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 作者:蓝针针 其实,你我原本陌路。 ——题记 1.她 她终于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她还是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这群人变形的脸。真是兴奋过度。她想。她往前 走。在登上计程车的时候,还隐约听见他们尖叫的声音。她淡淡地跟司机说了一 个酒吧的名字。她与车子就一同动了起来。 等会儿还会有焰火呐!你不看了么。司机问。 她没有回答。在后视镜里看见司机的眼睛。很漂亮。不知道他的整个脸庞会 是如何的。她竟开始猜测起他的相貌来。 她又不经意朝车窗外瞥了一眼。那些人还在兴奋,尖叫,拥抱,亲吻。 呼,二零零一。我总算也是看着烟花过了世纪之交了。她在车后座上轻轻地 叹了口气。 2.他 他知道她一定会在最高的那个位置。所以他上去了。乘了很久很久的电梯。 3.烟花 绽开,逝去。只用了短暂的一瞬完成。 正文 4. 酒吧里放的是很安静的爵士。她望着玻璃杯里的红酒,发现了自己映在上面 的模糊的眼睛。她的脸微红,身体也渐渐跟着热起来。漆黑的头发从额上拢下。 这时的她,像一支醉酒的玫瑰。微微地发出熏熏的香气。 几点了?她问吧台后面的服务生。 三点二十。 她又低头,一如既往地看着杯里的红酒。有茶吗?她又问。 茶?服务生重复了一遍。 对,最好是龙井。 这个…… 要茶? 她突然一惊。这是另外一个男音,厚重却并不浑浊。她不禁抬起脸,前面的 头发从脸庞两侧滑到脖子后面。她的眼睛露出来,里面漆黑地闪光。他从服务生 后面走出来,微微地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是这里第二个要喝茶的人。他说。 是吗?她笑笑。那么第一个是谁? 我。 她的笑突然消失。微微睁起眼,认真地盯着他。看见一个脸庞微黑的高个男 人。肩膀很平很宽。较瘦。穿着烟灰色毛衣。带着英俊的外表。他也正认真地盯 着她。 是吗?她冷冷地回了一句。 喝的也是龙井。他又说。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头发又拢了下来。 5. 他端上的龙井,还冒着热气,并且透着淡淡的香味。 她头也不抬地喝下一口。不是特意要的。她说。 嗯。他发出一声代表明白。仿佛早已知道。 她感觉到他一直像要包容整个她一样俯视她。她突然抬头。我走了。她说。 看见男人惊讶的眼睛,她有些得意地离开了吧台,大步绕过桌椅推开玻璃门离去。 像一个幻影一样一瞬就消失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有些怵然。既而低下头看那紫砂杯里的液体。热气,还有液体的一些圆晕。 这样,这一刻就定格在了他的脑子里。 6. 他开始想她。想她的黑发,眼睛,皮肤,唇。猜测她的过往现在与未来。 他一下班就到酒吧里等她。 酒吧地处城市的里部。说是里部,是因为交通在此处不怎么繁忙。只有公车 吞吞地滑过。干净的人们缓缓地骑着脚踏车,还有偶尔几辆计程车送来接走匆匆 的路人。一幢毫无现代气息的房子。高高的拱形窗户和门,精美的雕花,厚实的 花岗岩墙壁。花岗岩石毫不光滑的一面完全全地曝露在外。房子的左侧有一排郁 郁的法国梧桐。一到夏天,树上所有的叶子都有酽酽的绿色,它们一边艳丽地发 光一边眩目地招摇。仿佛那每一片叶子都是一名妖艳的舞女。 他喝茶,然后抬起脸看那些绿色的叶子。七秒钟后,他会眯起眼,迎接从叶 缝中透过来的阳光。这时的他,是惯有的那种神态,似笑非笑。似笑非笑的安静。 可怕的安静。他缩在那幢年代久远的房子里的角落中,躲在阴影里。黑黑的一个 人缩在里面,别人便再也看不到他。 7. 她做的是平面设计。一个她从小向往的工作,通过了许许多多的努力而得的 工作。她没事的时候会拍一大堆的照片,从她的植物到她喝水的杯子,从她的家 到她的办公室,从街上的车子到茶屋里的点心,一切能进入她的眼睛停住的美的 东西。她一点不怀疑自己是充满生活情趣的一个人,能热爱生活,会享受生活。 每天都能开开心心。 有一个从小坚持到大的习惯。每天睡前就整理自己一次,忘掉一天里一切不 开心的,只记住快乐的。