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我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人再次来到我的身边,再次踏入我的体内。 我的名字,叫做—— 托利斯坦。 我静静地卧在空港中,等待着将要成为我的主人的那个人。 我是为了成为某个特定人物的旗舰而诞生在这个宇宙中的。背负着其他舰种羡 慕的身份与优雅流畅的线条的我,对于自身的过去与未来都未曾有着多少的关心, 只是静静地卧在空港中,静静地等待着。 然后,并没有让我等太久,我见到了那个人,那个注定了我一生要与之血肉相 连的人。 那个人是与另外一个蜂蜜色头发的年轻人一同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的。 与较为矮小却有着如同体操选手般结实匀整的身材的同伴相比,那个人有着锐 利的多的气质与颀长的身高。 以人类的眼光来看,那个人应该是个美男子吧。这一点从一路上那些人类称之 为女性的生物的目光中可以体察的出来。然而,我对于这一点却并不存在多少的认 知。正如人类无法明确的感受到猩猩的美丑一样,我也无法明确地了解人类的美丽 与丑陋。但是即使如此,在那个人走到我的身边、踏入我的体内的一瞬,我仍然感 到微微震撼了。 ——因为那个人的异色双眸。 ——如同漆黑子夜般深邃沉暗的右眼,与如同夏日晴空般明朗锐利的左眼。 人类好像将之称为“金银妖瞳”。 从那一刻起,这个人成为了我一生的主人。 在那时,我当然不会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我将会成为整个银河中最著名的旗 舰之一。 那时我所能知道的只是,对于自身的存在一直有着难明的疏离感的我,第一次 真实地感受到了存在的愉悦。 那时,我的主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位属高登巴姆王朝银河帝国军,阶 级为少将。 人们称之为“阁下”。 在我获得主人的同时,我也获得了最好的伙伴——有着疾风般速度的旗舰“人 狼”。 人狼的主人有着温暖的蜂蜜色头发与锐利明亮的灰色眼眸。与我的主人同一时 间落入我的视线中的年轻少将有着阳光的气息。 “米达麦亚,是永远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的男人啊……” 有着金银妖瞳的主人所说的这句话,聆听的权利是我的专属。 单独一人在张开隔音壁的指挥座中低低自语的暗棕发提督,凝视着自己在咖啡 杯中的倒影的异色双眸中,总会泛起一抹奇特的神色。 人类似乎将之称为“嘲弄”。 虽然相处的时间还很短,但我已发现,这种所谓“嘲弄”的神色似乎是主人眼 中的常客。无可否认的,闪动着这种神色的主人有着一种近乎危险的魅力——或许 我不太能真正体会这一点,但在主人身边的不同的女人的眼神,却在我的回路中添 加上这一讯息。 ——顺带插一句,身边经常性地替换着不同的女人似乎是主人的又一习惯,虽 然我实在无法明白人类这种生物的想法,无论是主人的,还是那些被称之为“女性” 的生物的。 然而,我却很不喜欢。 那种让主人充满了魅力的,经常浮现在主人异色双眸中的所谓“嘲弄”的神色, 我却始终无法喜欢的起来。 我不是不喜欢主人,只是无法喜欢主人的这种神色。 每次看到主人的这种神色时,我的回路中便会流动起一种莫名的紧缩感,令我 感到极不舒服。 总有种错觉,在那嘲弄的视线彼端,所映出的影像,似乎并非主人所面对的人, 而是主人黑蓝相交的视线之镜中另一个自己。 而我,则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故障了。 然而,维修兵并未检查出我有任何故障。 而且,那种奇特的不适感对我的舰体、机动性并未造成丝毫影响。伴随着金银 妖瞳的提督,我尽情翱翔于深色的宇宙之中,几乎可称为不败的战绩令我的名字在 舰只之中渐渐流传,钦羡的目光成为经常追随在我身边的装饰品。 但令我喜悦的并非这一点。 真正体会到飞翔的欢畅,与与主人契合的愉悦,将我自诞生以来便在回路中隐 隐动荡的莫名的疏离感清除殆尽,庆幸自己得以存在的狂喜在回路中不断地扩大开 来。 我的主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似乎是无需翅膀便可以飞翔的男人。 我经常无法分辨的清楚,究竟是我载动他在飞翔,还是他在带着我飞翔。 