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乌托邦 作者:乌托邦 这是在梦的世界中,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思想,只能看到它,也只有它能够 全身心的在这里表演。 “音海”酒吧,坐落在第十七区的一个街口。她是流浪歌手的情人。心灵的流 浪者们,他们在这里展示他们的理解力,他们的幻觉,还有失望,即使是在另一条 街上,透过大歌剧院的花墙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里,它给人一种粗野的温馨感。音 乐也往往是这样的,它能表达一切,但它本身有自己的特点,它的表现力就从本身 中迸发出来,它自身的特点越明显它对于表现对象的压抑力也就越大,但这个力一 旦被突破便会发生爆发,人也如此,不管他是谁,他都有能力创造,有权利创造, 他只有对自己的创造不断否定才能突破自己。 人们都是在为追求真理而生存,在过去这可以被看作是一个笑话,可是现在, 只有孩子不懂。 而李骐,他并不是孩子。 “再来一首吧,李骐!”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那些外表粗糙的人,一看就是 矿工,他们甚至没有兴趣提高他们自己分辨率。有些人看上去简直都有些模糊了。 他们并不在乎这里的音乐,他们有自己的音乐家,只是这里的气氛吸引他们,自由、 随意。 “对啊,再来一个!”这是管理员的声音。 “就是嘛,再来一个。”这是映辉的声音,他正紧握着贝司期待着。他的精神 一直是李骐所钦佩的,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只要贝司还在手中,他就兴奋, 发疯一般的兴奋,他从不理睬别人的评论。 李骐苦笑起来,他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他象是真的要表演,又象是要退场一 样慢慢地走到台下,走进休息室的门里。他感到脊背一阵阵的发热,仿佛每个人的 视线都象火一样在炙烤着他。 “你怎么不进行了呢?那么多人在等着。”这个美妙的女孩声音对李骐来说, 如同闷热的夏日里一缕清爽的风,即使不去看那个发出声音的人,也能够感到美, 并且从脚步声中可以想象出她婀娜的姿态。 李骐第一次见到韵笛是在一个月以前,“世界”里突然就多了一个她。当然还 有很多另外的一些人也出现,但谁也不愿在那些粗糙的只能称之为影子的人的身上 浪费太多的注意力。李骐一般只在周四来这里,因为他们的乐队猛烈的吓人的风格 并不是非常受欢迎的,很多时候只是在为别人暖场。可是韵笛总是准时的到来,李 骐一方面觉得很正常,因为他还是很自信的,另一方面他还是有一些惊讶,因为韵 笛的喜好并不跟大多数漂亮的姑娘一样,有时候他猜测在现实中她应当不是现在这 个样子,至少自己的邻居中没有像她一样的女孩。 其实她的出现不只是让李骐感到吃惊,另外那些人他们更惊诧于她的美,甚至 他们只是在她光顾这里的时候才来这里,也就是星期四,李骐的日子。于是并不很 受欢迎的李骐倒是有很多观众了。 “他们只是希望看到你的微笑。”李骐说,他的话音仿佛只是无力的气流摩擦 着光滑的喉咙发出来的。但是他还是有一丝快乐,当他每一次用慌乱的目光扫过那 女孩的脸的时候,这种快乐便从他黑黑的瞳孔中跳出来。 “你太夸张了,我想你可能太注重自己的感受,无论是你的表演还是歌曲本身, 你对世界的理解并没有和他们产生共鸣,大概你的想法跟别人的总是不同,所以你 歌唱的仅仅是自己的感受,那些听众他们并不理解。” “如果他们想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么这不是在迎合他们么?音乐难道不应该是 有个性的么?”李骐问。 “我想音乐的个性应该体现在怎样做,而非做什么。如果你将自己封闭在自己 的乐趣和喜好中,别人看到的便只有你,他们听到的便只有你,除此之外便没有其 他的东西了。他们若理解你就会给你掌声,否则便会嘲笑你。” “那么你呢?你对我的作品怎么看?” “应该说有一点喜欢,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够从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来观察问题, 我对你心中想得并不理解,但是一个用心的并且是有能力的人总是能够创造出点什 么的,哪怕只有一点儿,这要看观众的感受能力了。” “可并没几个人向你说的那样感受得到。” “可我欣赏你,还有你的音乐!” “谢谢,真的很感谢。”李骐台起头看者她,感到一阵惊喜。但他内心充满矛 盾,面前的这个美丽的姑娘是他为数不多的听众之一,但恰恰是因为这一点让他感 到非常尴尬,那些怂恿他唱的人很多时候只不过是为了博得她的一个笑容,或许他 们也多少有一点喜欢他的音乐,也可能他们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听他的演唱。 可她……太美了,李骐时常有强烈的想拥抱她的欲望,就如同对吉他的感情, 但随即这个欲望便完全消失了,他只是感到累,有时候他甚至想,他宁愿只为她一 个人表演,这是他的悲哀,他不知道自己的所谓创作到底有没有意义。李骐的悲哀 还不止如此,他徘徊在幻想与现实之间,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归宿。 幸好这只是在梦里。 ******************* 每周五是李骐自己规定的劳动日,他必须象父亲年轻时 一样,一大早被闹钟从柔软温馨的床上拽起来,然后再撑开发麻的眼睑,收拾一下 还在回味夜生活的脑袋,胡乱塞上几口历史悠久的食物,最后跌跌爬爬地破门而出 ……哈!其实上面纯粹是个玩笑。李骐—一个新时代的青年,聪慧而浪漫,整天呼 吸在文学、艺术以及被称做作“笑话集”的历史中。当然还有工作,每周一天的劳 动,让他感到轻松、舒畅和强烈的渴望。 李骐喜欢步行去上班,这样可以享受到真正的日光,而不是深藏地下的交通系 统那种苍白的照明。他上班的这条路古朴、幽静。路面用熔融的岩石结合五彩的卵 石铺成,路的两旁灌木在自由的生长,有些翠嫩的新芽已蜿蜒到了路上,浓密的树 丛中挺着几棵古老的蕨树,它对称的叶片和规整的鳞片与枝干,让人觉得既自由随 意又秩序井然。李骐仿佛感觉到地下机车的飞驰带来的轻微的震动,这让他有一种 身处两个世界的神秘感觉,他的思绪飞出了地球来到一个有着原始丛林的星球,他 爱幻想,幻想着到宇宙深处探险。 “嘿,小李,一起跑吧!”伴随者声音,一只手轻拍在李骐的肩上。李骐不用 回头便知道这一定和蔼的泰勖老爷子。每天早晨他都会在这条小道上跑步。从他炯 炯的目光中可以看到庄严、坚毅和深邃,而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则告诉人们沧桑。他 年高百岁,当然这并不算老,可对于李骐来说这已足够崇敬,更何况泰勖是管理委 员会的执行委员,有的人甚至告诉他泰勖几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之一。李 骐很喜欢跟他聊。今天应该是泰勖的休息日,他穿了一件宽松的灰色运动装,那双 有着动感曲线的跑鞋让人觉得他更加平易近人。 “你们要任命谁负责‘音乐工场’?”李骐希望能听到一些内部消息,一条有 关音乐的消息足以让他激动的跟青蛙飞吻。 “任命?我们从来不任命任何人。管理委员会只提供舞台,编剧、导演、观众、 演员都是人民。他们当然可以选出自己最喜欢的演员,你没参加过网上的投票么?” 泰勖的话变的有一些严肃。 李骐紧张起来,他有一点结巴地说:“投……投过两次,可我有朋友说这意义 不大。” “谁说的?”泰勖问。 “阿凯,我们乐队的节奏吉他手,我以前跟你说过的。” “那个据说非常勇敢的采矿工人?” “对呀。”李骐自豪的说,阿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有魁梧的身材和冷峻的面 容,是矿工的头儿,并且吉他弹的炉火纯青,只是嗓音很嘶哑,但这是他的风格。 “你应该关心一下周围的事情,除了音乐还喜欢什么?”泰勖问。 “美术呀,电子……对了!还有历史,就象一本笑话集。” “你把历史当成笑话集?有意思。”泰勖说,“很长时间以来,人们可以说一 直生活在恐慌当中。他们的意识,也就是支配他们行动的根本,恰好建立在这些恐 慌之上,他们的所作所为,正象你理解的那样可笑,确实可笑。” “恐慌?”李骐迷茫地问。 “爱因斯坦曾经这样说过,‘我们的时代富于创造思想。我们的发现本应该可 以大大地使我们生活轻松愉快。我们利用电能横渡大洋,我们使用电能来减轻人来 的繁重的体力劳动。我们学会了飞行。我们利用电波很容易地把消息传递到全球各 地。’的确那个时代对于人类来说充满了奇异的经历。”泰勖说。 “那不是激动人心的吗?” “‘但是虽然有着这一切,我们的商品生产和分配,是完全无组织的。人们必 须生活在忧患中,担心被从经济生活中抛出,失去一切。除此之外,生活在不同国 家中的人们每隔一个长短不等的时间,就要进行互相杀戮。因此,每一个想到未来 的人必然生活在经常的恐慌中’。 爱因斯坦讴歌这个时代但同时也看到了它内部那些矛盾。“泰勖说。 “每个人都是生活在这种恐慌中吗?他们大多数人不知道吗?”李骐问。 “是的,每个人,但并不是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一点。”泰勖说。 “恐慌很重要吗?”李骐不停的问。 “那当然,恐慌是一个人比较深层的动力之一,它和其它的一些东西联合起来 共同支配着人类的行为。”泰勖说,“恐慌有时候是对所接触的事物的不理解,是 一种强烈的认识的欲望。 有时候它又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还有可能表现为愤怒、羞愧。总之它是一 个非常复杂并且难以全面认识的事物。“ “我们为什么要恐慌呢?” “不为什么,我们必须恐慌,现在我们自己还不能决定是否要恐慌。”泰勖说。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李骐不好意思地说,但泰勖只是笑了笑。 “哎呀!我得拐弯了,你也快到了。”泰勖指着前面隐没在翠绿中的一座高耸 入云的建筑物说,“别整天制造‘噪音’了。想点别的,去航海或者找个女朋友, 爱情会让一个人敏锐起来,哈哈哈。”爽朗高扬的笑声和矫健的身影一起跑远了。 他喜欢古典音乐,但对贝多芬或莫扎特没什么感情;他不喜欢李骐的摇滚乐,但他 喜欢李骐,并且他希望像他一样的年轻人能继承他的思想,他曾应邀为李骐的乐队 写过歌词,这个工作他觉得非常有意义。 ******************直到坐进自己在“合成工场”的办公室里,李骐还在琢磨 泰勖的话。恐慌,这从何说起?他想不出,但不管怎么说工作是最重要的。工场的 负责人小莉早已经将一大堆资料传到他的终端上。“可爱的网络,可恨的网络。” 李骐自言自语地说。然后他又沉浸在对网络的遐想中,不过平时工作时间他极少如 此,只是因为韵笛,那个网上的幻影给他造成的冲击太大了。也许是因为平日里受 的批评与不理解太多,而韵笛恰恰给了他自信;也许是因为对美所素有的敏感,而 韵笛正好有这种美。反正因为这个人李骐有了许多新的计划。现在他正在想呢。 “嗨!嗨!李骐,工作了。”小莉刺耳的声音和扭成一团的面部肌肉把李骐拉 回到现实当中来。她要结婚了,所以最近正忙于训练自己的嗓门,有时甚至耽误化 妆时间。