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说过你是执迷不悔 沉默地和我过着漫长的日子 在那个寒冷的季节 所有的人都逃避风霜 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 因为太多次被恶梦惊醒 我已经不再执着不变的心 在那个寒冷的季节 有时也会有寂寞的心情 只有你给我温暖的怀抱 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刻着你我的名字 在那个寒冷的季节里 所有的人都逃避风霜 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 ——只有你陪我一起唱歌 第十四节 中国病人(别问我是谁) 天边最后消失的一缕晚霞,枫树上最后一片不住颤抖的枯叶……最后一只南 飞的燕子,晚秋与情人的最后一吻……凡一件最后的美好东西总能给人永久的回 味,无限的眷恋和牵肠挂肚的印象,都是刻骨铭心的。 我终于悠悠醒转。 好像大梦三千年,如今方觉醒。 睁开眼睛,只觉有点刺眼,于是合上,过了几秒再次张开。眼前是一片白茫 茫。是漠河雪域吗?我定定地看了一阵,不像,因为那是墙壁和天花板的颜色。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医院吧? 还是天堂? 这念头甫一转过,随即肯定这里不是天堂。因为有个人正伏在我身旁。是个 女孩。我想喊“雪儿”,但及时顿住,因为我发现她不是雪儿。也不是护士。却 是我无时或忘的一个人。 我心里一热,轻轻伸出手去,摸着她的头发。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Susun ?Susun.果然是Susun ! Susun 张大了眼睛,怔仲地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双旧皮鞋。她忽然转过身去, 肩头轻轻地抽动,像晨风中一朵滴露的蔷薇。 再回首时她已经笑靥如春花:“睡够了吧睡美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看了你的日记,电脑里的日记……”她吐吐舌头,“先斩后奏,事关情 势危急。你不会怪我吧?”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暗暗叹了口气:“幸好你还算聪明。” 我一向有日记的习惯。以前是记在本子上,如今是记在硬盘里。虽然我从来 不设文档保护,Susun 也从来不会偷看我的隐私。这一次我的不辞而别,想必让 她担心了,以至于为了寻找我的下落而去翻看了我的日记。我记得日记只写到12 月20日,也就是我收到芸仔的信那天。她竟是凭着那封信找到我的?看来她比我 有本事多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医院。” “我当然知道是医院。” “哈尔滨。” “哈尔滨?!”我吓得差点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明明是在漠河的,怎么一下 子到了哈尔滨? “部队的人用直升飞机送你来的。” “惊动人民空军了?” “呵,是你架子大,你埋雪里后,附近的驻军都出动帮忙搜索,还派了直升 飞机……”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来哈尔滨后就没了线索——我找不到那个电话,不知放哪儿了,正想登 寻人启事,在电视台和广播,还有报纸。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医院透过你手机上 来电显示的我的电话通知了我。” “那……今天几号?”我原想问雪儿的消息的,担心Susun 一个钓瓶子砸过 来,临时改了口。 “27. ” 也就是说我昏迷了至少一夜。 “你知道我多恨你吗?一声不哼就走了。整整两天两夜,连一个电话也没有! 很多次我都想打电话给你,但我气不过。为什么要我打电话给你?错的又不是我! 我对自己说:今天你不打电话给我,我永远不要理你。可是我这样对自己说了两 天,还是一点反应没有。” 她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后来我终于忍不住给你打了电话,都打疯了,可 电话老是提示:超出服务范围或用户已关机、电话暂时未能接通,请稍后再拨!” “这可不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中国电信,我的电话大部分时间都开着。” “又是中国电信!