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星期天,工地缺料,电杆通知喊停工。于是我们决定进城去耍。 工地就在城边边,但要到闹市区还要走很久。大家正在就走路还是坐公共汽车 进行民主的讨论,一辆运河沙的东风到了工地。于是大家一哄而上。我和炮手、科 学家坐驾驶室,其他人站车厢。 炮手说好久没有进城打望了,神气地喊:“开车,开车!”司机是个六指,好 象不大肯开车。我用手拍了拍司机台,说我们这个兄弟喊你开车你听见没有。六指 踩响了发动机,显然是听到了,却不肯开腔,着实有点可恶。 汽车开出了工地。 科学家象突然想起了啥子,说他又有一个新的发现。他总是有新的发现,而新 发现一般是科学家的专利,于是我们就喊他科学家。这次科学家说中央电视台新闻 联播里,那个女播音员把几个字念错了,本来该是“惩(川话,压住的意思)到副 摆”,却念成“惩治副摆”了。可见中央电视台的水平也不啷个样。 我差点把肚皮都笑痛了。我告诉科学家,那不是“惩治副摆”,是“惩治腐败”。 科学家说,是嘛,是惩治副摆啥。还说播音员在播这句话的时候,画面上正好是个 塔吊在吊集装箱。那塔吊的副摆是用几块大钢板惩到的。如果副摆不惩到,那塔吊 还不翻球了!关键是播音员把惩到念成了惩治,这就犯了常识性的错误啥。 我于是就跟他解释“副摆”不是“腐败”,为了以示区别,我又用普通话给他 念了一遍。哪晓得这把他搞得更糊涂了——因为这两个词在四川话和普通话里的读 音刚好相反。我于是只好简洁地跟他说,你说的副摆是塔吊上的,中央台说的腐败 是当官身上的。 科学家恍然大悟,哦,是当官的呀!他们得的是啥子病哟,要惩到来治。 我说科学家搞错了。科学家说没错。还说以前他不懂,现在总算懂了。我懒得 给他解释,于是就想问六指有没有亲戚腐败。但一想如果说他有亲戚当官显然会使 他受宠若惊,就不想问他了。况且,即使他有亲戚当官,也不容许他长着六指。我 突然觉得他的六指着实可以令人愤怒,并且依稀记得刚上车时我就已经有这个正确 的感觉了——凭啥子他要比别人多长一个手指呢!另外,他的一言不发也让我很气 愤。于是我骂了一句他妈的这路真抖。炮手立刻表示他妈的路确实抖。六指还是不 开腔。 我终于问他晓不晓得腐败是啥子意思。六指紧盯着前面的一个急转弯,显然不 晓得腐败是啥子。于是我就把头靠在靠背上想睡觉,又叫他把驾驶室的电扇开起。 对这种连腐败都不晓得是啥子的人,完全用不着客气。 突然,驾驶室顶棚被拍得“嘭嘭”直响。我喊炮手伸个脑壳出去看,问啥子事。 炮手伸出去看了哈,说上面喊停车。我于是喊停车。六指倒很听话,马上把车停了。 我出去问啥子啥子。蛤蚤在上面喊错了错了。 我问啥子错了是你敲错了吗。蛤蚤说不是敲错了,是路走错了。我一看,果然, 我们本来要进城,却走到一处一幢高房子都看不到的农村来了。 我把六指拖出来,问:“你他妈啷个开的车?” 六指吓得话都说不圆了:“我就是恁个开的车。” 我给了他一耳光:“我们要进城,你把我们带到哪里来了?” 六指哭丧着脸:“你们又没有说到哪里,而且货车也不准进城。” 我在他另外一边脸又给了一耳光:“那你龟儿又不早说!把车倒回去,倒回去。” 六指赶紧爬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可见一个连腐败都不晓得的人是多么的贱。 汽车在进城的一个路口停下来。 下车时我本来想告诉六指,腐败就是那些当官的吃多了把肠子吃坏了肚皮吃肿 了,所以那些人要惩到给他们治。但想到将来他会因为晓得了腐败的含义而神气起 来,就不想告诉他了,只把车门摔得“嘭”的一声响。 小公鸡问啷个耍。炮手说当然是到广场打望啥。蛤蚤说炮手就晓得打望。炮手 反问不打望那你说啷个耍。