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婴日记 作者:墓地蔷薇 “人们熟悉的自己到底是谁?人们暗自欣赏的自我不过是命运的宠儿。是众 多疾病的幸免者。” 2001年2 月9 号。 我是如此冷酷的爱着他,象爱一个死婴。我知他是爱我的,象爱一只冰箱里 的苹果。 大连象一个噩梦般重现在我面前。他曾说过,我们的生活形态如此的不同,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他象蒸发一样在这世上消失了。然而,在这里,他却留了下 来。他呆在我最柔软的地方在最脆弱的时候被想起,他是在最冷的夜里唤出的令 人甜蜜的绝望的名字响彻原始冲动的荒原,在娇艳的身体上绽放的妖饶的美丽。 2 月25,周日,晴。 已在大连了,来不及细想,已恢复了曾经的生活。大连想一只绿色的蜥蜴有 着色彩斑斓的美丽。它圆睁着它淡漠的双眼望向日本,那让人既爱又恨的地方。 我的专业是日语我理应去日本。我应当咬紧牙关冲去那个弱肉强食凶猛异常 的国度头破血流的为自己争一席之地。 我的灵魂我的情绪要不要装进我的口袋里?是高高飘扬的旗帜还是锁进箱里 的破玩意?当身处现实至极的校院里我不断的质问自己。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 她很想租一间阁楼涂涂写写,把自己燃烧。白天她是烟晚上她象幽灵窥探世 界的疼痛。 她读的懂梵高听的懂萧邦她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矛盾。“飘零的名字,做一 个飘零的名字”,她坐在床上,廉不知耻的期待成名。生命是如此的仓促,她是 如此的摇摆,野花都不如的,矫情而又自以为是。 我还是开始了故事里“纯情”加“苦情”的情节——写信。女主角明知信无 法投递仍固执的将它们放入信封,封存进瘪嘴的抽屉。 来到大连是可怕的。如今我却习惯了如此单调规律的生活。我想我还是温和 的,有些事能让我愤怒却无法让我爆发。 这么多天了,我努力使自己变成一只以你为偶像的小虫子,但在种种行径中 又觉得自己不过是恢复了往日诡异的步履。我将给你的情书寄去了报社,异想天 开的以为你会偶然的翻起。 我听甲克虫,听范郝伦,听崔健,这些音乐可以让我感受你的呼吸。每天晚 上寝室的熄灯时间,我躺在小铁床上,用劣质的录音机,听着听着,就会想起一 只奇怪的兔子。兔子那里有着橙色的土地,宝蓝的天空,黑色的干枯的河床和枯 死的金色的植物。那里的天空,每天都有43次的日出日落,血样的日光照在兔子 身上,兔子在唱歌,兔子在变幻颜色,粉红桃红葱绿森绿浓紫柠黄金黄幽蓝土耳 其蓝赤橙纯白本白乳白浅灰淡灰带血丝的灰 ~~~~ 兔子不停的换衣服不停的唱歌 不停的骂人。 我想,在我的意识里,兔子就是你,你的世界,于我象小王子般绚丽多情, 那是另一个遥远的星球,有着我穷极一生也无法了解的美丽。也许。 睡眠是一座电梯,而我却永远不知电梯的门开了我会站在哪里。然而每层楼 的每个房间都有梦,柔软潮湿黏着的梦,梦是好东西。 电梯的门又开了,今夜,我看到了坐在香港公寓的阳台上喝咖啡的你。我热 切的奔跑过去,但电梯在最具悬念的时刻猛然坠落。 啪的一下,所有的繁华破灭。 又跌回到闪着锈迹的小铁床上,冰冷的棉被捂住我,不能奔跑不许嚎叫。 人生是清醒的梦境,希望是永不破灭的神话,我深信不疑。 象王家卫的电影,我开始和苹果对话,场景设计在一个酒吧。 一个香艳无比热闹非凡的酒吧。 酒吧老板垂着他那30岁的大脑袋看我,透过他那带裂纹的粗框的近视镜。 酒吧老板点了一只烟。 我去洗手间。 望着滴水的镜子,我想象自己就是一只苹果。我对他的感情芬芳而又甜美, 只等着在他的胃里沦陷。然而,这季节苹果比比皆是,我除了甜美芬芳,我一无 所有。 就象我身上的这件红衣裳,它很漂亮也很俗气。满大街都是的那种俗气漂亮。 保有这份感情的同时我把自封存,但即使是放进了冰箱,一只苹果有能有多 久的保质期?只有天知道。 尽管我逼自己相信了他去香港的消息(梦告诉我的),可等他亲口说出时我 还是吓了一大跳。 香港,好吧,香港。 我总是被自己的柔情欺骗着,总以为对方是自己的爱人。 而事实上我们却没有任何关系。 得到消息的那天是3月13号。 3月13号之灰飞湮灭。 众神默默。 一只泪流满面的猪一只边笑边流泪的猪一只一到夜间就脆弱异常的仰望星空的 猪。 一只麻木的失忆的猴子失去灵魂的猴子吃饭也面对西方晚霞的猴子。 