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无心 作者:云起花落 她认识家明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小。十几岁的孩子,坐在同一间教室里,隔 了几排座位,逢到老师讲笑话了,哄堂大笑里,家明转过头来,朝她笑,她回个 笑给他,心里有甜蜜的滋味涌动。常常地,就这样。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家明是眉目疏朗的孩子,大大咧咧的,很惹人喜欢,于是新年的时候,会有 女生写贺年片给他,掩不住满心的好感,却只写诸如好好学习之类,末了,郑重 地签名,名字前面,通常是要加上学友两个字的。小小的孩子,那个时候,就懂 得把自己的心意掩在合法的毫无破绽的身份背后。 她不。 她给他写含意无限的诗,若隐若现地,但他明白。 后来,有一天回家,家明骑车从后面赶上来,她一回头,世事从此一新。 花蕾般萌生的感情,新鲜而羞怯地,是最干净最真纯的故事,青春那样美好。 于是就牵了手,星光下,说着梦想,说着快乐,含笑地,无邪地,纷扰红尘里, 他们单纯地相爱。 都是好学生,老师知道了,只是笑笑,没有怎么管。毕竟是聪明的孩子,把 握得住分寸。 中考过了的时候,家明要离开小城了,她没有哭。哭什么呢,他是要去上海, 奔向他恢弘的前程。 而她,她知道自己会在风中闻到清香。会一路寻找过去,这就够了。 火车站里,家明努力想朝她笑,最后,却有泪滴下。她什么也没有说,远远 地,站着看他,静静地,只是看,仿佛,仿佛可以望尽天荒地老。 火车快要开时,她挤上前去,很用力地,握他的手,依旧没有言语,但,家 明,是懂了。 他懂。他明白她会追随他的。他知道的。 夕阳下我向你眺望,你带着流水样的悲伤,我记得你向我挥手的模样。 后来,打听到本次考试的总体情况,妈妈喜气洋洋地回来告诉她,她的成绩, 排名很靠前。 不久成绩公布了,她是状元。 她淡淡地听着熟识的人以自己为榜样教育孩子,却若无其事地越过那些赞叹 的目光注视着远方。逢上了本地电视台的记者采访,被问及成功的秘诀,她反问 道:“这能算成功吗?”记者楞了,执意要她说说学习的诀窍,并开导她:“你 想想,每年都有那么多孩子要参加考试呢,对他们讲讲你平时在学习中摸索出的 好方法,也许可以起到帮助他们的作用。” 她哪儿有什么诀窍?无非是平时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书,漫不经心地听听老 师讲课罢了,可这能说吗? 见她没有回答,记者有些急了,再问:“你想想看,你之所以取得这样的成 绩,究竟是什么力量的驱使?” 她定定地看了记者一眼,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爱情。” 第二天的晚报上,她看到了醒目的标题《中考状元访谈录:个性女孩的成功 之路》,文中只字未提她说到的两个字。也许在那记者看来,登出她所说的“精 神力量”会是流毒。她笑笑,把报纸丢在一边,静静地看VCD 碟。 高中三年,她和叫做尘的男孩,牵手走过。严谨的学校,她向来,是出格的 学生。尘也是。 尘有阔绰的家境,微笑的样子像家明。尘成绩不太好,他家里,是打算让他 出国的,只需等毕业证拿到手便可。人生若戏,浪荡的少爷和浮生偷欢的女孩, 相得益彰。所以,那三年,她过得很轻松,醉生梦死一般。 而今乐事他年泪。 在尘离开不到一个月之后,她经历了高考。一场接一场地考下来,她觉得累, 累极了。是七月最炎热的天气,骄阳似火,她不止一次地想起澳大利亚旖旎的风 光,无限向往那个遥远的国度,有尘的国度。 填志愿的时候,她提笔写了上海,那所非常著名的大学,孤注一掷似的,几 栏志愿里,那是唯一的选择,看上去,满满地,都只是那几个字,触目惊心。很 多人劝她不要自视过高,毕竟在不少人心中她不过是成绩平平的学生,细细想来, 似乎都找不到她的突出之处,三年前的风光已经是隔了季节的花,早已凋零了。 就连父母,也会善意地提醒要她把握好志愿的填写,她没有听,固执得让人担心。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一直呆在家,找来一本接一本的画报翻着看,连话都说 得少。