这样第二天就能以满面的微笑,饱满的心情投入工作。 她在网上发表一些文字。做了自己的主页。上传了所有有关于自己心情的照 片,在下面的地方做上一些解说,表述她的心情。都是好心情。 8. 他是永远也无法想到她的生活是这么快乐的。因为他也是个很自信的人,始 终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当他在酒吧里看见她时,她一身的黑色,还有黑色海澡 般的头发,漆黑闪光的眼睛,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不很红润的唇,他就觉得她 是个带着伤疤四处行走的女子。这不怪他,因为她没有让他看见她的笑。 他还在等。每一天,每一夜。连在工作的时候一停下脑袋里也全是她的影子 和那半杯龙井。 他坐在酒吧里一个最里的位置,可以看见所有的人。软皮座位的木凳和一张 干净的带玻璃桌面的小桌子。他也喝酒。喝得不多,然后就是喝茶。这是很别于 常人的习惯。 从茶里面看爱情。X 和Y 是两片叶子,在水里交溶,纠结。发出最干净最无 暇的香气。他信奉的爱情。 他终于发现了与他一样喝龙井的女孩。可是她消失得太快,他还来不及看清。 9. 怎么说呢?其实他的直觉有一大半是对的。 她从不知道,她每天一点一滴小心翼翼搜集的快乐是自己刻意找来而非不经 意发现的。 蔚说,蓝。你那么多照片那么文字,怎么不见你本人的半点影子? 她有些诧异。这叫做什么问题。她辛辛苦苦寻找发现的东西,会没有自己的 影子。蔚!她叫出来。 不要太压抑自己。蔚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蔚从地上拎起行礼,离开了。 飞机从她的头上呼啸而过,在宽阔的蓝天上划下一道长长的白色痕迹。蔚… …她的心里吞吞地念着她的名字。风吹过来,把她的头发都掀到脑后。她仰头看 那道渺无尽头的细线,直到它渐渐膨胀变形消失。 她摸到相机,掏出来,对着天空轻轻按下快门。 也在她离开机场的路上,不停地拍。直到登上计程车,倘若失去什么一般, 心里莫名地空洞。 10. 车子开动,身体跟着微微晃动。 眼前的,竟是蔚离去的身影。她拎着皮革箱子,长发随着急步飞扬起来,坚 定的步履。走得那么洒脱,仿佛是卸掉了浑身的重物一般。她竟有点羡慕她了。 还有她留下的一片蓝天,没有云的蓝天。 她猛地发现,蔚的离去,其实是舍弃了所有的东西才能轻松自然。好勇敢的 蔚。 到哪?司机问。 哦,Blue. 她说出来的时候也很惊讶。这是下意识的话语。那个遇见了喝龙 井茶男人的酒吧。她又舒了一口气。因为是大白天,他不会去的。 害怕什么?她摇摇头。 对不起,她说。 怎么了?司机问。 可以把那个拍下来吗?她指着车子前面挂着的一件不停摇动的吉祥物。 哦,可以啊。摄影师? 不,个人爱好。说着她掏出相机。 不是一般的吉祥物,是一个被磨成拼图式样的紫色水晶,用灰红色的线带子 挂在后视镜上面。水晶的边缘微微地放出光彩,它们再从它的边缘流到中间。中 间有犹为亮的一块,边缘到中间的部分却犹为暗。 她突然感到这块宝石蕴藏的力量。她想伸手去摸。那是由于经历了沧桑而显 出的美丽。在那晃动的紫色光芒下面一定包容着一个心痛的故事。而故事的主人 现在却可以以微笑的神态把它诉说出来。 她也竟微微地笑起来。 下车付钱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司机的脖颈上正是一块可以与紫色水晶拼 接起来的水晶。灰红色线带子,拼图样式,紫色光芒。 11. 她站在一棵树下躲避阳光,看着那辆计程车离开。 她不是很喜欢猜测别人的人。 刚才的感动与对蔚离去的失落一起扯平。她也不怎么难受了。踱进酒巴。 12. 她要了红酒。 依旧在矮胖的玻璃杯上看见自己的眼睛。深深地闪光。 空荡荡的酒吧,飘散着蔡健雅懒怠沙哑的声音。 我静静呼吸,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她跟着哼起来。 为什么没有人?她问。 啊,这个时候都是没什么人的。服务生回答。 为什么放蔡健雅? 呃,这个,如果不喜欢,可以换掉。还放爵士? 不用。我挺喜欢。她四处望了一下。酒吧里不多于三个人。我可以到那中间 放声歌唱?她指着吧台前方的一块空地。 呃,可,可以。 