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她长得像古萍 自从和妖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丧失了只穿一条内裤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自 由,更别提在沙发上裸睡,把电视开到深夜了。最要命的是,早上起床,卫生间成 了兵家必争之地。我尿急,捧着肚子在外面走来走去,她却在里面慢条斯理的化妆。 生活秩序全他妈乱了。其实我也知道,要恢复正常生活秩序,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妖 妖弄上床,但我却迟迟没有动手,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妖妖倒很大方,每次洗完澡,都穿着件丝质睡衣走来走去,玲珑的身段欲隐欲 现。看电视也不忌讳跟我坐在一个沙发上抢遥控板,我有时候倒疑惑这姑娘究竟是 他妈真纯情,还是本来就是个无所谓的女人。这套75平方米的居室就我的卧室外面 都一个露台,妖妖把她的胸罩、三角裤都晾在那里,像是万国旗。在这样的氛围中, 没有翻云覆雨,谁都会怀疑气候不太正常的。 其实,我宁愿每天带一个妞回来鬼混,也不愿意窝藏着一个美女来碍手碍脚。 答应妖妖住进这窝,我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我想上她,其实,有一个我也不愿意正视 的理由:因为她长得像古萍。 古萍和我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她出身高贵(父亲是某局局长),长相漂亮, 学习成绩优秀,平时不太爱搭理人。同学十一年,她和我讲过的话不会超过五十句。 我从大学退学,临去当兵的前夜,和几个同学在酒吧一起狂欢,古萍也在其中,还 是不爱说话,给人高傲的感觉。从酒吧出来,因为我们顺路,于是共搭了一辆出租 车。路上,我醉得厉害,古萍只好把我扶进屋。老妈那会儿正在医院照顾老爷子, 屋里没人。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一下子把古萍压在身下。古萍很倔强,拼命地 护住自己,但她没有叫喊,我们默默地在地板上交锋。古萍终于精疲力尽,被我占 有了身体。那是我的,也是她的第一次,殷红的血滴红了地板。其实,我对古萍并 没有任何好感,只是当时有砸碎一切高傲的欲望。完事以后,古萍坐在地板上无声 地哭泣,然后默默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整个过程,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如果古萍告我强奸,我是罪有应得,那时,我的心里竟依稀有这种期待。第二 天上列车,只有我妈和几个同学过来送我,没有警察,也没有古萍,我想,她一定 恨死我了。 我没想到的是,古萍竟然一直等我。我一退伍,她就搬来和我同居。那时,她 已经在银行工作,而我一无所有。在我退伍后无所事事的两年里,古萍一直和我同 居,直到她意外死去。 古萍自从和我在一起,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女孩,而成了 喋喋不休的长舌妇。古萍曾经问我,你为什么不肯认真做哪怕一件事?说这话的时 候,她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眼神固执而脆弱。我反问她,你怎么就不 肯哪怕一件事不认真一回?这句话把她噎回去了,但我知道她还会在另一个不同的 场合冷不丁地问出这个问题来。 古萍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厌其烦地用不同的语句重复同一含义,把她的苦口婆 心浪费在一个根本就油盐不进的人身上。古萍能和我走在一起是个奇迹。这个问题 我一直找不到答案。有时我想,古萍是以一种拯救的心态和我在一起的。也许,拯 救我这个“浪子”已经成为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目标——虽然她所有的人生目标都 是重要的,但显然只是在这一个目标上她遇到了麻烦。有时,我觉得古萍很有我不 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菩萨胸怀,看着她百般努力又成徒劳后失落的可怜劲儿,我甚至 想“变好”以满足她在这一目标上的成就感。 