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果 作者:墓地蔷薇 一切都象默片一样悄无声息的生长。 这是一棵怎样的植物呢? 在思考的时候它已经疯狂的长大了。 ——用一部小说模拟臆想片段。 1 当我决定写这篇小说的时候,窗外刚下完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我闻着这潮湿 咸腥的空气,听着隆隆的沉闷压抑的雷声开始胡编。 灰色的天际,凉丝丝的咸腥空气。五月了,疯狂生长的五月,所有的生物都 以最快的速度蠕动,绷紧的皮肤里全是多汁肥厚的欲望。 关于这部奇异果,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它。我没有目的。我做事一向缺乏连 贯性。现在,病房里越来越多的人在嗑瓜子,电视机打开了,叫喊声此起彼伏。 凉丝丝的潮湿空气吻着我的脚趾,仿佛就是为了这个,我开始着手创造一个 青涩美丽晦暗荒诞的“奇异果”。为了五月这最后一场雨,为了沉积着厚厚云层 阴暗莫名的病房,为了那张潮湿的小木床,及床上白白的厚棉被和茧一般温暖绵 长的蚊帐。 我赤裸着脚趾,感受那丝丝的凉风。窗外的天空已经清澄了许多,空气里送 来了大海中死亡的气息。当然,也有生命的气息,但死亡盖过了生命。大海一寸 寸的退了,她微笑着面对她的死亡,神态高贵安详。 它只是一枚奇异果,酸甜不明的晦涩黯淡的奇异果。五月,一切都在疯狂的 生长,悄无声息,象一部闪着花斑的默片。这是一棵怎样的植物呢?思考它的时 候,它已经开花结果,悄无声息却又暗自窃笑不语了。 记得有一个集子叫〈〈死婴日记〉〉,我是这么写的。 “我是如此的爱着他,象爱一个死婴,我知他是爱我的,象爱一只冰箱里的 苹果。” 我喜欢把一段段生生不息的感情比做浑然天成的水果。它有着甜美粘稠的汁 液,清纯鲜亮的色泽,芬芳诱人的香味儿,还有就是短暂可怜的时限。 比起王家卫在〈〈重庆森林〉〉中一盒罐头的保质期,它的自然属性似乎又 明亮健康起来了。 可事实远非如此。 2 翼回来了,带来一碗淇喜欢的八宝粥。翼是照顾淇的人,生活起居,方方面 面。 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公园,广场,草地,一棵开花的树。 那是一棵白玉兰,缀满白手绢般的花瓣。 一个男人,站在树下,凝视。 一条笔直细窄的小道,错落有致,遍布公园。 没有声音,只有淡漠的日光。 一个人穿过广场。 广场的四周散落着各式的长椅。一个女孩,蜷缩着,躺在长椅上。 有人穿着冰鞋自她身旁掠过。 飞鸟一般的。 一个人穿过广场。 那个人是翼。 翼穿着灰外套,头发很短,手指很长。 就是他,穿过漫长的广场。 他走到女孩身边,停下,看她。 女孩叫淇。 女孩在沉睡。 淇长着瘦小脆弱的脸庞。即使在沉睡中她的表情依然富于变化。这缘于她毫 无原由的神经质的紧张。 翼拍了拍淇的后背,在一旁坐下了。 翼就那么坐着,望向远方。 翼的眼神极其空洞,偶尔有一丝波动闪过,那波动亦是茫然。 淇睁开了眼睛。 淇睁开眼睛的瞬间,天空变的异常绚烂。 半个天空都是紫红色的了。 已经黄昏。 淇站起来, 翼尾随着她。 翼有一双非常大的眼睛,很高,很瘦,眼窝深陷,高鼻梁,厚嘴唇,肤色黑 黄,面颊上有浅浅的雀斑。 象一个阿富汗男人。 淇是他的公主。 淇常幻想自己是阿富汗的难民公主,而翼是她的保镖。 他们走在异国的阳光下,却依然维持着他们贵族的习惯。 寒风中必然是披着翼的外套被他拥走的。烈日里翼必然是用手臂遮住阳光永 远走在朝向太阳的那个人。淇的一举一动都会紧张的,24小时受他保护的,她是 他的公主。 翼照顾淇,生活起居,方方面面。 翼的大眼睛常常溢满了哀愁。 淇抿起了嘴唇。 3 安安。 靠海的疗养院,神情平淡的安安。 安安坐在紫藤树下。 她穿着白色的病服,非常秀气的小领上衣,子母扣,纯棉的。一样舒适的裤 子,一双布拖鞋。 她没穿内衣。 她的头发被剪的很短,几乎贴在头皮上。让人触目惊心。 让人触目惊心的误以为她没有欲望。 她正在择芸豆。 阳光透过浓密的紫藤洒下了一些斑点。她好象很受用现在的生活。 远远的车道上走来一个人,那个人是淇 淇缓缓的走近她,打量她,坐在她的对面。 她垂下了眼帘。 淇将背在身后的手松开,一个鲜艳诱人的苹果神奇的出现在她面前。 她孩子般的笑了。 她笑起来很美,很甜,象淇手中的这只苹果。 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小鱼,扬着那张柔和的小脸,露出尖尖的牙齿,双肩 正抖个不停。 她笑的美,淇在一边看。 不久,淇发现她错了。 她一笑起来就没有停下来,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她象一个被上了弦的娃娃一样笑啊笑啊,而且笑的那么美那么纯净。 她那么单薄,一碰即碎般的。 她一直笑下去。 时光退回到三天前。 4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他们叫我安安。 2002年的夏天,我住近了这家疗养院。 他们告诉我,我病了,我的记忆出现了状况。于是我信了。 我掏出所有的钱,交给他们。 他们很和善。 他们问我,家住哪里,父母是谁,有无朋友,如何联系。 