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 从我工作的工厂回市区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 我每天都会搭九十六路末班车回家。 末班车每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准时停在工厂门口。 由于这里没有其它的集镇或居民区,所以每天的乘客也很固定。 二000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我照例坐上了这辆末班车。 上车前,我在车站候车亭里买了一张晚报。 每天回到家,冲个热水澡,然后躺在沙发上看看晚报,是最惬意的事。 车上一共有八个乘客,加上司机老王,一共是九个人。 司机老王是一个很和蔼的老头,他一边开车,一边吹着口哨。 “老王,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是呀,过了今天,我就退休了。” “哦,那恭喜你!” “干了三十多年了,也真想休息休息了。干我们这行可真不容易,是一脚踩在 油门,一脚踩在鬼门关呀!” “说的是。” “还好,我这三十多年没出过什么事,总算可以安全退休了。” 借着昏暗的路灯,我看到车厢里其他人正昏昏欲睡。 这些人我虽然叫不出姓名,但都是一些熟面孔。 很多都是附近工厂的公车族。 公车开到枫树林站,上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坐在我旁边那张椅子上。 女孩并不漂亮,但很清秀。 她坐在车窗旁,两眼看着窗外,好象心事重重。 每天她都会在这个站上车。 她穿着一套白色的工作服,一头短发掖在白色的工作帽里,看样子是丝绸厂的 工人。 如果说在我二十三岁的心里也有感情生活的话,那就是这个女孩。 我是一个机修工,每天从家去工厂,再从工厂回家,单调而乏味,这个女孩是 我唯一的幻想。 她每天这么晚回家,却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子来接她,看来她还没有交上男朋友。 剩下的四十分钟车程,我的思维会完全在这个女孩身上。 我没有和她讲过一句话,所以,每天我都会猜想,我会在什么情况下和她讲什 么话。 在遇上这个女孩的一年当中,我有数百个和她说第一句话的版本。 最平常的比如:“嗨,你好,我就在你附近的工厂工作,我能认识你吗?” 也有情节曲折的:她踏上车门,但公车已经开动,她没有站稳,小小的身子往 后仰下去,我如一位武林高手那样身手敏捷,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慌乱中,她用手 抱着我的脖子,我的嘴和她的嘴只有0.1公分的距离,然后,我看见她启动朱唇,对 我说:“谢谢你。” 最浪漫的是,我象一个王子一样坐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我爱 你!” 她有些喜悦而惊异:“可是我们并不认识呀。” 我柔情而坚定地说:“我们的心已经交往了很久。” 而她羞涩地说:“是呀,我的心也爱你很久了。” 接下来我们也许会有热吻,也许会握着对方的手,幸福地对视。 我正在胡思乱想,那个女孩转过头来,眼睛和我有一刹那的交汇。 我赶紧低下头,打开手中的报纸。 突然,我看到一个大大的标题:“圣诞平安夜,九十六路末班车发生特大车祸, 车上十名乘客和一名司机全部遇难!”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滑稽的事,昨天我也在这辆车上,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事故, 看来这位记者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拿起报纸,对司机老王说:“老王,你看,今天的晚报真滑稽,居然说我们 昨天发生了车祸!” 老王也觉得可笑,哈哈笑起来,他慢慢转过头。 只见他浑身血肉模糊,扁扁的头上插着一块大玻璃,脑浆汩汩地往外流,已经 没有了下巴的嘴一张一合:“哈哈哈,这是我三十多年开车生涯中听到的最可笑的 事了。” 我吓了一跳,向旁边看去,刚才上车的那个女孩已经没有了右胳膊,脑袋上有 一个大洞,眼睛向外鼓出来。 我看见她好象对我一笑:“你可真幽默。” 我吓得站起来,车里所有昏昏欲睡的人都抬起了头:只见他们面目狰狞,浑身 鲜血,原来他们早就死了! 我吓得手一松,报纸随风飞起来,贴在后玻璃窗上,那条醒目的新闻正对着我。 “十名乘客和一名司机全部遇难!” 下面是死亡名单:“司机:王长军 乘客:李可 刘声湖 司马笛 陈玉兰...... 玫瑰水手!” 我赫然发现,我的名字也在其中。 我不寒而慄! 这时,老王欢快地高喊:“到站了!” 公车冲出公路,向七十二米高的雷家崖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