下次要让我见到电信局的人……” “呵呵,我看你还是开一家苏联电信跟它对着干比较彻底些。” “那要等多少年才解得了恨!”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嘛。” Susun 转涕为笑:“赶明儿我就去游说朋友合资。” “别忘了我那份。” Susun 给我剥了个热腾腾香喷喷的茶叶蛋:“还不赶快谢蛋隆恩?” 其实她根本不懂烹饪,却跟我大谈各种美味,并且口口声声要亲自下厨给我 做。结果她做了一盘烧糊了的炸牛排,没能征服我的胃口,却打动了我的心。 我吮了吮她的手指,在每次我要向她表示感谢的时候,我都会这么做。 Susun 怔怔地望着我。 “从前我总觉得你不够关心我。” “是的。” “直到此刻你还是不够关心我。你根本没察觉我的发型改变了,我做了负离 子直发……我真希望你再摔一交!” 我笑:“我可不是阿根廷队的。” 阿根廷足球队是出了名的“爱跌跤”队,他们对此公认不讳,还选了个代表 出来公然声称“Ortega(奥特加)”——我特假。 “哼,老不正经,不理你了。” “没有你,就没有新生活。没有新生活,就没有私生活。没有私生活,叫我 怎么活?” “为什么走时不跟我说明原因?” “我害怕你杀了我。” “难道你不能想过很好的理由来骗我吗?那样的话我也不用这么担心。” “我宁愿一生不讲说话都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 Susun 突然在我手臂上重重咬了一下。 “啊!” Susun 用手指轻轻揉摸着红起来的“创口”,柔声问:“弄痛了你吗?” 我哭笑不得。 听说瑶族男女以咬表示爱,咬得越痛,爱得越深。Susun 这一下咬得我很痛, 很深。 这已不是Susun 第一次咬我。不见数日,她的铁牙功一天也没有荒废过。 Susun 把我冰冷的手放到她怀里:“我曾经想过放弃。当我想放弃时,才发 现我身边的你是那么重要。俗话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你不是最好的, 但我只爱你一个。‘“ 我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命里一定欠了你的!我老妈说,人与人之间,都 是欠了债的,不是我欠你,就是你欠我!” “谁欠你啊?” “是我欠你。” Susun 狡黠一笑:“你欠我三千万。你一辈子也还不清的。” “只好卖身为奴了。” “稀罕!” 我一掀被子,想去抱她。 Susun 叫:“Be careful not to catch a cold. (小心不要着凉了)”这 是她的惯常用语。 说起来滥用英文原是我的专利,她跟着我不由也沾染了少许不良风气。 Susun 将我按回床上,重新盖上被子:“医生说注意着凉。” 我轻轻握住了她手,虽然是在零度以下的哈尔滨,她的双手还是暖的。 我们对视了一眼。只是短短一秒的眼神。但我们都读懂了对方:珍惜。珍惜 现在。珍惜眼前所有。 我一生人中值得骄傲的事情并不多。而Susun 则是我一生最大的骄傲。以她 的条件,她完全可以找到比我好一倍几倍的人。但她选择了我。 “我要喝酒。” “喝酒?你不是很少喝的吗?” “很少喝不是表示不喝。再说,今天也应该喝酒,中国人有个习惯,碰到有 喜庆的日子,就会喝酒庆祝。” “外国也一样。”她说,“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 “见到你,就是最好的节日。”我一本正经的说。 Susun 笑了。“可是医院是不准喝酒的。” “破例嘛。只此一遭,下不为例。咱中国人不是最兴这一套么?” Susun 真的去弄回一支红酒两只高脚杯。她在两只杯中注满了酒,红葡萄酒。 我用杯子碰了碰她的杯子,柔声的、清晰的、感动的、诚挚的:“欢迎你来, Susun.” 她把酒杯送到唇边,浅浅的咀了一口。灯光下的她明艳照人。 老天爷对我真是太善良了。赐予我如此佳偶。 我唱起了那首《祝酒歌》:“世界上知情者有谁?” Susun 接道:“知情者唯有我。” 是的,知情者唯有她。 “知道吗,当我在飞机上时,不由自主想到了杨千嬅的歌——《少女的祈祷》: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祈求在路上没任何阻碍令愉快旅 程变悲哀。运气两次绿灯都过渡了,与他再爱几公里。当这些灯转红便会别离, 凭运气决定我生死。