“第一份合成申请看了么?到现在为止只有这一份申请不在我们的数据库 中,要求很高,结构很复杂,并且……特别指明是‘食物’,要求用那种老式的纯 白色的蜡纸包装,真不知道是谁吃谁。不过那种纸的包裹让人觉得温馨,不用吃到 里面的点心,只是想起那种柔和的蜡纸就流口水。” 李骐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申请书看了看,果然有点分量,厚厚的一叠。翻过来一 页,呀!种类繁多的原子符号和精度很高的小数黑压压的一片,再翻过来一页,嘿! 一样,翻到最后一页,哇!更要命。着位申请者的专业水准比小莉高出了不知多少。 李骐看着小莉龇着牙笑着说:“可叹呀,既生瑜,何生亮?小莉时代结束。”要知 道想要成为一个工场的负责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首先他要有创造力和组织能 力,小莉就有一个个人站点专门发布各种新的化学配方,那些有脑子懒得动,没脑 子动不得的家伙经常去下载新的调味品或饮料配方什么的,然后一个命令传到合成 工场,再后来一瞬间便都有了。 “我会超过他的。”小莉自信的说。 “你要超越的是一个天才。”李骐打击小莉。 “你也曾经说我是天才。”小莉翻出了旧帐。 “天才和天才也不一样,即使爱因斯坦和普朗克如果考考试的话,他们的分数 也决不会一样。 他们之间也有分别,你大概是那种比较笨的天才。“ “这种比较太没意思!”小莉扭头走了,李骐知道她今天一定会费尽心机研究 这份申请的。 并且不久她就会有新的想法,小莉的韧性是李骐所赞赏的。 还有几分钟成品就会合成完毕,李骐的工作也就开始了。他主要负责检查新的 合成食品以及对新物质的特征作出评论并在“合成工场”的站点上发表。这工作有 一些危险,每天结束工作时他都进行体检,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新产品都对身体无害。 但按规定从事这项工作一定时间可以大幅度的提高身份卡上的劳动级别,李骐因为 想举办一次规模宏大的摇滚音乐会,而这急需十级以上的劳动级别。达不到这个程 度很多资源是无权调动的。 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担当这样一份工作,要知道身份卡是一种个人身份 标志和劳动级别(即劳动能力和劳动水平)的官方承认和普遍认可,如果能力达不 到要求是不行的。还有所谓工作也就是优先从事某行业的权利,除了能力这种优先 权还来自随时都能有的时间,包括深夜。李骐是个很聪明而且很用功的人,李骐为 了理想可以牺牲一切。睡眠、饮食、娱乐等等都要为他心中猛地冒出来的想法让路。 “李骐,你赶紧作好准备进行检查!”小莉通过电话恶狠狠地说,她甚至没有 将她引以为豪的美丽的脸传送过来。 “我现在就去!”李骐冲着小莉办公室的方向喊。 李骐被这份与众不同的申请表打动了,他急切的想知道到底能合成出些什么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工作的乐趣体现出来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怀着一定目的来工作, 而只是觉得迫切的需要满足自己的一种复杂的心情,有好奇心、责任感等等有很多 的内容掺和在里面的一种心情。 他象个赶着去游戏的小男孩,飞速冲出办公室,穿过一道道安全门,径直来到 一号合成炉。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必要到这里进行检查。所谓检查,不过是把用各种仿生传感 器与分析仪测过多遍的新生物质再用一条真正的人舌头验证一番。可谁能抑制住人 的好奇心呢? 巨大的合成炉正发出轻微的震动,合成马上就要结束了,清理器正在工作。在 合成炉左侧的是进料装置,连接着几百根粗细各异的管道,里面运送的是作为原料 的原子流,它们携带着最适合反应的速度和温度,冲进位于中央的几个有着核桃般 外形的合成室,在那里完成美妙的结合,然后,将合成物导入分类管,依据其不同 性质或不同要求将它们分开,最后输送进加工室包装或造型。从解析分子到组合完 毕,还有这雄伟的炉身,开阔的空间都让李骐体会到智慧的伟大,这也是一个他喜 欢这工作的原因。 泰勖曾经对他说过这里是社会的基石,就象大树的粗壮的根,大到树干,小到 每一片叶子都是由它供养的。尽管他还不是很理解但每当他面对这一切,他还是有 一种思维被蓦然照亮的感觉,并且他努力的把这种感觉渗透在他的音乐作品中。 “快让我见识一下久违的人类创造力吧!”李骐笑着对慢慢走近的输送机器人 说。几个星期了,没有让人激动的新配方问世,他的味蕾每到吃饭的时候都会强烈 的抗议,它们也渴望新奇,哪怕是一次单纯的刺激。 “这是饮料。”机器人的合成声音再完美也倒人胃口。不过李骐还是兴奋地端 起了玻璃杯,透过日光,杯里的液体变的晶莹纯净,发着微微的绿色。这使他不由 想起蒲松龄笔下那迷人的狐仙和痴呆的书生,狐仙用来招待书生的酒常常被人描绘 成绿色的。李骐迅速旋开瓶盖,凑上去深深的吸了一口。一股不可抗拒的气息穿过 他的鼻子直接敲击着他的大脑,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他的眼睛里顿时放射出惊 异的光,当他不经意又瞅了一眼输送机器人时,那个铁家伙竟然也好象人模狗样的 颤动了几下。 “小莉,赶快发布!”李骐喊着,抛下输送机器人一路小跑着去通知小莉。不 知什么原因他想起泰勖经常跟他说的一些故事,饿殍遍野的古代,人们为了生存而 吞噬骨肉,他们每天想的是寻找并保住自己的那份食物,李骐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泰 勖的话了,人并不是总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的,他们要生存,要解决自己的恐 惧,以及其他那些渴望。 ************* 管理委员会雄伟的大楼坐落在美丽的湖畔,信息流的网络化使 人们的办公地点不必拘泥于办公室,而管理部门恰好是网络应用的优势部门之一, 因此平时整个委员会寂静的犹如一个公园。尽管最近的管理分区也有近百公里,但 强大的地下交通网还是能让人很快的来到这里,尤其是恋人们,他们喜欢这里清澈 的湖水,他们都希望爱情也如这湖水一样的清澈。不过今天,那一对对逡巡在环湖 小径上的可绝对不是卿卿我我的情人们。他们个个瞪大了眼睛,警惕的扫着四周, 脚步缓慢且散发着阴郁的节奏,手里握着的东西乌亮亮的,和他们裸露的白皙的胳 膊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他们都是纠察员,和一般人相比镇定、果敢而且敏锐因而 都具有优先执行警卫任务的权利,只是今天的任务不是疏散拥挤的人群,也不是帮 助迷途的小孩而是要阻止某些有过激行为的人进入办公大楼,映射入在他们瞳孔中 有很多人几乎可以说是黑压压的围在大楼四周,一个个都阴着脸瞅着办公大楼。这 种工作即使对他们中间资历最老的人也绝对是一件新鲜事,他们多数都很紧张。 大楼内的紧张气氛丝毫不逊于外边,只是这里的人都有足以自豪的发言权,所 以辩论便成了不可缺少的项目。并且今天的喧哗声更渗透着一种群龙无首的调子, 仿佛每个人都在谈论着不同的事情,要走向不同的方向,毫无疑问一种分道扬镳的 情绪正在蔓延。 “我们必须团结,哪怕你们的思想还为统一,新技术要及时发布,进入试验阶 段,根本没有必要启动全民投票程序,更不应该向人民隐瞒,那是上一个世纪的愚 蠢行为。”沉默了半天的泰勖终于发话了,他刚刚接到紧急会议通知,连衣服还没 来及换就匆匆赶来了。遭杂声渐渐消失,人们静下来。不管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 都要有一个可供支持或反对的东西,泰勖的话恰好提供了这样一个东西。 “‘原子整合’技术以及网络创造了现代的伊甸园,难道这一点你们还有怀疑 么?”刚刚入选委员会的“霓裳工场”的设计师杨刚说,“看看你们身上穿的衣服, 质地、款式、风格各式各样,决无雷同,而且自然、悦目、充满个性。更重要的是 它们的产生是如此简单,你只要说出你的要求,我以及散布在全球各地的设计师, 甚至任何一设计爱好者都会为你出谋划策。当信息也就是你的意识载体通过‘合成 工场’起作用的时候,你难道感受不到这种技术带来的巨大方便吗?”穿衣这件事 人人都会有体会,杨刚的话打动了不少人,他们有的开始窃窃私语,有的在意不在 意的用手捏捏自己的袖子或领子。杨刚没有停止,他朝坐在不远处的一位委员说: “嗨,欧阳委员,还记得你的申请吗,‘轻如鸿毛’,‘薄如蝉翼’,‘冬天不冷, 夏天不热’”。 “哈哈哈!”包括欧阳再内的所有委员都笑起来。 “其实,你的衣料不是我的作品,而是我的儿子和太太为我们家的小猫咪设计 的”。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要在过去,这样的创造需要十年时间,而现在呢? 就在一瞬间。总之我祈盼着更先进的核子整合技术发布。”杨刚的发言简短而有力, 不少委员都朝他赞许的点点头。 泰勖严峻的脸放松了下来,他看得出,杨刚的话是融合了感情的心意的流露, 他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并且开始向其他的委员们打听他的情况。 “请各位不要在这里一相情愿的极力赞美了,太多的人论证了它的危险前途, 对于这样一种还未被我们完全认识的事物,我们必须慎重。”话音从会议大厅的角 落里传出,充满号召力的嗓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说话的人叫潘胜,社 会学家、运动员。身体健美,面目冷峻。并且浮现着一股英武之气,而工于心计只 情好象更胜一畴。总之近乎完美的外表,另人瞠目的广博知识,使他魅力四射,事 实已成为青年委员群体的中心人物,同时也赢得了大多数前辈委员的信任。 “这是哲学院近期关于新‘核子整合’的论文集”潘胜将手中的一本书高高举 起来。那书被紧紧的握着,牢牢的贴在他手臂上,看上去不是在展示而是在宣扬。 “这其中有相当多的人对这种新技术作了消极的预测,有的人甚至直截了当的说, 这种技术的应用将会导致人类社会的彻底崩溃,从而应验上个世纪的人们对技术的 种种悲观的预言。其实不用事实证明,单是哲学家的猜想就足以导致人心浮动。” 他指了指外面,示意人们不要忘了那些激动的反对者。他那犀利的目光飞速的扫过 每一个人,这目光让泰勖感到不安。 “反对的人毕竟是少数!”杨刚再次站起来说。 “这不是理由,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这些技术不是急需的,我们没 有必要冒险。” 潘胜反驳道。 人们又骚动起来。“潘胜说的对,我们不能拿整个人类来作实验,我建议先冻 结‘新核子整合’技术地运作。”一位委员说。他的话竟然很快被人认同,保守转 化成了胆怯,而且难以扭转。 泰勖没有继续参加讨论,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其他人,他正在思考下一个步骤。 因为‘新核子整合’研究组就是由他负责的,他为此付出了很多,但决不是因为这 个原因使他极力赞成新技术的应用。不用多长时间表决就要开始了,看起来多数人 的思想已经倒向了潘胜。这也难怪对自然界的好奇和恐惧一直是一对孪生兄弟,形 影不离的伴随在人类改造自然的历程中。 