但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古萍说完这句话没几天就死了。从阳台上失足掉下去,头撞在水泥地上,头骨 都已经裂开,一汪脑浆孤零零地躺在离她的头有二十公分的地方。我匆匆跑下去, 看到她像一摊泥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她从没有这样安静过。我转过去,看 到她的头。我没有觉得她现在这副模样比她生前更恐怖,只是奇怪那汪脑浆为什么 会独立地在离她身体二十公分的地方,而没有哪怕一丝血丝相连。 现在想起来,我为那时我的冷静感到愧疚。我一直以为,虽然我不耐烦古萍的 唠叨,但我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爱她的——否则,就无法解释我会忍受她的那喋喋 不休和她同居了那么久。 直到此时我也说不清那天我为什么会那样冷静,这就难怪古萍的家人为什么会 一口咬定古萍是被我推下去的,而不是失足——如果没有事前的预谋和预知,对这 样的惨剧表现得这么冷静几乎是无法解释的。 在派出所,当民警问到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张口结舌。那个年轻的民警显然 有着丰富的侦察经验,他先是问我古萍掉下去的经过。我告诉他,当时古萍在阳台 上收衣服,一件胸罩不小心掉下去,挂在阳台外的电话线上。古萍伸手去勾,没够 着,叫我帮忙,我当时在看电视,没理她。过了一会儿,我再看,古萍已经不在阳 台上。接着,就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我匆匆跑下去,看到古萍已经 躺在血泊中。说完,我还补充了一句:“去年我这阳台还装了防护栏,但被城管局 以妨碍市容的理由强制拆除了。” 那民警对我后一句补充充耳不闻,问我:“你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 后马上就跑下去了?” “是的。” “你没有先看一看你女朋友有没有在其他房间?” 这个问题我当时倒没有想到,于是又语塞了。 民警看着我,认真地又问了一次:“当时你听到楼下有人喊‘有人跳楼了’, 没有事先看一看你女朋友有没有在其他房间,就立刻跑到楼下去了?” “……是。” “这么说,你当时很肯定掉下去的就是你女朋友?” “我没有!只是出于本能!” 他看到我情绪有些激动,喝令我坐下,随即问了一大堆问题,并要求我只许回 答是或不是。 “你和死者经常发生争吵吗?” “是。”(其实我们的争吵仅限于古萍对我的改造) “你和死者有金钱来往吗?” “有。”(实际上,那时,我俩的所有花费都由古萍提供) “你和死者同居,她的家人反对吗?” (和“死者”同居——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是。” …… 问完,民警让我在笔录上签字,并在每一页笔录上都摁上手印。摁手印的时候, 我注意看了一下民警胸前的警官证,他叫马明宇,和国家足球队现任队长同名。我 想,我被这家伙当成犯罪嫌疑人了。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眯缝了一下眼。街上阳光灿烂,根本不像刚 刚死过一个人。马明宇交待,要我在古萍的死亡真相未经查证以前,不得离开这座 城市,并每隔一周到派出所报到。因为每周一次的报到,马明宇后来成了我的哥们。 他结婚的新房,还是我找老唐帮他装修的。 我有点相信因果这回事,古萍死了,她的历史重任像鬼上身一样附到了马明宇 的身上。这家伙一口咬定我本质上是个好人,苦口婆心地要我干点正当事业。后来, 他说服我老妈把积蓄拿出来开办了这家广告公司,自己还把预备结婚的五万块钱借 给我当流动资金。我他妈真搞不懂这些人,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对别人那么有信心? 还好,老唐他老爸把当年城市建设户外宣传业务全给了我,我的公司总算没有垮, 很快还了欠债。不然,也许马明宇的人生观将从此改变。 马明宇为此很得意,就像挽救了一个失足青年。我知道,我的成功给了他成就 感。他现在也常来我的窝坐坐,有时见我带个不三不四的妞回家,就皱着眉头劝我 :“三十出头的人了,正经找个对象吧。”一次,他看到妖妖在阳台上晾胸罩,笑 着说:“好啊,总算收心了。谁家的良家妇女误入你的贼窝了?”我笑而不答,并 没有对他“收心”的说法表示反驳。他高兴地捶了一下我的胸口。我知道他又一次 获得了满足。 他妈的,世界就是这么稀奇古怪,当个活雷锋就是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