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从来求顺利 遇上好景降临状态,如何能重拾信心。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我爱主,同时亦爱一世 人,祈求沿途未变心。请给我护荫!为了他,不懂祷告都敢祷告。谁愿眷恋这种 信徒?用两手遮掩双眼专心倾诉,宁愿答案望不到。唯求与他车厢中可抵达未来, 到车毁都不放开。无论路上历尽任何的伤害,任由我决定爱不爱。祈求天地放过 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从来求顺利遇上好景降临状态,如何能重拾信 心。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我爱主,同时亦爱一个 人,祈求沿途未变心。请给我护荫!为了他,不懂祷告都敢祷告。谁愿眷恋这种 信徒?太爱他怎么想到这么恐怖,对绿灯哀求哭诉。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到 我睁开眼,无明灯指引。我爱主,为何任我身边爱人离弃了我?我下了车,你怎 可答允……“ 她是将整首歌唱出来的,她的嗓子跟……跟雪儿一样好。 “放心,以后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的。我是氧原子O ,你是氢原子H ,我们 的结合就像H2O 一样稳定。” “另一个H 是谁?” 我又一呆,是啊,雪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谁?”Susun 突然收起了笑容,定定地目注着我。 “什么他是谁?” “雪儿。你昏迷中一直叫着这个名字,一共叫了七声。” 我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吗? Susun 忽然笑了:“但是,你叫另一个名字却叫了六十四声。” “谁?” “Susun.” Susun.“她走了。” “她来过吗?” “嗯。你放心,她完整无缺。”Susun 顿了顿,“她留了这个给你。” Susun 从枕旁拿过一样物事,递到我手里。 是一只玻璃瓶子。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幸运星。我呆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 的星空。这里面也是刚好99颗吧?徐徐转动着星瓶,我忽然发现里头有一棵纸树, 心念一动。拧开瓶子取出纸树,打开,浅紫色的纸上写着:在离别你的那一天起, 我开始每日折一颗幸运星,直到再次见到你,然后离去,一共是579 天,579 颗 星。希望幸运星永远陪伴着你。我仍然会为你折星的,直到我永远不能见你。 读到这里,我只觉喉咙一阵哽热。当年她说过的那一句话又清晰地在耳边响 起:我不会折幸运星。因为幸运星是折给别人的,我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其实她是早就遇见了“那个人”的。只是那时那些星星都还在天上,谁也没 想到过把它们摘下来。 “你听过一个关于星星的故事么?她喜欢星星,每逢天气好的晚上,她就让 我陪他去海边数星星。‘怎么数得清啊,那么多?’‘地球自转一圈,就会经过 所有的天空,所以只要用一年时间就可以数齐所有星星。’她生日那天我送了一 颗纸折的星星给她。她开心得不得了。但365 天之后她却离开了我。我们曾经一 起走了多长的路?距离也许是地球到最远的一颗行星。可惜,她终于还是离开了, 一如逝去的流星无法挽留。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沉迷于数星星。父母有病,没理; 朋友有危难,没理。我用了一年时间去观察星星。并且不停地折星。然后把所有 的星送给她。她却说她已经不喜欢星星。后来我将这些星星分别寄给了我认识的 人,叫他们将剩下的星寄给他们认识的人,将我的爱转送给别人。我想不到对我 最好的是其中一个回信给我的朋友。小星星。” 这是她给我讲的第几个故事? “还有这个。” Susun 又递给我一样东西。 是一本同学录。 那是彩色精印,在雪白的铜板纸上,里面有女孩的笑靥,有那春天闹嚷嚷的 杜鹃,有宁静的校园,有校园里的钟声。 我认得这本同学录。当年雪儿曾经拿着它央求我留言。 我翻开了同学录。第一页是空白的,不过夹着一张小纸。 纸上当然有字:留白了第一页,原是留给你的。