我所清楚的是,我是深深地爱上了飞翔的滋味了,与主人一起翱翔于无边宇宙 的滋味。 而在每次将寂静宇宙燃烧的战争之焰中,总是在友军中将身影映入我的视线中 的,是全银河速度最快的舰只。 ——人狼。 我想我是喜欢人狼与它的主人的。 只是有时我却有些搞不清楚,我是因为人狼是我最好的同伴而喜欢它的主人, 还是因为它的主人是我的主人最好的朋友而喜欢人狼。但这似乎并不重要,我只要 知道我喜欢他们就够了。我从不认为我和人狼之间会产生什么嫌隙,正如我从不认 为我的主人与人狼的主人之间会产生什么裂痕一样。或许真的是物似主人形,人狼 有着如同它的主人一般的正直、开朗。 永远走在正确道路上的疾风之狼,与永远走在正确道路上的人狼吗?我不由微 微笑了。 然而,就在笑开的一瞬,我才忽然意识到,如果真的物似主人形,那么我…… 很快的,我发觉我太天真了。 我终究是无法了解人类的。以我单纯的回路,竟然妄想去揣测人类的想法、去 妄断人类的关系,应该说是不自量力,还是愚蠢至极? 为什么呢?我真的很想问问人狼,为什么呢? 那一天,我是无法忘记的。 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五月二日,在名为莱因哈特·冯·穆杰尔的 青年将豪奢的金发映入我的视线中的四年之后,我讶然地看到那簇拥着我的最好的 同伴的舰队,做出了第一级临战态势。 ——面对我,做出了严格警戒的第一级临战态势。 为什么? 倾听着贝尔玄克参谋长的报告的主人,夜色般沉暗与星海般深邃的异色双眸中, 渐渐泛起的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神色——我一直无法喜欢的、人类称之为“嘲弄”的 神色。 在看到的瞬间,我的心仿佛被攫住般紧缩地痛了起来。 心?我好像越来越习惯用人类的语气来说话了。 ——我,有“心”吗……? 我好像终于有些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主人的这种神色了。 我很想问问人狼,问问人狼为什么要对我、对我的主人采取这样的警戒体制? 但我却又偏偏无法问的出口。 ——沿袭自主人的矜持吗? 但主人却仿佛对此有着我无法理解的了解。闪动着令我刺痛的嘲弄的眼神的主 人,面对着通信荧光幕上有着温暖发色的友人,提出了前往人狼会晤的提议。 远远望着相邻宙域的熟悉的舰身,身边的黑暗仿佛微生物增殖般在向我的肌肤 不断地涌来。 你应该是我最好的同伴啊!人狼…… 但人狼却仿佛不知道。 在空港中在我身边休憩的人狼,用着毫不做作的自然态度面对着我。 ——那个正直的、开朗的、爽快的人狼。 在那一瞬间,想要质问的心情又一次涌上我的身体,但一抹难以明了的惶惑却 又再一次阻止了我开口的冲动。 也许就这样忘记了会更好? 我依然在宇宙中飞翔,依然在与我的主人一同在星星间遨游,我唯一的主人— —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罗严克拉姆王朝帝国元帅,翱翔于宇宙的男子, “帝国双璧”的宇宙之鹰。 在我身边飞翔的,依然是那有着疾风般速度的旗舰“人狼”。金银妖瞳的提督 身边伴随的,依然是蜂蜜色头发的温暖身影。 ——“帝国双璧”,获得这样的称号,仅仅是因为超出同侪、彼此旗鼓相当的 战斗力吗? 那时,我的主人,人们仍然称之为“阁下”。 ——虽然,“阁下”的分量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 在阔别了数年之后,我再次重温等待的感觉。 两次不算太长的等待。 在奥丁、在费沙,然后, ——在海尼森。 我是无力的,在主人与我之间。我所能做的永远都只能是等待主人来到我的身 边。 我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 好在主人终究是会来的,主人是在宇宙中飞翔的男人,终究不会永远停留在大 陆之上。 所以,我静静的等待着,在专人的照料下,在专属的空港中,静静的等待着。 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人类无法预料历史的走向,也无法预料自身的命运。 当历史的季候风吹起的时候,不甘寂寞的神灵对人类的命运总是充满了恶意捉 弄。 当我从不算太长的等待中返回宇宙时,在对峙的敌军中心,我看到的是如此熟 悉的身影。 ——人狼?! 我霍然将视线移向了金银妖瞳的主人,渴望从主人的眼睛中看到可以否定我的 视线前端的事实。然而,我所搜寻到的却只能将我推向更深的绝望深渊。 