我抱歉的笑了。 我不记得了。 看着他们的表情,我小心益益的说,可以在报上为我登一张照片。 也许,我的爱人,他离我并不遥远。“ 安安的声音。 渐远。 女孩。 女孩穿过人群。 女孩极其冶艳。 女孩是淇。 女孩淇带着厌世的表情穿过人群。 “我叫淇,今年20岁。 我喜欢胡编,喜欢写字儿。 我的理想是做制片,写歌词儿,编剧本,参与现场,设计封面。 我喜欢音乐。我希望有一天能将我喜欢的这一切融会贯通,拍一部我自己的 电影。 由我一手策划,宣传,海报由我绘制,主题曲是我写的歌词儿。呵呵,还有, 一定是由我导演,融入所有我爱的曲子,那将是一部融会最多的中外摇滚经典。 也许灰暗,也许艰涩,但是我喜欢。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想把它叫做———— 奇异果。“ 淇在面试,一家广告公司正在招聘模特。 这是淇的开场白,当广告公司的老板用赞许的目光询问她选择这一行的原因 时,她说。 结果显而易见,老总皱了皱眉,评选人交头接耳,如此大胆不羁的女孩。 是不是脑子有点“秀豆?” 第一场,初试,淇就被淘汰出局。 淇不以为然。 淇戴着耳机,带着厌世的表情穿过人群。 另一端,一场车祸,引起围观。 现场有少量的鲜血,一个长头发的女孩,一条白裙子,一辆日本丰田。 满地的钞票。 “她一直跑一直跑,看见我追过来。我只是想提醒她裙子还没付款,谁知道 她一脚跌出了门槛,摔出去,正好撞上这辆车” 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店员惊慌的向警察解释着,惊魂未定,用手拍着起伏的胸 前。 警察暗暗瞅着少女的胸部,一边飞快的记下口录备案。 警车的声音,警报器滴滴的响,报话机“喂喂”的叫着,几个警员用黄线把 出事地点划出来。 人们指指点点。 救护车姗姗来迟。 担架抬走了女孩。 女孩就是安安。 淇走过人群,没有回头。 这场发生在身边的车祸,淇浑然不觉。 5 三天后,淇拿着报纸走向疗养院。 建在山顶的疗养院,一面环海,北靠群山。 是百年以上的建筑了,解放前的历史残余,日本人建筑的。 报纸上的安安,长发披肩,笑靥如花。 “她只是失忆吗?” 淇问。 “初步检查是这样的。据出事的那家店员反映,她当时的神情虽然有点恍惚, 但总的来说还是正常的。我们不了解她的病史,不能妄下推断,所以也不能排除 病人车祸前就失忆的情况。” 主治医师静静的说,边说边揉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 “她的思维清晰,判断准确,智力与实际年龄相符,没有幻听幻视的失常现 象。恩,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有待进一步观察。呵呵。” 他漫不经心的,揉着手指,轻轻的说。 淇愣愣的看着他的手指。 “去工作吧。” 他抬起脸,是一个很年轻英俊的医生。 淇的眼睛还未离开他的手指,她楞楞的问, “你的手” “哦,病人咬的。” 一样的漫不经心,但抚摩手指的动作却充满了柔情。 淇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医生站了起来,帮她推开了门。 走出去的同时,淇瞥见了那处伤。 看上去已经很多年了。 却清晰依然。 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有排整齐的牙印。 牙印很漂亮,小巧玲珑的象一排盛开的野花。 下雨了。 雨滴落在疗养院的松枝上,又顺着松枝渗入缠绕院墙的白色蔷薇。 古旧的二层小楼,班驳的墙。 淇推了推门。 安安住的是高级病房,单间。 透过掩映的树木可以望见大海。 安安背对着门,坐在床上。 她已经洗漱完了,短短的头发上还残留着几颗水珠。 听见有响动,她回了回头,看到淇,她笑了。 那一瞬,海上正升腾起浓浓的雾气,并不断的向陆地渗透。 海变成了豆青色,而雾却是被烟熏出的那种黄。 雾气渲染着安安无意识但纯美的脸庞,映着白色的病服,白色的床单,陈旧 的木窗,浓郁的树荫,海,映着安安空灵的笑,象一幅感人至深的图画。 6 “忧郁症不同于精神病,可精神病或许包含忧郁症和失忆。忧郁症只是有些 自闭,不爱说话,做事缺乏目的,对事物缺乏热情——希望破灭,对未来毫无憧 憬。 我是轻度的忧郁症患者,我知道。但,难道我做看护的目的只是为了满足自 己对一个相同病症患者的怜悯?“ 淇问翼。 “从报上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她。她在百盛的门口发生了车祸,车祸 后她忘记了一切。我喜欢她身上那种纤弱破碎的质感,我渴望保护她,去拼凑属 于她的那分记忆。” 淇眯起了眼睛。 “一个月一千五,每天10小时。” 淇站在学校顶楼上,紧贴护栏,张开双臂。 “从明天起,我要去疗养院上班。” 翼抓住了淇的手,把她拉了回来。 翼的脸,担心,恐慌,失落。 翼什么都没说。 翼紧紧的抱着淇。 翼,一向坚强冷感的翼与淇一样忧郁,一样茫然,一样缺乏安全感。第一次 看到淇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她。他喜欢她身上那种纤弱破碎的质感,那种相同 的忧郁无助的气息,他渴望保护她,成为她的记忆,与她合而为一。 