哈哈,逗你玩的!她自顾笑起来。你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 没,没。服务生也只能陪出干巴巴的笑脸。 她低下头。还是空荡的酒吧,飘散着一个女人懒怠沙哑的声音。 她的眼前突然摆上了一杯热腾腾的龙井。 干嘛?我没叫。她问。 老板交待过。说您来了就…… 老板? 对,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喝茶的那个男人。 她看见茶里两片纠结一起的叶子。那杯茶马上在她的眼里模糊起来。 小,小姐,没事吧。服务生问。 没事。她摇摇头。她掏出相机,给让她感动的东西拍照。 13. 在她从左边走出去的时候,他正从右边走进来。 他看见那盛茶的空杯子。 他追出去。然而世界未变,依旧来来往往着行人车辆。梧桐在阳光在闪着绿 油油地光,阳光透过它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风一吹,那些可爱的光斑 就在地上晃动。 他找不到她的影子。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突然觉得他生活的世界只是一个模具,把他也模在其中。有一定的规格与 形状。他四处碰壁。命运像一个机器手一样玩弄了他。他还是在撞,要把这个模 子撞出个大洞。 一辆老而旧的黑色自行车,靠在那面花岗岩墙上许久,早失去了光泽。金属 玲已被氧化,泛着灰色的锈迹。但为什么会始终如一的干净,却没人来领。它就 靠在那里,从他被带到这间酒吧开始。 他做软件。生活没有规律。无聊的时候就对着自行车发呆。抽烟。抽得很凶。 带着清澈味道的七星。酒喝得不多。喜欢茶饮料。 喜欢看两片叶子在水里面的运动。浮动着,随着水纹旋转,从急到缓。接着 慢慢地沉,同时互相交溶。最后在杯底纠结,安静地平躺。 他喝一口。然后叶子的运动再开始一次。他甚至看它们运动看到心旷神怡。 14. 上传照片。 1 )。蔚的背影,走得多洒脱。还有蔚的黑发,从未发现的漂亮吧。 2 )。蔚的大箱子,里面装什么呢?蔚说有我们的照片。 3 )。蔚把一切都抛到深海里去了,留给我的只是,这一大片无暇的天空。 当时空气很好哦~ 4 )。不经意地发现,计程车里的爱情。知道吗?司机的脖子上也有一块哦。 漂亮的紫水晶。能和这块完完全全吻合的。他和她一定有一段美丽的故事……可 是到最后,她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 后来她翻到这一张,一杯用紫砂杯子装的龙井茶。她想了一会,写道: 酒吧里的一杯龙井茶,奇怪吧。可是真是感动了我。很奇特的两片叶子,好 像在水里产生了爱情。 屏幕上的这杯龙井,里面的叶子在杯底纠结在一起,以安静的姿势平躺。组 合成了一颗心的形状。水面还有细微偏向一边的圆晕。光滑,低沉。 她想了想,全选,然后Delete. 只留下两个字:爱情。 15. 许多个月。 她因循地生活。除了没有蔚,日子无任何变化。她原本就是个不喜欢跑到酒 巴里打消时间的人。所以也未见他。她也没想他,她的好奇心也不重,不关心他 人的生活。所以他的出现目前为止并未对她有什么影响。 只是心里似乎多了一个缝隙,那个缝隙由于缺了什么而无法合拢。 会一个人走环岛路,长长的环岛路。路的右边就是大海。天气好的时候,大 人们就会带着孩子在金白色的海滩上嬉戏。孩子们则套着五颜六色的可爱的大救 生圈玩水,或者用一套塑料工具——配着小铲小桶——玩沙子。老远就可以听见 他们欢快的尖叫声。她也向右边望过去,看见那些天真的笑脸,自己也会跟着笑 起来。 深蓝色的浪就在那群快乐的人们后面翻滚。风也一刻停地拂着。拂得整个人 的心都软了。头发被弄乱,索性也不管了。就凭那风,像她的密友一样,在耳边 述暧昧的话语。 还有脸上始终挂着甜蜜笑容的情侣。两人骑一辆双座的自行车。步调一致, 速度一致。边骑车,边低声暖语。 想起蔚,也是无意。从她床头上的一张和蔚的合影。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孩。 在一个摆着大玩具熊的橱窗前,被定格住了灿烂的笑容。 16. “我有一个要求,在我们分开的时候,都不要回头。我不希望,不希望我最 后的记忆,是你的背影。” 