表决结束,泰勖第一个走出会议大厅,其他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有很多善 后的条条款款要制定。泰勖感到头都要被这些零碎弄炸了,特别是梅菲斯特,几十 年前和他共同开发“核子整合”的技术的老同事老朋友,今天竟然也投了反对票。 “先生,你等一等!”杨刚从后面赶上来,叫住了泰勖。 “他们今天串通好了,目的就是扼杀‘核子整合’”杨刚说话时非常焦急, “里面这些人都是一伙的,外面那些人也是他们纠集来的。” 泰勖心一沉,尽管他现在还知道的很少,但他能预感到一些变化,他向杨刚问 道:“他们,他们是谁,里面投反对票的那些人吗?” “不,多数人并不是,给人的感觉他们是有一个组织的,诡秘而且功能强大, 网上那些反对‘新核子整合’的‘垃圾’都是他们散布的。”杨刚说话时有些愤慨。 “你怎么知道的?”泰勖问。 “几天前,他们当中有的人曾经征求过我对新技术的意见,并且给我过暗示。” “他们是真诚的吗?” “我想他们确实想拉我入伙。”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对新技术的态度是真诚的吗?不管他们是想支持它还是想 终止它,应该都能看出他们是不是负责任的人。”泰勖说。 杨刚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我没太注意,不过从他们拉拢委员这一点上看,他 们至少想否定‘新核子整合’。” 泰勖并没有奢望杨刚能告诉他一切,他只是在提醒杨刚问题的入手点。对于技 术的发展以及它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是一个纠缠人们不休的老话题,其实他自己也 对新的事物充满了不确定感,只是他清楚至少现在人们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勇敢和 百折不挠的探索得到的。 “其实你不用担心,最终选择还是要由人民确定。不过希望你能多注意一点, 有特殊情况一定要通知我。”泰勖勉励地对杨刚说。 告别了杨刚,太阳已经西斜了。泰勖不禁感叹起来,或许是他太忙于开发工作, 失去了与外界的交流,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老了,青年人的做法、想法他已经不太了 解而且也想象不出了。 不过老掉也罢了,毕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落日没有让泰勖感到沮丧,反 而让他感到自豪。他想起了梅菲斯特,另一个老家伙,他必须找机会和他谈谈,最 近的事情有些扑朔迷离。 比如聚集再这里的这些脸上浮现着正义和信念的抗议者吧,泰勖敢肯定他们当 中至少有一半人不能理解‘核子整合’的意义,至少目前不能。泰勖一直认为,投 票权的拥有者不应简单的由年龄这一道界限来划定,更重要的是他们对投票目的明 确和对投票内容的理解程度。 泰勖看着这些人,让他有一些奇怪的是,他们大多数都是采矿队的工人,这从 他们粗犷的体形和豪放的谈吐上可以很容易与其他人分辨开。现在地球上单纯的体 力劳动已经很少,各类类人机器已经承担了大多数体力活,但旧的“核子整合”存 在的一个很大的缺陷是其加工对象必须比较简单的纯净物,甚至是纯净的原子流, 因为要组成新物质的类型是千奇百怪的,“合成工场”不可能备齐所需要的原子,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直接用核子来合成。大量的核子和能量的需求是地球所不能承担 的于是人们将目光投向了外太空,庞大的采矿队成立了,那些机器人完成不了的工 作需要大量的人手。不过新的“核子整合”技术可以完满的解决这一问题,泰勖的 研发小组在总结一系列规律之后,终于找到了用最简单的设备将中子和质子自由随 意的组合成所希望得到的新原子以及中子、质子间相互转化的方法。中子、质子在 宇宙空间中是广泛分布的,如此一来采集的工作便变的简单了。可这些人为什么反 对呢?外星系艰苦的生活难道还有这么巨大的吸引力么?泰勖不明白,他急切的想 找一个熟识的矿工打听一下。 大概是已经知道表决结果,围聚的人群渐渐散去了,泰勖的眼睛突然一亮,他 快步插进人群中,拦住了一位高大魁梧的青年人,他是李骐乐队的节奏吉他手,李 骐曾经介绍过的。 “阿凯,来找灵感么?”泰勖问。 “哎呀!老爷子,您也来抗议……噢,不是。”阿凯装糊涂。 “‘核子整合’有什么问题吗?”泰勖直截了当切入正题。 阿凯爽快起来,他停下脚步郑重的说:“我认为它最终将导致现有社会关系全 面崩溃。你想想‘核子整合’把一切属于私人的工厂、矿山把一切认为财死,鸟为 食亡的古训,把一切孤苦伶仃,抛弃老幼的凄惨故事,把一切贫病交加等等统统打 成永不再现的历史,把世界翻了个个儿”。 “你比李骐懂事呀!”泰勖笑着说。 阿凯象是自嘲似的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接着说:“自打第一只猿猴站起来到 现在,每一次科技进步都源于人们的需要,来自人们对自然的需求和好奇,一旦这 种需求和好奇消失,社会就会停滞,人类则面临退化。而现在这种危险的预言因为 ‘新核子整合’而可能要实现了。 其实简单一点说,这种新技术是一种最终技术,任何事物发展到这个地步,自 我否定都是不可避免的。“ 泰勖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不正好是‘天人合一’的神妙境界吗?” “你太乐观了,那种封闭的世界,不需要运动的世界。它会导致人们意识的大 倒退,甚至是毫无方向的变态。” “太耸人听闻了,可以先进行实验呀。”泰勖依然充满自信。 “实验!这可不是温室里育苗,如此庞大的计划,漫长的过程,是不可能模拟 的,这种实验的信度是毫无保证的。”阿凯的回答干脆利落决不是信马由缰的意识 流,背后定是下过一番功夫。 “照你小子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应该什么也别干了,发展意味着倒退。”泰勖 有些急了。 “算了,算了,老爷子我不惹您生气。”阿凯低着头快走了几步,甩开了泰勖, 临了还意味深长的抛下一句:“可没有第二条路啊!” 泰勖看着阿凯快速消失的背影,站立了很久…… ***************** 下午四点,李骐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他悠闲而又高兴的走 在回家的路上。明天他的乐队就要开始练习他的新曲子,猛烈的重金属摇滚,李骐 不喜欢过于婉约的东西,他的内心渴望爆发。但并不是有很多人喜欢这种音乐,甚 至在虚拟世界中也是这样,除了韵笛。每天夜晚当人们都睡熟了的时候,虚拟的世 界便活跃起来,每个人都是在梦中,但每个人又可以控制这个梦。韵笛总是出现在 李骐的梦中,出现在李骐虚拟的演唱会中。李骐对音乐的理解是与众不同的,而且 他一直有这样的信念:音乐表现的不是外在的环境而是内心。很多人说李骐是一个 迷途的天才,一个注定悲哀的故事。可是泰勖不这样看,他经常鼓励李骐去追求自 己的信念,他经常说,通过李骐他看到整个世界呢。 李骐不知道韵笛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的,她总是用另一种目光注视李骐,为他欢 呼雀跃。还有他的美,那是一种超越了语言表现力的美,看到这种美就是一种幸福。 嘀!嘀!李骐腕上的网络终端鸣叫起来,李骐打开它,贝司手映辉出现在屏幕 上,怀里还抱着他只有一岁大的儿子。李骐将屏幕直接调到视神经上,这样他就可 以自然而轻松的和别人交谈了。 “嗨,阿骐!明天我得到非洲去,给儿子上学前教育课。” “什么课?” “幼儿律动课,是管理委员会新颁布的必修教育项目,让小孩感受烈日炙烤下 的真正的非洲鼓表演。”映辉此时也抱着他儿子,父子之情溢于言表。 关掉终端李骐不免有些沮丧,看来至少要推迟两三天集合乐队了。但他马上又 想到口袋里的那张饮料配方表,他又一阵的兴奋。他下决心把这张表抄八遍印在脑 子里。有时候食物带给人的快感不仅体现在舌头上。只有当某件事情成为一种艺术, 而非满足低级趣味时,人类才有可能从中解脱,李骐已经感受到了这种解脱。 这条路上的人家喜欢在花园中种植藤萝。现在多数人家的藤萝花都已经开了, 淡紫色的花串颤动在温暖的风中,盘曲的枝干扭出一个个赏心悦目的节。李骐想起 父亲给他讲的过去的故事,父亲儿时的乐园便是村口的两棵藤萝树,它们各自以难 以置信的默契穿过空旷而且不可知的天空,相互交会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的花门, 罩在进村的必由之路上……那是怎样的一种美呀!李骐想着想着已经不知不觉的踏 上直达家门口的小径。这时一缕细微的清香透过密匝匝的树丛挑动了李骐的神经, 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循着香气缓慢的走去,仿佛受到某种强有力的感召, 以至人已经站在自己的花园里却还全然不知。 “是李骐呀!”一位姑娘从开着耀眼的白花和黄花的花丛后面走出来,素淡的 裙子随风飘动,银铃似的声音清脆而甜美。 李骐一怔,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儿,慌乱中应了一声并准备退出去,不过当他看 到斜倚在篱笆上的那把绘着云的吉他时,他终于确信这里正是自己的家。那把琴是 他钟爱的“天空”。他再回头看看,晚霞辉映下泛着红鲤鳞光的小水塘,片片荷叶 似的石桥自然的散布在水中,隐约构成一条路一直延伸到水塘中央的一个小巧别致 的亭子,一切都正常只是多了一位美丽的姑娘。 “我知道,李骐你不拒绝客人,哪怕是陌生人”。那姑娘已经站立在李骐的面 前,俏丽明亮的眼睛象是在欢快的跳跃,但焦点始终落在李骐的脸上。虽然她留着 短发但却丝毫不缺乏飘逸,额头的部分颜色稍淡,温柔的过渡到雪白的皮肤,看过 去朦朦胧胧。“你总不锁门,对吧。”她指了指李骐开着的院门,笑着说。 李骐从不锁门,他不知道锁门为了什么,防止坏人么?老一辈的人说为了防坏 人,可什么是坏人?李骐没见过。现在他现在仿佛置身于画家创造的幻想中,眼前 的这位姑娘似曾相识,有太多韵笛的特征,尤其是刚才那一指,她全身的每一处起 伏和曲折都象经过精确的计算与雕刻,恰到好处的发挥了吸引力,象极了韵笛,李 骐不知不觉的喊了一声:“韵笛”。 “哎,你认出我了吗?”那姑娘有些惊讶的问。 呀!李骐其实刚要为刚才唐突的话做解释,没想到站在面前的竟然真的是韵笛。 她和网络中虚幻的哪个影象并非一模一样,即使是老同学突然见面也不见得一下子 认出来,李骐只是凭感觉。现在他觉得现实和虚幻没有了界限。 “我的真实身份是网管局的调查员,我的工作就是深入到用户中掌握第一手材 料,然后反馈到局里。当然这可能要占用你的一些时间,你可以拒绝,那请问用户 李骐,你打算拒绝吗?” 韵笛郑重而又有些紧张的说。 “为什么要拒绝?”李骐反问。 “如果给用户使用造成妨碍,反而有背于我们的初衷。” “不会有问题的,我并不经常使用网络,我的工作也基本用不到。”李骐说。 李骐的话打消了韵笛的顾虑,她放松了一些然后说:“我还有几件仪器可能要 搬过来,这需要占用一点地方……” “你可以把它们搬到我的琴室。”李骐不等韵笛说完就爽快的答应了,“就是 那座小亭子,里面只有几把吉他,我平时不用它。” “太感谢你了,我一直以为艺术家都不喜欢别人打搅呢。” “什么,艺术家?只不过喜欢唱歌而已。”李骐说。 “哎,对了,我带来一点饮料,你要不要尝尝?”