,站起來,坐到尼克的後面,說:“往北開 . ”那不是回家的方向,但和掉皮夾那幫司機開的方向正好相反。按著吉姆的指示, 尼克枴了幾個彎兒。他聽到吉姆在後面尖叫著:“有六百多現金呢,這群傻瓜。來 吧,開到家樓下,咱們再喝點兒。” 後來,吉姆喝吐了。他把剛吃完不到一分鐘的烤肉吐得滿地都是。尼克一邊拍 著吉姆的後背,一邊在街上的公用電話亭里給瑪吉打電話:“瑪吉,昨天你說的是 認真的嗎?”隔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傳來瑪吉迷迷糊糊的聲音:“尼克,現在天 亮了嗎?” 二零零零年十月二十八日 於北京潘家園地下室內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