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梦魇 下午,老妈来替我们之前,小妹又醒过两次,都是起来要吃的,吃完,又继续 倒头大睡。繁缛的生活似乎被她简化为吃和睡了。 走出医院大门,眼前车流滚滚,我对乘车这种缺少过程的达到突然感到厌倦, 于是提议:" 我们走走吧。" 妖妖点点头。 街上依然是摩肩接踵的人流,迎面各色人等走过,淹没在人群中的感觉真他妈 不错。握着的手很温暖,不仅仅指温度而言。我和妖妖很有默契的默不做声,走过 一间又一间的店铺。走过上清寺公共汽车站的时候,一辆双层巴士正好停靠过来。 我看了看妖妖,她随即露出会意的微笑,于是我们在蜂拥的人群中挤了进去。我们 来到二楼,这里没有几个人,我们从容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我们前面是一对 恋人,当巴士开动,经过一段长长的树荫的时候,两人忘情地接吻起来。我转头看 了看妖妖,她也正看着我。我眉毛向上挑了挑,妖妖颔首羞涩地一笑。虽然并没有 在当下来个热吻,但这种无声的交流让人止不住的快活。 我们在中途下车,才发现巴士和我们回家的方向南辕北辙。我们没有原路返回, 而是穿过一条小巷,走下一大段石梯,来到半坡一条石街。石街还保持着国民政府 时期的模样,都是木板墙,青瓦顶,迷如蛛网的电线在街上横来横去,一些房屋发 白的木板墙上写着大大的" 危" 字,但里面依然传来亲切的炒菜的声音。下面远处 是静静的嘉陵江,在夕阳的余辉下荧荧发光,江岸竟有个搬罾的汉子打捞鱼虾。而 在不远的上方,则是高楼林立的城市,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十分夺目。我们在小街 走过,有种回到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错觉。只是屋子里时不时走出一个时髦的姑娘和 小伙子,电视里播放着最新的韩剧,让我们知道自己身处现代。走了好一会儿,前 面突然没了路,只是一段悬崖峭壁,我们只好从石梯子折上去,再次进入现代都市。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我们在喧嚣的高楼间,牵着手穿越渝中半岛,像是在生命之 初,两人就这样牵手行走,一直行走。 我和妖妖始终没有说话,在来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转身吻上了妖妖那似乎早 有默契等待着的嘴唇。是的,这是为我等待的嘴唇,我从没有在意过所吻嘴唇的区 别,而这一刻很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妖妖那薄薄却柔软的嘴唇,有些潮湿,微微颤抖, 仿佛有点被动,却欣喜地接纳。我经由妖妖的嘴唇,进入一个无边的没有归宿的世 界,一直向下陷落。我宁愿世界就这样停止,而不愿意看到残酷丑陋的终点。当我 们的嘴唇离开对方,相互凝视,那种在对方体内陷落的感觉依然持续,黑暗中,妖 妖的眸子粲若星辰。我打开房门,进去以后没有半点停留,又开始热吻。 有个人走进了房间,并打开灯:" 嘿,哥们,还以为你们家遭小偷了呢!" 是阿胜,我没有理他,他自己解嘲:" 继续继续,当哥们没看见。" 出去关上 门,大声补上一句:" 安全第一,哥们。" 我们再次将嘴唇离开对方,微笑着相互凝视。 妖妖轻声对我说:" 我饿了。" " 我也是。" " 饿得不行?" " 饿得不行。" " 饿得想吃下整条牛?" " 饿得想吃下整条牛。" " 奇怪,我也是,好像从没有的饥饿,恨不得就把眼前的你吞下。" " 那得先洗刷干净,再沾点酱。" 妖妖笑了:" 能等十分钟?" " 什么?真打算沾着酱把我吃了?" " 我下两碗面。" " 能,不过最好快点,别在你下好面之前饿死就成。" " 好。" 妖妖离开我的怀抱,走进厨房打开火,在冰箱里拿出鸡蛋、火腿肠、豌豆苗和 龙须面。我站在当地,并没有挪动位置,看着她忙碌。煎鸡蛋的声音,鸡蛋铲起来 了,另一只灶上的水烧开的声音,下面条,切火腿肠,把火腿肠放进面汤里,放豌 豆苗,放调料,面条夹进碗里。 " 嘿,吃面条了。" 妖妖端出一碗鸡蛋面,香气扑鼻。 " 刚刚好。" 我说。 " 不,提前了一分半钟。" 其实我说的刚刚好,是指我刚才的想像刚好和妖妖在厨房的动作同步。但我没 有说明,只是笑了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了一半,见妖妖在一边看着我,奇怪 她怎么不吃。 " 啊,忘了,看你吃面条的样子,好像我的胃在同步充实的感觉。" 妖妖进厨房端出她的面条,边吃边说:" 啊,真香,真香。我的手艺不错吧? " 我喝掉最后一口汤:" 是不错。" " 真的?" " 真的。" " 不是因为饿极了的缘故?" " 不是,真香。" " 以后天天吃这样的面条也不厌烦?" " 不会吧。" " 答案太勉强了,不过,我很高兴。" 妖妖进厨房收拾,这次我的思维没有跟随进去。我坐在沙发上,满足地打了个 饱嗝。其实,人生为一碗面条而满足也未尝不可。 " 今天下午我卖掉了天外天。" 妖妖出来,我对她说。 " 很突然啊,为什么?" 妖妖有些错愕。 " 为了还债。" 妖妖沉默,半晌,靠过来,抱着我:" 安生,有时候你的固执让人钦佩又害怕。 " " 为什么害怕?" 我揽紧她。 她抬起脸,认真地看着我:" 你会伤了你自己。" " 哈哈哈哈,傻姑娘。" 我把妖妖抱在怀里," 在乎才会受伤。" " 你在乎。" 妖妖认真地说。 " 扯淡。" " 你在乎。" 妖妖又重复了一遍。 " 扯淡。" 我轻描淡写地重复,并没有加重语气。 " 不在乎你就不会固执。" 妖妖执意说," 其实,很多事你都在乎。" 妖妖的执拗让我一下子火了,我推开她:" 别他妈做出一副洞察世事的样子, 我他妈特烦这种姿态。" 妖妖不再说话,显然十分委屈,眼圈有些发红,却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她今晚很努力,努力用平凡的甜蜜来冲淡这两天来所有事件带给我的打击— —她以为的打击。我并不是不为所动,中间很多次,我都感觉自己似乎要配合这种 氛围,进入一种温情的情结,但过了一会儿,总会自己把自己排斥出来。 