父母见她闷闷的样子,以为她考得很糟糕,也不敢呵斥她,只由了她把自 己关在屋子里。 分数出来时,整个城市再次沸腾了。当年的中考状元再次蟾宫折桂,问鼎本 地区高考冠军。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表情依旧时平平常常的,如同三年前。 她依然是那个喜欢惊世骇俗的女孩。 记者纷沓而来,采访她父母的经验时,母亲茫然的一句:“我们平时几乎没 有管过她。她住校,回来得少。” 父亲也是拘谨的:“这几年她的成绩我也看过,也就一般吧。每次去开家长 会,老师都不会提起的。” 她的老师纷纷表示:“平时很少学的,也不爱说话,反正不属于用功的那一 类。” 她的同学也深感意外:“她在班上都不突出的!” 问到她自己时,她只淡淡地道:“运气成分吧,我只是彩票中了头奖而已。 暴发户。就这样。” 对于这样的回答,记者当然不甘心,一心要挖掘出更好的线索:“即使是运 气,想必也有真才实学吧。贵校校方认为有些不可思议,平时成绩非常好,并且 非常稳定的几个种子选手都在你之后。莫非你在平时的考试中故意隐瞒了实力?” “那是他们阴沟里翻了船,至于我,撞大运而已。” 陆续仍有记者来,昙花一现的英才太多了,而她不是。 那日,当初采访过她的记者来到她家时,她楞了一下,她并不喜欢太咄咄逼 人的人。 果然,该记者对当年以15岁年龄冒天下之大不韪回答他“爱情是动力”的女 孩记忆犹新:“今天我问到你的动力是什么时,你不会再回答我那两个字吧?” 她看定了他:“正是。” 说罢,垂下眼帘:“我累了。”感觉自己象冷冷的明星。 翌日,晚报上出现了一篇文章《如何正确看待中学生早恋》。文中指出,家 长老师不能够完全将早恋视为洪水猛兽,当加以正确的引导和对待…… 父亲看过报纸,笑笑,对她说:“无稽之谈。” 她也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她自己有能力承担,别人是无权过 问的。” 后来果然如愿以偿,她考入了上海。 整整四年,尽管是和家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她从来没有去找过他,似乎 没有必要。上海是她梦中的城市,许多了一直是这样。张爱玲笔下,上海的月亮 是不一样的,原来,这是真的。只是对于那句她深深喜欢过的“千里共婵娟”的 意境,她一直没有感触。和家明,无需千里,共享的明月,却也一样地隔了两重 天。 只是这里,到底不是她可以融入其中的,尽管,轻轻淡淡地,有人匿了名送 花过来,她只是微微地笑,仔细地扎好,挂在窗前。 那时,正流行《永不瞑目》。青春朝气的男孩,和冷艳高贵的女警。非常动 人的爱情。常常,她一个人靠在窗前,唱电视剧的主题曲:“黑夜里,企求黎明 快来临。我困在原地,任回忆凝集,心中有个声音总在呼喊,你快回来,我一个 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生命因你而精彩……” 非常喜欢那样尖锐的美,带些凄伤和无法得到的残酷。 永远的相提并论,永恒的擦肩而过。如此。 千帆,早已过尽,那个有着温和眼神,干净笑容的他,不会从此翩然归来了。 原本,她和家明,毕竟隔了太久。 后来,也就毕业了,她选择了回家乡,古朴的小城,花红柳绿的地方,是她 心心念念的缤纷。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有足够多的机会上网,从最初的查看资 料阅读新闻,渐渐地,也开始涉足聊天室。她到底,还是年轻的女孩,尽管心性 苍凉。慢慢地,她喜欢上了这个虚拟的交流天地。网上,真的不同于现实,风光 迷人因为可以随心所欲,因为可以目中无人,因为可以结到志趣相投的朋友。 久了,也听说到一些关于网恋的故事。无网恋不苦,无网恋不累,虚拟世界 和现实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但她不喜欢。 她心里,是排斥网恋的,她讨厌它,胜过于讨厌苍蝇,觉得滋生得太多,不 够雅观。不洁净的感觉。她总认为,那是开在阴暗世界的迷离之花。