也没必要补白了。或许空白 更完美。 也许你该到网上我们班的同学录上看看…… 我没有再看下去,后面每一页的文字都是同窗们写给雪儿的,与我无关。她 为什么要将这本同学录送给我呢?对于她来说,这不是远比那些课本奖状什么的 更具有珍藏价值吗? “我们到网上看看。” Susun 带来了她的手提电脑。透过手机,她拨通了信号。 “电脑多好啊。电脑是机械化的,没有人脑的感性,也没有人脑的痛苦。它 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我说。 “可是,电脑还是要人脑操纵,而且它会中病毒,也会被‘爱虫’折磨。” 说的也是。我当堂像没了子弹的高射机枪哑了火。 Susun 上了我们班的主页。迎面而来的是一张清秀的女子画像。 我虽然看过许多的名人彩笔国画、西洋油画,不过还是觉得这一幅最美。因 为上面画的是雪儿。 这是她上传的吧?雪儿的绘画功力那是班里公认的。我们班虽号称卧虎藏龙, 不乏才子佳人,可是一众才子都是工于书法,没一人懂画画的。画家都在女生那 边。书画男女各占半壁江山。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画像,我忽然想起了滨崎步的一幅海报造型:她在脸上 画出一滴晶莹的泪珠。那形象绝美如诗。 击活留言板,我就看到了雪儿的留言:八弟,你一点也没有改变…… 不知为什么,当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当时,在新生 报到的大堂,我填完自己的资料,转身离开,突然之间就看到了你,正迎面走来, 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起了皱折的T 恤,一头长发乱七八糟,貌不惊人,有点 漫不经心,有点心不在焉。 我定在那里,总觉得以前见过你。当你从我身旁走过,擦着我的肩膀,那一 刹那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激灵。 从那以后,我的注意力便无法抗拒地转移到了你身上。 很奇怪,那天那么多人,我第一眼看过后留下印象的就只有你。那么平凡的 一个男孩子,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什么地方吸引了我。好像你是那日唯一的一 块磁铁,而我偏偏是唯一的铁金属,于是无可抵抗地,我被吸附到你身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渴望牵你的手,渴望被你亲吻,渴望被你紧紧拥抱。 后来,我更加像个色情狂一样,一躺到床上就胡思乱想,想象着被你吻得窒 息,抱得爆炸,然后疯狂地作爱。 不知谁说的,“第一眼看上的,再没有用我也不会放弃”。 我想要你。要你所有的东西。所有最好的东西。于是我情不自禁的就去接近 你。 而你除了跟我散步,聊天,连我的手也不碰一下。开始我把这归结于我没有 性感迷人的身材,还归结于我喜欢上了一个坐怀不乱的男孩子。后来我想:水至 清则无鱼,吏至廉则无官。爱到了最纯就没有了性。正因为你对我很纯很真,才 不会有非分之想。 可是我要的不是精神之恋,当两个人无需语言也能心气相通时,他们就需要 身体的接触;当两个人心曲将通未通时,他们就更需要这种接触了。 可是你真太笨了。我暗示了那么多次,还是无动于衷。 那天晚上,木头一样的你居然给我送了一支玫瑰,说是多谢我帮你的忙完成 了那份加入音乐协会的申请书。这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一支红玫瑰。 爱神心爱的少年遇难,神的赤足踩在荆棘地上,寻找爱人的尸体,那鲜血化 做了玫瑰,所以说,玫瑰是爱神的血。要收到爱人的玫瑰不容易,倘若太容易, 这玫瑰就可能有点失色,少了一些香味。 这一支玫瑰来之不易。所以我很珍惜。 但是那次之后,你就不曾再多表示些什么。有时候我感觉到你在身后注视着 我,但当我转过头去,你的目光却在窗外,在那株洋紫荆的梢头。我觉得茫然。 那支玫瑰被我制成了干花,颜色依旧青葱,我看着它时,却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这花真的是你送的吗?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1994年的12月22日。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致我不敢 相信。