用沉默来排遣种种痛。痛的种种。 《悟空传》,看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那日的缘起只为今日的性空啊。 还是不肯忘,宁愿做一只“活的太久而记忆错乱的妖”。 我的英雄,我的奇迹我的梦。 4月。 一夜之间。 我病了。 风,呼啸着海的叹息在树的皮肤刻下深深的痕迹。木头窗缝里吹进的风吻着我 冰冷的脖颈,星光和点滴瓶都在闪光黑暗中玻璃窗映出眼眶深陷的脸,我已经变了。 床单很白,手背很白,脖颈很白,脸色也很白,它们都变了。 脚趾冰冷死亡静静的站在我身旁我没有感觉我没有感觉。 生活应该让人痛苦生活应该象一把利刃深深插在每个人身上我却无耻的快乐着 背叛我的灵魂可耻的活着。 我醒了。 爱人走了。 爱是一把锥子丢了它我将变的麻木而且迟钝。 但爱的确走了。 5月。 听新民乐。融合了高原与宗教。听到了漫漫的芸芸众生的乞求。 刹时弥漫了整个天空。 每个将黑未黑的夜,都会想象一次低迷的飞行。 飞进我所无法进入的那扇门。 士为知己者死为知己者死。 你知道吗? 神总在问,你求什么?求什么? 而乞求的人永不知,所求的就是那痛苦的根源。 人要学会知足。人生一世,太快太快。 来不及想你。你已消失。 一夜高烧,就会死去。 暗的夜里,不够支持自己。 6月,大病初愈。 很久没有在黑梦般的底色中弥漫对他的迷恋了。 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想,可发泄,可弥漫的了。 他的歌词,每个字,都刺入我的灵魂,钉进我的血肉。信仰是他,我确是那个 钉进了十字架的人。 我在世界的这端,微笑的看你。隔着玻璃,凝视你。 7月。 我贴进你的脸一切都是徒然的我触摸不到我已经脆弱的什么都不敢要了。 一切都将蒙尘,在这酷热的午后。 唯一能做的就是出汗,然后喝水,去睡一觉,再喝水。 8月,墨绿色豆沙色红色锦缎橙色毛巾被白色的我。 溃烂。 空白继续蔓延/从脚环到指间/药物继续加量/时期一切判断/当所有的片段/所有 的情节/所有声音/毫无痛楚的/在血液里悄悄死掉/在悄悄的可耻的死掉/我~/咸腥 污浊 溃烂/任屈服的肚皮/在肥胖下积压成一团腥臭/迟钝的简单。 出自《病院》。 四个月后。 12月13日,星期四,晴。 窗外很晴,干燥的脆生生的冷着。日光淡漠的照射小楼,光与影,都若即若离。 合上《挪威的森林》,我长嘘一口气。我始终无法读完它,稀薄的艰涩的青春。 我依然在这里心安理得。 我在等他的信。 就这样,冬天悄无声息的来,我混僵的走。 太多的东西容易忽略,我活着,却不愿再忠实的记录了。 日子过的很快,谁都不愿主动去思考。 有一丝呼吸困难。疲倦。 残酷。雷同的日子,蓝色的外套,皮肤也被染成蓝色。内脏器官统统染成了蓝 色。被复制。被复制。无一例外。 萧邦,一样的季节流转,没有神经质,我不愿回到过去。 12月20日,星期四,晴。 距离圣诞节还有5天,距离回家还有10天,距离新年还有一个多月。 已经习惯了朝自己哭诉。 我会尽量避免受到伤害。 我知道自己就只是一堆破碎的布片儿。 人就是这样,有所庇护的时候就肆无忌惮,而无宠可峙,自然就会乖起来。 如此这般的活着,早睡,晚起,思考,唯一的思考是下顿吃点什么,如此的活 着,如此的不满足,却又如此的安详。 常常觉得,奇迹也好故事也罢会随着青春的消逝而终止了。象一颗流星,只在 燃烧她仅存的一点残骸了。 常常觉得,一切已被透支。短暂才美丽,美丽才安详。任何结束,美满与否, 凄惨与否,不外乎拖了一条亢长的尾巴,使人徒生悔意。一切本应如此,荒诞的戏 剧。 人群流去,我随之流去,一滴水如何抗拒海洋?岁月流去,我随之老去,“记 得我记得我”,如此这般的叫喊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汪洋。 遁世,黑色的肃穆的纸页,灰色的淡漠的笔触。 新年,新年。 一杯浊酒,几碟凉肴,看举国欢庆,虚幻繁华。 席,小几,书。我们的家。我离开了你们,没有为什么。你,早就不再说什么, 一切似水流年,淹没我们病着的那段记忆。然而那一页掀过了,便不会有人会记起。 谁都不知道,我进去过那里,我走过广场,一个人,我乘有轨电车,一个人,午夜, 一个人。只有咸腥的海水会记得。 2002年元旦,我离开疗养院,回家。 2002年2月,分离。 我来了,我幽灵般的出现了。 我同他面对面的坐着,在纷乱嘈杂的侯机大厅。午夜的这次飞行,他回来,从 另一片海域。 我将自由我已自由。