很狭隘的想 法。她觉得自己到底是朝气不起来了。有天下了班,晚上,翻看影集,扉页是去 年春天照的相片。尽管和那个城市已经远了,但是,好象还可以看到那个春天的 一切,鲜花丛中的人,没有微笑,但是,有着一张年轻的脸。 有段时间,她走着去上班,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女人。应该是城中著名的 人物。非常地高,也非常地瘦。有50岁左右的年纪,或者更大一些。但是,穿得 非常让她欣赏。橘色的风衣,里面是黑色的长裙,艳丽,但是华美。还有细高跟 的鞋子,走起路来款款生风的。很是有韵味。风情万种的。今天又见她,穿着黑 色皮裙,里面是雪白的高领毛衣。白衣胜雪。是套裙吧,并不长,露出美丽的小 腿。看着,是无限惊心的感觉。 那个女人,是祸水一样的美丽。 她年轻的时候,该是怎样的艳惊四座? 而她,花样的年华,却已尘满面,鬓如霜。原来,自己,当真老了。一层层 风霜雪雨逼视过来,照出憔悴的容颜。萧索,凄清。 她想,自己或许真的应该借网络来玩玩年轻人的游戏了。虽然她听得太多了 关于那些见光死的感情。太轻易地言爱,在她看来,是不应该的。某些微妙的话 语,只能是在特定的场合之下的,一种你知我知的游戏罢了。网络和声色场所其 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红男绿女,戴着伪善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夜太 黑,寂寞是放肆的借口,不需要承担责任,欺骗,也是理所当然。网络,为平时 守规守矩的人们提供了逢场作戏的场所,大家心照不宣,清醒地沉沦,直至习惯。 是有杀伤力的植物所开出的花朵,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息。诱惑着众生,颠倒着 乾坤。 少有限制,因此少有真实,唯一遵循的法则就是,不必当真。只是,这样纷 乱的场合,有多少人可以不染尘埃呢? 她喜欢“坐看细水常流”的感情,一些相濡以沫的,细微末节的,相扶相携 的,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温柔牵挂着的情怀,淡淡的,轻描淡写,却深入骨髓。 那种过于激烈的,勇者的爱恋,她是缺乏兴趣的。虽然,她好奇。 一直都想知道,那些,网络爱情,到底,是否是些超越现实的情感?是否可 以无瑕到透明见心的地步?那些隐约的耳语,那些海誓山盟,是否只是空空相许? 她是那般想知道。 于是,果然遭遇了网恋。其实是没有真心的,她知道。她明白自己守得住自 己的心。 茫茫的网,一如茫茫的人海,拼却一醉,可以吗?而那个叫做家明的男孩, 究竟,只是梦一场吗?却原来?她其实是做不到的。网络,到底还是虚幻的。那 个她刻意想要替代家明的人,其实是不存在的。 没有人,没有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他,和那段青春岁月。 她在网上,用得最长久的名字叫做人间烟花,是俗艳的名字,和她本人的性 格,迥异了。 烟花般妖娆的女子,其实,有着那么苍凉的心。纵是媚眼如丝,不过也只是 烟视媚行吧。 所以到最后,她还是走了,离开网络。 而,她想要的答案,竟是真的不存在。 在水源不及的地方寻找溪流,违背了常规。 泪眼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 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 其实她不爱,她只是想让自己经历。 随意没有担负责任的话,简单真相的背后,负了的,究竟是什么?虚掷的心, 错乱的爱情? 她和她的岁月全都错得离谱。以为碎裂的是自己的心,却不知道,碎裂成泥 的,是信仰。 听说信是不必等的/ 听说人是空相许的/ 听说街灯后来又空燃了一夜/ 听说 那一夜曾经卿卿如诉啊/ 听说谁是你的无法释怀/ 听说到谁是我的最初/ 该冷的 茶早已薄凉如暮/ 该走的你曾经低眉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