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篇 端午节 端午节是传统节日中除春节外,最有节味的节日了。 节日的气氛从几天前就开始了。街边,菖蒲和陈艾慢慢地多了。这种草在平时 是没人问津的,但据说端午节百草都是药,而以菖蒲和陈艾为甚,所以便突然变得 珍贵起来。乡下人一大担一大担地跳了,沿街叫卖。家家都买了来挂在门框上,以 避虫蚁,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就在小镇里游动了。 正街刘阿婆翻出她的簸箕,在里面放上做成丸的雄黄,拿根带子把簸箕吊在脖 子上,沿街卖起她的雄黄来。刘阿婆人老了,眼睛不太好,有时,我们跟她开玩笑, 用黄土捏几个丸子,悄悄放进她的簸箕,从外表看,和雄黄丸一模一样呢。但她总 是一拿就会察觉,笑着骂道:“坏小子,又和婆婆开玩笑!”随着岁月的流逝,喝 雄黄酒的习俗逐渐淡化了——据研究,喝雄黄酒有害呢!所以,整个端午节,刘阿 婆雄黄丸总卖不出几粒。但她还是每年都沿街卖着——“没有雄黄酒,怎么叫端午 节呢!” 包粽子的竹叶也逐渐紧俏起来,家家都要包粽子,而竹叶的清香是其它叶子所 代替不了的。竹叶包的尖尖粽,看起来小巧玲珑,孩子们常常把它栓在书包背带上, 一走动,粽子就一晃一晃的,很神气呢。等竹叶卖光了,就只好用芭蕉叶来代替, 芭蕉叶很大,包的粽子呈长形,乡下人粗俗,就叫它马脚杆(是指的公马的那“第 五只脚杆”呢)。 临河边的几个店铺把摊位伸到街上来,半斤一包的白糖包在嵌有玻璃的红纸里 ——因为这几天乡下人走亲戚也勤起来,这种白糖是送人的最好礼物,既体面,也 不破费,如果能再提上一只鸭子,那简直就是天大的人亲了。那时,甚至有连半斤 白糖都送不起的,从人家那里找到用过的包白糖的红纸和玻璃,在里面装上盐,冒 充白糖送上门去。隔壁吴二娘家就收到过一回这样的“白糖”,过节时很珍惜地拿 来冲糖鸡蛋,结果一尝,妈呀,是咸的!吴二娘说:盐也好,还更实用呢,白糖毕 竟奢侈了。 这时,我最盼望的就是乡下舅舅的到来了。正是李子成熟的季节,舅舅到松溉 来,少不得又要背上一背李子,够我们几姐弟饕餮一阵的了。 我们就盼啊盼,舅舅终于来了,而且照例不会让我们失望。有时,甚至带给我 们大大的惊喜。有一年,他背李子的背篼里有一个小小的麻布口袋,我问他:“舅 舅,这是什么呢?” “去,去,去,这不是给你们的了!” 但我从他神秘的笑意里知道那一定是什么好玩意儿。我上前要抢口袋,他却把 口袋高高举起。我跳起,却总够不着。 “给我,舅舅,给我。” 闹累了,他放下口袋,一把抱起我,络腮胡在我脸上蹭。我一边叫着,一边打 开口袋:天啦,竟然是麻雀呢! 松溉镇是川江边的一个大镇,照例年年要划龙船的。本镇的两只队伍早在半月 前就开始练习了,准备着端午节那天同朱沱以及朱扬溪的龙船一争高下。我就到江 边去看。龙船的龙头很小,并不威武,雕刻也不精细,只是个象征意义吧。有一年, 有只龙船的龙头不知道让谁给偷去了,所以,两只龙船里头是有一只没有龙头的, 已经名不符实了。但水手和看客们的兴致并没有因此减弱,水手们很卖力的划,看 客们很卖力的吼。我们小孩子就在人们的腿间钻来钻去。 端午节也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就是要洗草药澡。正端午这天,奶奶用菖蒲和 陈艾熬出一大锅黑黑的药水,冒着闷闷的热气。奶奶说,洗了菖蒲熬的澡,身上一 年都不会长疙瘩,但我却不愿意。不愿意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受不了那股浓烈的 药味儿,二是怕有了这股药味,陈六不和我玩儿。陈六是我们街上一个很漂亮的姑 娘,因为她爸爸在国营企业,所以她的穿着总是很干净,很时髦。我们一条街的小 伙子(其实都是些孩子)都喜欢跟她玩。这个端午节,陈六答应和我一起看龙船比 赛呢。我怕到时她嫌我身上味道难闻,不和我一起看龙船,所以坚决不洗。 但毕竟拗不过奶奶,被扒光了衣服,摁在洗澡盆里。 我三下五除二,飞快地洗好,赶紧起来,希望自己身上难闻的中药味稍微淡些, 然后飞快地跑到码头边那棵黄桷树下。陈六居然真的在那里等我,她埋怨我:“快 点,龙船都划起来了!”然后拉起我的手,向江边飞跑。 找了个较高的地势,我们站住了。陈六看龙船,我看她。这时,我才闻到陈六 身上也有股中药味——怪不得她没在意我身上的菖蒲味道呢。 我看着她颈项上细致的绒毛,在斜斜的阳光里调皮地颤动,突然觉得那股中药 味其实也蛮好闻的呢。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原来开始抓水鸭子了。我赶忙掂起脚尖看,但前面人太 多,已经看不着了。最后,人群哄地发出一声暴喊,我知道最后一只鸭子被谁抓住 了。 “是谁呢?是谁呢?”我着急地问。 陈六摇摇头。她也没看着。 一个端午节,就这样闹哄哄地过去了。 21:46 01-6-24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