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锅锅宴 我现在对于小时候冬天的记忆,仿佛就只有“锅锅宴”了。 那时,冬天常常下雪的,家里总生了一个用破瓷盆糊的小火炉。 炭,是炉渣堆里捡来的。傍晚,一家人围了火炉,通红的炉火映了各人的脸, 都暖暖的。炉火上炖一只乌黑的缺耳朵的小铝锅,翻滚的水,一小撮盐,几滴油, 少许干辣子——这就是锅锅宴了。 说是“宴”,实际寒碜得很。那时并没有什么吃的,就萝卜还贱,零卖两分钱 一斤,整挑买只算一分五。我们家总是成挑买的。大部分切了,挂在屋檐下,制成 风萝卜干,使得一年四季都有菜吃。小部分堆在屋角,供冬天的食用了。傍黑,洗 净,一片一片切了,莹白地在烧箕里盛着,上面滚着些火的红光,在人的心里映出 些暖暖的渴望。 待到身子烤暖和了,水也便烧开了。把那一块块白玉投进去,不一会儿香气就 钻了出来,满屋子的空气也都有了生气,活起来。若是爸爸先前还讲着故事,这会 儿也停了下来。大家都静静地聆听铝锅里“啪啪啪”的歌子,心里有种痒酥酥的快 活。 有时,能有一小撮葱花,最好的时候,汤里甚至能有几根肉摊上卖剩的骨头, 洒上些姜末,那香味就愈飘得悠远。仿佛整个冬天都在这股暖融融的香味里愉悦的 呼吸。 煮熟了,揭开盖子,一股白气冲上来,对面的人影便如在水面一般晃荡,仿佛 醉汉立不住脚。白气散开,是一片一片的白玉,在清幽幽的汤里半沉半浮着。大家 看着,就都举箸。 这时,我记得,有一次爸爸还吟了几句:“清水浮白荷,玉泉涌珍珠。 而今夹一块,三月不食肉。“ 边吟,还边摇筷子晃脑袋。 其时,正是“文革”后期,爸爸“走资派”的帽子还戴着(他戏称节约了买帽 子的钱),上班之余,居委会安排他扫大街。妈妈从火柴厂要了些材料回家,让我 们几姐弟糊火柴盒,以补贴家用。糊一百个火柴盒,才两角钱。爸爸小诗的最后一 句,倒是实情。 可是,每晚围着炉火,这一切就都抛在了脑后。 我人小,够不着,面前放一只碗,都给我夹。爸爸每夹一块,就说:“来,吃 块鸡腿。”“给你个燕窝。”一会儿就堆了一大碗,往往倒比父母哥姐吃得多些。 有一次,邻居杨二娘疑惑地问三姐:“昨晚你们煮什么吃呢?又是鸡又是鱼的。” 我在一旁不禁大笑。 但这并不是吃着玩儿,而是代替晚餐的。 我就吃着萝卜长大了。邻居都说我们家的孩子长得水灵,想来就是吃萝卜的缘 故罢? 整个冬天,我们家的炉火都是暖暖的。 玫瑰水手13:51 01-5-13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