夕阳,两个人热烈的拥吻着。 又一天。 “翼,安安,我真的喜欢她。” “她纯净清冽的就象高山上的空气。” “她一点也不忧郁,虽然她的诊断书上是这么写的。她象一个天真茫然的迟 钝儿,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从不哭闹,讲话极少,笑容灿烂。” 学校顶楼上,淇把疗养院的情况讲给翼听。 “疗养院的伙食不好。恩,那里没有肉,也没有辣椒,所以你啊,千万别送 我去疗养院!” 淇突然尖叫,抓住翼的衣领,做发疯状,推倒翼,又扑倒在翼身上,乱咬。 “不要送我去疗养院啊!那里没有肉和辣椒!不要送我去啊~ 不要!” 淇开心的大叫。 翼抱住她,吻她。 又一天。 “今天,我给安安讲故事了。” “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很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如果你 驯养我,那该有多么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 穗间吹拂的声音” 淇抱住翼,顶楼上,耳边的风声“忽忽”做响。 “就是那个《小王子》的故事啊,我讲给她听。 “《THE LITTE PRINCE》。呵呵。” “ONCE WHEN I WAS SIX YEARS OLD I SAW A MAGNIFICENT PICTURE IN A BOOK , CALLEDTRUE STORIES FROM NATURE,” 淇一连串的背诵英文,充满感情的。 她贴近他的脸,轻轻的继续着, “小王子遇见狐狸,和我一起玩吧,他提议说。狐狸回答,我不能和你玩, 我还没有被驯养。驯养?什么叫驯养?” “驯养,就是建立某种关系,狐狸说,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就 象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但,如果你驯养了 我” 淇吻着翼的耳朵, “如果你驯养了我,那我的生命就会充满阳光,你的脚步声就会变的跟其他 人的不一样。 其他人的脚步声让我迅速躲到地下,你的脚步声则会象音乐一样,把我召唤 出洞穴“ “那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吧?小王子问,不,狐狸说,我还有麦田的颜色” “你知道吗?听的这儿的时候,安安流泪了。” 淇的睫毛在翼的脸颊上眨动着,痒痒的,淇哭了。 翼抱着她,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着。 这是他们最爱的书。 7 记得那年冬天,教室里热闹非凡。马上圣诞了,同学们忙着张贴,悬挂,绘 制,采购忙着一切与圣诞有关的事情,忙的不亦乐乎。 只有淇一个人冷冷的坐在角落里。 翼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今天平安夜?” 翼问。 “也许吧。” 淇说。 “有意思吗?” 淇问。 “也许吧。” 翼说。 都笑了。 淇取出一本书,读给翼。 那正是《小王子》。 读了很久很久。 读到淇嗓子沙哑,读到喧闹的人群逐渐冷清。 读到教室熄灯。 翼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听。 淇流了无数次眼泪,为小王子,也为自己。 翼静静的看着她。 这是他们最爱的书。 8 “天堂应该就象这样吧,那里的人,都是为了上天而工作的,那里的动物, 都不止是动物,羊在夜晚,应该有翅膀会飞吧~ 在冰岛,音乐好象是空气的一部 分,不会特别感觉到,但是闻到风,都会流泪~ ” 许哲佩的专辑。 看的的时候,想起了安安。 就买了。 淇穿过闹市来到疗养院,径直走向安安的病房。 “安安——” 淇轻轻的叫。 安安回过身来,笑。 淇晃晃手中的随身听,把耳机塞到了安安耳朵里。 安安仔细的听着,陶醉的样子。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踮起脚尖,伸手抚 摩窗前的叶子。 她微闭着眼睛。 “安安喜欢音乐的,这是我今天的新发现。” 淇对翼说。 “是吗?” 翼很好奇。 “今天给她放许哲佩的歌,她听的很认真。” “许哲佩是谁?” 翼问。 “港台那边的吧?我也不清楚。看到专辑的时候,觉得应该会适合。” “你说,这对她的病有帮助吗?” “你说,明天给她听萧邦,她会高兴吗?” 淇缠住翼,问着。 疗养院。 安安的病房。 淇轻轻的唤:“安安——” 安安微微的笑。 淇晃晃手中,是一盒蜡笔。 “我们今天画画吧!” 淇柔和的声音。 两个小时后。 “这是谁呀?” 淇哄孩子般的,看着安安的画。 画上,是一张男人的脸。 安安不说话,只羞涩的笑,甜蜜的。 淇也笑了。 “这是小王子吗?是我们的小王子吗?” 淇欢欣的声音。 安安跑开去,围着桌子转。 淇去追安安,一时间整个病房笑声荡漾。 笑声中白色的窗帘轻轻抖动着,黄昏的光渗进来,照在她们修长的腿上。她 们奔跑着,追逐着,腿部的线条异常优美。 安安,只穿了肥大的病服,盖的住臀部,却使整双腿暴露在外。白皙的染着 昏黄的光。 轻盈的腰身。模糊的面部。纯美的瞬间。 