伫立在指挥室窗边的修长身影,有着长时间的极度寂静。映在窗玻璃中的异色 双瞳中,浮现的是我如此熟悉的神色。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的等待,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呢? “米达麦亚……” 窗玻璃中映出的主人唇角泛起一抹苦笑,然而振动空气的低语声却轻微得连我 也无法接收的到。 事实吗?帝国双璧之争? 在我终于接受眼前的事实的瞬间,长久以来我一直无法搞清楚的问题,在这时 获得了明确的答案。 渥佛根·米达麦亚、疾风之狼,以及人狼,我一直如此喜欢着的人与旗舰,如 果你们成为主人的敌人的话,那么,我也将无条件地去痛恨你们。 然而,我却很快的知道我错了。 当来自“敌将”渥佛根·米达麦亚的超光速通信传送到我身上时,当元帅的个 人通讯室的通信荧幕由灰白转而呈现出“双璧”的另外一璧那那年轻而朝气蓬勃的 脸庞时,年轻的蜂蜜色头发的帝国元帅与金银妖瞳的暗棕发提督彼此相交的视线, 令我忽然明白了我的错误。 我的主人并不恨对面的讨伐者。 在我的主人心中,那个蜂蜜色头发、灰色眼眸的年轻元帅,仍然是当初那个可 以托付所有信任的唯一挚友。 ——我可以恨他吗? 恨我的主人所爱的友人? 我有些恍惚的听着两位提督的对话,“沾染着血腥的梦”吗? 下意识的,我做了与主人同步的动作,紧闭着眼睛来调整着情绪的举动,由我 做来是滑稽的无用举止吧。 我好像真的是越来越习惯人类的言语与动作了。 首先切断通信回路的是我的主人。但在回路切断的一瞬,我接收到了无法再传 到主人耳中的讯息。 来自蜂蜜色头发的“敌将”渥佛根·米达麦亚的讯息,疾风之狼的大吼: “罗严塔尔你这个大混蛋!” 身体中回荡着年轻的帝国元帅的吼声,我不由再次无由地闭上了眼睛。 那次战役令我受了诞生以来最重的伤。 不是没有受过伤,在伊谢尔伦回廊,我就曾经受过颇为严重的伤——腹部被开 了一个大洞。 宇宙历七九九年于我而言的确是相当特别的一年。同样是在那一年,我遭到了 人狼的戒备。 但那一次的受伤,对我而言不过是外壳的伤损而已。所以我可以清醒地看着那 个一身战斗服、持着战斧的有着独特魅力的男人冲到主人的房间,担心地看着两个 人的战斗,直到赶来的将兵将两个人分开。 然而,这一次,却是连我的回路也受到了一定的损伤。所以我没能看到主人受 伤的原因。 当我自混乱中清醒过来后,我只能震惊的发现主人染血的军服与苍白的脸色。 我的回路中再次流动起紧缩般的不适之感。 主人的伤势怎么样?我很担心。但我却只能看着,就如九七七年一样,我只能 看着。 ——在主人与我之间,我始终是无力的。 之后,又是等待。 在海尼森空港中目送主人远去的身影后,我所迎接的又是静静的等待。 所不同的,只是这一次不在专属的空港中,也没有专人的照料。 在我身边的,是浑身伤痕累累、锈迹斑斑的我的同类们。 我的伤,这一次没有人来给我治疗。但无所谓,在不断的等待中,指挥席上鲜 红的血渍是让我触目惊心的抽痛的来源,却也是寂寞中的唯一慰藉。 我静静的等待着。 那个人来到我的身边时,时间过了多久我不知道。 当我的侦测系统告知我有人来到我身边时,我的视线中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有着矮小却如同体操选手般匀整结实的身材,温暖的蜂蜜色头发,明亮锐利的 灰色眼眸,我的主人最好的同伴与我最好的同伴的主人,渥佛根·米达麦亚,静静 地站在我的身边,默默地注视着我。 堪称为英俊的脸庞上,复数的波动融合出的无机质,是不应属于这位阳光气质 的元帅的表情。 我理所当然的静默着,他也同样雕塑般静默着。所不同的只是,我再次慢慢地 闭上了眼睛,而他一直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有什么好看的呢? 但我对此并不关心。在我的意念中唯一专注的只有一样。 ——等待。 我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人,我唯一的主人,来到我的身边,再次踏入我的体内。 等待着他再次带着我飞翔,在无边的星海中,在无尽的宇宙中,自由自在地飞 翔。 我的名字,叫做—— 托利斯坦。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帝国元帅专属旗舰……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