我叹了口气,重新把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秀发。 " 妖妖,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妖妖柔顺地躺在我怀里:" 你问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 可是你从没有回答。" " 你也没有坚持要答案。" " 可是我今天想知道。" 妖妖在我的膝盖上趴着,任我摆弄她的头发。 " ……你是帮一个朋友到车站接我,可是这个朋友去了外地,于是我只好在你 这儿住下……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别人的事情。" " 一个错误的开始。" " 不,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还是希望能这样遇上你。" " 傻姑娘,生命有千万种可能,唯独不能选择。" " 你呢?" " 什么?" " 如果可以再选择,你愿意还到车站等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吗?" " 不知道,也许不会,我这辈子就没等待过什么。" " 如果预知等待的将是我呢?" 我为妖妖的天真笑了:" 怎么会有这种可能?我又不是先知。" " 可是我想知道答案,真的很想知道。" " ……会吧。" " 真的?" " 也许……我也说不准。我一向不事先决定什么,总是到时候顺从自己的感官。 " " 真遗憾,很想听到你肯定地回答:会。" " 我是说的实话。" " 我知道是实话,可是还是让人有点遗憾。" " 那么,我现在对你说' 会' ?" "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妖妖笑了,然后抱着我," 已经足够了,至少我们在 一起。" "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形?" 我拨弄着妖妖的长发,问。 " 那天下火车的时候,看到车站站着这么个男子:头发乱着,可是看着很好看, 表情漫不经心却率性,好像在等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有等,我仔细辨认了他手上拿 着的那块牌子,上面写着' 花妖' ,我想,这就是来接我的那个男子。我并没有在 事前想像过这个接我的男子会是什么样子,但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应该是那 样。" " 这么说,从第一眼开始你就……" " 没有。那时候我有男朋友,可是心里还是期待有事情发生,连我自己都觉得 不可思议。我看到了开始,并没有奢望结局。现在这样已经超过了我的想像。" 其实,说到底,这世界谁都是孤独的。 " 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妖妖" 噗嗤" 笑了:" 对,你这个人没有责任感,生活中有许多女人,但你不 会爱上任何人,连自己也不。说到底就是一混球……" " 呵呵,连安生语录也背这么清楚了?" 妖妖却不笑了,认真地说:" 爱,是一种幸福。" " 你这么说,让我有负疚感。" " 不,虽然我不知道这种感情算不算爱,但这种来自心底的幸福就是最好的回 报,我很感谢生活。真的。" 妖妖的认真劲让我想笑,这种煞有其事的情呀爱的,总是让我觉得是生活对人 的最大嘲弄,但我依然为妖妖的真诚感动。 " 睡觉吧。" 妖妖抬起头,调皮地说:" 一起?" " 一起。" 我们上床,热烈地亲吻、抚摩。妖妖娇小可爱的身体在我的掌心下微微颤动, 我低下头,亲吻着她的背部,把每一寸肌肤的抖动都收集在嘴唇里。我们相互拥抱, 火热的躯体合在一起。但当我试图进入妖妖的身体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刚才还饱涨 的下体突然偃旗息鼓。我于是重新开始抚摩、亲吻,下体再次饱涨,可是再度准备 进入的时候,它又软软地耷拉着脑袋。 " 还是不行吗?" 妖妖抚摩着我的背,轻柔地问。 " 不行。" " 没关系,可能太累了,我们休息吧。" 我在妖妖的身边躺下,百思不得其解,这在我生命中是第一次,我他妈究竟怎 么了?难道这是上天对我过去纵欲的惩罚?黑暗中,妖妖的眼睛扑闪了几下,她靠 过来,依偎着我:"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吧。" 我故做轻松,抱着妖妖,闭上了眼睛,可是心里隐隐作痛,这一切的一切是多 么的失败。那故做的无所谓,那借以慰籍的性爱……所有对世界的嘲弄最终其实都 在嘲弄自己。睡梦中,妖妖光滑的大腿靠上我的腰,下巴轻轻低在我的胸前,柔弱 无力,我有生以来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强烈渴望包容进这样一个年轻姑娘的青春,而 这个轻灵的肉体此刻在我的掌握之外。 恍惚中,我看见大傻和扁脑壳从陷阱中从容地站起来,安详地抹掉头上的血污, 对我说:" 安生,走吧,别他妈瞎折腾了。" 我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像是来自地心——茫然地问:" 去哪里?这个世界没 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连丛林也不。" " 闭上眼,让你的脚步带领,它能找到安静的地方。" 我闭上眼,世界的喧哗纷然而去,真的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 管里血液的流动…… " 去吧!" 我听到有人狞笑着大喊一声,然后被谁大力推了一下,掉进了大傻和扁脑壳刚 刚爬上来的陷阱。我想睁眼,可是睁不开,只感觉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下面是怎么 也掉不到底的深渊。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