淇。紧身的仔裤,后袋上两个夸张的色彩狂艳的京剧脸谱,匀称而富有节奏 感,奔跑中神经质的微微抖动。纤细的腰。飘摇的长发。 淇的眼神略过安安,安安的手臂光滑优美,象长着小鳍的胖嘟嘟的小鱼,轻 灵的摆动着。 安安的手,手指细长,是一双有经历的手,淇感觉。是什么经历呢?弹钢琴? 画画?写文字? 触摸怎样的曾经?纤细,敏感,神经质,艺术的手。指间,敏锐的指间,那 幅画,滑落。 画上的人脸,贴在了地上。 9 “她画画了。画的很美。有树,有小鱼,有阳光。用色很奇怪,形状也荒诞 离奇,但我能看懂。” “她听萧邦,躺着,极平静的。有时还闭上眼睛。听音乐的时候她不看我, 也不笑。但一切结束后,我如果问,安安,你想起什么吗?她就会笑,笑很长的 时间。” “有时候也讲故事。讲童话故事。讲格林,讲安徒生,最爱讲的还是小王子。 安安不厌倦,加上今天的,我已经给她讲了5 遍小王子了。” “她开始喜欢我,记得我。每天早上,坐在庭院里等我。她有时会小声的叫 我的名字,轻微的,然后捂着脸,羞涩的笑。” 淇照例把安安的情况告诉翼。这一次,是在酒吧。 他们毕业了。 嘈杂的音乐,酒杯碰撞的声音,喊叫声。 翼手里摇着雪克杯,隔着吧台,注视淇。 淇手中玩弄着一只苹果。 人渐渐多起来。 翼忙的不可开交。 淇躲到了角落里,神情黯淡,喃喃自语。 “它只是一枚奇异果,酸甜不明的晦涩黯淡的奇异果。五月,一切都在疯狂 的生长,悄无声息,象一部闪着花斑的默片。这是一棵怎样的植物呢?思考它的 时候,它已经开花结果,悄无声息却又暗自窃笑不语了。” “呵呵,无聊。” “请问,我可以坐下吗?”陌生男子问。 “你喜欢王家卫的对白吗?”淇抬起眼,迷蒙的说。 陌生男人坐下来,掏烟, “王家卫?我只知道王小波。” “王小波?哈哈,我也喜欢王小波” 陌生男人正要说点什么,淇抢先开口了。 “你还喜欢什么?你喜欢苹果吗?你喜欢跟苹果对话吗?你可以问它,你孤 单吗?你寂寞吗?你在等待什么吗?你喜欢呆在冰箱里吗?” 陌生男人皱了皱眉。 “你还可以问它,你渴不渴望被制成罐头?呵呵,一只苹果有多久的保质期, 什么时候烂掉?或者,它真的可以考虑被制成罐头呢?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陌生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淇仍絮絮的说个不停。 酒吧打烊。 翼背起烂醉的淇,走在凌晨的公路。 10 “只有我知道她的病,她不肯提的,但我知道。” 翼打开窗,抽烟。 “她不肯承认的,她的病,她死也不会承认。” 翼踱回房中,把篮色碎花小被轻轻盖在淇身上。 “她对这种病一向是很恐惧的,但她却抵抗不了。依照现在的情况,应该是 重症了,无论如何,需要药物治疗了。而她” 翼手执移动电话,再次走到窗前。 “是的,我承认,我不想提,我也不敢提。我每天沉默的看着她,生怕我的 举动会伤害到敏感的她最近这段时间,她很开心,因为认识了一个朋友。” “其实,那是个病人。精神不是很正常,但对人没有任何危害的那种。她每 天跟她在一起。” “她很喜欢那个病人的,看的出来。她全心全意的帮她,企图治好她的病。 其实,我知道,她把自己假象成了患者安安,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认为,只要安 安痊愈了,她的病就也会好了。” “她每天往疗养院里跑,我很担心。” “她病发过,住过一段时间。很短,那段时间,她的父母刚刚遇难。” “不知道。不知道他们给她的用药。记得她出院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记得 了。” “也许是激素吧,她变的很胖。” “医生说,病人主动遗忘是为了维护记忆的平衡。有些回忆太过残酷,遗忘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时时记得,她会崩溃的。” “不,我不能,我不能那么做。我会守着她,我会保护她的。” “我再也不会放她去那个可怕的地方了。” 翼挂掉了电话。 他听到身后有响动,他回了回头。 淇正站在身后。 淇的眼里满是泪水。 “在跟谁通电话?” 淇问。 “哦,没有,一个朋友。” 翼慌忙掩饰着。 “不对!你是往病院打电话!你不要我了!你要送我进去!” 淇哭喊。 “淇!你冷静点淇!我不会的!我再也不会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 边领走,我会照顾你,我说过的,我会照顾你!” 淇冷笑了。 淇大力推开翼,光着脚跑了出去。 11 疗养院。 淇站在门口哭喊。 “安安——安安——” 护士出来了。 “现在未到上班时间” 淇不理,一直哭喊着,“安安——安安——” 值班医生出来了,正是手指白皙细长的那个。 他看了淇一眼,说,“放她进来吧。” 紧锁的院门打开了。 诊断室。 他扶她躺下,躺在诊断室的观察床上。 她浑身冰凉,身上只一条睡裙,且没有穿鞋。 他看着她。 她不愿被他看。在他冰冷机械的目光下她几近遁形。 她拉起身边的白床单,蒙在脸上。 他笑了。 他起身走进值班室,把自己的毯子拿给她。 当他扯开她身上的床单时他看到了一双瞪大的惊恐万分的眼睛。 她脆弱的蜷缩着,象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抿着嘴唇,瞪着他。 