明明内心盼望着约会,可是当你真的站在我面前,向我提出邀请时,我竟 鬼使神差地拒绝了。 为什么?是不相信幸福还是不相信自己? 望着你离开,依稀是当日初见那种漫不经心,不由自主的想喊你,然而终于 没有喊出来。 然后发觉视线已经模糊,竟是泫然。 回去以后,我再也忍不住,决定去找你。然而我没有见到你,在1994年的12 月23日。 那晚上我寄出了那一封倾斜四十五度贴着邮票的信。 然而一切像石沉大海。 几天后的新年,我再次交给芸仔一封不贴邮票的信,让她转给你。 还是没有动静。 为什么?难道是上次的拒绝让你心灰意懒?还是你木头疙瘩,牛皮灯笼—— 怎么点也点不明?还是你根本对我毫无感觉? 那天,在餐馆,你的漫不经心让我生气。 深冬的风寒寒地吹着,我坐在那里一直看着你的背影,侍者和客人不断从我 旁边经过,桌上的牛肉面散发出腾腾热气,火车在远处“呜呜”地鸣着汽笛。直 到再也看不到你。 我的心也在同一刻凝固了。 我把自己的手表链条轻轻拔出一节,让时间停止下来。自从我发现自己爱上 你那一刻,我就将时间定格了——将另一只手表。现在轮到戴那一只表的时候了。 以为剪掉了头发,一切就可以重来。可是我错了。思念就像头发一样,永远 也剪不断的,它很快又会长出来,长长。不过我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了另一种形象。 从辫子到短发,从短发到长发,头发的转变好像很快。不知不觉就是毕业的 时候了。那天坐在镜子前面,梳着头发,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年轻的辫子。很想 再梳一次辫子,很想回到从前,哪怕只有一天。 当年的自己是那样炽热而疯狂,想象和向往得疯狂。如今的自己已变得平淡 和宁静。再没有太多的要求,只是希望能听到那一句,温柔的一句。也没有了那 时的勇气和冲动,就这样静静的等在那里,像那个守株待兔的人。 他们说:从灵魂开始,由肉体结束。可是我们的灵魂甚至并没开始过。更加 说不上肉体。 请在我的发间留下一吻,我就不用戴虚荣的桂冠;请在我的手上留下一吻, 我就不用戴灿烂的指环;请在我的唇上留下一吻,我就不再发出人生的悲叹。 可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要带着遗憾离开呢? 以前我总对自己说,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让 自己再后悔。 但现在我知道了,即使我可以重新活一次,生命还是有遗憾的…… 要是青春岁月的时光没那么多的遗憾和笑容,我们会不会对年少的日子如此 追忆如此神往?倘若美丽的花永不凋零,人们又怎会学懂珍惜娇艳?假如恋人许 下诺言就永不分离,如果只有春天没有四季,如果只有快乐没有伤悲……这一切 是幸福还是乏味呢? 也许我们就像数中的实数和虚数,你是实数,我是虚数,我们永远也无法形 成交集…… 天涯何处不合君? 相濡以沫,毋宁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毋宁相忘于江湖。 我的视线渐渐迷糊。 当我不懂得追求的时候,有一份很好的情感摆在我面前,有一个人深爱着我; 当我懂得追求的时候,我却再也追寻不回逝去的一切。 我在网络是以舞文弄墨出名的。年少轻狂。在网络上颇有点名气。常常有许 多网友(不乏女孩子)簇拥在我身边,无比倾慕地读我的文章,留帖子,寄伊美 儿。只有她,喜欢翻我一眼,说:“有什么了不起,傻冒。” “傻瓜。”在网上第一次她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听了多少有点不高兴……现 实中第一次见面时,她又一次冲口而出。我想脸一沉制止她,然而她说这话的时 候,有天真闪亮的眼神,小嘴巴一嘟,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傻瓜”——竟是吹气 如兰。先是霸道地瞪我,忽然就笑了,颊上酒窝深深,那样甜,那样糯,那样娇 嫩,叫我不期然地心软。 所以容忍她,起初是无可奈何,因她是那般放肆大胆,不顾众人眼光地,一 遍遍叫我“傻瓜”,后来也渐渐习惯了,笑着懒懒地应,顶多恫吓她:“我真生 气了啊。”说了一千次,都是假的。我只是觉得旁人听了,眼光总是怪怪的望着 我,意味深长的那一种。 她对我其实是好的,我也知道。记得那是一个大冷天(北方该是大雪纷飞天 气),我去市电台出席一个访谈节目,约好了回去陪她一齐吃饭。当我从电台出 来,已经是深夜。风裹着冷雨(北方应该是寒雨夹雪),一阵阵扑面而来,我冻 得紧缩起来,却在大门口门岗的房门口看见她小小的身影,抱着饭盒。