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家乡的野菜 春天,蔬菜的种子才下地,挣出几片怯怯的下芽。这时,野菜却遍山遍野地长 起来了。 “三月三,茼蒿下米汤。”茼蒿最先出来。茼蒿有一股很烈的中药味,街邻据 此称可治昏病。祖母常采来炒着吃,我却不大喜欢。周作人引用顾禄的《清嘉录》 云:“因谚有三月三的蚂蚁上灶山之语,三日人家皆以野花置灶陉上,以厌虫蚁。” 这是吴地的习俗,我们松溉却用茼蒿。摘几片茎叶,放在灶头碗柜,能拒虫蚁,特 别是偷油婆(蟑螂)。 茼蒿不多,生存期也短,二十来天就过去了,常有乡下小孩子用篮子盛了来叫 卖。不论斤两,一束一束地栓了,几分钱一束。“茼——蒿——菜哎——”尖嗓子, 声调极高,脆,长声悠悠。最后一个“哎”字拔上去,颤一颤,滑下来,极有音韵。 我不爱吃茼蒿菜,却爱听这叫卖声。现在这种菜很少见了,长在地里,多半被人锄 去;长在野地,谁也懒得去采。今年春天见学校门口有人卖茼蒿,洗净了散放在篮 子里,几乎无人问津。许多人不认识这是什么菜,卖菜的青年解释说:“茼蒿菜, 治昏病呢。”想来,他小时侯也沿街叫卖过茼蒿吧? 湿踏菌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似乎并不属于菌类的一种,而属苔藓类了。春天 雨水多,潮湿,湿踏菌是水气的产物,在背阴的地方贴青石长了,象苔藓,却呈半 透明。湿踏菌本身没什么味道,但极润极柔,入口即化。采来,洗净,在开水里滤 一滤(不能过久,久了,就会化成水),拌上酱醋辣椒,不能下饭,也不能填饱肚 子,但可以吃着玩儿。 这是小孩子的宠物,大人极少属意于此。但因为废佐料,轻易不得食。街坊上 倒有一个大人爱吃,陈三伯。他是大地主的后人,本来在外地教大学,文革时被发 配回乡。他一边吃湿踏菌,一边捧着《毛选》细看。看到兴致处,猛夹几箸;愤怒 时,弃箸叹息。这在我们看来,非常有趣。这样一个认真学习《毛选》的人,怎么 可能是“现行反革命”呢?陈三伯后来又回去教书了。不知他现在还吃不吃湿踏菌。 他要是吃湿踏菌,一定会想起那段生活的。 窄耳根又叫猪鼻孔,可是形状既不象耳朵,也不象鼻孔。每年开春耙田,田边 地角极多。我原以为这是故乡的特产,后来到过很多地方,才知道到处都有,但我 仍愿意相信它是家乡的野菜。摘耳根应该凉拌了吃,有股闷鼻子的怪味,很多人吃 不惯;但也可以晒干了泡茶喝,据说可以消食,饭后饮之最宜。我们那时是常常在 田边采来,就便在水田里胡乱洗了,入口生吃,味略酸,生津,可以当得零食了。 有儿歌云:“摘、摘、摘窄耳根,一摘摘到大河礅,捡到一根花头巾。花头巾, 想我还,要请姑娘坐花船(即花轿)。”我们那时常唱,却不大理会歌中的意思。 春天将尽,天气热起来。满天星在路旁地边“滋滋滋”地冒出来,一夜之间就 铺满空地,浓密的小圆绿叶儿,不留一点空隙,一大片一大片,看着让人心里凉丝 丝的。满天星是开花的,开小白花,但极少,只有米粒儿大,藏在叶子底下,不易 发现。祖母说,天上的流星掉下来,就变成满天星的一粒小花(所以叫满天星), 这找着了,就会娶个漂亮勤快的媳妇。于是,我常到地头去找,一找找老半天,有 时找着一粒,就满心欢喜地交给祖母看。祖母郑重其事地收起来。谁知,到了夏天, 她却用这些小花泡茶给我喝,说是清热降火呢。我也并不计较,来年还去找。 满天星茎叶太娇嫩,经不得炒、炖,不能单独作菜,只能用来炒鸡蛋、包饺子, 添一味清香,并不作裹腹之用。 玫瑰水手16:50 01-5-12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