炮手也不晓得该啷个耍,就问我该啷个耍。我在深思熟 虑后宣布,先转他一圈再说。于是大家都纷纷说好,转他一圈再说。 于是我们就在街上乱走。 车站附近有人在耍把戏。 我们挤进人堆,一看是个在腰干上扎红布带的外地人在那里练气功。 红布带吹嘘他要拿刀子在手上割条口,等流出血后再撒点他特制的药粉,不出 一分钟,伤口就会愈合,跟没割过一样。观众不相信,要他割。于是他就拿出一把 刀子,先在一个黄瓜上割了一哈,表示刀是真的。我也相信刀是真的,并诚挚地表 示愿意帮红布带割这条口子。但红布带不肯让我帮忙还说让旁边那个小伙子割是一 样的。我一看那崽儿就是个媒子,于是更加诚挚地表示非帮这个忙不可。双方正客 气不已,蛤蚤翻开红布带脚下的那个大包,打开一包药尝了尝,立即就“呸呸呸” 地吐起来,连说是碱是碱。观众忙问是碱是碱?想不到是碱。其间,打屁虫又恰倒 好处地放了个屁。于是观众便一哄而散。红布带忙起招呼大家别散。于是我决定不 帮他割口子,也走了。 我们边走边笑。炮手突然说那个妹崽奶子好大哟。我们忙问哪里哪里。然后我 就看到一个大奶子妹崽在向我笑。但看她穿得很摩登,好象城里人,并不认识。 谁知那大奶子径直向我走过来,喊:“作家!”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一个时髦的妹崽竟然认识我,有些得意。 仔细一看,原来是奶子!大家也惊奇地喊奶子。虽然平时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现在换了身衣服,大家竟很拘谨。 只有我还稳得起,轻描淡写地问:“奶子,你发了啊?” 奶子忙说没发没发,还说她只是给一个大老板当秘书,前天才过来。 走的时候到处找我,想跟我说一声,但没有找到,这两天一直在想啷个和我联 系,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 我的脸色这才阴转晴。因为奶子那天和我约会过后就不辞而别。我还以为她嫌 我亲嘴亲得不专业,不跟我耍了,原来如此。既然她还一直想着我,于是我就原谅 了她。 我看到奶子手里提了一篮菜,就问奶子当的啥子秘书。奶子有点不好意思,小 声地说:“家政秘书。” 原来就是保姆啊!大家一哄而笑。既然是保姆,刚才的拘谨也就没有了,纷纷 和奶子开玩笑。 炮手说:“奶子,碰都碰到了,干脆走你那里去耍,顺便在你那里打个牙祭。” 大家纷纷说好。奶子却一脸为难的样子。 我说:“那就算了。我们农兮兮的,去了丢奶子的面子。” 奶子赶忙说:“不是不是,主要是才去,还不晓得老板的脾气,以后混熟了再 请你们去耍。” 我说:“跟你开玩笑的。那种地方,进门要脱鞋,吐痰都找不到地方,屙屎还 要坐到屙,点都不安逸,请我们去都不去。” 奶子笑了:“作家说得是。” 于是大家就告别。 走了一哈,奶子突然喊我。我问啥子。奶子走过来,小声说:“我还是你的女 朋友。”说完就跑了。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又找不到话说,只好说:“神经病。” 炮手他们都象认不到我一样看着我。大概他们不赞同我关于奶子神经病的结论。 炮手问:“作家,我有件事想问你。” 我以为他要问我是好久和奶子耍起的。谁知他竟然问我屙屎啷个坐到屙。 这句话一哈就把我逗笑了。 其他人见我笑,于是也大笑起来。 炮手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恐怕打破他的脑壳他都想不出坐到啷个把屎屙得出。 哈哈哈哈哈哈。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