韵笛说完转身走进花丛后面, 再那片阴凉里有可供休息的石凳、石桌。不一回儿韵笛捧着一个杯子走出来。 当李骐又看到那翠绿的液体时,他知道一种新的生活在他面前展开了。 ******************第二天,李骐一早离开了家,虽然不能排奏新曲子但他举 手投足无不透着走上舞台的兴奋与激情。昨天晚上他又申请了一份工作。刚才“合 成工场”还联系他,但今天他没空了,他要去面试,说不定马上就会有新的任务。 至于“合成工场”那边劳动卡上的优先级比他低的人多的是,小莉可以先随便选一 个。 “音乐工场”需要一个调音师,那些合成的丝弦每根都有不同的特点,真正懂 行的人才能将它们完美的搭配,机器往往会力不从心。李骐本想也申请个什么“网 络调查员”,可当他向韵笛请教的时候,韵笛却劝他千万别犯傻,她说这活儿累着 呢,而且需要这样那样的认可和资格认定。李骐没有那么多时间,尽管他喜欢在虚 拟的世界中举办演唱会,但对于这个世界的构成以及运行规律却没有多大兴趣。 对于韵笛李骐有很多想法呢,他得想法儿接近她,给她谈吉他听,那首《梦中 的乌托邦》是个很好的选择,泰勖作的词意义不明显但有力量,好些人都讨厌这首 歌,他们认为它就像个张着大嘴的的野兽一样在狂吼。可是李骐总是对它有一种莫 名奇妙的喜爱,倒不是因为这词是泰勖写的,他只是凭直觉,他为它下了很多功夫, 并且希望把它打造成演唱会上的主打歌曲,他下了决心,不管人们喜不喜欢。然后 呢,还要进一步了解韵笛,至少她是个酷爱工作的人。昨天晚上她工作了一个晚上。 不过让李骐觉得奇怪的是她工作时并没有显示出多大的乐趣,象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其实工作的人是主动的,人和工作是平等的,这二者之间有着互动的关系;但正在 完任务的人是被动的,他本身也象是任务的一部分,承担着一个固定的动作,这时 候人往往会失去创造性。李骐想韵笛可能象自己一样也是为了提高劳动卡级别才拼 命工作的,只是他只找有兴趣的工作来做。 “李骐,快过来!”一股雄浑的声音突然从路的左边传来。 李骐抬头一看,泰勖站在不远处的一座仿古酒馆的门口喊他。他知道这老头子 准又怂恿他啃骨头,都什么时代了还茹毛饮血。除了节日回家帮母亲收拾几条鱼, 他几乎不与任何动物的肉体接触。他喜欢合成食品,只需要一份简单的申请。吃饭 同时含有享受和生存两方面的意义,而为了生存的那一部分不应该占用太多的时间。 时间还早,李骐穿过小路走到泰勖面前。泰勖一把拽住他哈哈笑了几声,连推 带搡地把他挤进那座散发着木头清香的屋子里。这里的现任管理员是一位宋史学家, 这酒馆也是仿宋代的风格。在李骐的心中宋代是具有传奇色彩的时代。它首先让人 想到的应该是豪放,这不仅仅是因为李逵或阮家兄弟,还有苏轼、辛弃疾;而它也 婉约、细致,这是李骐时常钦佩但并不想着力表现的。 “你参加过社团么?”还没做定泰勖就问。 “当然!我现在是‘少儿辅导员联合会’成员,尽管人们说我嗓子没规矩但我 的技术还是有点的。我过去还在区乐团里拉过小提琴,最重要的我还有一个乐队, 不知道这是不是社团?” 李骐今天高兴,又加上泰勖还没有向他推荐令人心惊肉跳的烤乳猪,所以讲起 话来滔滔不绝。 “我不是说这种,别的,有点儿……这个政治性的,比如说一个什么组织。” 泰勖说。 “没有。”李骐不假思索地说。 泰勖有些失望,但他又感到一丝欣慰,他虽然希望打听点消息,可并不愿看到 李骐走到他的对立面去。“阿凯呢,你最近见到他么?” “这段时间我们不常见面,不过下一阶段我们要演奏新歌,到时候每天都会见 到他了。” 昨天他跑到委员会门口集会你知道么?“ “什么……”酒馆里的人们都骚动起来,喧哗声打断了李骐和泰勖。他们纷纷 看着自己腕上的网络终端。 “一定是全民投票程序”泰勖说,“否定‘核子整合’的投票程序”。 酒馆的服务人员打开了隐藏的大屏幕,著名的女主持人伯妮塔正在转播重要新 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里,可李骐倒不大在乎,他正努力分辨那几扇美丽 的屏风是不是人工刻出来的。网络投票的时间还早呢,各分区要组织学习背景材料, 还要进行选民资格测试。针对那些关系重大的问题常常要在完成这样的工作之后才 能开始。 “本次启动全民投票程序的议题是,再目前情况下‘核子整合’技术是否需要 冻结……”伯妮塔宣读了管理委员会的提案。 “这是你的工作内容呀。”李骐对泰勖说,“上次有个傻瓜要娶机器人,闹得 沸沸扬扬,我爸为了投票的事还跟我妈吵呢。” “你怎么看?”泰勖问。 “嘻嘻,弃权。”李骐最后的表情是一本正经的。 “为什么?” “这是唯一可以提前投的一票,现在我得节省时间,为我的演唱会作准备。” 泰勖没有说话,他盯了李骐一会儿。李骐低下了头说:“是的……当然我会去 听培训讲座的。” “其实科技的进步有时也象赌博。不管什么事实践总是没错的,但问题也总是 出现在实践之后,而有可能到时候一切都晚了。”泰勖凝视着大屏幕说。 “有解决的办法么?”李骐问。 “我昨天在委员会门口碰到阿凯,他暗示了同样的问题。我对他说可以先进行 实验,他不以为然,他不相信实验能解决问题。其实他何尝不是有道理的。” 看着泰勖严肃的表情,李骐觉察出今天的泰勖心事重重,他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是研发中出了错吗?” “有时候一些事情突然发生了,你会觉得奇怪,但不能惊慌。无论何时我们都 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静静地坐下来想一想就会找到答案。”泰勖依然看着大屏 幕,然而嘴里说的却与那上面的报导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世界总是要变的,让它 变的那些力量都是由最简单的元素构成的。这些元素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这运动的 形式也是最简单的以至于有时我们都把它们忽视了。” “您的菜。”服务员的到来打断了泰勖的思考。餐前的开胃小菜,不过今天是 一小碗汤,想是泰勖专门为李骐叫的。 “来来来,今天不是烤乳猪,你看白白净净,一段一段毫无生气,不吓人吧。” 泰勖招呼李骐吃东西。 确实不错,李骐小心地闻了闻之后,心里不由的赞叹起来。不是大肥肉也不是 竹笋片,倒象是合成炉做出来的,鱼吗?那倒是李骐还可以勉强接受的。他夹了一 段送到了嘴里,看样子真的不错,李骐脸上露出笑容。 “这是什么?” “一条水蛇。” “呕……” ****************李骐前脚走梅菲斯特后脚就来。泰勖约他喝酒,但他迟到了, 因此神色有些急促。刚一进屋,认识他的人都站起来向他问好,他点了点头没有答 话而是径直朝泰勖这边走过来。他那浓厚的长发,没有一丝伛偻的硬朗高挑的身才 和军人式的步伐,使他显得高雅而凛然不可侵犯。 泰勖站起来热烈地用手示意他坐下,梅菲斯特矜持一笑算是回礼。两人年轻时 共同开发了“核子整合”技术而一举成名,并且成为人类社会中的泰山北斗。现在 他们一位负责科技工作,另一位管理着社会要冲,别人都是越老越清闲,而他们却 越来越忙碌。 “今天又是公务缠身?” “一点小事儿。”带有金属感的声音虽然不强但穿透力惊人,“来杯兰陵,用 紫水晶杯!” “连你也想冻结它。”等梅菲斯特坐定后泰勖问。 “多数人都反对,我们总不能把一个摸棱两可的提议送入投票程序。”梅菲斯 特顿了顿说,“你不该有私心,因为是自己的项目就失去判断力。” 这样的话用来堵人是一流的,没法解释,泰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不要 偷换话题,我要说的不是是否要把这个摸棱两可的提议送入程序,而是这个摸棱两 可的提议是怎样产生的。科技成果有独立性,不能纳入这样一个范畴,用投票来决 定其合理性。”泰勖十分清楚新技术的意义。 “科技跟科技也不同,冶炼技术直接提升了生产力水平,使人类摆脱了原始蒙 昧,但丛铁锹到挖掘机人类并没有多大改变。新旧‘核子整合’不是铁锹与挖掘机 的关系,而是木棒与大刀的关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目前我们还没有能力推算 它的实施对社会的影响。”梅菲斯特说。 “开辟出一个区来做试点,同时进行计算机模拟,双管齐下,应该没问题。” “你现在就可以请求召开委员会会议,不过我提醒你别感情用事。没有它人类 照样活。”梅菲斯特笑着说,“哎,你注意了没有,那个叫潘胜的孩子可是颗新星 呀!” 泰勖看着心不在焉的梅菲斯特,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杨刚的发现又咽了下去, 他知道梅菲斯特对不感兴趣的话题从不多发议论,以后再说吧,他想。 ********************美丽的藤萝,和暖的风,还有好朋友。下午李骐一回到 家发现阿凯早就坐在石凳上等着他了。 “你又没锁门,刚才有两个淘气的小孩在这儿打闹,我把他们哄走了。”阿凯 从来都是作为李骐的大哥而出现的,他成熟的多。 “没事儿,网管处已经通知我了,树上落个叶子他们也会检测出来的。你在运 输飞船上没有这种体会,这里不是船长说了算,而是网管处。”李骐边说着边回到 屋里,取出早上刚从“合成工场”送来的淡绿色的饮料,就是韵笛的那个天才设计。 他满满的斟了一大杯给阿凯。阿凯嗅到那气味连连叫好,即使这样李骐也还感到有 点失望,他还以为阿凯惊讶的跳起来呢。 “知道么,我的劳动卡级别已经到了十四级,而且目前还在提高,估计即使整 十年把时间都用来练习,它也不会降到十级以下。”阿凯说。 “太好了,有了它不出一个月我们就可以开演唱会了。”李骐兴奋地站起来, 在松软的草地上踱来踱去,这是他的第一个大的目标,向人们表达他对音乐的理解 和追求,气势恢弘的舞台设计,粗犷豪放的演唱风格,带动千百颗心一起跳跃,这 个愿望就要实现了,李骐走到水边,猛的呼吸了几下,他怕自己高兴的喊叫起来。 “李骐,喜欢我们的人很多,但不欣赏我们的人也很多,我想我们必须做好失 败的心理准备。” 阿凯说。 “没问题的,我坚信这一点。”李骐说。 阿凯笑了,笑的那么从容,李骐就是这样的理想主义,他还能说什么呢?再说 本来他就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 “李骐你在高兴什么呢。”韵笛从门外走进来恰好看到李骐那副踌躇满志的神 态。而李骐看到她更加感到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好像冥冥之中的神早已经安排好了 的。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他仿佛已经看到人们都在为他的歌声、 琴声所欢呼,他站在舞台中心,在灯光照射下,手里拉着幸福,面对着的是一片理 解和崇敬。 阿凯走过来准备告辞,李骐将韵笛介绍给他,阿凯客气的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们其实都见过面,只不过那是在虚拟的世界中,通过网络。李骐奇怪他对韵笛的 美竟然熟视无睹,李骐一直以为自己的审美观点跟阿凯是相似的。 “他就是那副样子,跟网中的一模一样。”韵笛说。 “我难道不是么?” “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想你应该很象他,至少在外形上更粗犷一些。”韵笛 说。 “那么你肯定感到了失望,不过我喜欢有力量的音乐而非猛烈粗暴。” 韵笛看了看李骐,她看出来自己的话带有伤害性。 “正是因为这样嘛,我以为你故意隐藏自己的真面目。”韵笛说完还看着李骐, 直至李骐露出笑容,“你们刚才在谈论什么?” “当然是我们伟大的计划,一场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演出。”李骐说,他走到水 塘边向韵笛进行解释。 “这个水塘好比现场,我们舞台就位于中央的那个亭子处。整个舞台要分为三 层,最底下一层是背景音乐区,这里将布置最厚重的乐器甚至包括管风琴,提供一 个悠远飘渺的或者激扬浩荡的世界,那种让人一听到就会想到宏伟和壮丽的声音。 中间一层是节奏区,阿凯将带来一整套的打击乐器,各种各样的鼓,当然我们不会 把它们搞的太乱,节奏就是要层次分明,还有……你能猜出到时候阿凯将会怎么样 来到现场吗?嘿嘿,保密!”李骐回头看看韵笛接着说,“最上面一层才是我要着 力表现的,一切都在将那里发生,一切奇迹。” 韵笛听着听着,不由自主的坐到了石凳上,她对李骐的形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李骐在突然之间把所有的一切展示出来,女人总是希望知道男人的一切,这样她们 才会感到最踏实的安全,她们不象男人,她们很少有兴趣和耐心去追求神秘。韵笛 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冲动,但这没有持续多久,可以看的出来,她明亮的目光急切而 又渴望的闪了几下,然后恢复到平静。 “你在追求一种气势?”韵笛说。 “大体上是这样一种效果,但更重要的是与乐队风格的融合。” “你难道没想过会别人会不理解吗?要知道现在的人们更喜欢那种轻柔似水的 音乐,他们没有愤怒。”韵笛说。 “我认为追求豪放的人并非愤怒的人,而是对现实不满的人,或者说是有强烈 追求的人,当他的追求不能得到满足时,他就会感到压抑,于是他就需要释放。现 在没有人会感到愤怒,他们没有愤怒的理由,然而太多的人正在为了自己理想而奋 斗,他们比过去时代都更富有责任感,都更需要将心中对世界对人类的向往和渴望 变成现实。他们会喜欢的,他们一定会觉出我的音乐是那么恰切的表现他们的内心 世界。”李骐说。他直视着韵笛希望得到她的赞许。 “可你在网上的演唱会总不是很成功。” “可你不是场场都到么?我相信我命中注定是这种音乐形式的代言人和实现者。” 李骐有一丝黯然。韵笛说的是事实,也是现实。 “我……我么……”韵笛看着远处欲言又止,她缓缓地将风儿吹皱的裙边轻轻 地拉平,她觉得李骐正在很认真的注视着她,她突然抬起头来想回答那目光,但却 发现那目光正凝视着天空。 “我可以给你做个宣传片,让人们都理解你,至少认识你的精神世界。”韵笛 的脸微微有些红…… “什么呀,什么精神?你如果让我说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李骐说,“我只 是喜欢而已,当然也想表达一些东西,但我认为并不是那么深刻。” 韵笛回过头去指着一棵茂盛的枫树说:“我以前到过一个星球,那里天然形成 很多荧光物质,有很多植物吸收了它们而发出美丽的光芒。植物们有自己的性状, 但它们同时要表达环境,自觉不自觉的就表达出来了。” “人也一样,对吗?”李骐说。 “我想是的。” “你能表示出我的目的吗,你的理解是正确的吗?” “我有这个自信!”韵笛说,“其实向别人介绍最忌面面俱到,应该留有余地, 提示别人去做更深层次的发现。” *********夜里的虫鸣让人感到孤寂,这正是灵感闪烁的时候,李骐 正在对乐曲进行最后的修改。已经有些疲劳的他伸了伸懒腰,透过巨大的水晶窗看 着庭院中的小亭子。淡淡的灯光从隐没在竹丛中的部分散射上来,渐渐变暗,在灰 色的亭顶与黑夜融成一片。 “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李骐突然想喝酒,他在凌乱的桌子上摸索着, 他在找他的资料卡,有一张卡上记载着一种家酿酒的成分,一位朋友送给他的。 “阿骐,你在找什么?”是映辉的声音,他一家人他儿子、妻子的全息影象出 现在李骐屋里。再需要对作品大量讨论时,李骐和映辉、阿凯的联络向来是开着的。 “我还得再请几天假,现在我在月球基地。”映辉举起儿子的小手侧过身去, 朝着身后一指说,“采矿队的飞船回来了,月莹走不开,我得照顾孩子。” 月莹是映辉的妻子,月球基地的总指挥。 “这一季的采矿结束了么?”李骐问。 “谁知道他们为什么回来这么早,而且都回来了,很多甚至都没有得到进港的 许可,可能外面的工作不大顺利吧。”映辉说,“不过演唱会没问题,不出意外的 话一周以后我会回去的。”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李骐对自己说。今天他已经联系了阿凯,让他负责演唱会 现场的布置,现在工地上一定是一片热火朝天。 “嗳,李骐。”屋外传来韵笛的声音,清脆、悦耳,沉静的夜空一下子被激活 了。李骐对声音是很敏感的,韵笛的嗓音中那种明亮、向上的气质让他着迷,他感 到自己好象也受到了感染。 “什么事呀?”李骐从屋里走出来。 “你的宣传片,今天我有些时间。告诉你我比那些什么设计师要强的多,我绝 没有制作平庸作品的习惯。”自信的韵笛毫无顾忌的大声说着。她单手叉着腰,稍 微斜向上仰着脸,英姿飒爽又不失温柔可爱。尤其是她的动作,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好比那些丝弦,紧一分轻佻,松一分沉闷,只有在那一点才能迸发出最能引起神经 共振的频率。 多么美妙的夜晚,时间时间真希望你能立刻停止。李骐在心里祈祷。他把合成 器、电吉他、音箱等统统搬进了小亭子,李骐并不习惯开夜车但今天……全当过年 守岁吧。 “我喜欢不同的而且有难度的工作,如果让我整天干一件事,我会感到累。” 韵笛说。 “那当然,我也不喜欢老是做同一件事,所以我总是找不同的工作。”李骐说, “如果不喜欢,你就应该换一份工作。” “不行,现在还不行。” “需要帮助吗?我可有很高级别的奖状。”李骐说。 “什么奖状?” “卡呀,人们都这样称呼它。” “为什么?” “因为……”李骐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大概它给人的感受跟奖状有些共同之 处吧。” “不用了,我能解决。”韵笛婉言谢绝了。 韵笛的技术是一流的,不住的操做电脑,几乎不出错。她不用太多的思索便能 用最好的方法处理问题,仿佛一切困难都只是落入她手中的一片雪花,可以选择让 它蒸发或者融入河流。 “刚开始的时候要个什么样的背景呢?”韵笛问。 “蓝天和白云吧,最美的。” “可演唱会就在蓝色的天空下开始,不会有些重复吗?” “天空具有几乎所有的美。” 韵笛笑起来,她看着李骐问:“有多少呢,说说看。” “首先是距离,这是最基本的美的原则,人们常说天壤之别就是这个意思。然 后是变化的美,天有不测风云,也就是说天空能给不同的人,不同心境的人以不同 的感受,所以总是能与他们的想法合拍。还有是云,它有无与伦比的形式美,这体 现在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任何你希望看到的具体事物,动物、植物甚至是某个人。还 有很多很多,总之需要你的想象力。” “那么说你是很有想象力的人了?!”韵笛开心地笑了。 “有那么一点吧。”李骐丝毫也不谦虚。人为什么要谦虚呢?无非是掩饰,虚 伪或者不自信的表现,而李骐的思想中丝毫没有这些成分。他只是按照自己所想的 来回答。 “音乐需要想象力。”韵笛说。 “你也很有想象力。”李骐说,“从你的名字可以看的出。‘韵笛’,很美, 你一定喜欢笛子吧。” “我就说嘛,你很有想象力。”韵笛边说着边从手提包中抽出了一管翠绿的短 笛,“我确实很喜欢笛子,可能名字影响了我的潜意识,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吹奏 时的感觉,因为很多方面都需要经验和灵感,有时候力量的变化会带来截然不同的 效果,而且它悠扬、连绵、婉转、简朴。” “你的名字难道是自己起的吗?”李骐笑着问。 “啊……是我改的。”韵笛有些尴尬。 “可以给我吹奏一段吗?” “可是我们现在很忙……不过有一首小曲儿确实是很优美的。”韵笛有些羞涩 地说,“我是不是在班门弄斧呀?” 然而笛声最终征服了李骐,当第二天从睡梦中醒来时,韵笛已经走了。李骐记 得仿佛被天外之音所迷醉,昏昏沉沉的睡去,然后在梦乡他看到许多美好的事物。 他现在突然涌起一阵要进一步了解韵笛的冲动,他想他必须找几个朋友打听一下, 他相信天才总会有人认识的。 “你就是李骐吧!”李骐刚刚走下荷叶桥突然看到几个陌生人出现在院子里, 他们恶狠狠的发问。 “找我么?” 啪!一记重拳打在李骐的脸上,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二话没说又用力将他踢倒。 血!李骐被打伤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一个冷酷的声音在问着李骐。 “制作一个宣传片。”李骐想一定是个误会。 “老老实实做你的片子,别打什么歪点子!” 李骐终于明白了,是为了韵笛。不过他依然不相信竟然要采取这种方式。这太 离奇了,他好像遇到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会出现的那些热血的人,为了爱人他们决 斗甚至设置阴谋。可是这竟发生在现在,李骐对这个时代是多么了解,他以前从没 见过这种人,相信也不会有别人见过。他想象不出有什么样仇恨,让一个有理智的 人采用暴力的方式来解决。他突然意识到有一些变化发生了,这个变化让他战栗起 来,他的眼前仿佛晃动着杀戮和苦难的场面。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李骐希望拖延一点时间,网管处的监测系统肯定已经 发现了这里的问题,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赶到这里了。 事实总是出人意料,恶毒的谩骂持续了十几分钟,并没有人来。李骐觉得自己 像一株因一夜暴雨而被淹没的脆弱的草,热切期盼的太阳竟然没有如约出现! 殴打暂时停了一会儿,李骐垂着头艰难的站起来。他面前的一只脚突然离开地 面踹过来,李骐摒住呼吸希望能帮助自己顶住这一击。然而这一脚并没有踹下来, 相反他对面的这个大汉被人用力拽倒在地上,身上发出咔咔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李骐,你没事吧?” 是韵笛,李骐心中一惊,他猛的抬起头来,但是他的视线却被那个正在歪歪斜 斜地爬起来的大块头挡住了,李骐看到他正一瘸一拐地朝韵笛的方向走过去,他顾 不了自己疼痛的身体奋力冲上前去勒住了那个人,然后用力将他摔向一边。两个人 的身体同时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一起跌进池塘,几乎就在一顺间,李骐被一股巨 大的力量拉了回来,他的身体几乎已经平行于水面了,可是那力量恰到好处的使他 重新站立了起来。而那个大个子却落入水中,接着产生了几声沉闷的暴鸣,还伴随 着耀眼的电光和刺鼻的气味。另外几个不速之客连同伴的尸体也顾不上,纷纷逃走。 李骐瞪着水中还在不停冒出的呛人的烟雾,老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把他弄死 了!” “它们是机器人。”韵笛搀着李骐,平静而轻柔,仿佛刚才她只不过失手打碎 了一只花瓶。 