我会自由的失重我会再次跌进这又冷又酷的黑色旋涡。 他依然拥有着他心爱的音乐与自由,我却将在居民楼里用自杀的方式出卖我的 灵魂。 月光很冷,冷的可以埋葬人的灵魂。我狼狈的走在他的身后,象一条无知而寂 寞的狗。街灯闪烁,香烟广告映在玻璃上,繁华而无趣。我的双手塞在口袋里,第 一次发现我们是如此的无处可去。 人群涌过我们,我竭力的挤过去。 当我想取暖的时候,上帝给我的是一个冰冷的胸膛。 人,很多很多的人,涌过我,使我窒息。 听到那巨大的轰鸣声,呼啸而过的引擎,铺天盖地的橙黄色,映照在这片坚硬 的机场。 世界末日般的,叫喊,他听不到,粘稠的人群,挡住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人群,忽然之间没了颜色。 连面目,都模糊了。 彻骨的冰冷中,我与他跌进了一只巨大的水缸。 回忆。 一年前在无常的网络里遭遇了他。 在吊线死机故障中,经常会有窒息的感觉。 成千上万的网民中我们是极脆弱的一群,我们不玩OICQ,也没有ICQ,更不是语 音,我们只是隐匿在聊天室里的两个符号。 因为客满,常常从聊天室里被踢出去。网速不够快的时候,就象是冰冷的夜里 跟一群没有五官的人挤。 竭力要挤过去,只为告诉他一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一个符号而已。 每一秒都是末日,稍一疏忽就会分离。 穿过破补丁般的街道来到他的家。他家门口有一条小巷各种小吃熟食鸡蛋鲜鱼 蔬菜干货一应俱全。他施施然走在前面我梦游般的跟在后面。 两小时前我被他从汽车尾气严重超标的闹市街角“捡”了回来。我自作主张的 去看他,却不幸被窃贼盯上了钱包。 见到他时我已身无分文。正盘算着是否需要出卖一夜的肉体以换钱作回家的盘 缠。 好在他及时赶到使我的联想在最关键的时刻嘎然而止。 他的房间很干净,向许久没有人住过。 事实也的却如此。 我一头扑向他温暖舒适的大床,努力在枕头和被单上同性的味道。他坐在我 身旁,微笑的看着我,他的目光很干净,像冬天里的阳光给人一种遥远的温暖的 同时也让人确认身上是冷的这一点光是不够的。 他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末的干净,长长的头发,微笑的脸庞,忍耐的唇角。他 对生活的要求是那末的简单,他只要作喜欢做的事。他坐到了。但在他生活方式 的背后隐藏着难以言语的痛苦和倍受折磨的灵魂却鲜为人知。 他不会轻易的让我触碰。 在他的目光里我看到一个杂念丛生欲望林立的肤浅的自己。我心虚的把脸埋 在枕头上,不愿再动一动。 直到他扳过了我的肩。 我们做爱了,在那张大床上。 毫无意义。谁都不能占有谁的,我们的结合只能让对方更遥远。 我记得我痛了。 很尖锐的疼痛。 只一瞬,我的灵魂我的肉体就碎了。 裂纹扩散至各个角落,各个角落,都有他的痕迹。 灵魂的缺口从此产生,除了他,再没有人补的上。 我紧紧的抱住他。我想不出别的方式去接近。时间是如此的仓促一开始就结 束的爱情我只能狠狠的抱住,用体温去换一点回忆的苍凉。 有谁相信就是这样。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 一个白胖的婴儿浮出水面,它多末纯洁多末健康。 它将永远这样,美丽的象水晶一样。 它已经死亡。 此后的夜里。 是否拥有一床棉被就算幸福? 当你拨弄琴弦时我是否应慢条斯理的翻翻画册? 这样的话生活就会变的简单和令人满足? 这样的话我们就会爱的很另类很美好很凄凉? 2002年6月。 白裙子。短的触目惊心的头发。透明的微笑。 葬礼。 接到电话。很平静。 很平静的买裙子凉鞋剪发买车票去看你一眼去看一眼。 什么都没有只是简单的目送你离去。 “人们熟悉的自己到底是谁?人们暗自欣赏的自我不过是命运的宠儿。是众多 疾病的幸免者。” 我们不是。 我们不是天使。 我们不是上帝的宠儿。 我们是被遗弃的孩子。 我们是黑夜的孩子有着裸露的灵魂和无法遮掩的黑色翅膀。 与生俱来的疾病在我们的血液中甜蜜的滋长。 与生俱来的敏感蔓延成一种自卑。 自卑中我们拒绝了整个世界。 只留一双怨毒的黑眼睛。 2002年6月,他,我唯一的爱人,地下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死掉了。 死于疾病。 我没有感伤。 因为我正走在死亡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