男孩轻轻把女孩拥入怀里。默默点头。 背景是茫茫的长着高高茎子柔软的绿色芦苇草原,风吹着,所有芦苇草都在 朝着同一方向微微摆动。蓝天。很阔很阔的蓝天。 音乐起,小提琴旋律从弱到强延续开来。钢琴在边上,静静伴随。 镜头拉远,即将分离的人慢慢变成一个黑点。只剩依旧拂动的,无边无际的 芦苇草。 黑屏,白色字幕。然后是单独的发着低沉声音的单簧管,接着是一个音乐的 高潮,提琴团的合奏成主旋律,伴着小提琴与钢琴的重音。然后还是缓慢与安静, 小提琴与钢琴再现为主旋律。 她忽地按下STOP. 电视屏幕跳成紫蓝色。 就这样了。 他有些怵地望着屏幕。 蔚让我给你看的就这些。 没有信吗? 没有给你的。 他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这电影可以给我? 可以。她把那张碟往盒里装好。 他接过,走到门口。又在那里踌躇。蔚没在信里提起我? 提起了,就是让我拿这电影给你看。 嗯。他点了点头。踏出门。再见。 Bye. 她看他离去。有些孤单的背影,落寞着踱到电梯门前。她转身,扣上门。发 出的响声突然让她害怕。 这关门的声音,原来是如此巨大的。一下子就把什么都挡在了外面。 蓝,我住在乡下。具体地说,是一个牧场。空气清新,绿草如茵。牧场的外 围就是茂密的森林,其间有一条干净的工路通往市区。周末,我就到市区买点生 活用品,再在那个木屋里度过一个星期。照例,做图片,搞设计,时而写点东西。 食物比较单一,如你我所知的面包牛奶。再加上鲜橙汁。茶比较少见,所以只好 喝咖啡。心血来潮的时候,也给自己做上一顿中餐。 牧场的景色确实美。白天里,马和牛都会到草地上来散步。在阳光下,就是 格外漂亮的一幅画。牧场主着衣休闲,牛仔帽,格子棉布衬衫,蓝色旧牛仔裤。 年纪三十六七。毫无你我所见城市中忙碌的气氛。而是,如那牧童在牛背上吹笛 的悠闲自在。 在此生活,可以说愉快。所以不必担心。 可是,更多的时候,我是被拖拉机的声间惊醒的。 最初买房子的时候,我以为会是鸟儿叫醒我。 生活总不按想象中的样子演绎,它是一付怪诞的纸牌。 应该发现了罢,我基本闭门不出。 蓝,到过你的网站。记得留给你的那一片辽阔的天空?该放的都放了。顺其 自然,才是我的本性。这张碟,记录了一些心路。很不错的电影。帮忙我给程可 好。突然离开,没有跟他打招呼,也是我的不对,对不起他的。就此结束罢。不 要告诉程我的位置。他不该被我这样的人牵拌住。 她突然想起一名女子的一段话: 我做过一些事。 我见过一些人。 我说过一些话。 我转过身去并从此遗弃了初衷。 这时,她看见白色的信纸上一个如裙摆般皱缩的地方,以一个点为中心的圆 形状。那是明明白白的水印。 大概是蔚的泪吧。她想。接着重新把信折起,塞入信封,放进抽屉。然后关 上。把那封信锁入了底部。 17. 在酒吧里等她,似乎成了惯性。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即便工作再多再忙, 也会来坐会。等她。 等和她相遇。 18. 这个夜的天气格外好。每个人都是谈论着这个夜,每个人都来享受它。于是 每个人都涌到了街上。她也不例外。起码她相信,自己是个懂得生活的女孩,有 情趣,有品味。 是幽蓝色的夜空,细而弯的黄色月亮——明亮爽朗,还有许多的星星。她站 定,仰起头,寻觅自己的星座。可这一片广阔的天空被钢筋水泥分割成了数块。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缓缓朝前挪动脚步。 风依旧拂着。在这个城市里,风从来没有停过。她喜欢这个城市。安详,和 缓,干净,漂亮,友好。并且具备任何大都市的特点。繁华,时尚,高楼林立, 交通繁忙,消费不低,并且霓红闪烁到天亮。 路人渐少,或回家或已潜入各类吧中。还是她,一个人慢慢走,享受着这夜。 她忽然发现,右边的一个大橱窗里摆着一个人大的小憨熊。它安静地坐在玻 璃后面,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看起来湿乎乎的鼻子,大头的下面一个漂亮的红色 蝴蝶结。 Excuse me.她拦了一名路过的外国人帮她拍照。 Hmm !Perfect !外国人把相机还给她。 Really?Thank you.她微微笑道。 