今天早晨的一切都疯了,李骐想。私人的机器人或者是任何类人机器都是不能 在公共场所出现的,法律在这个问题上是很严格的。 “派它们来的人是……” “他什么也不是,我永远不会跟这种人走到一起去。”韵笛说着将李骐扶到远 离那个池子的一片草坪上,她的脸上带着气愤。李骐现在真有飞的感觉,不全是因 为如此的贴近韵笛,还因为她所具有的巨大的力量,他的两只脚都几乎离开了地面, 还有刚才那个粗壮的机器人,韵笛几乎在瞬间便结果了它。 “坏了,网管处会发现一切的,你毁了一台机器人,而它正是为了你,并且你 的朋友竟然拥有这种杀手机器人,还有我……”李骐顿时面色苍白,他不想让韵笛 为难,不管怎么说他跟她之间也还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如果因为他而出了事那实在 是很尴尬。 “再说一遍,我不会跟这种人作朋友,至于你”,韵笛打开了李骐腕上的便携 网络终端看了看说,“没问题,医生一会儿就来。” 李骐后悔自己太冒失,他应该先调查清楚的,尽管他已经对韵笛产生了感情, 并且这几天他脑子里想的的确是该怎样去接近韵笛,但他不愿意去掺和在别人中间, 现在导致如此结果,在演唱会就要开始的关键时刻。要知道个体与网管处的关系是 非常紧密的,就好像树叶与树枝,除非天寒地冻,树叶变黄自然的落下。现在关于 李骐受到攻击,以及这院子里的一切变化的信息都由各种各样的探测器收集,并且 几乎同步的传送到网管处,尽管都是些人工无法解读的信号,但管事的超级计算机 清楚的很。它其实是控制一切的老大,发号施令的长官,而网管处的工作人员的工 作只不过控制它、维护它、执行它的指令而已,计算机本身呢?它没有行动能力, 他永远意识不到自己控制一切,假如它真能意识到,则等待它的将是回收炉。 人来统治人喜欢用人情来做幌子,机器就不一样,它只认事实,当然它也有局 限,它只能管理那些简单的、纯粹的人和事件,泰勖经常对李骐说“原子整合”诞 生以来,这个世界最大的变化就是逐渐走向简单和纯粹,一切都自然而然的清澈和 透明起来。 李骐很清楚今天至少有一个人已经违反了法律,就在他的家里。 韵笛并没有理会李骐的惊愕。 “你知道么,我们的麻烦事来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管制,一个月?一年?” “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五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医生来过了又走了。网管处的人果然没有 露面。李骐已经不感到奇怪了,今天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已经足够磨损他对网管处的 信任,事实证明韵笛的话没错,难道因为她是网络调查员吗?不对,任何人都没有 特权的,这是网管处计算机进行控制时的一条基本原则。 “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韵笛认真地看着李骐说,“我想你 也没必要太在意,人总是免不了冲动的,你应该能够容纳这种由冲动而造成的伤害。” 李骐还有什么话说呢?韵笛正在为别人开脱,即使她不这样做,李骐也不会为 了这种事让别人陷入困境。他只是感到很失望,自己曾经那么高兴,以为找到了珍 珠,最后发现这珍珠其实归别人所有。 ****************又是一个清晨,就在阿凯跟李骐见面后的两天,他又开始了 他的事业,只不过地点发生了变化,从管理中心到泰勖的家门口。网上的观察家们 说这是一个标志,抗议活动升级的标志。 看来他和他为数不少的矿工朋友们都极力想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泰勖,可泰勖 却还一直没露面。阿凯自然有些沉不住气,领袖的作用就是体现在需要突破的时刻。 “兄弟们,单凭时间可不会让铁石熔化,但它却能快速的消耗我们的斗志,你 们不会愿意去炽热的太阳,或其他什么古灵精怪的星球采集核子吧。没有鲜花,没 有蓝天,没有成就感,颠簸的飞船单调重复的劳动,简直是奴隶的生活。不过唯一 不同的是我们更高尚,我们进了我们的义务,这是光荣的!” 阿凯的话像是冲进冷水盆的一杯热水,水变的温吞了,人群有了些回声。他们 各自都首先要考虑一个态度的问题,以及脸上的表情。这显然不是阿凯所期待的, 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受了感染,变的温吞起来。阿凯的目光在搜寻着,并不时停留在 某个人的脸上。 “发出我们的声音是我们的权利,而倾听这声音是泰勖的义务。”一个人充满 煽动性的喊声从人群中迸发出来,乍听过去确实是有些爆发户式的榜样作用,温吞 水正在被加热。 “泰勖的发明是骗人的玩意儿,它会让我们陷入不能脱身的奴隶一般的生活, 根据我的计算,‘新核子整合’尽管有着很多有时,但是它所需要的劳动量也会有 大幅度的提高,而这些提高将全部由我们来承担。并且据说这种技术将会导致人类 的灭亡。”这又是一个类似的声音,不是同一个发出但却起到了同样的作用。站在 泰勖家门口附近的人已经开始喊出一些极富挑战性的口号。网管处调来的纠察员也 都列开了架势,这两天来见识最多的恐怕就是他们了,保护管理委员会、合成工厂、 维持秩序,现在又来保护泰勖,他们半辈子所经历的工作及紧张情绪,都在这两天 里从头到尾演绎了一遍。 几通演讲过后,人们的热情都涨了起来,阿凯不失时机的跃上一处高地,振臂 一呼高声喊道:“为了我们的责任还有我们的未来!” 听上去这些话上多么有逻辑性和远见呀,一个不长脑子的或者不习惯用脑子人 肯定会信以为真。或许这些能干的小伙子们沉浸在简单工作中太久了,也可能他们 的想法本来就是共同的,反正他们都开始做出响应。有的人开始冲向纠察员,有的 人人从路边的花坛里拔出夹带着大块泥土的植物,用力扔进泰勖的院子里,接着院 内传来物品碎裂的声音。还有几个人正在到处寻找石块等更具攻击性的东西,可惜 除了沙土就是铺在路上的巨大条石,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把它们从地里挖出来。 喊声越来越大,闻讯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纠察员们因为紧张而开始冒汗,他 们已经习惯于根据网管处的计算机的指示来进行日常工作,判断和决策不是他们主 要的工作内容。可是今天计算机很不正常,通讯时断时续,命令乱七八糟,他们每 个人都感到非常不安。 眼看着纠察员防线就要被撕开,愤怒就要爆发,很多住在附近的居民都挤了近 来。他们并没有掺进矿工们中间,而是都加入了纠察员的行列。几个年长一些的居 民开始厉声斥责那些已经拥上台阶的矿工。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用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这是胁迫!” 人其实往往只是一个代表而已,他代表着周围的所有事物,只是它们在某一个 人的头脑中所具有的地位不同。这些物质性的东西通过人的意识表现出来,这种表 现是很复杂的,有时是温和的有时又是激烈的。我们无法完全认识或分辨这种表现, 有很多自命不凡的人确信自己有这种能力,不过最终的结局是他们大多数都成了疯 子。我们只能寻根溯源,通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来大体认识它,而本身就处在这 种表现中的人,比如这些矿工和泰勖的老邻居们,他们现在太忙,谁也不会去考虑 这些事情。 “没有远见的愚民,你们常常扮演历史大车前进的阻力!”阿凯首先站出来应 战,毫无疑问他是头儿,只不过总让人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控制他似的,就好像一个 木偶,你也看到它在动,可你也很容易得能感觉出来它是被动的。 “据我所知,没有了摩擦力车也动不了。”一位精瘦的老头说。他威严的站在 离泰勖门口最近的一级台阶上。他的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是一位真正的农民。 尽管现代的农业几乎完全被合成工场所代替,可还是有很多人喜欢那些天然的东西, 而他也正是这样一个人,于是他开始种植小麦,而不是提供合成的淀粉,他还养鸡、 养鱼,收获的时候他也会在网上的农民俱乐部里发帖子,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喜欢 它们的人。年轻人是不理解他的。 “你有什么资格挡在那里,你什么也不懂。”阿凯大声说,懂得少的人往往这 样诋毁别人,假如你在跟别人争辩的时候也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你必须马上静下来 想想自己是否真的懂很多。 “我当然不懂,我不懂你有说话的权利但却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不懂你知道 科学本身就有不确定性但你要强迫别人接受你的看法,我还不懂你不平息人们的怒 火却在煽动他们。”这声音不逊于阿凯,但没人听的见,杂乱无章的喊声掩盖了一 切有规律的声波。 阿凯看着站在那里的那个老头,他不禁一怔,象一只受惊的鱼儿只是还没有转 身游走而已,他直盯着他慢慢走下台阶随着向前拥去的人流,走向那道马上就要被 冲破的人墙。那老人岿然不动,就象急流中的巨石,而阿凯则如同一根粗壮的原木, 直冲向那块巨石想一下子将其从河床中掀起来,可有趣的是,从侧面看过去快速涌 动的人流反衬地这原木象是在往后退。 “统治者在蒙骗我们,奴役我们,毁灭我们!” “统治者?谁是统治者?我看你就是统治者,你煽动他们、蒙骗他们!” “他们才是!”阿凯指着泰勖的房子声嘶力竭地喊着。 “他们不过是执行电脑的指令。” “那么是电脑在统治我们,而电脑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傀儡。” “谁也没有资格控制电脑,它听每一个人的指令,如果你想让它更听你的话, 你只需要努力工作。”“你难道不喜欢这种‘统治’?你难道真的认为它剥夺了你 的权利,妨碍了你的自由,你怀疑它这更使我怀疑你!” “哼!”阿凯冷笑了一声,他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他将视线转到远 处一个僻静的路口,想清理一下思路找一句话噎死这个老头。他发现这个看起来老 古董一样的农民,能够一眼看到他的五脏六腑,他突然有一种暴露感。 阿凯当然是有抱负的人,而且他离开地球越远,心中的目标和希望就越清晰。 这或许与那些地外的生物有关系,他发现随着采矿队深入宇宙,与更多的外星球接 触,更多更复杂的外星生物也层出不穷,甚至给人一种迎面扑来的感觉。他认识到 这种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势必引起质变。那么这种质变会是什么呢?这是他在一 直考虑的问题,有时候他几乎变的近乎疯狂的执着。同时严酷的现实也锻炼了或者 说重新铸炼了他,那些低等的外星生物经常威胁到矿工们的生命。他在同伴们之中 是个勇敢者,每个人都佩服他临危不惧的勇气,其实每一次危险出现,都让他非常 恐惧,他还怕它们,它们仿佛有无穷的破坏力,任何人类的英雄甚至是神化传说中 的那些英雄也不能将它们征服。