天寒地冻, 她的手和脸,一丝热气也无,而她怀里的饭盒,竟还是温的。那一丝温暖,刀锋 一样刻在我的心上,再怎么冷的日子都不会忘记了。原来她弄好饭汤,见我过了 约定的时候还没回来,就打电话给我(但当时我在直播室,手机循例关了),随 后打给电台,电台的人告诉她节目比原定时间延长了半小时。她就“打的”赶到 了电台等我……当我主持完节目,应付完节目外的听众电话,和电台的负责人客 套毕,出来时已比原定时间迟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而她就在寒风中等了一个多小 时。其实她的烹饪水平并不怎么样,却有一次在网上跟我大谈各种美味,并且口 口声声要亲自下厨给我做一顿以作证明。后来她做了一盘不但焦而且咸了的伍家 炒饭,没能征服我的胃口,却打动了我的心。 她每天总不厌其烦地给我发短信提醒我,例如该起床了:你知道苏东坡是怎 么死的吗?懒到死! 注意保养头发:洗头可以促进形象健康,请天天洗头。为此,她还送了本 《理发经》给我,我边走边看,结合我的“声相法”判断出她在掉头发,可惜学 艺未精,没猜出是掉几根。 甚至有一次为了哄我开心,给我发来了一个长长的笑话:一个男人即将告别 新婚的妻子出远门,年轻的夫妻双方可能都耐不住寂寞,而与别的异性幽会。为 了有个比较,双方协定各自准备一个信封,每与别人幽会一次就放进一粒米作为 记载。半年后丈夫回到家里,妻子把一只装着十几粒米的信封诚实地交给丈夫丈 夫看后满脸愧疚。我对不起你,一人在外时我的幽会比你多了一些,丈夫边说边 拿出一个装着二十多粒米的信封。他的妻子看完后充满深情地说道,亲爱的,你 不要为此难过,其实我的米粒要比你多,因为我怕信封装不下,就做了两顿米饭。 她会藉着装睡或装死,引来我的靠近,而后给我一个“飞禽大咬”(淘气亲 吻)。也会藉着开玩笑或追逐,而后慢慢地缩小彼此间的距离,出其不意地给我 一个“饿虎擒羊”(激烈拥抱)。 一天晚上我在她家聊天,谈着谈着,她忽然不言语了。然后盯着我,她笑着 说:“你说话的腔调,跟我爸对我妈说话一样。”我不禁怦然心动。 她在网络上被称做“女侠”,原因是她身边的男士无不遭受过她的“唇枪舌 剑”之苦。惟有我例外,她对我客客气气,言听计从。后来人们不再称她做“女 侠”,原因是她对身边的男士突然变得客气起来。惟有我例外,时常受到她的 “独”打。 一次她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或者不满意的。我说:“家有三宝万事足:丑妻、 洼地、破棉袄。” 她不干了:“你是转弯抹角骂我不漂亮了?”“只是不想助长你的骄傲情绪 罢了。”她立马笑靥如花…… Susun 轻轻地推了我一把:“你怎么了,傻瓜?” 我蓦地电击般定住了。这是她在喊我吗?是她在岁月的最深处喊我吗?在这 刹那,我仿佛踏入了一条时光的河流,看见了年少时的她桃花人面,冰天雪地里 等待时蓓蕾将绽的身影,最后的时刻凋零的脸容。而我的耳边,却满满的,都是 她最后一次呼唤,那样快乐惊喜的声音,温存的,娇柔的,一声声地叫我:“哎, 傻瓜。哎,傻八弟……” 过了这么多年,此刻的我终于承认,当年的自己,是认认真真地喜欢过她的。 而原来那时她叫我傻瓜,其实一点也没有叫错。 她总是说我笨,因为跳舞时我总是踩她的脚。可是我觉得她比我笨,吃饭比 跳舞容易多了,可是她却不断地在桌子底下踩我的脚。现在一想,还是我笨。 窗外淅淅沥沥在下着雨。耳中好像有乐音响起。音乐!是的,那雨是一串音 符:听那雨声如歌滴落!听那雨声如歌滴落!听那雨声如歌滴落!告诉我从前多 么笨拙!告诉我从前多么笨拙! 我并不后悔过去那些年月对雪花疯狂的追逐,它们起码让我的生活有重心、 有目标、有活力。 我只是忽然有点、有点…… “我有点怕。” “怕?你怕什么?” “怕——”我顿了顿,“破碎的口袋,装不住完美的珍珠。” “我会穿针引线,缝好你的口袋。”她说,用手环住了我的腰,把头倚在我 的胸前。可是,我意识到(她也应该感觉到),我竟轻轻的颤栗了一下,好像有 冷风吹了一下似的。 以前我也这样跟Susun 讲过,当时我说:“我有点怕。”“你怕什么?” “失去你。”“你不算得到过我,对于你没得到的东西,你也根本谈不上失去!” 那时候是在网上,我刚认识她不久。不久以后,我再一次跟她说:“你知不知道 我有些怕你?”“怕我?怕我什么?”“我怕聪明的女孩更胜于怕美丽的女孩, 何况两者兼备?”这时候我正和她在现实中初次见面。 为什么我会一次又一次的感到害怕?我怕,是不是因为我害怕失去? 我们静静的站着,静静的依偎着,静静的拥着一窗月色,静静的听这鸟语呢 哝。