是什么时候呢,也是同样的场景。同样是拦了一名路过的外国人。蔚就站在 她边上,她们的手缠在一起。后面是一个漂亮的橱窗,里面透出阳光般的橙色, 整个橱窗坐着的是一只非常大的维尼熊。蔚摆出Victory 的手势。然后她们一起 兴奋地笑。 多么漂亮的两个女孩,多么灿烂的笑呵! 妈妈,维尼呃!一个小男孩和他的母亲从她身边走过。 她笑着呼吸着然后眼就湿润了。 19. 他甚至是有些胆小的。吸烟。缩在阴暗的位置吸烟。他没有朋友,他单独一 人。他突然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孤儿。他哭,缩在阴暗的位置哭泣。无声地哭。 就缩在阴暗的位置里。那么黑,以至于没人认为里面还有一个生灵存在。他 就与黑暗融合,没有轮廓,没有过渡。就像被吸进一个深黑的大洞,无论如何也 出不来。洞口就安静地关上了,永远地关上了。仿佛那洞已虏获了它所想要的猎 物。 他可怜。包括他信奉的茶爱情。那么缈不可及。虽然他的某一处是炽热的, 但他自身的冷黑已将其盖过。 他很惊讶,她就在他的眼前,橙色光照亮了她的半张脸。苍白的皮肤看上去 也带起了暖调。 你好。她微微笑道。 20.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不太适应如此温暖的橙色。看起来依旧似笑非笑的神 态。 她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就在她的面前地呢? 你好。她说。 Hi. 他打招呼的方式也很普通很简单。 一起走走罢。她说。 于是他们一起走路,在这已平和下来的城市里。风吹着很舒服,她微微仰起 脸。他们不说话,只是走路。走路。走了很长一段路。 她掏出耳机塞进耳朵。很好的一个夜晚。她说。谢谢你,现在我要回家了。 他转过脸看她。记得Blue. 不会去,但是不会忘记。她对他笑笑。眼睛里面闪光。 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依旧微笑。快过年了,如果可能的话,会在世贸商城的最上面一层见到我 最后一面。我会去那里看烟花。 最后一面?他还是惊讶。 嗯。你知道,能让叶子运动起来的是什么吗? 什么? 是水。杯子里的水。叶子是不会自己决定运动方向的。水早已给每一片叶子 确定好了路线。叶子只能在它的冲击下行走。叶子或许纠结,或许永远分离。虽 然在此之前它们会相碰。你我都无法指挥水如何运动。因为我们也只是叶子。 他的眉微微锁起,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神态下面是一张惊恐的脸。 那么,再见。她走了。 他看着她。她还是像个幻影一样在他面前消失了。 21. 他缩在阴影里面抽烟。然后他起身,向外面望了一眼。已集结了许多人。盛 装的人们,尖叫,拥抱,亲吻。一张张兴奋的脸。 他披上黑色呢大衣,推开玻璃门出去。他忽然注意到那一排法国梧桐。落光 了叶子,枝丫伸展,伸向因霓红而泛红的夜空。每一根枝丫都显得孤独,又那么 无奈。 他抽完了那支烟,伸手拦了计程车。市贸商城。他说。 该是个很兴奋的夜晚吧。司机说。 他抬头,看见后视镜下面摇晃的紫水晶。很漂亮的水晶,似乎一直在娓娓地 述着什么美丽的故事。泛着光芒的紫水晶,拼图块的形状。他松了松绕在脖上的 围巾。车子里空调打得很暖。 一路都显着欢腾的气氛。毕竟是世纪之交,没有理由不兴奋。 22. 卟,卟卟…… 烟花已在他身后绽开。开得那么美那么满。开得直让人感动。 他四处寻找。目力所及,全都空空荡荡。他明白,她离开了。 23. 她费了很大力气从人群中挤出来。 她裹紧衣领,低下头,把嘴藏进围巾里。从地上拎起皮革箱子。 Blue. 她跟司机说。说出来的时候她很惊讶。哦,不不不,错了,是机场。 到底哪里? 机场。她说。她摇摇头,笑了笑。车子开动。 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你觉得世纪之交这事如何?她问。 问我?司机回答。 嗯。 没什么吧。跟平常过年没两样。至少我这么认为。 是啊,没两样。她转头向车窗外望去,看见满满的兴奋过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