他时常感到自己的四周都是危险,都是缺乏保护的, 仿佛柔软湿润的肌肉直接暴露在炽热的太阳底下。他需要保护,就向每一个软弱无 力的地球人一样。有时候,特别是当他踏上地球,一种生疏感便油然而生。他一直 认为自己获得了一种超人的思维,大概是这样吧,反正与他以前的观念是截然不同 的,当然他自己认为是正确的。 在转移视线的过程中,他蓦然发现了李骐,他就站在那个僻静的路口,手里拿 着一个皮包,那皮子是阿凯杀死的一头巨狼身上剥下来的,矿工们都这样叫它,那 可真是个大家伙,几秒种便毁掉了他们的矿场并杀死了阿凯的好几个朋友,最终阿 凯降伏了它,这就是智慧的力量是勇敢。可是人类的智慧和勇敢又算什么呢?在深 邃而广漠的宇宙里这种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甚至不能保护自身的生存发展。 显然李骐也看到了阿凯。他惊讶的站住了,眼前的这一幕陌生而又可怕。一群 人对抗另一群人,他所尊敬的长者成了声讨的对象,平静的社区变的动乱起来,而 他最好的朋友就站在那里,说着、做着他不理解的事情。李骐感到一片茫然,他感 到自己好像被所有人抛弃,扔在一个未知的世界,他突然又想起韵笛,他可不能忍 受她的抛弃。 看着那个傻站着的李骐,阿凯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可怜他。他想他已经 被落下了,不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没有办法认识周围的一切,不能去思考、提问,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包括音乐,他也不能用新的语言新的思想来表达。阿凯的居高临下的意识对这 些平凡的地球人是嗤之以鼻的,并且渐渐的他发现李骐也是个不可救药的平凡人, 思想简单、感情用事、沉醉于波澜不惊的湖面上,不知道风浪、暴雨才是真的世界, 不知道搏斗、征服对人类的意义。他有强烈的使命感,他认为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在 等待着,他感到自己的这个欲望更加强烈了,比去搜寻、控制那些蒙昧状态的外星 生物更能吸引他;同时追求满足这个欲望的过程带来的快乐也是无与伦比的。 李骐,还真有点让阿凯说中了,他木然的站在那里,尽管他能觉出这群破坏秩 序的人不见得是什么思想的先知、先导,但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在其中,要知道他 们曾经有共同的音乐观及理想。 事情总是在发展的,不管人们有没有选择过,正在李骐无所适从的时候,泰勖 一直封闭的门打开了,然后泰勖在一群穿制服的纠察员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网管处 的管理员岳东跟他一起走出来,显然他们一直在劝泰勖不要轻举妄动,若依泰勖的 脾气他早就冲出来了。 人群都肃静了,纠察员们感到人潮的压力也大大减小了。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 泰勖,他从容的走下台阶,走到了阿凯跟前。岳东以及泰勖的几位朋友都聚拢到他 的左右,警惕地观察着矿工们的一举一动,李骐走近了些,他想看个究竟。 “是不是觉得太闷了。”泰勖问,他并不平静但不惊慌,并且有一种温和、慈 祥的语气。每个人都很紧张并且想着与之相关的问题,这种不和谐的语气在这种的 环境下除了有缓和作用而且有强烈的喜剧效果。 阿凯笑了一下,这笑让所有的人感到不解。 “没什么,想跟你讨论一下我们的未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所有的观点都在我的成果报告中,你可以随时查到它, 如果有看不懂的我可以指点你。”泰勖说。 “我们不象看你不知所云的报告,你只需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有一个 矿工在人群中喊。 “什么……”泰勖有点迷惑。 “宇宙深处是一片死地!” “我们不去中子星!” “我们有选择的自由!” “对那些科学疯子网管处应该不间断的跟踪管制!”很多矿工都嚷起来。 矿工们的指责震惊了泰勖这边所有的人,包括站在人群之外李骐,本来在学术 范围内的一个普通的争论竟然变成了奴隶暴动。 “你认为我有所隐瞒?”泰勖说。 “你要把人们领上邪路。” “这不公平!” “你向他们宣传了什么?”泰勖厉声问道。 “我只是说出来实情。”阿凯满不在乎的说。 “我们必须把话说清楚!”泰勖对愤怒的矿工们说。 阿凯听到泰勖的话显得很激动,他回过头去,面对着他的队员们大声说:“这 正是我们想要的,而且要让每一个人都听到。”接着矿工们发出一阵吼声。 “很好,就现在,我会说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核子整合’。”泰勖说。 “不行!”阿凯几乎是在泰勖说话的同时否定了这个建议,“我要全人类都听 的到!” 泰勖指着岳东说:“不用几分钟这一切便可以通过网管处传遍世界。” “我们不信任你,我要求在召开一次委员会的全体会议,当着所有委员的面给 我们进行解释。”阿凯说,“你应该立即下命令!” “委员会不可能在无案可提的情况下召开,这是他的职能决定的,我没有命令 它召开的权利。” “现在是非常时期。” “我们要公正!” 很多矿工都喊起来,他们的情绪又动荡起来,与这边静寂警惕的人们截然不同。 人的思想是多么的脆弱和善变,恐怕没有一种其他的事物有如此变化多端的形态了, 而且这种改变几乎是完全建立在外界环境的改变之上,并且思想总是千方百计的迎 合这个改变,有人象是天生会利用它,他们把本性就是喜欢变来变去的意识加以控 制,于是出现了操纵者和牺牲者以及他们的故事,历史就是这样产生的。 “好吧,我同意尽力召集所有的人,但不是以委员会的名义,而是一次非正式 会议。”泰勖想了想说。他希望能够在会议上让这群莽撞的小伙子都苏醒过来,他 感到少数人思想上的分裂并没有影响到人们对新事物的向往和探索的精神。他急需 一段时间来搜集资料,更有说服力的资料,他坚信社会没有发展到完美无缺的境界, 甚至不需要任何修正与改善。泰勖只相信实践,如果停止实践那么意识变的毫无意 义,那才是真正的末日来临。 “很好,您还是那个爽快而且正直的人!”阿凯说,通常这种赞扬是在得到了 满足或赚了大便宜之后才会“慷慨”发出的。 矿工们终于走了,象潮水,从四面八方退走。李骐逆着他们的方向慢慢走向泰 勖的家,泰勖也看到了他,并且向他打了声招呼。 “好险呀,他们完全没有理性!”岳东说,“根本没法与他们沟通。”这是在 泰勖家的客厅里,杨刚、李骐、泰勖都在这里,还有几位不知姓名的人,大约是泰 勖的朋友。因为岳东曾经做过矿工,所以他对于这些人还是有一定的发言权的。 “不能沟通?我觉得他们只是表达了自己心里所想的东西。”李骐说。 “不,他们当中有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喜欢跟外星生物打交道,思想也发生 变化,变的不可捉摸。”岳东说。 “过去并不明显,对吗?”泰勖问。“比如阿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当然他 很可能是受了某些人的指示和蒙蔽。” “是的,不过我想这种现象一旦萌芽便会迅速蔓延,造成连锁反应。”岳东回 答,“原因可能在于长期的地外生活,接触了过多的与地球环境截然不同的外部刺 激。” “你是说这是一种疾病,一种心理问题。”泰勖说。 “可以这样认为。” “他们一定有自己的组织,有自己的利益也有自己的喉舌。”泰勖说,“我今 天注意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潘胜,他可真是不简单。” “他在网上开办了一个论坛,专门讨论新技术的危害,那上面经常会有些高水 准的论文,是那种让人看了毛骨悚然的论文。到他的论坛去散布危言耸听的理论简 直已经成了时尚。” “我听说过,他果然很让人吃惊。”泰勖说。 “还不只如此,他还经常举办各种聚会,甚至邀请那些极端分子。” 泰勖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谈下去,他看看有些忧郁的李骐,然后问他道:“李骐, 好漂亮的包,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骐一听到泰勖问他的皮包,又打起精神来。他打开包,拿出一叠乐谱给泰勖 看,这是他们之间早就约定好的,其实泰勖也给李骐写过歌词,算是半个乐队成员, 乐队的作品自然应该让他过目的。至于李骐的由于嘛,那来自好几个方面。对于韵 笛还有挚友的怀疑,还有就是网络,他曾经极度信任的网络,现在也让他感到迷惑。 网管处竟然让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局面出现,并且毫无办法去解决,李骐突然觉得 失去了安全感,既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记得去年到亚马逊漂流,被一只稍微有点出众的蚊子叮了一口,身上只不过是 起了一个小疙瘩,结果网管处的计算机马上给他派了一位美丽有细心的女医生,乘 坐飞机在途中赶上了他,替他消毒。据说网管处的数据库中没有收录这种新种的变 异蚊子的信息,因此计算机才紧张起来。可如今网管处象是昏迷了一样,无所作为。 李骐忍不住摸了摸手腕上戴的便携网络终端,它是世界上精密复杂程度仅次于人脑 的东西,唯一可以直接与人脑交流的机器,当然它还比不上大脑,泰勖曾经说过, 甚至可能是永远不可能超越人脑,超意识的产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人对物质的摆 脱,那将是什么?虚无! “李骐,你的终端上怎么没有时间呀?”岳东对网络终端是在熟悉不过了。 “很多人都象我这样,时间是什么?生活的枷锁,我只相信生物钟。”李骐笑 笑说,他现在感到很乱,这个时候他更渴望见到韵笛,只有韵笛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的时候,他才感到欣慰。 他越来越觉得韵笛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乃至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旦缺失,他 便变的不完整了。 “李骐,你的歌词太自我为中心了,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作为一个伟大的作 者,不应该只去描写自身的感受,更重要的在于能够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设身处地 为别人着想,把自己放到整个世界中,记录自己的表现,写别人的感受,能够用别 人的大脑去思考,只有这样才能写出伟大的作品。 李骐在听着,可他脑子里只有韵笛,他想总是能让她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 李骐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韵笛了,包括在虚拟的 世界中,现在的李骐正忙于训练,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更别说悠闲的进入梦乡,徜 徉在一片虚幻之中了。