人生到了这个境界,言语已经是多余的了。 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那位医生(男主人公)倚在桥头, 看河水汩汩流动。忽然,水面上漂来一只又一只的草帽。医生漫不经心地看着, 顺手捞起一只,带在自己的头上。仿佛天造地设,这草帽竟如此的适合他——这 只草帽不就是他深爱的女人吗? 医生毫不犹豫地走了,去找他刚刚离开的女人……这就是缘份。冥冥中的注 定。 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和Susun 是一对鹣鹣——传说中那种一目一翼,不比 不飞的鸟。 我并没有当天就离开哈尔滨回广州,虽然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冻伤了 一点,以及过度疲累。如果我知道那晚将要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再在那地方 多停留片刻。然而命中注定,我无法逃脱。 我陪Susun (或者说是Susun )陪着我去看了那个“哈尔滨国际冰雕艺术节”。 从冰雕公园出来,我们去了松花江。 松花江是黑龙江省的第二大河,相比于穿广州城而过的珠江,它似乎更多了 一分沉稳,一份粗犷。 听说虹桥是松花江的一景。既然来到,自然不能错过。 在离桥还有百数十米的处,我意外地发现江岸边围了许多人。 人群对着江面指指点点,他们在看什么? 我们走近前去。 人群在议论纷纷,似乎是在谈论刚才发生的一件什么事。凶杀案?劫匪?… … Susun 拉了拉我:“走吧,你几时变成了鲁迅笔下那些帮闲人等的。” “体验生活嘛。” 就在我将要离开之时,我听到其中一个人说:“多好的一个闺女,就这样走 了。年轻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要去寻死……” 另一个说:“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位老太。 先一个白胡子老头说:“你不知道吗?刚才有个女孩儿从桥上跳下江去了。” “可以详细说一下吗?” “嗯。今天下午5 点半左右,那时候天还没有黑,有人看见有个穿得白白净 净的女孩儿站在虹桥上,出了好半天的神。后来就见她突然从桥上跳了下去,好 一阵也不见扶上来。110 的人赶到,派了人去打捞。折腾了大半小时,人没找到。 这时那女孩儿自个浮了上来。医院的人说没救了。” “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听说挺标致的一个女孩儿,穿着白衣白裙,扎着两条粗辫子……” 我心头一震。 “……听说尸体捞上来时她的右掌牢牢握着,好像握着什么宝贝。法医用了 好大的力气才摊开了,那里面是一颗折星星……” 我没有再听下去。我拉着Susun 去了公安局。公安局的人没有透露详情,只 是说你们可以去市第三医院问问。于是我们去了医院。 在医院我见到了那个高仓健一样的男人。雪儿的爸爸。我当堂便傻了。 男人比我初见他时更加倦疲,有如风中零落的梅树。他告诉我医院正准备采 用最先进的“亲子鉴定”方法来测定那个自杀女孩的真实身份。目前公安局还不 能就女孩的身份作出真确的答复。 她到底是不是雪儿? 我没有见到那女孩的遗体,据医生说水泡过之后浮肿变形得很厉害。我希望 自己记住的是雪儿最美丽的模样。但不管她变成如何,她仍然是我心目中那朵最 美丽的雪花。 我也没有等医院的鉴定结果。我不敢去面对那个结果。雪儿的生死在我的心 中就此成为一个谜。 那天晚上我站在虹桥上,站在女孩曾经停留过的地方。眼前不断闪过一个镜 头:白衣飘飘的女孩纵身往滔滔江水奋力一跃……绝美如诗。惊鸿一掠。 只是几分钟,世界上眨了一下眼。一个女孩就这样去了,另一个人成了孤独 者。 天很伤心。 一辆蓝色的巴士在镜头前走过。蓝色桌椅上蓝色的咖啡杯,蓝色衣服的美女 坐着,背后一片蓝色的墙。夕阳、落叶,二人衣裤都是那种深浅的金黄。 永远不会有风,永远不会有雪了。永远不会有了。 夜。高高的路桥,伤心的人在大桥下面,夜班火车正从桥上呼啸而过。灯火 的黄晕从车窗射出来,远处是深蓝的天空。这是怎样怦然的一幕? 全部结束了。 忘掉好了!不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来的么?然而我根本忘不掉,包括对雪儿 的爱,包括她的死。因为,归根到底,什么都未结束。 我不想总是看着人家走,我宁愿这一次人家看着我走。但是为什么每一次都 是我看着别人走?