他把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沉默。 他觉得有些东西不对了。 看看表,已经凌晨5 点了。 他笑了。 咳了两声,他说:“跟男朋友吵架了?” 故作轻松的。 她不响。 他转身,去关门,她竟紧张的不行。 他看到了浑身颤抖的她。 他扶住她的肩,柔和的问, “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她则抿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说。 12 天亮了。 安安在园子里,象一个机械木偶般走来走去。 “如果有个长发的姐姐弹弹钢琴,如果有个可爱的妹妹捉捉蜻蜓,哪怕有个 黝黑羞涩的弟弟拍拍手鼓也好,也会显得不那么寂寞。” 淇紧抱着双臂,倚在葡萄架旁,幽幽的说。 “我们都是太过寂寞了。” 她叹息。 医生在旁边看她,深深的。 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看人总显露出研究的目光。 淇躲避他的视线,她不习惯被人研究。 她怕。 “一切就会纯美的象一个童话。” 淇清冷的声音。 “我就会用温婉的语气讲述一个美好的传说。” 淇摇着肩膀,轻轻哼起一首歌。 医生看。 看淇单薄的睡裙上包裹着的病服。看她蛇样的卷发,看她忧郁的脸,看她神 经质的抖动,看她企图遮掩自己的眼神。 淇抿了抿嘴唇。低下头。 “我叫蓝,有什么事,记得找我。” 医生深深的看过去,淇点了点头。 象交换了一个秘密,他们诡异的笑了。 只有安安在园子里走来走去,只有她,是快乐的。 蓝离开了。 病房中。 “安安——” 淇亲切的声音。 安安看着淇,淇笑容满面。 “安安——” 淇孤独无助的声音。 安安试着用手触碰淇的脸,淇抓住安安的手,贴在脸上,“我只有你了。” 淇把脸埋在安安的手中。 安安迷茫的看着远方,唇角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她下意识的用手,触摸淇 的头发,淇便在这同病相怜的氛围中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安慰。 13 闹市。商业步行街,淇在奔跑。 翼在喧闹的人群中一次次的跃起,寻找淇的方位,人群中的淇,脆弱的就象 一个汽泡。 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随时会变成另一个面目的淇是翼的噩梦。 翼努力的维护着,用自己的生命。 粘稠的人群挤过,象一条冒着气泡的河流,翼无数次的跃起,人群另他窒息。 “淇——” “回来!” “淇——” “回来!” 翼喊。 淇停下来。转过头,迷蒙的笑。 她跑的更快了。 人,很多很多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从各个角落走出来,汇 集在一起。 好象是什么节日呢,怪不得了。人头涌动在强烈的物质欲望充斥的街道,新 鲜的奇异的商品比比皆是,翼奇怪人们的脸上却没有笑容。 不止是没有笑容,连声音也消失了。 淇和翼在无声的世界里静静对峙着。 淇不会失踪,跑过一段时间后,她会停下来,躲在角落里悄悄观察翼,她会 舔着冰淇淋,看翼焦急的面孔。她渴望别人在乎她,而这个世界太过冰冷,她只 能在翼身上寻找平衡。 她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跑跑停停,摇摇摆摆,哭哭笑笑,跑跑停停。 终于她跑回翼的怀抱,将头埋进翼的胸膛。 人群投以羡慕的目光。 人们并不了解,他们沾染甜蜜汁液的绝望。 这是他们的游戏,他们乐此不疲。 翼拥着淇回家去。 “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淇重复着。 翼知道她还会。 她会不断的跑出去。 他要不断的寻找。 她血液里的东西滋叫着,逼迫她跑出去,她一生都将寻找,她一生注定孤独 而且什么都不会找到。 只有他。 她只有他。 翼拥着疲惫的淇回家。 相拥着,紧紧的,人群投以艳羡的目光。在人群的目光中翼读到了人们对青 春美貌爱情活力的热爱和期盼,然而这一切都是假象,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 外在的一切已成虚空,他们是被疾病围追堵截的无路可逃的可怜虫。 人们眼中看到的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毕生要做的只是摆脱“患者”这个无 可奈何的残酷的名称。 14 又一天。 淇走去疗养院。 翼追出来,拉住淇,“能不能不去?” 几近哀求了。 淇笑了。 淇的笑容开始变的轻盈,她的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小鱼,扬着那张脆弱的 小脸,露出牙齿,双肩抖个不停。 这是安安的笑,不知何时被淇复制。 “不能。” 淇说。 一时间翼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淇推开他,继续走。 “淇——” “淇,答应我,不要再吃那些药~ ” 翼黏着的吼声。 淇逃也似的跑开了。 病房中。 稍事恢复的安安。 笑。 “我给你留着呢!” 摊开手,是三粒蓝色,六粒红色的药丸。 淇救命般的拿过,吞下去。 两个人头抵着头,诡异的笑。 蓝刚好经过,看到了一切。 他大步走进病房,挟走了刚刚吞下药片的淇。 安安看着一切,无辜的眼神。 药物作用下淇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诊断室里,淇躺在了那张无数病人躺过 的观察床上。 年轻的医生,复杂的眼神,心疼的无以复加。 淇试着微笑,导致的是直接结果是面部神经痉挛。 蓝按住淇,低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淇听到自己肚子里冰冷的回音,“是遗忘,是衰退的记忆,是可耻的忘记” 蓝听不到。 是恐惧吧,蓝想。 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15 幻觉中淇回到了她的童年。 美妙的色彩斑斓的童年。 那些美丽的画儿,那些她无比珍视的画儿。 淇曾经是一个画家。 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画家。 但她却狂热的爱着,爱着每道色彩。 画布上图着厚重的油彩。 “每道色彩,都是有生命的,把他们涂抹到画布上的过程,是死亡的过程。 艳丽的光泽逐渐消失,只剩一个无力嚎叫的躯壳,默默等待岁月的洗礼,去成为 什么或被蒙尘。人们看到的我的画什么也不是,那只是死亡前旋彩的疯狂。那只 是一种假象,灵魂深处的东西,我无力抵抗,无法抵挡。” 淇曾经在画展上如此解释道。 过了不久,她疯了。 是一个偶然。她的父母双双死于一次交通意外。 又好象是一种必然,仿佛天妒英才,她将象她所崇拜的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 一样,从此疾病和发疯,将成为守护她一生的黑天使。 事实并未如此发展。 事实是,当她出院的那天起,她就发现自己已经不会拿笔。 所有的绘画方面的记忆一片空白,无力回忆,一回忆便是昏天暗地的疼痛。 她遗失的东西,太多太多。 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已近溃烂。 想保留什么? 那张爱人的脸。 不愿再象个痴呆,在药物的作用下变肥胖,在明亮的病房里接受阳光。 她恐惧这一切。 她挣扎着,在幻觉中。 幻觉中疾病变成了一个猛兽她正与之搏斗。 她感到自己浑身是血。 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向前推动。 她大声叫了起来。 淇被人推醒了,她睁开眼睛。 淇看到翼那双溢满哀愁的大眼睛。 淇伸开双臂抱住了翼。 淇把头贴在他胸前,紧紧的。 “抱紧我,”淇说。 诊断室里,淇被抱的更紧了。 蓝正紧紧的抱着这个古怪的女孩。 蓝觉得奇怪。 但蓝什么也没说。 他只紧紧的抱着淇。 这个半夜跑进疗养院的吞吃病人药物的古怪脆弱的女孩。 女孩在他怀中神经质的颤抖着。 他感到一阵心脏传来的疼痛。 他爱怜的守护这这个来历不明的正被幻觉所困扰的女孩,他不忍心打碎她这 情醒的梦境。 蓝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医生,脆弱的病态对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他把淇紧紧的抱着。 16 蓝怀抱着淇,回想其了自己的高中时代。 记得那时有一个女孩对蓝迷恋至极。 蓝却常常心不在焉。 蓝漫不经心的换着女友,直到那女孩为之疯狂。 是真的疯了。 一开始谁也看不出来的。 只是跟着蓝,寸步不离。 后来开始在深夜里喊蓝的名字,声嘶力竭的。 蓝知道她不正常了。 蓝开始好好的对她。 可是已经晚了。 女生被父母无数次领回家去,又无数次跑回来。 在漆黑的宿舍走廊上,喊蓝的名字。 凄厉的声音在教学楼中回荡。 蓝竟也不觉得害怕。 只是愧疚。 蓝静静的听,听到流泪。 蓝听的出声音里的无助。 他却不能再出去。 他不爱她。始终不爱。 只是愧疚。 过了很久。 风流成性的蓝竟很久没有女友。 高中毕业,蓝考上了医科大。 主修心理。 这是他一生的愧疚。 从此他总被纤弱病态无助的女子所吸引。 仿佛那一个个冬夜里被凄厉喊出的绝望。 蓝感到愧疚。 他将用一生去补偿。 虽然他没做错什么。 思绪回来,蓝发现自己正抱着淇,这个支离破碎的女孩。 淇已经睡着了。 蓝轻轻的抱起她,放在了值班室自己的床上。 蓝已经明白,这是个病人。 他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爱怜的看着她,为她盖好毯子。 “告诉我一切好吗?我会为你治疗一切。” 他轻轻的说。 睡眠中的淇抖了抖睫毛,她并没有听到。 她沉沉的睡去。 蓝离开了值班室。 17 面前这个干净的明亮的女子,是谁剥夺了她的记忆?这个有着小鱼般湿润圆 滑皮肤的女孩,她的记忆也象一尾寂寞游动的鱼,轻易的就游离开她的身旁。 “安安。” 蓝叫她。 天真的笑。 “吃药。” 安安顺从的点点头,柔软的嘴唇去含住蓝手里的药片。 安安跑来跑去。 极逍遥的。 没有欲望,也没有感伤。 “你喜欢淇,是吗?” 蓝问。 安安停下来,点点头。 “淇,在,哪里?” 安安问。 “喜欢淇,就不要给她吃药,好吗?” 蓝温和的声音。 安安的脸红了。 “药,很甜的,淇说。” 安安争辩着。 “但淇吃了会难受。” 蓝说。 沉思了一会,安安点了点头。 “以后,不给,淇姐姐药吃了。” 猛然领悟般的。 蓝点点头,笑了。凄惨的。 18 酒吧。洗手间。翼。 “她现在开始乱吃药了,也不知那些药会不会帮助她。” 翼播通了心理咨询的热线。 “有一次她不小心告诉我的,说那个病人给她准备了一些好东西。” “我一再追问,才知道那是病人服用的药物。” “她极恐惧生病的,她不想被人知道。” “她不会愿意的,她不愿被人知道,尤其不愿被我知道。” “她想维护在我心中的形象。她要完美的,她不喜欢破碎” 电话另一端。 一个女孩倾听着,极认真的。 许久许久。 女孩挂断了电话。 “小雪,下班了。” 同事叫她。 她们一起走出嘈杂的咨询总部,电话铃声正此起彼伏。 “又是他?” 同事问。 “这年头病人可真多啊!” 同事自问自答。 小雪不语。 很久。 “他女朋友开始吃药了,吃的是别人的药,情况越来越糟。” 小雪说。 “原来如此。” “他的声音愈发脆弱了。” 小雪说。 “小雪,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可我还是要说。我们都是医学院毕业的,这 么简单的道理应该明白。” 同事语重心长。 “什么?” 小雪莫名其妙。 “打电话的人,99% 都是患者。” “是吗?他不是,他是替他女朋友咨询的” “他有癔病。” “不可能!” “非常有可能的。小雪,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这你误会了。他是第一个打进电话的人,在我上班以后。已经一年多了, 无形中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了。他的故事,真的感人。” “我劝你别太投入了,我们都是等分配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咨询处了。 他也只不过是个病人,不需要你耗费这么多精力” 同事仍絮絮说着,小雪抬起头,看了看天。 “是啊,快离开咨询中心了。” 她低语着,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在离开前见一见这个男人。 一定。 19 天阴沉沉的。 就快要下雨了。 淇摇晃着身子,唱歌。 蓝站在两层的灰砖小楼上,看。 看淇提起棉织的长裙,甩掉漂亮的木拖鞋,赤脚在嫩绿的草坪上走来走去。 黯淡的铁锈红在小腿与膝盖间摆动。 暗黄的天空没有光泽。 淇掏出小药瓶。 红色,魔鬼的颜色。 一大把,远远超出应服用的剂量。 塞进嘴里。 蓝惊呆了,狂奔下楼去。 另一端。 翼。 “她今天又去那儿了,是,是疗养院。” “我很担心。” “她在背着我偷偷服药。我不知道药的名称。” “这几天她很反常。” “不再提院里的事情。很疲倦。无精打采。” 翼照例往心理咨询处打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了程序外的声音。 “你好,我是小雪——真实的姓名。” “一年来一直是我为你服务,我了解你的痛苦。” “可是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儿了。” “我想见你。” 翼愣住了。 疗养院。 蓝将昏迷的淇放到了值班室里。 他不敢惊动任何人。 淇是病人,一旦人们发现,淇将会遭受另一种待遇。 那将要比现在冰冷百倍。 蓝看着眼前这个有着脆弱面孔和迷般经历的女孩。 她已经吐过了,一滩红色的血一般的药片。 剂量大的惊人。 药瓶上什么也没有。 无法断定药的成分。 淇昏睡着。 蓝有些不知所措。 酒吧。 小雪坐在翼的对面,隔着圆形的吧台。 翼不停的摇酒,一声不吭。 气氛有点尴尬。 小雪凝视翼,这个无数次夜里向她哭诉的脆弱痴心的男人。 现实中的他沉稳木讷,眼睛里溢满哀愁。 小雪呆呆的坐着。 疗养院。 淇醒了,再次把蓝当成了翼。 “翼,好冷,抱抱我。” 躺在病床上的淇,微弱的声音。 蓝迟疑的走过去。 淇环住他的腰。 “我不想忘记,我不要失去你。” 淇哭了。 酒吧门口。 翼和小雪。 “打烊了。” 翼对陌生人说。 “你回去吧。” 翼对小雪说。 “不把我当朋友?” 小雪扬起罐装啤酒,她醉了。 “电话里,你是医生。我从来未把你当成朋友对待。” “我没有朋友。” 翼冷冷的说。 “你骗我” 小雪哭了。 “你骗我。根本没有淇的对吗你只是太寂寞了我可以陪你的我也憎恨寂寞没 有你的电话我会不习惯的我已经爱上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她伏在他身上,哭。 翼很烦躁。 无原由的烦躁。 跟身边的这个女孩无关。 疗养院。 淇轻吻着蓝紧绷绷的腹肌——她认为是翼的。 “为什么不碰我讨厌我了是吗?” 淇濡湿的泪滴落在蓝的皮肤上。 蓝抚摩着淇的长发。 淇滚烫的唇一路向上,寻找蓝的。 “翼” 她呢喃着。 蓝无力抗拒。 酒吧门口。 烂醉的小雪。 沉默的翼。 一直喝一直喝下去。 很多很多的啤酒。 已经凌晨。 平坦的公路已无一人。 只有昏黄的路灯陪着他们。 