泰勖跟他说过虚拟世界的辉煌时代,人们整日生活在愁苦之 中,为别人奋斗,但内心却极端自私,这种矛盾常常折磨的人死去活来他们只好走 进虚无之中,以期获得安慰,并遗忘现实世界中的一切。虚拟世界变成了发泄的对 象和懦弱者赖以生存的精神鸦片,很多人没有被现实生活中的劳累压跨,却在现实 与虚幻的巨大反差下变的精神失常。李骐想了很久也不能够完全理解,或许这就是 泰勖指出的他在写作上的缺点吧,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写出来的只 是自己的感受那么简单。 李骐越来越觉得自己生活在黑暗中,好象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瞒着他,他想知 道一切,看懂一切。网络已经变的不可信,他必须到处去走走,顺便去看看阿凯在 干些什么。打定了主意,他连早饭都没有吃就匆匆离开了家。 路上的景色还是那么祥和,藤萝花依旧丰满,从浓密的树冠中隐约露出一角古 堡,而远处城市里矗立的摩天大楼军旗一样的鲜明。这一切还是让人感到愉悦, “核子整合”在人们心里造成的波动还不足以让它变化,只是那些管理委员会组织 的物理知识讲习班热闹非凡,人们已经习惯于在知悉一切的前提下再说出自己的意 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世界所有的管理部门正是为了最大限度的让人们知晓一 切而建立的。李骐记得答应泰勖参加讲习班的,不过这几天他很忙,必须等到演唱 会结束后才行。 穿过两片小树林,便是阿凯的家,这一带住着很多矿工,他们多数还是一个人, 住处也不大,但足够几个人凑在一起喝一个通宵了。李骐很喜欢这种聚会,其实他 还是蛮能喝的,东倒西歪的时候闭上眼操起吉他实验几段新的噪音,扯开嗓子吼一 吼。 李骐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不过阿凯并不常呆在家里,他整天闲逛,喜欢自己一 个人享受山风和夕阳。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花香,不是藤萝的香味,这院里郁 郁葱葱的花卉都是阿凯从外星球带来的,有的能够辨别声音,有的能在夜晚放射出 漂亮的荧光,还有一些会结出人形的果实,置身其中仿佛来到童话世界,李骐每来 到这里都不自觉的幻想跟古怪的外星使者握手。 这些花很美,对它们的照料也很严格,这里的每一株花草都在网管处有详尽的 记录,不经过许可将这里的哪怕只是一小撮泥土带到别处,都要受到不间断的跟踪, 因此阿凯专门修建了一间清洁室,每个到这里的客人必须从那里通过,防止草籽或 泥土被无意的带出去,即使这样麻烦也没几个人能够享受这片异星风情。 穿过花园,就是阿凯的飞船式的房子了,几年前盖的,那时阿凯刚刚成为矿工, 充满了对未来的好奇,李骐也刚刚认识他,但对音乐同样的热情让他们迅速成了好 朋友,李骐画过一幅画,是他理想中的乐队站在一艘飞船上,向着浩瀚的宇宙放歌, 结果最后李骐的画成了阿凯的房屋图纸。不过李骐并不因为这个原因而过分的喜欢 阿凯的房子,他总是觉得房子过于沉重,象一个外壳,只会压抑一个人的情感,只 有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老是想者盖房子。他喜欢直接能看到苍穹的屋顶,巨大的窗, 他的房子就是这样的。 “哼,不择手段的人,没有与之交往的价值!”愤怒的说话声从阿凯的“飞船” 中传出,语气很重但声音并不大,可足以让李骐眼前一黑。李骐不由自主的往后面 一缩,他的耳朵告诉他那是韵笛,没错是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的那个人,他曾 经认为已经是自己的梦幻的那个人,一个他可以用自己的全部生命为之歌的人。她 现在就在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家中,李骐突然觉得他应该想到的,阿凯本来就是最有 魅力的,高大、沉稳而自己……根本就象个孩子,“新生命诞生前总是伴随着痛苦。”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让李骐感到奇怪的上那不是阿凯。 “这个比喻很美观,但杀起人来可并不美观,这不是文字游戏!”这又是韵笛 的声音。 杀人!韵笛?李骐大惊。 “只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罢了,还有那小子,他们统统都一样什么也不懂, 我们利用他们反而是他们真正的使命。我提醒你做事不应该留一点痕迹,你跟越多 接触他就应该将这些痕迹消灭的越干净。”男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不会出错的,可目前我们还有一些事情很不完善,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韵笛说。 “你不是想退出吧,我们应该并肩行动,以前的你可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可自 从回到地球你就象变了个人。我们没有时间了,‘核子整合’一旦完工,世界就会 发生大变化,那个局面谁也控制不了,很有可能到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久屋里静了下来,然后韵笛走了出来,她走的很急。 李骐等了一会儿,但是没有别人出来了,他定了定神,慢慢地走到门口。他想 好了,不管谁在里面一进门他就喊阿凯。 当你越是细致全面的考虑一件事,这件事的发展往往就越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门豁然打开了,李骐吓了一跳,不过里面的那个人也是一愣。 “是李骐吧,我的名字叫潘胜,提案委员会的委员,跟阿凯是朋友。”那个人 只愣了半秒钟。 “孤独的歌手,可天才永远是孤独的,孤独便是他们的名片。” 李骐没有回答,并非是因为他走神儿,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个自称是潘胜的人, 一直都在思考,他就是泰勖他们谈论的那个人了。看上去他几乎拥有一切理想男人 的外部特征,李骐不习惯用确切的语言来描述他的思想,他最擅长用声音用音乐来 表达,他认为只有这样才是直接的,而不需要借助什么外壳。感觉骗不了人,这个 人的风采确实产生了一种力量,这力量正在咬啮着李骐的心,吞噬着他的自信。 潘胜也意识到了李骐的沉默,他不愿让人觉得他一直不停的嘴巴是在掩盖紧张, 于是他停止了说话,微笑着注视着李骐,等候着他顺理成章的客套。 李骐回味了一下自己情绪变化的过程,仔细的度量着潘胜的水准,他越来越觉 得他非等闲之辈。他劈头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让人措手不及,接着又用“孤独” 二字刺中了他,而最后却又吹捧一番,把人搅的迷迷糊糊。李骐再一次想起了韵笛, 她大概也能给别的女人同样的感觉吧。 “你单纯厌世还是极力想改变它?”李骐最终避开了潘胜所的期待,清理了自 己的思路,将他认为是最实质的东西一下子亮在面前,他觉得象是透过了巨型章鱼 杂乱的触角,将一只矛准确的刺向它的眼睛。 “当然是后者!”潘胜的回答没有丝毫的停顿,其实他确实是被李骐直截了当 的问话唬了一下,可他可没想输给李骐,这个没用的小子,他决不会支支吾吾地搪 塞,他要让李骐清楚,没有人够档次和他潘胜作对手,无论在哪一个方面。 “你打算怎么办呢?”李骐放轻松了身体说。他想去提醒网管处这里出的事。 看着李骐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潘胜在心里笑,他让这种笑微微的流露了出来。 “韵笛是个好姑娘,可跟你并不合适。”潘胜不紧不慢地说。 “你在说什么?”李骐被问的紧张起来,他预感到自己将不是潘胜的对手,这 个时候谁失去气势谁就输了,而李骐那瞬间有点弱的目光没有逃脱潘胜鹰一样的眼 睛,当“韵笛”二字从潘胜口中说出时,他的胸口一阵沉闷,李骐很聪明,所以他 很敏感。而潘胜没等李骐再开口便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又十分不屑的抬头看着天花 板说:“你们这些人还都蒙在鼓里,马上就会有新的生命来取代你们了,那就是我 们——”调制人“! 这个陌生的名词让李骐感到有些茫然,但他没有急与去提问,因为潘胜那种因 抑制而渴望爆发的表情告诉他,这个人将会把一切都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我、韵笛和你截然不同,我们的基因是经过调制的完美无缺的高技术结晶, 保存了最有价值的和效率最高的部分,去掉了那些进化过程中产生的垃圾。我们的 使命就是来取代你们那种原始、粗糙而且不完整的基因,你可以很容易的看出我们 之间的优劣,你崇拜韵笛,哼! 这一点都不奇怪,你根本无法抗拒她的吸引力,而正是我们需要的,你的崇拜 也可以说是你的服从。这当然算是一种进化,排除自然力的人类在自我意识的指导 下的自我进化,从低劣走向高尚,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个过程,你应该庆幸自己在这 个变化中竟然是个参与者。“潘胜得意而又轻蔑地说。 “什么?”李骐明白了韵笛一定在利用他为潘胜做事,但是马上他又否定了这 个结论,他不能如此大意地相信自己的推理和潘胜的一面之词,他不相信韵笛那包 含感情的掌声是为欺骗而做的道具,他不相信邪恶的思想会帮助一个人完成美妙的 创造,当他看到韵笛帮他制作的宣传片的那一瞬间他就坚信这一点。 “照你这样说,我还有我的朋友们都是粗糙、简单的原始人了?我们都要被你 们所统治?” 李骐说,他感到可笑并且很气愤,只是他慢慢升腾起来的自卑让他的语气显得 非常的无力,他为韵笛的美和聪慧所征服,他又为潘胜的魅力所折服,几乎就在一 瞬间他就被打败了。他意识到他和韵笛之间竟然存在这样的一处万丈深渊,不可逾 越的鸿沟,他恨起来,他在心里祈祷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他幻想着 突然一下子,梦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韵笛的眼睛,温柔而且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看来你还不明白,我们需要的不是奴隶,我们只要一个新世界,那是一个人 类的理想,是乌托邦。” “那要怎么达到呢?”李骐被潘胜的话所吸引,他想或许这真的是一次机会呢。 “很简单,新陈代谢,诞生和死亡,不会有痛苦的,只是一个程序而已。” “什么样的程序,死亡?去你的吧,是谁教你这样做的?该不是你的混蛋铁脑 袋自己想出来的吧!”李骐越说越激动,一方面他憎恶潘胜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 仿佛他就是上帝是主宰一切的神;另一方面他好像看到韵笛正在离他远去,他绝望。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