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我原来以为勤杂工是很低级的工作,哪晓得勤杂工也可以是很高级的。 老板并没有喊我扫地抹屋烧开水倒垃圾,我一去,他就喊:“走,作家,跟我 一路。”我想,他是老板,喊一路当然就一路嘛。就跟到他走。 到了楼下,过来一辆小轿车。老板打开门一屁股就坐上去了。我心想,我等哈 儿啷个跑得赢车子呢!但想到第一天上班,啷个都要拼一哈。 于是就在车子旁边做热身运动。 过一哈儿,老板摇下窗子喊:“快点啥,未必还要我给你开门呀!” 还没等我想通老板啷个要给我开车门呢,他又喊:“上啥!”我才晓得他是喊 我上车。于是就上车。在车门上抓了半天,车门的缝缝很小,掰不开。老板就从里 面把门给我打开了。 我以为老板要说我哈,但他并没有说我哈,还说我今天看起来很精神。我说真 的呀。老板没有回答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裳,换了身行头,硬 是有点不一样。其实这个问题奶子昨天就很敏锐地提出了,看来老板也并不是很高 明。 第一次坐小轿车,我居然可耻地想吐。但我还是努力保持笑容。老板看我笑, 问我笑啥子。我说我不是笑你裤扣没扣好。老板吃了一惊,赶忙低下头,果然看到 自己的裤子拉链没拉上。他于是赶忙拉上了,还谴责现在的拉链质量差。司机也表 示现在啥子东西质量都不如以前,买双袜子有洞,买条裤子有缝。司机穿得很伸展, 却是个酒糟鼻,我有点看不惯他生了个酒糟鼻还洋洋得意的样子,于是问他袜子没 洞你从哪里穿进去呢,裤子没缝你又从哪里伸头出来屙尿嘛。酒糟鼻的智商显然不 高,这个问题一哈就把他问住了。他回答不出,只好专心开自己的车。 老板于是哈哈大笑,说想不到你还有点幽默呢。我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点幽默, 于是也哈哈地笑了。 一幽默,我就不想吐了,于是我问老板去哪里。老板说去开会。我说哦,开会 啊。老板看我有点搞不清楚的样子,于是再次证实是去开会。 我向他表示我不太会开会。老板笑了,马上表示不用我开会。我就问那我去干 啥子呢。老板说不干啥子,等哈我下了,你和小邓一路到机场帮我接哈老婆。我说 恁简单啊。老板表示就是恁简单。 车子开了一哈,老板喊我帮她老婆扛好行李。我说没得问题。于是老板很满意 地下车进了一家很高档的酒店。 车子又开了一哈儿,我才想起没有问老板哪个是小邓。本来想问酒糟鼻,但他 完全不对自己的酒糟鼻感到愧疚,反而很得意地唱起歌来,于是就不想问他了。 酒糟鼻唱了哈儿歌,点了只烟,又拿了只烟出来递给我,还问我:“你以为老 板真的是去开会啊?”我接过烟,于是觉得其实酒糟鼻也并不是那么让人看不惯了, 就问:“他不是开会是去啥子呀?”酒糟鼻吐了口烟:“去啥子!当然是耍小姐啥。” 我本来想问耍小姐是啥子意思,但怕酒糟鼻说我无知,于是“哦”了一声,做出很 懂的样子。酒糟鼻就暧昧地笑了笑。见他笑,我也笑了。于是我们两个就一起笑起 来。我才发现人即使长了酒糟鼻,原来也是可以很好的。 到了机场,没等好一哈儿班机就到了。出来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少妇,远远地 朝我们这边走过来。走拢后,少妇问:“小邓,你老板啷个没来呢?”我想未必小 邓比我们还先来呀,回头一看,却见酒糟鼻赶忙说:“老板要开个紧急会议,让我 和作家来接你。”我才晓得原来酒糟鼻就是小邓,于是忙起上去接住老板娘的行李。 老板娘看了哈我,问:“你是作家啊?” 我说啊,我是作家。但马上又声明我只是外号叫作家,并不是真正的作家。 老板娘就不再问了。 我们于是又乘车进城。 到了一幢很高的公寓,酒糟鼻说他还要去接老板,叫我把老板娘送上去。 于是我就扛起行李跟到老板娘走。来到电梯旁,看到一个告示,说电梯坏了, 正在修理,请谅解。老板娘不肯谅解,于是骂了句他妈的,硬是撞鬼了,一回来就 遇到电梯坏了。我没想到老板娘这种看起来又漂亮又高级的人都会骂人,于是也觉 得电梯不可谅解了,表示这龟儿硬是早不坏迟不坏,老板娘一回来就坏,硬是不给 面子嘛。老板娘说告示上说电梯今天早上就坏了,并不是刚刚坏,但还是对我的说 法表示赞同。 于是我问老板娘家在几楼。老板娘说二十一楼。我就觉得这龟儿电梯更不可谅 解了,于是狠狠地唾了一口。 好不容易扛起沉重的行李到了二十一楼。老板娘让我把行李放到客厅里。就一 个人进了卧室,一哈儿又进了卫生间。进了卫生间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穿了一 套连内裤胸罩都看得到的睡衣。她看到我在客厅站起,很惊奇地问:“你还没走啊?” 我想啷个城里人都恁弱智呢,既然我站在这里,当然是没走啥。但还是准备明确地 回答她我没走。但她没有等我的回答,赶忙跑进卧室又穿了件衣服。 老板娘出来,问我:“你还站在这里干啥子呢?” 我说:“我不晓得你还有啥子事情没得。” 老板娘说:“没得事情了。” 我说:“没得事情了啊,那我就走了。” 老板娘说:“你未必还想坐哈儿呀?” 我本来想说我并没有还想坐哈儿,但如果她实在要喊我坐哈儿我就只好坐哈。 但我还没有说话,老板娘就做出一副要关门的样子,我只好走了。 下午,回工棚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和奶子同住。一进工棚,顿时觉得里面有股 酸臭的味道。 炮手看我进来,居然问我找哪个。我说找你个球。他才看清楚是我,赶忙喊其 他人:“作家回来了!” 大家围拢来,看我穿得很时髦的样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蛤蚤说昨天才去工作今天就发财了呀。我说发个球的财,今天才上第一天班。 大家就问我上班的情形。我就轻描淡写地说今天上班坐小车到机场去遛了一圈,后 来又到老板家去做客,在那里耍了很久,后来老板娘喊我还耍哈儿,我看天晚了, 就说二天来耍,就走了。 科学家不相信,说:“你上班还有小车坐啊?” 我说我本来也不想坐,但老板喊我坐,我就只好将就坐了。 但科学家还是不相信,说你又不是县太爷,啷个会上班有小车坐呢。 我发现科学家原来见识竟然恁浅薄,懒得跟他说,于是就说信就信,不信者吐 血而亡。 科学家显然不想吐血而亡,于是表示他相信了。打屁虫讨好地表示有文化就是 好,作家读了几天高中,上班就有小车坐了,而且老板恁器重,还专门喊他到家头 去耍。于是大家都羡慕不已。 蛤蚤问:“作家一走,那我们的施工队没得戏咯?” 我说啷个没得戏呢,你可以承个头啥!于是他们就由谁承头的问题展开了热烈 的讨论。乘他们乱哄哄的,我说了声“走了”,拿起包袱就走出了工棚。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