哗哗的水流过。 洒水车嘀嘀的经过。 水,浇了他们一头一脸。 浇醒了昏沉沉的翼。 翼用力站了起来。 招手拦下出租车。 不由分说的,把小雪塞进了车里。 自己则搭了另一辆车直奔疗养院。 翼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不停吩咐司机加速。 果然。 开到山边的时候,就看到了耀眼的火光和扑面而来的热气。 20 疗养院被围的水泻不通。 翼闯下车,疯一般的往里冲。 被几个消防人员拦住。 翼挣扎着,喊淇的名字。 微弱的声音很快被周围的一切吞没了。 消防队,警察局,电台,记者,附近的居民,被救人员人声鼎沸,不少人兴 高采烈,仿佛重大节日。 人们议论着这场大火,围观,并且津津有味。 各种警笛响成一片。 历久失修的疗养院,没有按要求安装灭火器,整个园子浓荫蔽日,又是木制 结构的房子,一烧起来,很快的。山顶,风大,火舌席卷着一切,烧的分外过瘾。 消防人员几度试着冲进去,皆因火势太大而罢休。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努力维持着火面积而已。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翼双手抱住脸,手中满是泪水。 这个时候,惟有心中默默祈祷上帝保佑。 上帝保佑。哦。上帝保佑。 翼想到这的时候,脑中竟浮现出一首歌曲的旋律来。 歌曲的名字,也叫上帝保佑。 人的思维,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呵呵。 翼蹲在角落里,黑着脸,鬼也似的又哭又笑。 过了很久很久。 火势渐渐弱了。 不断又人被抬出来。 翼疯了般的跑去看。 每一个都不是。 翼的心渐渐消沉下去。 又过了很久。 第二天的晚上了。 明火已经燃尽,只是仍有滚滚的浓烟。 消防人员守着火场不敢离去。 只要有风,随时又是一场大火,届时将烧毁整座山。 有许许多多的尸体。 翼抖着腿前去辨认。 都不是的。 翼不知是喜是悲。 21 一直到第三天深夜。 翼未离开火场一步。 翼太累了。 幻觉中听到有人在说话。 “安安,你冷么?” 安安不语。 安安始终被对着淇,翼看到了淇,看到了疗养院的房间。 突然转身,安安的脸苍白又狰狞。 淇惊呆了。 翼要跑过去保护淇,才发现自己是不能动的,甚至连话也说不出,仿佛一个 局外人,只能静观事态发展。 难道是在梦中?翼思考着,却听得一声尖叫。 “淇,病的人是你不是我,是你自己病了,你来这里是自投罗网,呵呵呵呵” 安安尖叫着扑向淇。 淇奔跑在狭长的走廊里,惊慌失措。 木地板咚咚作响。转弯时撞到一人,那人却是已死去多年的老院长。 他咧着嘴阴森的笑了。 在他的笑声中各个病房的病人僵尸般的出动了。 一时间阴暗的疗养院里满是灰白的病服游走。 翼眼睁睁的看淇爬上了又粗又高的烟囱,自己却不能动一丝一毫。 下雨了。 倾盆大雨的浇注下,被雨水迷蒙的视线。 突然出现了安安蛇一般紧搂着院长的画面。 翼听到淇的牙齿“咯咯”的咬出声音来。 翼拼命的想挪动一丝一毫,或者发出声音来。 一切都是徒然的,他身上脸上全是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 翼是被人叫醒的。 他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床边还挂着输液的点滴。 “霍”的坐起,拔掉针管,往外冲去。 护士小姐拦住了去路“先生您的病还没好而且没办住院手续” 翼奔下楼交费。 届时才知道距离失火事件已超过五天。 淇音讯全无,唯一的线索只是一场混乱无序的梦境。 翼努力维持着心中微弱的无可适从的渺小希望。 那一个信仰,那一点坚信她存在的小小幸福。 翼继续奔走,奔走在事故抢救医院和噩梦般的火葬厂之间。 22 交响乐,盛大节日般的。 一连出现的画面。 火车站。人潮涌动的天桥,脏乱的广场,依次略过的人脸。 破旧的筒子楼,民居,煤气罐。 嘉铃摩托,三轮小推车,破筐子,自行车,旧窗户,褪色的春联。 塑料袋,易拉罐,煤球炉子。 旧货市场。来历不明的家电,纸箱子,垃圾,惊飞的苍蝇,旧家具,旧床, 崭新的蹦出弹簧的沙发,八成新的自行车,冰鞋,滑板,旧书。 成堆的破败衣裳,小山般的鞋子,不时有人挑挑拣拣。 买报小贩,幸灾乐祸的脸上写着小市民关心的时事政治天气预报八卦新闻大 减价云云。 票贩子机械的复读机般的声音“去哪便宜北京上海天津武汉重庆济南” 民工,愤怒的眼神中撕开了人们的衣服男的看看有多少钱女的看看白嫩的胸 脯解解馋。 乞讨者作戏般的。真实的比什么都虚伪虚伪的比什么都真实唯一的相似是每 天黄昏时收摊前要点一遍钱。 行人。 孩子。 公交车。 成群的老人在晒太阳。 人群神情仓皇。 讨价还价。 小吃,卖小吃的车子推过来 翼站起来关掉了屏幕。 这截录象拍于半年前。 是淇的作品。 距离淇失踪又过了10天。 翼一无所获。 断掉了一切线索,故事回到了亢长邋遢的阶段。 23 断掉了一切线索,故事回到了亢长邋遢的阶段。 也许,就这么结束了。 能否接受这样一个所谓宿命的完满? 一切都在疯狂的生长,悄无声息,象一部闪着花斑的默片。 这是一棵怎样的植物呢?思考它的时候,它已经疯狂的长大了。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